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王子铎下午的时候才离开郑琦家。郑琦送他到门口,说拜拜。王子铎转身,两人吻 了一下。郑琦说,给我打电话。王子铎说,拜拜。下楼梯,关门声,回头一次,到楼梯 换阶处又抬头看了一次,门已经关上,楼道里全是陌生。 他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如何,他脑子里想到了张佑如,他立刻问自己,想到又 如何呢。如果这时候给张佑如打个电话,该怎么说呢,可以说“佑如,我想你了,可我 不知道我想你什么了,我真的想你了,我除了说我想你了,我不知道说什么。你明白么, 可因为我不知道还能跟你说些其他什么,我就觉得我想你是虚假的想。但我是真的想你 了,你相信我吗?”爱情是什么呢,大部分时间是我们自己在跟自己叫劲了。 还有这个叫郑琦的女生,王子铎在她面前多少有些自卑。她是那么酷,看上去就觉 得遥远,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接近。当他们一起在床上的时候,他不停提醒自己这 是真的,他愿意在床上就死去。但现在他走在了路上,他不再想着让自己死去,让那一 刻永恒,生命还有很长,一切都还有未来。 不可否认,因为郑琦的原因,他不再觉得张佑如那么重要了。事实上张佑如原本就 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而因为张佑如的关系,他还是觉得他和郑琦没有多少关系。两个 女人,前脚走后脚来,他多少还有些迟钝。他一直说服自己,这是一夜情,她这样的女 生应该喜欢这样的感情形式,他作为男人要显得有风度,不要想太多,不要期望太多。 结束的还没有完全结束,剩下的时间就是让一切完全结束。 天有些阴,风不大,但挺冷。春天变脸不高兴了,行人都有意无意加快了步子。世 界从没有这样清晰过,所有的绿色植物,所有的建筑棱角都突出着时间的痕迹,为什么 时间会让人改变,为什么人自己的改变只是在时间中显示出来?这样的问题本身就无法 具体起来,王子铎想去记忆身边的每一个人,但一直什么也没记住。他转了三次公交车 才回到学校。 三儿在睡觉,口水流了一枕头,王子铎本想逗逗他,被牛姑娘的电话叫走了。 牛姑娘叫他是为了分钱,赞助商给的钱也就是赞助费发了奖品后还有不少,系里呢 没打算独吞,系里更不会忘记为演讲比赛辛苦的学生会,所以有一笔钱发给大家,算是 勤工俭学。王子铎说,谢谢啊,谢谢啊。牛姑娘说,缘分啊。 给的是支票,有两千块,王子铎还真不知道怎么分了。这种钱,不需要有票据上交, 他自己吞了也没人知道。学生会有二十多人,出工出力的也只有五六个,要分却得全部 照顾到,想了想就决定开会讨论。一说分钱,会开着开着就成了扩大会议,最后王子铎 说,现在钱还没下来,也不知道有多少,请大家不要着急,钱一到帐马上就发给大家, 大家都辛苦这么长时间了,不会亏待大家的。欢呼过后,人散了,他找来学生会副主席 商量,副主席说咱俩分了算了,分配不好还会惹不少麻烦的。王子铎说,我也是这么想 的,但会已经开了,见着有份吧,你想个方案,回来咱分。 回寝室还没睡醒,副主席的分配方案已经出来了,他们两人一人五百,剩下的除了 报销一部分电话费外,其他人平均分配。王子铎说好,就这么定了,钱到了,你过来拿 吧。副主席前脚出门,王子铎就又被电话吵醒了。号码很陌生,想到郑琦,王子铎就接 了。 声音却是张佑如爸爸的,王子铎迅速清醒起来,换了个声音说,伯父你好。 张爸爸说,子铎,上课了吗? 王子铎说,没有,伯父,今天下午没课,您还好吗? 张爸爸说,佑如出了点事,在医院呢,你现在能过来吗? 王子铎问,什么事,在哪里? 张爸爸说了医院的地址,然后嘱咐说,不要着急,到这边打我电话。 王子铎有些慌张,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张爸爸的语气让他很担心,他知道事情 一定很严重,下了楼梯才发现怎么没梳头,又回去梳了头才出门。从宿舍到学校门口有 一公里还要多点,他几乎是一路飞奔。脑子里却不时闪过郑琦的笑容。 张妈妈半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悲恸难忍,脸已经哭得变了形。张爸爸在一边站着, 但身体明显弯得无法支撑。王子铎的心砰地落地,似乎是碎了,脚步也慢了下来。张妈 妈看到王子铎大声哭了出来,子铎,你来了,佑如,佑如,她…… 王子铎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像一场策划许久的戏,他站在了现场,不想当真但 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或者他知道这不是戏了,但却无法接受,只能幻想这还是戏。 事情没有头绪,他没办法接受事实。 王子铎在张妈妈身边蹲了下来,张妈妈趴在他的肩膀上,他能感觉到张妈妈一次一 次的抽搐,他眼睛中张妈妈脸上细微的皱纹和头发上凌乱的分叉渐渐模糊起来,他的泪 流得很快,来不及去擦已经掉在张妈妈肩膀上了。 张爸爸拉了拉张妈妈,从旁边的手袋里拿了些纸,缓慢而细致地分开,递给张妈妈。 张妈妈没有接,王子铎替张妈妈接过纸巾,然后转交给张妈妈,张妈妈这才接了。 王子铎的目光去找张爸爸,张爸爸接了下目光,然后抹了抹眼睛说,车祸,佑如开 了别人的车,今天休息,下午环城高速上,和一辆卡车追尾了。人,没了。 王子铎的目光一下子空了,他似乎点了点头,然后他说了句,对不起,伯父。 张爸爸听到了王子铎的声音,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一起流泪。张爸爸去抹眼睛,王 子铎没有管自己的眼泪,整个过道只有三个人。在过道尽头,不时有推车走过,没有人 关心这里的哭声。 三个小时后,王子铎看到了躺在柜子里的张佑如,脸色苍白。王子铎喊了声,佑如, 没有回答,他就想去抱,但被张爸爸拉住了。因为张爸爸的拉,王子铎却更想能抱一次 张佑如,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没有管张爸爸,自己用力。这时候医生也开始拉他,他开 始不可控制,声音也粗犷起来,不要拉我,佑如,我想看看佑如,不要拉我。 王子铎觉得世界很真实,拉他的医生表情很诚恳,张爸爸的表情也很诚恳,只有他 自己显得有些虚假。他知道佑如已经不会在搭理他了,可他还是想喊一下,喊一下不够 就要继续喊。他愿意一直喊下去。佑如,醒醒吧。佑如醒醒吧。佑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