第八章 郑琦和美美四目相对,只是坐着,电视没开,音乐没有,只开了一盏壁灯,没有人 说话,大概是谁也不想先开口. 事实上郑琦是没有想说的话,美美是有一肚子的话但都 要因为郑琦的表情而压抑着。 美美所有的传教都已经布道成功。郑琦表示非常理解并且支持同性恋者,但她不能 接受,从心理上不能接受,从生理上更是没办法接受。美美尝试着去吻郑琦,郑琦没有 拒绝,但身体还是抖动得难以控制,在最后一刻本能回把美美推到一边。 郑琦不想伤害美美。她的性格不是那种委曲求全型的,以前甚至发生过和男生动手 的事情,她天生要决定事情的结果,没有人能违抗她。在到了美美这里,她同样保持着 自主权,美美的性暗示和性探索来得和男生一样明显,但她的抗拒却比对男生的抗拒要 强烈得多。虽然如此,但到具体表现,对美美,她还是不忍心强硬起来的。郑琦只好给 美美以拥抱,拥抱着相互耳语。 在拥抱的时候她能感觉到美美的脆弱,感觉到作为一个同性恋者的脆弱,那也是人 类自身的脆弱。这种脆弱是如此强大而有力,谁也无法抗拒,谁也无法给他人安慰。这 个群居时代也因此愈加可疑。 美美的耳语只有一个主题,她爱郑琦,无论如何表达,都显得不够充分,语言的力 量显然有限,她对郑琦的爱无法休止。 美美说,我就是爱上你了,爱上你也没有什么要求,只要能看到你就已经足够了, 但这显得那么奢侈,你知道,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觉得丢了很多东西,只有每次看 到你的时候我才觉得我自己活过来了,没有你的时候我就像是没有灵魂的。 郑琦说,我也爱你,我爱你只是希望你能开心,我自己不开心可以,但我喜欢看到 别人开心,尤其是我身边的人,所以你要开心起来,这就够了。 美美说,宝贝,我就想这样跟你抱着,永远抱着,这样我才感觉到什么是真实。 郑琦说,你的骨头咯到我了。 美美说,我不想你出门,不想你去排练,不想让别人见到你,不想让你不开心,这 并不是说我要控制你的生活,我只是这么希望,你知道吗,我天天都在抱着这样的希望, 尽管我很清楚我不可能支配你,任何人也没资格支配另一个人,但我只有靠这样的幻想 才能感觉到塌实。 郑琦说,我不开心是自己的原因,如果我一动不动,只会更加地不开心,我们都在 生活。生活不是静止的,我们也没必要让自己一直开心,值得开心不多,值得难过的事 情也不多,只是我自己不清楚什么是开心和难过了。 美美说,我想跟你结婚,然后我们领养一个孩子,我是爸爸,你是妈妈,这样我们 就是个完整的家了。 郑琦说,那孩子要像你一样,还是像我一样呢? 美美说,一半像你一半像我啊。 郑琦说,那一定是个怪胎。谁家孩子被我们收养真是太惨了。生来被父母遗弃不算 悲惨,被我们收养才是最悲惨的。 美美说,那我生一个算了。 话一出口,两人突然暴笑起来,郑琦说,你去找个男人吧,美美脸红得一塌糊涂。 郑琦趁机起身倒了杯水走到窗户边上,玻璃上有些水滴,世界显得很清晰。 郑琦说,下午下雨了吗。 美美开门进了卫生间,在门里说是,你睡觉的时候下了。 发了一会呆,美美出来站在郑琦旁边,下巴压在郑琦肩膀上一起看着窗外。天已经 黑了,两人就一直站着,换个姿势或者换个视角,似乎都在等着什么人走过。 美美说,那个路灯下的车,是奔驰吧。咱们有钱了也买一辆。 郑琦顺着美美的目光看过去,心里颤了一下。美美在等她回答,她说,我们打赌吧, 赌奔驰的牌照是单号还是双号。美美说好,我去拿望远镜。郑琦微笑一下,放开美美。 天一片灰红,似乎很高,但马上就快要黑下来了。 望远镜并看不清楚车牌,角度不对。美美还拿着望远镜左右移动上下颠簸,郑琦其 实已经确认了那是郑中午的车,心一阵阵涌动起来。以前似乎偶尔也会看到过那个孤独 的车位,但从来没在意过更多。若不是美美的好奇心,她可能永远不会想到她还有个爸 爸在关注着她。 郑琦给郑中午打电话,播了号码,但又觉得有些不适应就挂了。她几乎没有主动给 郑中午打过电话,一时还真的想不到该说什么。 车过了一会才开走,车走了之后,郑琦发现眼角有泪水,她转身去了卫生间。美美 问她怎么回事,她说风太大了。看着镜子里的脸,郑琦第一次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她已 经不记得爸爸怎么叫了,这些年她自己的错误也几乎全部都归罪于父母的离婚,归罪于 郑中午了。她自己过得不开心,她也就想着郑中午不应该开心,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美美隐约中感觉到了奔驰主人和郑琦的微妙关系,但在她的猜测中,郑琦是奔驰主 人的情人,或者前情人。郑琦这样的年龄和身份,和她的消费是极不对称的,任何猜测 似乎都合乎情理。美美有些失望,或者是伤心嫉妒而来的愤懑。但这样的情绪还在控制 和可忍受的范围之内。她找了个理由主动离开了郑琦没有说什么,更没有挽留美美,似 乎她自己更需要独处。她需要有时间回忆一下自己的生活,她一直在刻意淡化关于爸爸 的记忆,以至于爸爸这个概念对她来说只是和社会背景有点关联的东西。 大部分人除了注意她的外表之外,更关心的是她是谁的女儿,所以她通常只和一些 背景模糊的人交往,这样谁也不会突出谁。她曾不只一次得试图摆脱对郑中午的经济依 赖,但她在工作的时候,更无法摆脱郑中午女儿的身份,索性她不再工作,也不在去想 任何关于钱的问题。 郑琦反思着自己,她的确忽略了太多的东西,她每天排练写歌,却并无法开心起来。 客观地说她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外在压力,但她一直没办法让自己显得轻松。难道真的是 因为亲情的缺失吗? 郑琦还是打了郑中午的电话,问婚礼怎么样,郑中午显得很兴奋,说很好很好,我 没控制好,喝高了点,很长时间没这么高兴了。郑琦就嘱咐说多喝点蜂蜜水,郑中午哎 地一声答应了,语气像个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