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在被保安拳打倒地之前,王子铎从来没有想过“对手”这个概念。人生必须有对手 的出现才显得富于想象,在某些时刻人会忽略自己的对手,而有些时刻又过分恐惧对手, 这都会犯下错误。毫无疑问,王子铎犯下了错误。 他被保安关在一见屋子里,轮流接替被打了七次。有的重一些有的轻一些,有的骂 声是东北话,有的骂声是山东话。这个时候,他的对手是无比强大的,他必须认识到自 己的错误才有苟延的可能。他没有回答任何人的问话,砸车的目的,他自己的身份,以 及相同的为什么。他认为自己是错的,所以他可以抗得住打来的拳头。 又一个第二天,王子铎见到牛姑娘的时候有些羞愧,他从没见过牛姑娘那样严肃的 表情。派出所通知了学校,王子铎的辅导员就和牛姑娘一起来了。警察说我们是要起诉 他的,这的严重的侵犯他人财产行为,车,是一定得赔的,至于刑事责任,那就等着判 吧,现在你们这招生制度怎么搞的,什么人都能进大学啊?牛姑娘狠狠瞪了王子铎一眼 对警察说,人都有情绪化的时候,等会给我找法医来,我们这伤可得给好好验验吧。警 察缓了缓口气说,你们这家伙态度太倔了,到现在一句话没说呢,不过这也不是我们的 作品,他到我们这之前就已经这样了,国家允许保安制度存在啊,接着又转头说,你这 事实确凿,零口供也照样可以量刑,知道吧,大学生。 牛姑娘问了情况,然后打了两个电话,几分钟后牛副总到派出所撤了案。牛副总拉 着牛姑娘到外面嘀咕了一会,牛姑娘进来的时候表情缓和了很多,对王子铎说没事了, 赶巧了,等办了手续可以走了。牛副总进来和警察打了招呼要离开,牛姑娘喊着说,等 等,把保释金给我们交了再走。牛副总看了一眼王子铎,说了声得,就和办手续的警察 去另一个屋交钱了,王子铎听到牛副总对警察说,误会,是误会,麻烦你们了,我来就 我来吧,交。 王子铎非常诧异,他完全不知道牛姑娘有这么大神通,两个电话就把事情解决掉了, 之前的整个晚上他都在绝望当中。虽然他一晚上是睡着了,似乎比前些天睡得都好,可 他身上的疼还是在提醒着他事情不可能简单结束,而他的确做了过头的事。牛姑娘提着 王子铎的包挂在他面前,说检查下里面东西,给这位同志按个手印。王子铎嗖地站起来 说,哎。按完手印对警察说了声谢谢,警察看了他两眼说你们可以走了。 辅导员还是个不经事的小男人,对王子铎说,你得好好感谢牛教授,要不是她你这 次可就难说了。王子铎点点头朝牛姑娘递了个歉意的眼神,牛姑娘斜了他一眼问,要不 要去医院。王子铎摇摇头说不用了。牛姑娘走在前面,等了半步辅导员说这事儿咱回去 怎么说呢?你跟主任说吧,案已经撤了,派出所不会留案底,咱就说是误会吧,到主任 这儿就停了。辅导员说,那就这样吧。 三个人坐牛姑娘新买的尼桑骐达回学校,辅导员接了个电话让牛姑娘放下他办点私 事,下车的时候对王子铎说,回去好好休息下,准备答辩吧。王子铎在后排坐上,往前 靠了靠身子说,新车啊,空间挺大的。牛姑娘没有说话。王子铎知趣地不再作声了。 有电话打来,牛姑娘看了号码,找了停靠的地方停了车才打回去。哦,多少啊,两 千,那么多啊,可以收那么高啊。得,什么也不说了,我还正要找你要伤药费呢,你们 那保,你们人也忒不讲文明了吧,我告诉你啊,这药费和这就算抵消了吧,以后咱井水 不犯河水好了。挂了电话,牛姑娘吐了口气,扭头说,不错,像个男人了。王子铎躲了 眼神看窗外,牛姑娘拍拍前派坐说,过来坐吧。带你兜两圈,拿到证儿了。 王子铎坐前排后偷偷瞟着牛姑娘,他希望牛姑娘可以骂他两句,生些气,这样他会 轻松点。但牛姑娘没有批评他,甚至连质疑都没有,他就有些不安了。王子铎试着咬着 嘴唇说,对不起,让您费心了。 牛姑娘说,算你走运吧,那个撤案的副总,是我哥哥,他们老总就是上次赞助咱们 演讲比赛的那个,我记得跟你说过,你们佑如,和他没什么关系,就是工作认识,佑如 学车开呢,这事也挺巧的,不过车也砸了,以后就忘了吧。啊? 王子铎说,哦,其实我没想着这样的。当时没控制住自己。脑子里却迅速回到演讲 比赛现场的主席台,那个做了评委的企业家,那个平头的中年男人,那个开车带走张佑 如的男人,那个在墓地带墨镜的背影。这个生命里注定了的对手,从来不肯正面出现在 他眼前,即使他杀到了家门前,一群保安把他拖进办公室的时候,他也只是被他的副手 审问,最后,他只听了几个字,那声音很沉稳地说,交给派出所处理吧。这个强大的对 手太难应对了,他费尽心力想找个交手的机会却争取不来,他根本就没有挑战的资格。 或许,这个对手本身就不是安排来让他去挑战的,那只是一个影子,夺走了他最心爱的 东西,然后他该认清楚,这个叫做命运的影子其实从来都是存在的,现在这个影子警告 他:是你没有去把握自己已经得到的。 牛姑娘说,你是个男人了,以后,无论什么事情你都必须赢下来,知道吗。 王子铎点点头。怔了一会说,谢谢你,救了我。 牛姑娘说,留着以后谢吧,你给我个话儿,事儿必须得这么结束了。你别忘了你还 有不少粉丝呢,你可不能再这样了,大家会伤心的。 王子铎说,无论如何,谢谢你,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其实昨天晚上在里面睡得很 好,这段都没这么好了。放心吧。 红灯的时候牛姑娘扭过头来问,疼吗? 王子铎打开前窗镜子照了照说,不疼。 牛姑娘笑了下说,买个帽子吧。 王子铎说,省了吧,攒钱给人家修车。 牛姑娘做了个苦笑不得的表情说,傻样,系好安全带,我加个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