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离婚 打架事件在侯莹的心中留下极其恐怖的印象——倒不是歹徒,而是张平。每想 起他那凶狠的目光,侯莹就不寒而栗。那绝不是她所认识的张平。 侯莹也停止了跟踪。跟踪只可能有两种结果,任何一种都让她无法忍受。如果 他有情人,比如那个文秘,亲眼去看他们的丑行,当然让她受不了;如果他没有情 人呢?那更可怕。情人也许只是一种短期的诱惑,她就还有希望;如果没有任何诱 惑,他只是从心底厌恶她,那就彻底完了。 侯莹不知如何是好。两人又僵了十多天。有一天,侯莹偶然瞥见结婚证,照片 上的两人是那么的快乐,浪漫。她呆呆地看了许久,忽然下定决心:不管张平是否 有情人,我依然爱他,我要用一腔柔情让他回心转意,唤回两人从前的感觉。 张平上学的时候喜欢打网球。侯莹抓住一个难得的周末,撒着娇要张平教她打 网球。 两人已经好久没亲近了,张平似乎也被她所感动,不再拒绝。 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两人来到海滨网球场。蔚蓝的大海一望无际,成 群的海鸥在空中点点翻飞。不时有轮船驶过海面,留下三角形的水纹,在金黄的阳 光下闪闪发亮。 两人玩了好久。慢慢地起风了,海风潮湿而清凉,惬意极了。 侯莹扔下球拍,张开双臂,快活地大喊:“张平,你看,阳光,大海,还有海 风,多美!我想起《泰坦尼克》的剧照……” 在侯莹的想象中,张平正跑过来,轻轻拥着她,面象大海,就象杰克与罗斯站 在船头一样,任长发迎着海风飞扬。 如果是从前,张平必然这样。 可张平的表现实在让人震惊。他推开侯莹,沉重地说:“我觉得李后主真可怜。” 侯莹傻了,这是什么话!“现在提他干吗?” “真的,他失去帝位后,多痛苦。真是生不如死……” 侯莹的一腔激情快被他折磨完了,她一把打断他的话,“管他呢,咱们到那边 吹吹海风,好吗?” “我心里很烦,真的没兴致。咱们回去吧。”他说。 侯莹呆住了。 爱情已经死了吗?她不信,可又不得不信。 有一天晚上,事情有了一丝转机。 电影频道放映一部恐怖片。侯莹借口自己害怕,硬拉着张平陪她看。影片的主 角是一个复合人,外貌是一个人,内心却换了另外一个人。情节并不恐怖,也没什 么创意。 张平以前也喜欢看恐怖片。这片莫名地让他的情绪好起来。 “你今天挺可爱的。”临睡前,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安心地睡了。 可侯莹却瞪着大眼,睡不着。影片似乎触动了她潜意识里的某种东西,她觉得 莫名地恐怖。 三月三十一日是张平的生日。 这天,侯莹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买生日蛋糕,买礼物,买他喜欢吃的菜,整整 忙了一天。当然,自己的口红也没少抹。 很晚的时候,张平才回家。他失魂丧魄,一脸茫然,手里还拎个塑料袋。 侯莹欢快地迎上来,“怎么现在才回来?” “有事。” 侯莹看了一眼那袋子,里面竟然装着游泳衣。 “你去游泳了?” 张平支吾了一下,“没有。” “那你拎它干吗?” “别问了,我烦得要命。” “别烦了,忘了吗?今天是你生日!”侯莹笑道。 “你还记得?” 侯莹滇了他一眼,“哼,我不记得谁记得?谁让我是你老婆呢!嘴谗吗?猜我 为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我不饿,真的。你先吃吧。” “你怎么这样?不行,今天你生日,一定要吃,要不别人骂我虐待老公了。” 张平被侯莹拉着坐到桌前。他一向不喜欢吃蛋糕,侯莹也不勉强,直接端出他 最爱吃的宫爆鸡丁。 “尝尝,最新手艺,我放了好多的。” 张平尝了一口,忽然,哇地吐了。接着,一阵剧烈的呕吐把中午的饭全吐了出 来。 “怎么了?”侯莹拍着他的背,心疼地问。 “心里烦,看见这菜就想吐。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这是他最喜欢的菜,他竟然吐了! 完了,他对你已经厌恶到这种地步了。侯莹忽然深刻理解了爱屋及乌的含义, 忍不住想哭。 张平在床上呆了一会,似乎仍然很烦,干脆什么也不说,径直出去了。 侯莹大哭起来,她明白,两人的一切全完了! 午夜时分,张平回到家里,喘着粗气径直上床,倒头便睡。 凌晨的时候,侯莹忽然醒来,觉得大腿有点疼,似乎什么东西在抓她。 是张平的手! 难道他想要?侯莹默不做声,装做还没醒。 张平什么也不说,继续抓,动作狂乱粗鲁。侯莹很痛,红着脸移开大腿,等他 开口。 他依然不说话,手挪到自己的大腿上,继续拼命地抓。侯莹纳闷地起身看他, 原来他还在梦中! 他梦中的情感必定极其强烈,极端地恨某人。 他恨她? 张平一直抓,似乎不觉得疼痛。侯莹看着血不断地流出来,直至满腿鲜血。这 残忍的场景让她恐怖。她莫名又忆起打架那天他的眼神来——极端凶狠。忽然,侯 莹明白了恐怖片让她惊恐的原因。她极力克制内心的那种想法,可它却象不倒翁一 样一次次爬起来,而且越来越强烈——张平的外貌是他,可内心却换做了另外一个 人! 这想法让侯莹毛骨悚然。 侯莹开始暗中留意张平,越留意就越觉得他行踪古怪,象个幽灵。他常常半夜 里起床,呆坐一阵子然后继续睡觉。他每天都睡得很晚,但起得很早,五点钟就起 床。他并不立刻去上班,却在屋里到处乱翻,书柜,衣箱,似乎没有明确的目的。 侯莹想了很久,唯一可行的解释是:他故意搞出响声,想扰乱她的睡眠。 有一天晚上,半夜里张平忽然爬起来,急切地找东西。后来,他终于翻出结婚 证来,呆呆地看。 第二天,侯莹惊异地发现结婚证不见了。她不信邪,到处找,最后终于发现它 躺在衣柜的底层,但已被肢解。照片上张平的一半被剪掉了,只剩下侯莹幸福的笑 容。 侯莹的心碎了。看来,张平已经动了离婚的心思。 接下来的日子,张平变得象个无赖。他散漫地到处乱扔东西,把房间搞得一团 糟,任侯莹去收拾残局。他常常一连几天不洗澡,也不换衣服,又脏又臭的脚大咧 咧地蹬上雪白的床单。侯莹实在想不到,曾经温文尔雅的张平竟用这种方法恶心她。 她心想:我偏不理你,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一天晚上,侯莹忽然被奇怪的声音惊醒。 “咚,咚,咚——” 侯莹悄悄睁开眼,立刻惊呆了。张平正用头在撞墙。一下又一下。 “这屋就象个牢笼,整个世界就象牢笼。”他嘴里喃喃自语。 侯莹看着墙上渗出的血迹,只觉头皮发麻,不忍再看。她觉得自己已经够痛苦 了,可没想到他比她还要痛苦。她依然深深地爱他,想困住他,可他竟是那么可怜, 她实在不忍心了。 “张平,求求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了。如果你真的很痛苦,我们就离婚吧。” 张平忽然停下来,“你说什么?” “离——婚!听清楚了吗?还你的自由身!” 张平楞了一会,“这样也好,明天就去办吧。” 天,他竟如此绝情,如此地迫不及待! 侯莹悄悄哭了一夜。 第二天是四月三十日,大街上人们个个喜气洋洋,正盼望着一个长长的假期。 两人走进街道办事处。还是那位疾恶如仇的妇女在值班。 妇女翻了一下两人的材料,冷冷地看着张平说:“我不许你们离婚。结婚可不 是图新鲜,还没一年就腻味了。” 张平不说话,妇女越发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开始絮絮叨叨指桑骂槐地骂男人。 张平一声不吭。侯莹觉得不忍心,替他辩道:“不怪他,是我想离婚的。” 妇女一把拉住侯莹,低声劝道:“孩子,你还小,没经验,对那些负心的臭男 人就要捆住他。千万别让他们占便宜。” 侯莹看着张平,恍惚中有个幻觉:他忽然回心转意了。 “张平,告诉我,你只是在开玩笑。” 张平呆了一会,叹道:“早离早解脱,我也不耽误你了。” 侯莹立刻泪如雨下。 两人默默无语,走过同样的舞厅,来到同样的十字路口。侯莹的耳边又清晰地 响起结婚那天的话来。 “我不喜欢被别人抱着。” “我也不喜欢抱着别人。” “除了你。” “再抱我一次,好吗?” 过了好一会,张平说:“现在没有下雨。” “告诉我,你曾真心爱过我,是吗?” “是。” “那为什么就不能象以前一样再爱我?”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咱们就在这儿分手吧,我想在这儿多呆一会儿。” “不,我要陪你回家,一起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我不会回家了。” “你还有书,衣服……” “我不要了。有用的东西你留着,没用的当垃圾扔掉。” 侯莹心如刀绞,明知一切已无可挽回,但总想延一刻是一刻。她看着张平, “我也想在这儿再呆会儿。” 张平低下头,“算了,还是我先走吧。” 他转过身,似乎没有任何留恋地走了。 侯莹一动不动地看着张平,泪水悄悄模糊了视线。 张平的身影越来越远,终于成了一个小点,最后,彻底消失了。 离婚后的侯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半夜里,她常常泪流满面地醒来,眼前晃动着张平模糊的身影。她不能伸手触 摸他,也不敢定睛细看,她怕打碎那幻觉,她宁愿保持那幻觉。 她常常与幻觉中的张平默默地对视。 张平,你知道吗?不管你是否爱我,我依然想你。这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 我们欢乐的痕迹。回到我身边,好吗?没有你的夜晚是如此的凄凉,孤寂。 侯莹常常捧起那本《曾经的王子》看,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到底谁是那只 痛苦的青蛙? 侯莹的胃口越来越坏,有时候一天不吃饭也不觉得饿。她每日衣衫不整,任头 发凌乱如麻,日渐憔悴,日渐多愁善感。窗外一丝落叶的声音,都会让她莫名地流 泪。 有一天,侯莹忽然想起了蓝蓝,还有她那封怪异的信。她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理 解她了。 于是,她给蓝蓝的妈妈打电话,带着哭腔。 “孩子,你怎么了?” “我,我…我离婚了。” “孩子,别怕,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可我只想他。我真痛苦,有时候觉得人生真是梦幻大于现实。 “孩子,千万别再痛苦下去了,我担心你走蓝蓝的老路。” “蓝蓝到底是为什么?” “忧郁症。你知道吗?” “忧郁也是病?” “孩子,你不明白,你现在的痛苦只是人世的痛苦。如果有一天,他回心转意, 你会忘掉一切,又高兴起来;可当你得了忧郁症,那就是另一个世界的痛苦,任何 人都无法挽救你。”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