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奔驰追尾大货车的新闻在午间新闻上播了,交警通知了公司,通知牛副总的同时, 郑中午已经开始不停接慰问电话了。 张佑如的电话已经无法接通。 郑中午联系了交警队,然后直接去了医院,途中给张佑如的老板打了电话,他会见 到张佑如的家人的。 郑中午说,这边让黄秘书带着财神爷先玩儿两天。给电视台那王主任打个电话,新 闻晚上就别报了。事故认定后天出来后用她单位名义给家人点儿,丧葬费吧,多给点儿, 家里应该就这一个女儿。 牛副总点头说,是,知道了,放心吧,我来处理。 郑中午点了烟,打火机却烧到了手指。牛副总迅速用手挡了一下,然后帮他点着。 郑中午说,其实,我和她什么也没有。昨天晚上回来后说说话就睡了,我衣裳都没脱。 一直感觉这姑娘不一样,一直觉得心里有些空,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牛副总说, 意外,别太难过,谁都可能遇上意外。 郑中午说,我一直感觉咱那车挺斜的,买到现在一直都感觉不顺,昨天晚上吧,我 停的时候,怎么也停不进去,是保安帮着停的,出的时候又去不来,小姑娘一开就出来 了。今天倒好,事儿就来了。 过了一会儿,郑中午自言自语了一句,她是替我顶了这档子事儿啊。这是公司老 板的慰问,刘经理握着张爸爸的手说,对不起,我们很抱歉,小张是个好同志,出了这 样的事我们很难过,您们节哀,保重身体。公司会负责一切的,这位是我们合作公司的 郑总,佑如这几天做业务到他们公司去了,车就他们公司的。 郑中午和张佑如爸爸握手的时候有些胆怯,有张佑如公司的老板在场,气氛缓和了 很多。郑中午说,我们也很难过,小张是个很有能力的孩子,节哀吧,保重身体要紧, 其他事情就交给公司来处理好了。 张爸爸说,谢谢你。眼神空落,但直视过来后还是让郑中午一阵抽紧。 郑中午看了看四周说,有什么事随时跟刘经理他们联系,我们是业务关系,小张也 是为了公司业务借的车,算是工伤吧,有事尽管开口就是了。从医院出来后,郑中午 有些眩晕,他通过张佑如公司的刘经理给了张妈妈一万元现金,并嘱咐刘经理,事儿算 他的,只是通过公司出面来做。刘经理说,老哥,兄弟做事你放心好了,放心。整个 过程就十分钟,郑中午却感觉很漫长,像经历了一场重要谈判。回到家后一切都没有变, 还是原来的样子,厨房里干干净净,沙发上,床上没有任何张佑如的痕迹,昨天她还在 这里,今天上午她也在这里,可现在,一个人已经没有了。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死亡, 但打击却很大,生命脆弱,从来如此强烈。他从小没见过娘,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去世, 他被邻居大婶教着要哭,哭得鼻涕横飞。爹没了,他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他哭哭应该就 知道了。后来去参军,跟着部队往南开,天天盼着打到越南,结果却只到广西,在医院 里看到不少伤兵,死的也都迅速被火葬了,一条命就跟一根烟一样。二十二岁师傅死, 他和师傅的儿子一起哭,他已经懂得了人世惨淡,固有一死,没了师傅,也没什么亲的 人了,又是自己一个人了,但工厂里还有其他师傅,每天都有工要赶。四十二岁郑琦她 妈去世,虽然两人已经离婚了,可他没有忘记结发的妻子,当年他一个穷小子,妻子是 厂长的女儿,八十年代已经不流行老实人了,但妻子选了他就认定了。妻子天性敏感, 最开始一切都好,他的能力也没问题,工厂效益不好以后他顺着时机借着岳父的帽子就 完成了“私有化”,可社会风气变得太快了,超过了妻子的观念变化,最后几近精神分 裂。开追悼会的时候,丈母娘抓着他哭着嚎着,他一点没难过,他欠她一个女儿,他认 打认骂。可现在,死的是个小姑娘,她还没有毕业还没有开始她的人生就突然没了。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一起,吃早饭,再早一点他们相拥而睡,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 塌实过了,为什么奢侈一次要付出一个生命的代价呢。他很清楚这只是意外,但意外 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后,他还是不能让自己平静。我们都在对生命的认知中摸索着,谁也 不知道自己会走到什么程度,只是当自己遇上了意外才会刻意去突出自己在这个过程中 的位置。郑中午难以控制地去假设各种情况,如果他不去机场接客户,或者是带张佑如 一起起机场,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如果他们之间发生过关系,他现在是不是会更难过一 点?他已人生过半,他本身别无他求了,只是希望少些意外,平淡安度而已,但这样 的想法看起来都那么难以实现。他一个人做在沙发上,空荡的客厅对面是宽大的阳台, 阳台上窗帘在随风摆舞,他仿佛看到张佑如正在窗帘后面跳舞,那么灵巧的身资,妖娆 难挡。他叫了一声,佑如,然后发现还是只有他自己,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润了。 他其实说不来喜欢张佑如那一点,这个女孩子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很难让人发现她的内 心。他向来对女人不存戒备,只在心里把女人分为属于自己的和不属于自己的。张佑如 天生就是属于他的类型的,但偏偏有意外要发生,这不能不让他伤感。他给自己做了 晚餐,他已经多年荒废,手生得放盐都难控制了。他一点没有慌张,带着围裙,额头上 有些细汗,一道菜一道菜来,每一道工序都严格操作,最后完工后已经满身油烟。他摆 了两份餐具,开了最贵的香摈,倒了两杯,坐下来,开始自己吃。他本想对着空位置说 些什么的,但终究没开口。在他的心里,对面坐着张佑如,他是在和张佑如告别,也是 在和张佑如举行一仪式,以后他们将永远在一起了。他每做一个动作,都显得很突出, 他知道张佑如在他的身边,所以想尽量自然一些,但越是想做却越是找不到平日里的力 道。他举起杯子对着对面的空位置说,佑如,祝你幸福,开心,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