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好吗青春的你 甜蜜的记忆终会云淡风起 在相守的日子你我笑谈分离 在离别的时候谁能第一个离去 挥手好吗忧郁的你 眼泪叹息都如云烟散聚 那相许的誓言以及过去的滴滴点点 在这夏夜微凉的校园都将被忘记 挥起你那疲惫而善变的双手 在回首的刹那别让我看到 你最后的忧柔 如果我在他乡为你歌唱 我的朋友你可在等候 ——最后 第十二节 似是故人来 即使岁月的洪水终将荡尽地球上一切生命的痕迹,罗丹的雕像仍非徒劳;即 使徒劳,罗丹仍要雕塑。 又行了好一会儿,竟然还是见不到人烟。正自思疑是不是走错了路,身后簌 簌一阵声音,由远而近。我回望,见到一架雪橇,由四头大狗拖着,气势汹汹地 向我扑来。我吓了一跳,飞快地闪到一旁。 雪橇却在我身旁停了下来,上面是一个清瘦男子,戴着一副大大的眼镜,像 是大学里的教授。 “年轻人,到哪里去?” “新华牧场。” “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见我犹豫的样子,他笑了:“放心,我不收你钱。” 我上了雪橇。 “依你走路的速度,你会比我先到新华牧场。” 我笑笑。 “从哪里来?” “广州。” “啊,泛广之东!来旅行?” “不。找一位朋友。” “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呼……”他好像自己来了朋友一样兴致甚高。 他身旁放着一个绿色的邮袋,瞧情形他是位邮递员。童年时在粤西乡下也有 这么一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邮递员叔叔。大伙儿都亲切地叫他阿苏。他确实也姓 苏。他每次经过我们村子都喜欢到我家来小歇一会儿。因为每次母亲会捧上香茶 美点。我也喜欢他到我家来,因为他不但会带来父亲的信或汇单、母亲订的报纸, 还偶尔给我带上些小玩意儿。自从十五年前从乡下迁到省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听说他还在做着邮递员,还是骑着当年那辆旧“永久”。 “觉得漠河怎样?” “很冷。” 老邮差哈哈大笑:“当然了,现在是漠河最寒冷的季节。刚到便要接受这种 ‘炎热’天气的洗礼,往后的日子你一定会觉得好过。” 我也笑了。 “我去过一趟广州,在8 月,一下飞机我就闻到了香肉的味道——广州的高 温一下子就将我烤熟了。连冒烟的烟囱也变成了燃烧的雪茄。”老邮差摇摇头, “与漠河相比简直有十万八千里。” 我忽然问:“你见过有人在雪地上骑自行车么?” “有啊。我认识一位丫头就是练这长大的。她那水平比我驾雪橇的水准还高。 那可是个厉害的角色,滑雪、溜冰、摄影、绘画、弹琴,样样精通。那是我们鄂 伦春少有的才女。你很快就有机会见到她的,她就住在新华场。” 我心里一动。 老邮差忽然双眉一展:“你不会就是来找她的吧?” “她?她是谁?” “阿雪。” 阿雪。莫非就是雪儿? “我是来找上官老太太的。” “上官老太太?你是说方大妈?” 我想起雪儿的爸爸说雪儿的外婆远近的人均称方大妈,就点了点头。 “呵,看来今天真是巧了。我就是要到她那里,我带来了阿雪的礼物,一封 电报。”他突然似有所悟,“嗨,我说,年轻人,你是来找阿雪的吧?”他冲着 我挤眉弄眼,神态滑稽。 “嗯。”我已断定阿雪和雪儿是同一个人。我想起刚才遇到的那个骑车女孩。 她就是雪儿!? “你就是程风?” “你怎么……”随即想到他提到的电报,不问而知,他是从电报猜的。 “呵呵,想不到你比电报还快。” 很多年以前电报还是人们快速传递信息的主要手段。转眼之间已落后于时代。 世事真是白云苍狗。 老邮差兴致甚高。他十分健谈。在问我一些浅显的问题(来龙去脉)中可以 加插许些有趣话语,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沿途所见均是白茫茫一片。 正当我恍惚觉得整个世界都将永远埋葬在雪域中的时候,雪域中终于出现了 一点绿色。那是一树青松。 青松旁边是几所白房子。 我想:去的地方是深山,必定安静。 不料雪橇未到白房子,狗便竞相叫个不止。好几条狗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 伸着舌头,叫起来时脖子一缩一缩的,声音像帕瓦罗蒂。这意象酷似那句古诗: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像是有一股肯德基炸鸡味。” “这里原先是个养鸡场。” “怪不得我好像听到许多扑楞楞拍打翅膀的声音。” “就是这里了。” 老邮差在最东一排白房子前停下。一跳下雪橇就大声嚷嚷:“方大妈,阿雪, 你们家来客人了。” 没人应。也没人开门。 老邮差走上前去,用手拍打着柴门。 好一阵门终于开了,露出半张脸,是个女人。阡陌纵横,显然饱经风霜。 “大妈,有客人来了。”老邮差向我一指。 老太太缓缓将目光移向我。她见了我,怔了一怔,问老邮差:“就是他?” “老人家,您好。我叫程风,是阿雪的同学。” “快进来,要不冻坏了……阿雪刚出去了,说是给水电站的张工送汤去。” 进了屋子,我觉得像是突然穿越时光隧道到了另一个世界,从冰天雪地之处 到了春暖花开的国度。尤其让人感到春意融融的是:主房正中的八仙桌上醒目地 摆放着一盆我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只差没有红花掩映其间。 老人家招呼我坐下后便忙着张罗,说是泡她拿手的奶酒给我喝。 老邮差笑呵呵的说:“你有福气了,这是她的不传之秘,轻易不肯拿出来给 人喝的。我也只是喝过两次呢。” 他和我闲搭了几句,便说要去旁边派邮件,回头再跟我长谈。 我坐在披着兽皮的檀木椅子上,静静地聆听着外边的寒风呼啸声。 我的头顶上方悬挂着一串金黄的玉米棒、一串紫红的指天辣椒,还有一串腊 肉。照壁(中堂)贴着一张年年有余的年画,旁边是一副大红对联:门迎春夏秋 冬福,户接东南西北客。 一切显得是那样安详宁静。 我没有想到,正是我这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种百年难得的安静。 老人家还在厨房里炮制着她的琼浆玉液。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听到了铃声,轻细而清脆悦耳的自行车铃声。 在来时的路上我曾经听过一次那铃声。 我几乎是冲过去,打开了屋门。然后我差点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在各自后退了一步后,我们看到了彼此的脸。 站在自行车旁边的女孩子已经解去了她的头巾和围巾。 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极富线条的脸…… 这不是我时时渴望见到的那张脸么? “雪儿!”我喜极而叫。 女孩子身子颤抖了一下:“八……八弟?!” 声音虽然有点震颤,却还是那么温柔亲切地叫唤我的昵称,这一声唤醒了生 命沉淀中的诸多往事,我微微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才能好好地对她微笑。 我定定地注视着雪儿的双眼。她也定定地注视着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 的记忆编织的形象,但眼前的确是活生生的雪儿。 那微笑恍若淡淡的远景。 我认得她秀目中的眼神,使人想起很久以前的激情。它仍在燃烧,她像八月 一般的炎热。 她望了我很久。直到我有点不自然起来,她才一如既往莞尔一笑:“只是想 看看你的脸,习惯一下。” “习惯一点了?” “一点点。” 她伸出手来。我也伸出手去。两只手握在一起。我戴了真皮手套。 戴着手套的握手。冬天里。仿佛陌生了许多。 “脱下你的手套好吗?” 我于是褪下手套。 她仍是用右手轻轻握着我的右手。 尔后一动不动,仿佛在确认我的体温。 雪光下的雪儿有一种奇异的震撼力,背光处黑入静屋,面光处一派灰银,却 有一种刺骨的冷。这种现象与温度无关,而是光色和状态而言的,因此风让人不 寒而栗。这就像一方坚冰尚能感知,而一副不理会天下万物的冷眼冷脸,叫人怎 么面对? 真是深奥莫测。 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玛杜莎,她代表着致命的吸引力,她美貌诱人,见到 她的人即刻化为石头。这种震慑力正是雪儿的所在——在人们享受完美的同时濒 临毁灭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唯有在她的身上才能看到。 三年前。 东大。 猪肉罐头上的日期告诉我,我剩的日子不多,如果我找不到能够揭破这层纸 的办法,我就会有麻烦。我不想有麻烦,我已经和她这样虚耗了四年。 明天就是毕业的日子。从1994年9 月14日到1998年6 月30日,一千三百八十 五个日日夜夜。 其实时间很短暂,混上四年就成传说了。 这四年来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呢?亲情?昔日的“七姐妹”已经名花有主或 者落花飘零。 爱情?其实我曾经想过恋爱,无奈春风不度细柳营。所以毕业的时候仍然孑 然一身。友情? 我跟林晓东终究未能旧情复炽。事情?除了混过一次半奖学金、混过一个半 学期班委,其他什么党员干部、三好优秀、冠军锦标统统无缘识荆。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CALL响了雪儿的“摩托罗拉”。这一次雪儿没有推 拒,很爽快地答应了。早早吃过晚饭我便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你等了很久吧?” “没关系,反正我闲的很。” “这么闲?” “闲到可以分你一些时间,让你好好地睡一觉。” 想到明天便要离开东大,我就有点失落。 “今天是最后一次和你走在这路上了,请赏脸。” 正是黄昏。我们肩并肩走在校园走道上。 四年了,我们曾经一起在这校园里留下几许脚印? 往日那个扎着孖辫子的女孩如今已留了一头披肩的长发。往日那张清纯活泼 的脸如今也增添了几分成熟平稳。自从大一下学期以来,我们之间已很少正面接 触。偶然在路上见到,也是淡淡地招呼一声“八弟”、“雪儿”。我们仿佛成了 君子之交。 往日菁葱棱角的少年弃置了他的紫罗兰吉他和football,沉迷起塞林格和川 端康成,每日里在方块与格子间孜孜不倦。 女孩也离弃了她的红棉吉他和basketball,扛起了相机和画板。 虽然来此不过四年,却发生了许多事。各种回忆反复地浮现脑海,使我不知 从何说起。我们只是沉默地走着。因为一开口就可能会说出伤感的话来……这使 我有所顾忌。我唯一想说的是:我喜欢这个地方。四周的人潮、洋紫荆特有的气 味、空气中散发的活力……这一切都令我难以忘记。虽然在此失去了一段很好的 友情,但我亦无法憎恨这校园。这大概是因为雪儿在这里的缘故。 对我来说,唯一不习惯的是,每次到学校门外那家“东北人饺子馆”,吃饭 上菜总是太慢,连号称“快餐”的也要慢悠悠地等上一个多小时。东北人想:为 什么要急?吃完,不也是坐着聊天? 其实我今天约雪儿出来,是希望在她的唇上留下化石般的一吻。我对江西说 无论如何我想和雪儿用亲吻来告别。他说我是形式主义。或许我是一个追求完美 的人。即使我无法把握控制,仍然要求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无论如何我要在这 校园留下点什么。”“你去吧,跟她一起来个‘饭后百步走’,留下她的足迹和 你的脚毛。” 我喜欢雪儿,其实在男生中已不是什么秘密。在男生中不乏喜欢班中女生的, 彼此之间都互有所闻。除了平时相互取笑一下,无人会干涉你爱的权利。女生有 消息灵通者也会知道男生一二情事。女生外向,牙伶齿利,不免张扬开去。造成 “事先张扬的求爱事件”。有些公众舆论可能促成好事,而有的反而因此而使有 意抛绣球者心存戒备“无疾而终”。这类同“情”者中,有暗恋,也有不少追求 过的。无奈郎有情,妹无意。所以四年来在我们班上只成就了两对(毕业时还在 一起的,后来有一对劳燕分飞了),其他大都昙花一现。 “除了如此,我还能怎样?”我希望江西能给我提供帮助。江西说:“我不 是助产科的。 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当我转身离开,他幽幽长叹:”我以为你会醒来,谁 知道,原来有些人是永远不会醒的。“ 无论是空气的清香还是风的色调,今天大凡一切都鲜明得触目惊心。 沉默。 沉默是金,寡语是银,多语是铜,废话是铁。 沉默的时间很长。沉默了多久?不知道,因为我们沉默到竟至忘了时间。 因为无声,我的耳朵可以听到一些从没听过的声音,例如落叶飘下、大气分 子擦身而过的轻响,甚至还有古人的岁月留声:如今已归于净土当时明艳照人的 少年男女,在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一刹那在月夜西厢的翻床卷被以及卿卿我我。 我望着雪儿的背影。 突然地我觉得一阵空虚,其实这种空虚由来已久,时隐时现。多么空虚啊! 我的胸口这儿觉得可怕的空虚!——我常常想,哪怕我能把她拥抱在胸口一次, 仅仅一次,这整个的空虚就会填满了。 雪儿静静走着。 从宿舍到饭堂的距离,是二百九十四步;从学校到车站的距离是500 米;从 东大到黄埔,是16KM;从广州到哈尔滨,是3000公里。从我到她,不过一步之遥。 这么近。我却觉得这一步是那么远,远得可望而不可及。 四年以来,我始终无法读懂她。 虽然很多人说:上官雪儿在班里是个很不起眼的人。 学习方面不好也不坏,很一般。 体育方面也没有什么特长,干什么都很一般。 她有普通的朋友,玩普通的游戏。 但是,我觉得她像是故意装出很不起眼的样子。 她的目光那么深沉。仿佛有什么奥秘。 她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又显得很成熟,是她的孩子气还是成熟味深深地 吸引了我? 落日在远处燃烧。 近处是红树林。 更近处是那棵联体的凤凰树。 最近处是一只垃圾桶。 雪儿一定还记得那个“情人树”的传说吧? “情人树”的旁边此刻正站着一对相依相偎的恋人。他们是否在许着一个不 变的诺言? 雪儿的眼光空空蒙蒙地,根本就没有去看那棵凤凰树。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卡尔维诺。卡尔维诺的小说《住在树上的男爵》中的男爵 因为不肯吃妹妹煮的蜗牛而出走,终生住在树上。想来今天活跃的绿色环保团体 “绿树党”就由此启发而诞生。 “你很像一只雪糕。”在图书馆门口我开了腔。 “呵?” “表面冷若冰霜,但细细品味时又让人甜切入心。” “是吗?”雪儿笑了,望了我一眼。我看得清楚,她的瞳孔映照着斜阳,看 起来竟然是彩色的,像一个斑斓的梦。 我们这一次毕业长谈就从这里开始。那日黄昏我们谈了很多,诸如大一往事、 半上掌故、系里旧典。校内旧史。我们谈得轻松。突然地我们就谈到了情感的问 题。其实这正是我这约会的主旨,我想从雪儿中知道一个明确答案:她是否曾经 喜欢过我。 “四年的大学生活我无怨无悔,如果准许我再来一次。我仍会像往常一样度 过。” “真的无悔?” “如果一定要找到一点遗憾,就是情感的空白。” “空白?你不是拍过拖吗?” “你是说沈星宇?”雪儿笑了,“许多人都以为我们那时候在拍拖。其实我 们只是很好很知心的朋友。而且……那时候我心情不大好,总爱找人诉苦。所以 大家都误会了。” “此外?” “我没跟人拍过拖。” 像她这样优秀的女孩子二十余年来没跟人恋过爱,这是惹人怀疑的。 “高中是时候有个男孩跟我谈得来。不过我们没有拍拖。” “这四年总有人追过你吧?” “可是我找不到感觉。” “那是你要求太高了。” “我要求很低的。高不过省政府大楼的门槛。” “那么,总有你心仪的男孩子吧?” “嗯。有一个。” “呵,哪个班的男孩子这么好福气?” “那个男孩你也认识。” “我认识的?在我们班上?” “嗯(她到底是说了”嗯“,还是”哦“或”啊“?)。” “一定是个很优秀的男生。” “虽然他自己说自己很烂,但我知道他是个了不起的人。虽然现在看不出来, 但我相信有朝一日他一定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我也知道他喜欢我。” “哪他没向你说过吗?” “他曾经暗示过。我希望他能更进一步,可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动静。” 她说的是我吗? “其实我一直在等他说。如果他跟我说出来,我一定会答应他的……可惜他 始终没勇气说……我向来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奇迹的。我常常对自己说只要我们还 在这个校园一天,那一天就随时可能到来。可惜直到这一刻为止,奇迹还是没有 发生。” “也许那个男孩子不是不喜欢你,也许是因为他欠缺信心,他害怕自己失望。 假如你是真的喜欢他,又肯定他喜欢你,为什么你不能主动一点你?” “并不是因为我矜持,而是由于我也没有信心,我不敢大胆肯定。”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双方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却谁也没勇气去 戳破。因为他们都无法承受这张薄纸的重量。隔着这一层半透明的纸看去,一切 是那样美好。而世上许多人就因为狠不下心去点破,而错过了更美好的风景。我 无言。自己何尝不是一个怯懦的看风景人? 其实这时候的我已经学会了好几种追女孩子的暗示或明示法子,例如诱敌深 入法:其实他并不懂五行之术,却装出江湖术士的样子,抓起她的手:“我来给 你看相。”并信口胡说一番。然后又伸出他的手给她看:“请注意我的掌纹和你 自己的掌纹。”说着煞有介事地将他的掌心和她的贴在一起。“知道这叫什么吗?” 他故作深沉,紧接着说,“这叫心心相印。” 步步紧逼法:“有女孩请我看电影。”他说。她很紧张,眼巴巴地等下文。 他于是话锋一转:“但我谢绝了。”她微笑一下,很放松。他便乘胜追击:“我 只想和你去看。” 爱屋及乌法:他是先认识它,然后才认识她的。她经常在晚上带着那只小狗 来公园散步,再以后他和它成了好朋友,接着他和她也成了好朋友。一天他们坐 在长椅上休息的时候,他拍拍小狗,对它说:“告诉你的主人,你还需要一位男 主人照顾。” 借椟还珠法:小说里男女主人公的相爱经常是从借书开始的,每次找她,他 都会借书,然后保护得很小心地再还给她。后来他在书里夹了张纸条:我喜欢你。 替身情侣法:她对他挺好的,但女孩的心思很难猜,总有点若即若离的感觉。 后来,他特意找了个老同学陪他散步,当然也是个女孩子,当她出现的时候,他 们还装作很亲密的样子。她果然信以为真,泪水差点流出来,转身就跑。他马上 追过去,拉住她说:“你别生气,我是试你的,现在我知道了,我是喜欢你才这 样做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我一样也用不出来。 据说世上有种喜欢猜恋爱谜语的人,却又害怕知道谜底,因为就像斯芬克斯 的谜语一样,不同对象的恋爱谜语只有一次说出答案的机会,错了就只能被吃掉。 或者那时候的我就像一位猜谜者,始终不敢将谜底揭开。 “我有个请求。” “呵,你不是万事不求人的么?” 雪儿曾几次让我帮她写同学录,但我说无话可写。I really don‘t know to write about.(我确定不知道写些什么。)“签个名。留个地址也行。”“地址? 我迟些日子要搬家。电话?也准备换一个号码。CALL机?早停了。手机?还没装。” “你准备跟一切同学断绝来往?” “嗯。反正我万事不求人。” 她显然对我的说话还耿耿于怀。 “是不求人,可是没说过不求神仙啊。” “我是神仙吗?” “美若天仙。” “好吧。就冲你这一句话,我答应你。” “有求必应?” “以身相许除外。” “你愿意我还不干呢。” 我问雪儿索要当年她给我看过的那首《蝶恋花》词。她欣然取出笔,就在纸 上沙沙写起来。 “你竟然背得出来?” “唔。” 她中间还是稍微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写完后还改动了个别句子。 雪儿:“其实我不懂诗。也不懂文学。” “你不需要懂,你不需要了解诗,也不需要了解文学,你本身就是诗,就是 文学。” 如果在四年前,我一定不会讲出这样的说话。但四年后,我已经不知不觉地 油滑了许多。 或者说不正经了许多。 雪儿淡淡地笑了笑,也不放在心上。 我觉得很难过,因为这是我发自内心的说话。假如这些说话是换四年前的我 来讲,是不是听者就会有完全不同的体会? 远处的凤凰树如火燃烧,与晚霞竞斗着风采。 原来麻雀一般细小的东大也还是有其动人之处的。 当我身历其境时,我是一点儿也不去留意那风景的…… 其实我自己何曾融入过这种风景中? “你后悔过吗?” “我从来不后悔。” “那么你遗憾过吗?” “这两个词之间有什么不同?” “中文系的高才生也不知道么?” “大同小异。” 中文系的最高追求是“意境”(朦胧美、距离美)、“混沌”。换言之即是 不求甚解,模棱两可,象外之象,言外之意。一言而蔽之,“套”字而已矣。总 之是每说一句话都必须使自己有迂回的余地,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至于分是非 黑白对错那是学哲学的人的事。中文系的人入门第一课是了解和掌握汉语的正确 用法,熟能生巧,然后便是灵活运用(即所谓舞文弄墨)。中文系的育人宗旨实 则是将中文人变成会玩文字游戏的人。 “后悔就是一件事你能够做到而没有去做,遗憾则是你虽然付出了自己的努 力却无法取得预期效果。” “是的,我有遗憾。” “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遗憾。” 雪儿忽然叹了口气。她深深地叹了一口像要冻僵的气。叹息在空中喀嚓一声 变成冰的结晶。 “你为什么叹气?不开心么?” 雪儿淡淡一笑:“有时候叹气并不代表我不开心。” “说得也是。长吁短叹是人们情绪活动的一种,有些人认为是忧虑的表现。 心理学家……” 我们再度陷入沉默。我们的共同拥有的仅仅是很早很早以前死去的时间的残 片。但至今仍有些许温馨的回忆如远古的光照在我心中往来彷徨。 我们并排坐在当年曾经坐过的那张石凳上。我们最接近的时候,我跟她之间 的距离只有0.01公分,两天之后,我和她相距3000公里。 “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记得我这个人。” 我会记住你的。 “我知道。我就是要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 对于人来说,真正刻骨铭心、毕生难忘的也许不是爱,而是恨。人是种奇怪 的动物,他可能会忘掉一个初恋情人,却永远也无法忘掉他的仇人(敌人),尤 其是情敌。爱可能不会一生一世。憎恨却可以。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有关“戒指”的故事?她生日那天,他来为她庆祝,问她 需要什么礼物。 她笑着说需要一枚钻石戒指。他望着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知道她是玩笑。 但他还是用笔在卡片上画了一只钻戒送给她。既然无法得到她的人,他就要想方 设法让她永远都忘不了他这个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7 点半我们还要参加毕业酒会。雪儿说她还要上宿舍 准备一下。我也必须先洗个澡。 我送她回到宿舍楼下。 “我总觉得再过十年或二十年以后,我们还会在某个地方碰上的。而且会以 某种形式相互牵连。” “像是马科斯的小说。玄。” “是吗?不过我的预感通常很准。” “下次回到广州时,说不定你的女儿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就像阮肇、 刘晨的故事一样。” “呵呵,也许。” 我们又一次无语。 雪儿好像在等我说出什么话,而我终于什么也没说。 离开时雪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傻八弟……”然后转过了身。 我当时并不在意,只在目送她走进铁栅栏时喊:“明天你走的时候一定通知 我。我来帮你搬行李。” “好的。” 回到宿舍,我的第一件事不是洗澡,而是找江西帮我解读《蝶恋花》。 整首词是这样写的:情深依依依几许,斜阳古径,情满天涯路。泪眼醉看秋 月舞。难堪别枝未肯去。孤灯把盏对影语。旷野残雪,淡月照烟树。长袖善舞无 觅处。只有鬓旁香如故。 像当年一样,我还是无法读懂它。 江西的解释如下:情深依依依几许[ 极写过往的深情日子] ,斜阳古径[ 夕 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情满天涯路[ 余情未了].泪眼醉看秋月舞[ 最后一阕 ].难堪别枝未肯去[ 依依不舍].孤灯把盏对影语[ 分手后我一个人形影相吊].旷 野残雪,淡月照烟树[ 景物依旧].长袖善舞无觅处[ 跳舞的人却已经不在身边]. 只有鬓旁香如故[ 空余回忆绵绵].江西的解释让我大失所望。 我随后找了诗人,他是古典与现代的完美统一体。诗人只用了四个字概括: 余情未了。 我残存的希望彻底破灭。 雪儿说这诗不是她写的,是她的一位男性朋友写的。如此看来,她当初所言 不假。这是一位痴情男仔写给她的爱的挽歌。而我却一直以为是雪儿自己的暗示。 一直是在自作多情。 或许当时雪儿真的是不明白词中的含意,所以想请我参详一二。又或许,或 许“她希望用这首诗鼓励你去大胆追求她”(江西语)。 我很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解开这首词留在我心底的疑问。“何必一 定要知道答案? 有时候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反而可以让你回味一生。“江西很早以前就说 过的一句话一点也没错。 也许“雪儿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这个问题我也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与 其说出来彼此尴尬,连朋友也做不成,不如让彼此保留着一个美好的印象离开。 若干年以后想起,你一定会释怀的。”兰子的话萦萦在耳。 那晚的毕业酒会。“湛江人”酒楼的大厅里挤得满满的,喧哗的声浪一潮盖 过一潮,没有人哭,没有人失常,仿佛一次平常的聚餐,每个人都乐不可支的模 样。 芸仔坐在我的左边,芦苇坐在我的右边,江西坐在我的对面。大家一边干杯 一边畅想未来,说好了要经常打电话联系,经常问好,经常关注彼此的感情生活。 我所在的310 寝室的室友们在旁边的一桌。我一向与他们不大投缘。而他们 之间也不大投机,默默地喝着闷酒。别的寝室的饭桌要热闹许多。 我原本想坐到雪儿那桌的,谁知她们那桌特别受欢迎(604 尤其多漂亮的女 生),人人都争着往那地方去。我于是退位让贤,坐到了这八国联军一般的一桌 上。 在六七对男女的倾谈浅笑声、刀叉撞击杯碗声、玫瑰的芳香和蜡烛的红光背 后,伍伯在唱着古老的情歌。 我突然想起年幼时在乡下提着煤油灯去上晚自修的情景,想起年例时我提着 大红灯笼,跟在长长的游神队伍里,置身旗海与逶迤灯河中…… 雪儿斜倚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酒杯,一只手放在额头,幽远又幽远地笑着 (?)。 我正寻思着要不要过去打一声招呼,忽见雪儿站了起来,是缓缓的站了起来, 然后缓缓地走上演舞台,唱起卡拉OK来。 “我一直以为,不会在乎他们指指点点,但我却看到你那灿烂的笑脸,在纷 纷扰扰中渐渐苍白,渐渐改变……流言传来传去,飘来散去,说不清辩不白…… 我依然相信,最真的心……” 她唱的是一首《流言》。这原本是一首男女合唱歌,她竟然一个人上去唱, 也不要同伴。 我突然想起了大一那个生日晚会,雪儿不是曾经邀请我合唱这一首《流言》 么? 接着她又唱了一首《随缘》:“你你我我随缘曾邂逅,看看笑笑想起总荒谬, 进进退退如何能永久……” “她像是情绪很低落呢。”江西说。 “是么?今天谁的心情都不会好的。”我看着她在没有掌声和鲜花中登台, 又在默然中步下平台,孤单的身影背后,是一种无俦的凄美。这就是“无法说出 的美丽”?还是“孤单的心痛”? 我心中突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感。内疚?感触?伤怀?欢喜?……我说不出。 二十年后又见你在台上,依然颤动着歌嗓。琴音似昨,依旧是红彩妹妹,依 旧是红豆词,满江红,黑龙江上,掌声如潮,退了又再涨。唱不尽的老歌永远年 轻,只白了少年头老了歌者,偏是落花季节又逢君,胜景纵好非江南的风景…… 蜡烛仍在燃烧,时间慢慢地流去,雪儿依旧继续唱着独角戏。 林晓东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老朋友,好兄弟,咱们干上一杯。” 他方才频频与领导、同窗碰杯,却依旧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全无醉意。这 正是他的高明所在,他每次跟人喝酒都像不惜身子痛快淋漓,最后醉倒的都是别 人。并不是他酒量惊人,而是因为他懂得使诈,像《射雕英雄传》里的“妙手书 生”朱聪,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杯中酒倒掉。他使别人在尽兴中飘飘然、熏 熏然,自个则是屈原,“众人皆醉我独醒”。 这几年我与林晓东之间已很少接触。他在经历与小晴那次短暂的爱情之后, 独身了三年。 一直到了大四,偶然,有个美人进入了他的视线,且越走越近,最后,终于 在他的有效射程内。他扳扣。开枪。嘭。美女中枪。应声而倒。 毕业时,美女的眼泪像大运河一样,从广州流到了杭州。 我破例地端起了酒杯。 “这一杯之后咱们所有恩怨统统一笔勾销。从前无论有何得罪,请多多包涵。” 我们同时一饮而尽。这一次他没使诈。然后他又跟旁边的人喝酒去了。 有人开始失常,借着酒意胡言乱语;有人开始哭。于是更多的人失常,更多 的人哭起来。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杯盘一片狼藉。雪儿吃剩的半块湛江鸡还有一半留在碗里。看上去仿佛是时 间在那时候就突然静止下来一般。 雪儿快要到一个我无法接触的世界去…… 要离开雪儿,的确是很有点舍不得。虽然如此,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黯然承 受了。这可能就是人生吧!?不断的离合聚散,就这样来去匆匆的度过一生。 纪伯伦说:除非临到了别离的时候,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深浅。 而直到这一刻,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对雪儿的爱有多深。 …… 本来我是个害怕别离的人,“多情自古伤离别”,却因为是广州人,身为东 道主,所以义无返顾地担当起送行的任务。眼看着多年的同窗一个个离开,此一 去不知何时再见,多情善感的我更加黯然神伤。 斜阳夕照之际,宿舍中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了。终于轮到江西要走了。江西要 回乡下去。 “不要送我了。” “为什么?” “怕难受。” “迟早要相见的。” “下次见时说不定认不出来了。” “闻味儿就知道。须知我们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日久生的情。” “为什么闻味儿就知道?” “因为我们臭味相投。” “是的,我们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一丘之貉。”说完我们相对哈哈大笑。 嘀嘀,汽笛长鸣声中,有辆“面的”倏然驶过,驰出校门。想必是另一位被 单位专车接走的毕业生。 大叶紫薇零落了一地。颜色却已没先前那么鲜艳醒目,粉黛欲流。好些碗口 粗壮的夹竹桃被拦腰砍断了,据说是因为生长太快,有点碍眼,有点挡道。没有 了花和叶,没有了枝条,在夏日阳光下惨兮兮的,像一根根练武用的木桩。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人会老去,也会离去。 世上万物每天也在转变。对了,有一句说话很贴切地来形容,万物不断的变 化,就是——“世事无常”。 我一直在等着雪儿来叫我帮忙搬行李。但雪儿并没有通知我。当我在日落时 见到芸仔,才知道她已悄悄的走了。[ 后来,我在看一篇小说时,里面说到男女 主角不经意重逢,当年是男孩子如今的男人问当年是女孩子今日的女人:“为什 么那天不告诉我你走?”“因为我不想你看到我流泪。”] 这夏日历代最后一朵 玫瑰,她终于还是飘远了。 我极目天际。天空飘移着如有人用油漆涂鸦般勾勒的几缕胡乱的云絮。目力 所及,无不是不折不扣的湛蓝,那湛蓝不知深有几许,竟深得人不由打颤。 即使她离开,不论是在千年前或者千年以后,不管是在意大利的米兰或者中 国的江南,只要春天到了,在缤纷的花园里,玫瑰总是欢然开放。每一年、每一 季节,总是按着秩序,没有一朵花会忘记,没有一片叶子会犹疑。 对这天晚上的离别我并没有多少伤悲,因为我有某种预感,我总感觉还会和 雪儿再见面的。 我记得毕业前有一次与江西去白云山能仁寺,试着玩了一回占卜,求了一支 签,说是求姻缘。签文好像是什么“曦之辞官归故里,文姬别胡独还乡”之类。 江西解说:“这预示了将来……不要着急,你还会和她见面的。”临了,他又补 充一句:“我对女人非常了解的。” 这使我更加迷惑了:我和雪儿的重逢跟他了解女人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同宿舍的大师有一句名言:有些事情是注定的。他曾举过一个简单的 例子:三千年前,海边有一丛狗尾巴草,草旁边有一堆屎(可能是某条鲨鱼的遗 产),屎中有一块的石头。三千年后,有个人一脚踩在这石头上,结果摔倒,被 巨浪卷进了大海。就这样,因为三千年前的那块石头,此人命中注定死于大海。 那天我穿着深色的衣裤,像深秋里一棵即将荒芜的树,在校园里穿行,等待 着这个仲夏的最后一夜。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希望回到四年前。时间可以重来吗?不能。所以我无 法回到四年前。 如果可以再次选择,我会选择一个更好的结局。生命有TAKE TWO吗?没有。 所以结局仍是一样。 如果所有的忘记可以被从新记忆,我将不再遗忘。所有的记忆可以重拾吗? 不可以。所以忘记的终归已忘记。 毕业后我幸未遭受修补地球(种田)的厄运。 我独自去了一趟旅行。地点是蒙古和新疆。然后回到广州,继续未完的心路 历程。 雪儿走后,吉他就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知道,在一个北方飘雪的城里, 有一个忧郁的女孩在时时刻刻拥抱吉他,我们会在同一时刻奏响同一个和弦吗? 暗夜里弹琴,是我们唯一的联系方式,我们期待着碰撞在天宇之间的和音共鸣。 城里飘第一场雪时,雪儿已觉不出寒冷。她坐在温暖如春的木屋内,煮着一 壶壶浓香的咖啡。多年后,雪儿依然在雪落时煮一壶壶的咖啡。只是,那个喝咖 啡的人再也没有来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