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已成歌唱歌的人已变成风景 美丽的往事飘零在行人匆匆眼里 谁能把一支恋歌唱得依然动听 偶然的天晴偶然地谈起旧日电影 相爱的人在黄昏像童话一样别离 别离在我们脸上写下人生无常 教我们青春的从前 漂流在四方的痴心少年 让我们心碎的时间 看我们万水千山走遍 教我们青春的蓝蓝的天 漂流在四方的痴心少年 让我们心醉的似水流年 看我们万水千山走遍 ——爱已成歌 第九节 雪国 每一个故事的结束总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每一个故事开始后都可能有一个 不完美的结局。 临从哈尔滨出发前,我给雪儿发了封电报。说“程风23日到访”。因为她那 里没有电话,据她爸爸说她打电话要到附近一个小镇的邮电所。如今看来我是无 法准时到达了。 “各位乘客,请带好你的行李准备下车,前面站是……” 火车的终点站是俄罗斯西伯利亚。而我的终点站是一个叫力斯佳的小站。那 是距雪儿所在的新华牧场最近的车站。列车在莽莽苍苍的东北大平原上呼啸急驰, 漫长的半天半夜后,当疲惫不堪又饥肠辘辘的我赶到力斯佳时已是午夜时分了。 茫然四顾,冷清的小站哪有雪儿的影子! 几个零星的旅客肩扛手提急匆匆消失在暮色中,车站上的值班人员迎送列车 后,也快步进站房去了。 我走进小站的值班室。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看来值班室一刹之前还有人呆过,因为椅子还是热的。旧木桌上还有一杯冒 着热气的茶。 我正想转身。有个人匆匆进来。 “刚去了趟洗手间……Sorry.”那声响听起来格外清晰,仿佛被部分放大了 似的,随即被风吹走,余音低垂下去,像被好几张过滤纸滤过了一般。“有什么 事儿需要帮忙吗?” 这是个年轻的女孩,大概刚从校园出来,还有点稚气。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出 现在广州的北京路或者上下九才是。 “请问这里怎么去漠河新华牧场?” “新华场?!你怎么在这里下车?你应该到了漠河才下车的,那里去比这里 近,而且方便。” 但雪儿的爸爸让我在这里下车,他说漠河的路不大安全,有可能大雪封山。 “你明天再来这里碰碰运气吧,说不定有顺风车。要不你最好乘火车到漠河 转车。” “哦。Thank you.” “No thanks.\"从车站到雪儿落户的地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路,也就没有汽 车,唯一的交通工具是当地的土特产——爬犁。据车站女孩的说法。看来我只有 天亮再想办法了。 冬日的原野粗犷而孤独,寒风凛冽,凄厉地抽打着光秃秃的树枝,雪花如席, 肆虐地吞噬着低矮的房屋。站台空荡荡的,只有闪着寒光的钢轨夹杂着远处几声 动物的哀嚎,伴着无助的我,交织着失望与无奈。冬夜无情,低吟着一首古老悠 长的寒歌,僵冷的音符跳跃在阴沉沉的夜空,更显得凄凄惨惨。小小的旅行袋背 在身上似有千斤重。 天苍苍,夜茫茫。风吹帘低见牛郎。 我想起向雪儿爸爸索要雪儿在漠河的地址时,那沉实的男人忠鞠我:“那地 方很大很偏远。” “这么大一个人,想必不至于走丢。”我说。 我沿着唯一的通道拖沓而行。在孤独和寒冷中,我终于能体会《飞狐外传》 里那一句话的意境:风雪黄昏,马上残年。 迷茫之际,忽见附近有一个房屋疏落的村子,如同暗夜里的灯塔顿时送给了 我温暖。别无选择,只有先找人家问问路了。我拖着沉重的步履,紧了紧衣服, 迎着铺天盖地向我灌来的风寒雪屑,踏着叽叽咕咕作响的积雪,沿着弯弯曲曲的 小路,蹒跚着向村里走去。 在村口,我敲开了一家用树枝扎成的篱笆门。这家人的烟囱居然炊烟缭绕。 是在煮着消夜么? 开门的是一位与我差不多大的男子。在我自报了家门,说明了来意之后,年 轻的主人热情地接待了我这风雪夜来人。主人夫妇并未因我是陌生的成人而有丝 毫怠慢,一阵嘘寒问暖后告诉我,今夜没办法到朋友那里了,别着急,先住下, 看明天有没有到那去的爬犁,跟着去就是了。 “不过,”主人说,“前几天这里的工人都进大兴安岭林区伐木去了,在这 个车站上的车。” 雪儿没来接我,是不是也去了?这样想来自己也觉得好笑。她怎样会跑去伐 木呢? 女主人在接待完我后,又到灶台前忙去了。男主人说他们已吃过晚饭,不过 半夜孩子们嚷着要吃夜宵,“所以……” 我这时才打量他们的家:低矮的房子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烟熏火燎的墙 上布满黑色,连窗户纸也呈黑灰色,仿佛劫后余生。占房间一半的地方是炕,上 面静悄悄地坐着三个由五到八岁不等的孩子,三双小眼睛不停地打量着陌生的我, 分不清男女(据说在中国有些地方女人生孩子就像母鸡下蛋一样轻松)。旁边有 一个长柜,柜边是一小堆土豆,大概这就是他们全家的口粮吧。 饭熟了,炕上放一只小桌,女主人端上一只小盘子,上面摆着几片切好的馒 头,缕缕清香飘散开来,此刻,整个屋子只有它最亮丽。男主人又端上大瓦盆热 气腾腾的白菜汤,汤里煮着少量的土豆片。随后每人面前放一只盛满菜汤的粗瓷 大碗,而把那只装有馒头的盘子放在我面前,热情而又真诚地劝我吃馒头。 几个孩子乖乖地低头吃着白菜,谁也不看一眼那雪白馒头片。在东北是以高 粱、玉米和土豆为主食,对于漫漫风雪困顿中的这一家子来说,这几片馒头无疑 是一顿奢侈的美餐,或许是三个孩子渴盼已久的最美妙的晚餐,却不期被我这远 方来客破坏了。然而生活的磨难又使他们过早地懂事了,在客人与美味面前默默 地吞咽着清水煮白菜。 我想着一路上吃的汉堡,才似乎懂得什么叫清贫。 我心里突然涌动过一股热流并油然升腾起一种庄重与崇敬,随后很认真地给 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白菜,主人夫妇忙不迭地抢我的碗,口里一个劲地说:“这 咋行,这咋行,你赶了几天路,不吃饭咋受得了?你吃不惯这菜汤。” 也许是我饿了,也许是异地的水土不同,这顿晚饭、这顿清水煮白菜,我吃 出了异常的美味,从此长留心中。那也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帝偶然吃到青菜萝 卜的感觉。那略带盐味的汤,那软软的白菜,虽几乎无一滴油星,却让我回味至 今,挥之不去。后来这许些时日,我煮过不计其数的白菜汤,用尽了各种手段, 各种调料,但始终未能煮出那晚的味道。 饭后,主人拿出一床半新的被子——怕也是他们家最好的被子给我,被面是 二十年前最常见的红底衬着蓝白相间的团花图案。主人特意烧了许多柴,炕热呼 呼的,墙热呼呼的,被子也热呼呼的。小屋像是一下子跌入了汉唐诗篇里,浓浓 的侠烈之气包围着我,半天半夜来的饥寒、困顿、疲惫,在这暖暖的空间化解得 无影无踪,使我忘记了身在异乡,身在风雪的力斯佳,有如依偎在慈母怀中的童 孩,舒舒坦坦,安安然然地进入梦乡。 在梦中闪过好些零碎的片段。 片段一:新学期开学,我发现自己的成绩糟糕至极。好几科都是六十多一点。 最好的一科竟然是无从变更的《现代汉语》。非常不幸的是《中国革命史》被勒 令重修! 而比这更让我惊异的发现是,雪儿不再扎一双辫子,而且竟致于将自己的一 头长发剪成了时下最为流行的短发。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把手中的书转了三转,弄损了五页,差点让它变成 手下亡魂;并且张大口,只得一个空洞。有种置身冰天雪地的感觉。我凝结了。 虽然短发的雪儿更见清爽可人,可是我仍然觉得不及扎双辫时好看。或许是 雪儿的气质适合双辫吧。又或者是我认为当大多数人追求时髦,而能反主流的人 才是最特别和最让人欣赏的。 她为什么要好端端去剪了头发呢?是想改变形象吗? 忽然有一天,我无意中在一本书上看到一段文字,说女孩子突然剪掉一贯喜 欢的发型是因为失恋了,决心从头做起。我当时“呀”地叫了一声,若有所悟, 又想起有首歌唱过“Poling一走那天我决定扎辫”,似乎也寓示着这种心态。雪 儿失恋了?!她曾经恋上过?!那个人是谁? 你不能不承认世事都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例如一片梧桐落叶飘到一辆单车的篮子里。 而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兔子曾在距此地九百步外的山脚一棵梧桐树下打盹。 你能百分百咬定说这落叶与那梧桐没有联系么? 假如世上没有这种联系,牛顿又怎么那么巧在1666年的那天下午躺在那棵苹 果树下、刚好被那一只苹果砸中脑袋而居然没被砸死? 凡事总有必然的联系,只是我不清楚罢了。因为不清楚,烦恼便更深。 如果问我最恨的人是谁,那个首先说女孩子剪发是因为失恋的人只能排第二, 排在第一位的,说出来你都可能不会相信——是孔老二。 如果不是他偶然说了一句“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毁伤不得”,后世的人就 不会这么看重头发,我也不会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不幸的是,本人虽然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却无法摆脱三千年封建旧思想 的深刻影响,于是我的命运只能按照旧时代的爱情悲剧法则来执行:一个怀才不 遇、穷困潦倒的书生,偶然与善良美丽的小姐相逢——书生无可避免地爱上善良 美丽的小姐——正当爱情一帆风顺发展之时,第三者出现了——误会由此产生— —结果…… 往事以光速重演,我,一个等待爱情的男孩子,为什么会爱上煮咖啡?为什 么会疯狂追逐一头头发?为什么怀疑每一个走近她的男孩子?为什么要每次看着 她离开课室才跟着离开?为什么要在梦里与她在雪中起舞?为什么那么留意每一 个与她相似的背影?为什么?为什么?…… 只因为:我把徐志摩与林徽音的故事当成了命运的法则。 落花傍着四月的江岸,春水使纤手柔弱。落花从高原的家乡淌下,春水使浪 子柔弱。 片段二:林晓东和韩晴正式恋爱了。 经过寒假“粤北山水旅行”一役,林晓东终于把小晴追到了手。 他爱得很狂,他送玫瑰,送的连守门的老伯那里也堆满了花。他写情书,把 情书写在落叶上,写在巧克力上,写在生日蛋糕上,写在金钻坠上……恨不得写 在他的皮肤上,连他的皮肤一起剥给她…… 这都不能让韩晴动心。而寒假里他和韩晴、雪儿、葵葵去了一趟远行,归来 后已是成双成对。看来“患难见真情”的古训一点不假。 有人忍不住问他有何妙法,连小晴这么难追的女孩也可以追到。 “对于富有傲慢的人,单纯靠精神上的刺激是不够的,要想使她屈服,必须 从物质上把她压倒。” “人心和岩石一样,也可以有被水滴穿的孔。” 这一次他是真的付出了自己的情感。他已经近半年没招惹过别的女孩。 片段三:我和林晓东的距离也在新学期开始后被扯远了。似乎一个短短的寒 假,竟然可以令猪羊变色,斗转星移。难道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 据莎翁说:当一个男人终于爱上,如同他被人爱上的时候,这个男人一下子 就享尽了人间的情感,经历这次爱情之后,他的心对其他任何人都关闭起来。 当一个人恋爱的时候,他眼里就只剩下另一半。对于朋友、亲人等不免冷落 起来。这也就是所谓“重色轻友”。 是因为爱情让我与林晓东的友情淡化了下来吗? 我曾经竭力去弥补,希望我们仍能像当日那样亲密无间,虽不敢超越马克思 与恩格斯的伟大友谊,至少是比伟大领袖与他的亲密战友优胜些。然而,我失败 了。林晓东最终还是愈去愈远,乃至望尘莫及。 我终于明白:友情与爱情其实是一样的。当缘份已尽,情已逝,谁也无从挽 留。 片段四:那年夏天的七月初连续有两个热带风暴造访广州。威廉王子前脚刚 走,维多利亚女王就来了。威廉只是像徐志摩那样轻轻地来悄悄地走,不带走一 片广告牌。听说女王很不满他的虚张声势、忠厚仁慈,因此亲自出马,意欲杀个 片甲不留。 这个城市在三日之前发出了台风预警信号,八号风球将在周末于广东省汕尾 至台山沿海之间登陆。各大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使得气氛异常严峻,让人觉得它 就像哈雷彗星一样百年难得一遇。一年前的洪水使这个毫无准备的城市遭受了重 大损失。一年后人们变得高度神经紧张。 上至各级政府部门,下到流浪街头的乞丐,人人都已作好了准备。然而结果 是台风只是打了个擦边球,带来了短暂的降雨,次日下午3 点天文台已改挂热带 气旋。许多准备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美丽的维多利亚跟人们开了个温柔的玩笑。 想看台风的女孩终于还是失望了。 片段五:1995年,也就是大一的下学期到大二的上学期,班上发生了好些事 件。但大多我已经忘记。 除却韩晴与林晓东的分手。 韩晴与林晓东的倾城之恋持续了不到一年就终结了。事出突然,就像听到某 位不久前电视台还大肆渲染“非常健康并出席公众场合”的领导人逝世的消息, 大多数人都“表示震惊,感到悲痛”,倒没听说有谁要化悲痛为力量。 听说雪儿为了小晴和林晓东分手的事跟小晴大吵了一场,结果二人诀绝。她 们到底吵了些什么,甚至到底有没有吵过都无从考究,因为这些都是道听途说, 小道消息。 还有雪儿的恋爱。 突然有一天传出雪儿恋爱的消息。 当时我正跟江西在凑热闹观看一个露天音乐会。江西有意无意地提到了这个 消息。他一向是个万事通。不但有一张铁嘴,还有一双千里眼、一对顺风耳。 我喜欢雪儿,这事全世界除了天知地知我知,剩下就是江西知。连雪儿自己 也不知。 “哦,真的?谁是最佳男主角?” “就是台上那位。” “谁?” “沈星宇。” “哪个是沈星宇?” “你不知道沈星宇?”他惊愕的望向我,就好像在问:“你不知道江泽民?” “我不大清楚。”我颇以自己的孤陋寡闻为耻,“我对‘娱乐圈’(高层) 一向不太熟悉。” “他在音乐协会当副会长。他还是‘猫屎’合唱团的主唱,他也弹吉他,也 打鼓,也会电子琴,他是多方面的天才。” “哦。” 我望向那位天才。剃了个短短的平头,高高矮矮,俨然一棵临风玉树。 “果然有型有格。” “是啊。女人型。贱格。” 他是我的兄弟,自然跟我同仇敌忾。可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消息呢?我宁 愿什么也不知道。 我见到沈星宇的那天是愚人节,所以我一直当江西是在开玩笑,我愿意让他 这个玩笑维持一个晚上。从见到沈星宇的那一刻开始,我不停的抽烟,因为香烟 是我最憎恨的东西,当我憎恨一样东西时我就会毁灭它。我很累,我告诉我自己, 当我抽完第二根的时候,如果还没有别的事情发生,我就会离开。就在第二支烟 将要完结时,我看到了雪儿。她抱了一大把鲜花走上台去,送给沈星宇。她走下 台的时候,正是我手里的烟熄灭时。 每个人都有失恋的时候,而每一次我失恋,我都会去砸酒瓶子,因为砸酒瓶 子是剧烈的运动,可以将身体里的水分蒸发掉,而让我不那么容易流泪,我怎么 可以流泪呢?在很多人心里,我可是个很酷的男孩子。 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个记录,那一天晚上,我砸烂了那间“士多”店所有的酒 瓶子。那一次是我第一次失恋。也是唯一一次。 改天,江西从背后拿出一本精装册子,放到我面前:“这个送给你。” 我瞟了一眼封面:《泡妞秘笈》。 “没兴趣。” “那么算我自作多情。省了。”他伸手就去拿书。 我故作淡然:“我还说是真朋友,连本破书也舍不得。” 江西偷偷乐了:“研究完这个,赶快理论联系实践。要是你还泡不到好女孩, 下次我一定送你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乌鸦嘴,再这样‘咻’我,我专看《战争与人》,跟你大战数百回合。” “你知道我啃《战争与和平》啃了十一遍,以你小子目前的道行,还不足以 望我项背。加把劲吧。” “鸡屁股栓线——扯蛋!” “有我的支持,屁股挂枪——保定!” 片段六:我呆坐在空旷的教室里。 窗外是广州永远不会失去的绿色的世界,可我知道,自己生命中的秋天已经 来了。 那段时间我的吉他水平有长足的进步。原因我花在上面的时间多了一倍不止。 某一个周末之夜我在宿舍的走廊上开了个小小的个人演唱会。那晚上我和我的宿 友们一口气唱了十几首歌。其中我自弹自唱了两首。分别是德国民歌《我怎能离 开你》和印度尼西亚民歌《莎丽楠蒂》。 我仍会见到她,可是那种“快乐着你的快乐”的感觉已不知什么时候不复存 在。 我仍会见到她笑。虽然她的笑容已没当初那么常见。 当年当我沉迷其中时,我总觉得那是世上最美的笑容,而且是专为我而笑的。 可是当我置身局外,才惊觉,原来她的微微一笑,对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是心 情愉快者对路人的友善一笑。这让我更加难过。 片段七:每日里我们在卡式电话亭的两边划着青春。随着磁卡上面的数字渐 渐变小,青春的本钱也迅速被挥霍。 剩下的大学岁月几乎是一成不变的,一如那些打油诗说的:男生宿舍:废纸 与袜子齐飞,蚊帐共墙壁一色。 上课瞌睡:硬挺头颅永不倒,纵然嘴角水滔滔。 楼道垃圾: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楼下等GF:日照头颅生紫烟,九楼小姐犹未见。 GF傍大款:昔人已乘奔驰去,此地空余拜拜书。 期末备考:年年岁岁题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开学补考:六十大闸坚如铁,而今碎步从头涉。 食堂饭菜:白菜浮绿水,红椒青萝卜。 即使我频频打开钱包去看,里面的内容都没有改变,依旧只是三十六元八角 一分、身份证和照片。 在这样的环境里,想有所成就,便像学校里的物理老师要制造原子弹一样虚 妄。 这时我更加有兴趣地写信给兰子,我在信件中极力回避伤感和不堪,只用一 切美好的词句去述说愉快的东西。诸如夏夜的萤火虫、清晨阳台的杜鹃花的芬芳、 缤纷的短裙子、图书馆的女孩、莱昂·烈治的歌、流星、月食、汤·告鲁斯的电 影、川端康成的小说、蔷薇之恋等等。那都是我每日经历过的,当我复述着那种 种情事时,我的失落才得以稍稍减轻。 我努力使自己相信正生活在一个无比动人的世界里,这里没有不幸,没有悲 伤,只有年轻,只有生命,只有激情和热血。我一连写了好几封这样下笔万言洋 洋洒洒的信。而兰子的回信大都响应这些内容。她的笔调也是相当富于活泼和灵 动的。想来她比我过得好。 片段八、要想忘记,必须在脑海(记忆)中绘画一个全新的形象。 所以,为了让我忘记,江西据此展开了他的“拯救大学生程风计划”。 计划之一:美女。 他通过他的口塑造出一位古今中外独一无二的美女形象:陈园园的腿、叶玉 卿的胸、杨澜的娴淑、戴安娜的微笑。 奈何我的抽象思维能力一向欠佳,于是江西将我带到天河城的入口,让我坐 在旁边的栏杆上,指点来往的花魁给我看。 见到我无动于衷,他将计划作了改动:爱情。 他押了我去公园,专找那些僻静处,于是我看到了生平很多比电影电视还要 肉麻的镜头:亲吻、拥抱、爱抚甚至……当然还不慎踩了好几脚不知是狗还是什 么的排泄物。 结果我没有重新焕发青春,江西却差点成了变态狂——有一次他看着看着忍 不住喊出来:“干她啊,等什么!”引致我们被公园的保安追赶,狼狈不堪。 江西痛定思痛,决定将我带回生活的正轨——学业——上来,遂构筑了高三 的一系列计划,以法西斯式手段强迫我付诸实行。 在计划的最后一天,我的脑中出现了这样的一幕:春光明媚的日子,一只风 筝在碧蓝的天空上飞翔,两个小孩子一前一后地追逐,欢乐的笑声响彻云霄…… 片段九、有一段时间我和江西常常结伴在街上闲逛。我们不停地与陌生人搭 讪。 那天在街上我们见到一个卖字画的男子,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这是个富裕的人。”他说。 “我怎么看不出他像个有钱人?” “他是魅——力——无——穷。” 后来我们遇到一个拾荒者。 “知道我是谁吗?” “你?一个捡垃圾的。” “捡垃圾不过是我的兼职,我真正的身份是一位便衣警察。” 又一次,我们遇见一个自称“假话假说”永远吹的人。 “什么吹?” “假话假说永远吹。” “吹先生你好。” 据这位吹先生说,他的吹功已达到吹毛断发的化境:他拥有特异功能——经 常用鼻子吃饭、他光荣响应退位让贤政策——1 岁就退休了、他长得高大无比— —卫星打从他脚底下飞的…… 我们只听得瞠目结舌,自叹弗如。 有一次,我因为见到一个少有的美女,忍不住叫了出来:“哗,漂亮美眉!” 江西大是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我是进过课堂的人。”居然头也不转一下。 又有一次,我们看到一枚1 元的硬币,他一下子伸脚踩住。 “见者有份。”我嚷嚷。 “别大杀风景。” 他捡了起来,转头扔到了一个乞丐的破钵里。 再有一次,我们合力拿住了一个小偷。 对方求饶:“其实我也是读书人,给个面子好不好?” “给咱同志们脸上抹黑,更该吃老子一顿拳头。” 再有一次,我们意外地撞见了教人踢足球的那个周穗安。江西:“我佩服这 个人,有真才实学,而且长得这么英俊,人称少帅。” 最后一次,我们经过市场,江西望着竹竿上挂着的腊肠,悠悠的说:“人若 失去了梦想,跟这腊肠无异。” 片段十、那个夏天我恋上大海,并且爱上跑步。我见过很多种奔跑,也见过 很多次大海,经常,我被这两个词所暗示的故事深深打动。 有一次,我在海边见到一个男人,男人向我兜售一块金表,他说:这块表是 我赛跑得了第一名赢来的,第二名是一个警察,第三名是那个丢表的。 还有一次,我跟着一个14岁的女孩逃出校园,不歇的跑,不歇的跑,直到海 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海,也是我的第一次。海水漫过她的双脚,浸湿了她的 白裙子。她一言不发,只是朝我走过来,走到我的跟前,困惑而忧郁的看着我。 最近一次,我和一个女孩子去微凉的初秋之海。她在下车前临时决定换上一 件紧腰后扣长裙——因为是紧腰,所以后背上的排扣必须靠别人帮忙才能系上。 “程风,”犹豫了片刻,她终于开口,“帮我系一下扣子好吗?” 那天我躺在沙滩上,一边孵太阳,一边胡思乱想,我想着自己这石猴子的来 历。 人类就是这样又聪明又蠢笨,人类已经能登上月球探究月球的奥秘,却说不 清自己的许多奥秘。我当然也说不清楚。 不过那天我明白了海德格尔说的一句话:爱,只有在无可企及时,才作为爱 而存在。这句话可以为暗恋作一个非常中肯的注释。 当潮涨了又落时,我穿好衣服,逆着风,背对明月,背对大海,大步离开。 明月在向后飞退,风更加接近明月,碧海潮生。而明月就在天涯。潮在明月 下。 此时此刻,一切与我无关,哪怕是风,哪怕是明月,哪怕是大海。 天地也变得无用。 第二天一早,那家的男主人帮我去打听车,回来告诉我,工人确实都进林区 了。在问清了确切情况后,我只好决定自己上路。 告辞的时候,女主人塞上几个馒头…… 于无弦处听古琴,于无水处赏清音,难道随便可能的吗?不可以。所以弥足 珍贵。诚如大雪无痕中有惊鸿一瞥。 根据女主人的建议,我可以到一里外的道班搭顺风车。他们每天早上7 点就 会有一辆车去漠河,途中会经过新华牧场。 我找到了那个龟缩在山坳之间的道班,是几间木屋子和一堆不知是沙子还是 石头的物什组成,剩下的似乎就只有寒冷和孤寂。 请求很顺意,不过有一条件:不能打扰他们的工作。这好办。 所谓的顺风车是一辆类似童年时我在乡下见的那种“蚁公”(一种大型拖拉 机)。可以坐一个班(五个人)。当然若计后面的拖卡的话,装一个加强排也不 成问题。连同粗壮的女司机,这一行刚好是五个人。 一路上顺风顺水。天气真的好好,阳光灿烂得给人广州的错觉。 我身旁是几个粗豪的汉子,他们用东北口音在谈论着,气氛热烈,似乎是其 中某位准备出了年就不干了要去南方打工,他说着对南方的向往和憧憬,另两个 较年长的就教训他,类似“外边的世界很精彩,外边的世界很无奈”。 我微笑地竖起耳朵来听,尽管只能明白三成。 “蚁公”虽然爬得很慢,但按女司机的说法,中午一定能到新华场。一想到 很快就可以见到雪儿,我就不由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情,是兴奋?激动?惊喜?害 怕?还是什么? 然而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蚁公”陷雪里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脱离虎口。“蚁公”却停下来不肯走了。工人们跳 下车动手修补起那坎儿。这是道班的工作。一路上这大“蚁公”做的大半就是开 路的工作,不停推铲着道中的积雪,偶尔停下来修修补补,拍拍瞧瞧。否则也不 用走到现在才走了那么点路。 我答应过不干扰他们工作的,可当我看到那略有点臃肿的女司机也加入修路 行列时,在位子上有点坐不住了,想过去帮忙。女司机却瞪着我,那样子在说: 你忘了你的承诺?你要过来我就不载你了。 我望而却步,乖乖回到座位上。 就这样走走停停,女司机仿佛开着拖拉机在散步。连午餐也是停下来在车上 啃着干粮。 傍晚时分,我仍然在“蚁公”上。 好几次我请求女司机开快一点,我不想再一次被抛在这茫茫的雪域。女司机 坐在座上瞪着我摇头。虽然我是文字垃圾的明星推销员,她在这个下午对我所推 销的东西却一点也听不进去。她的意思相当明了:上了这车,你就得听我的。走 快走慢是我的事。如果你不想听,就下车自己走路去新华场。 无奈我只有“忍气吞声”了。用四只轮子代步总比用两条雪腿好,而且孤身 一人走在这种冰天雪地的鬼地方,谁担保不会遇见一头北极熊什么的? 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去看看沿途的风景。 There are tall trees on each side of the road (在大路的两旁有高大 的树)。 可以想象秋天:The old farmer cut rice in the fields ,straw hat on head. 童幼年时我一直很喜欢从村里到小镇那一段路的风景,由于是山区,所以 沿途多山,却不高,也不峻,青青葱葱,而田地就在山间,峰回路转,绿油油。 坐在大人单车后面的我,听凭长风从耳际擦过,一路欢叫着,即使在下坡时单车 驶得飞快,山仍然在远处,好像全无后退。穿着创意足以媲美任何前卫时装的衣 服的稻草人在风中向我招手。扛着锄头的老农在田埂上走过,老水牛仰天哞哞地 呼唤…… 来不及停下,每一处的风景。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美丽又大方……”年轻的筑路工忽然唱起了歌, 是那首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小芳》。 两个老工人不满地瞪着他,像是责怪他的“不学好”、“不守规矩”。照他 们的看法,既然选择了道路这一行,就要把一生都奉献给脚下的路;小伙子唱的 应该是《我们走在大路上》。 只是他们都忘记了一点: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所走的路的权利。 女司机压根儿对身边事不闻不问。以我想来得道高僧也不过如此。 在青年路工的歌声中,我悠悠又回到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