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黑嫂总觉得自己是吉人天象。嫁给椽子的时候,何尝想到过会有今天?椽子今 天是牛气十足,人人见了都靠前。黑嫂知道,椽子是吃够了受穷的苦头,尝尽了做 人的辛酸,才会玩了命地苦干。夫妻俩的今天,是脱了十八层皮换来的。 黑嫂不知道的是,椽子的心头,有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时时滴血。椽子是 要出人头地!椽子是要讨还血债!椽子是要追悔那永也追悔不及的罪愧!椽子却无 以宣泄,无以悔罪------- 他打不烂的是心中那堵墙,拆不开的是心头那张网------- 那一掊黄土,叫他望也望不尽、抹也抹不去。他只有在凄风苦雨无人知晓的日子里, 面对着她,雨水掩着泪水,流他个天干地净------- 一桥望两边,死了的换子、活 着的缘子,揪着他的心、扯着他的肺,一年又一年------- 如今,缘子又从河西回 来,回到他的眼前。换子,这可是你的宿愿未了?是你死不瞑目?换子,你终究还 是要我扒了这层皮,撕了这张脸!椽子躲进那年复一年郁郁匆匆的柳树棵子里,锥 心泣血------- 然而,黑嫂并非浑然不觉。椽子跟换子的流言,她也早听说过,也 跟椽子闹过一场。椽子不承认。不认就不认,人都死了,有又怎样?可如今缘子跟 秀儿扎了堆,一起放学一起上学,整日价挂着那个荷包在牛家院里耍,眼瞅着椽子 的脸上就变色。玖子更是动不动就挑了话头要黑嫂认干亲:“瞧这俩孩子长得多象! 若不是差了两岁,活象一对双胞胎!”其实,缘子跟秀儿长得象,她比谁都瞧得早, 尤其那两双眼睛,活象是从一个模子上扒下来的。她是闷在心里没敢说。如今玖子 把话挑出来,想起她往日里说过的那些话,黑嫂的心里便起腻。玖子一走,她便进 屋拽出了椽子:“你出来瞧瞧!瞧那俩孩子!” “没瞧出来?是人都瞧出来了,你倒瞧不出来来?怎么她家的闺女倒和你的闺 女长得象?怎么回子事?” 椽子暴跳起来:“你犯浑呢!” “我犯浑不要紧,我没给你带来个野种!我倒是要知道,你犯过浑没有?怎么 玖子就跑到我的跟前说三不着两?” 黑嫂便想闹!闹他个水落石出!关上门扯了椽子在屋里打,扯过了骂过了便哭, 哭完了又诉:“好歹都是过去的事,她人都死了,你就是真的我又能怎样?我只要 你跟我说实话,叫我心中有个数,出了乱子我也能遮拦!” “你?就你?”椽子心中暗骂,蒙了头倒在床上不说话,心里象扎了几百根针。 “不承认是吧?你就不承认!朦了我朦不了别人!庚家那活阎王可是盯上了你, 你就等着她收拾吧!” 椽子娘拍了门板往里叫:“你叫他乘认什么?啊?端了屎盆子往自家男人头上 扣,你想欺他一头?” “窝旮旯里去!不是你这当娘的调教不出这好儿!” 一家子没了和气,椽子不搭理黑嫂,黑嫂不搭理她婆婆。 黑嫂再见不得缘子进门,便拿自家的闺女撒气,末了干脆扯起一块红布挂在门 檐下,大天白日上了闩。 玖子便冷冷地笑,擂开门对了黑嫂上下地瞧:“没见你大起肚子就下了崽?挑 起红来坐月子呢?” “你这舌头就只往歪里长!我坐月子也用不着挑红啊?” “那就是你儿出痘!” “你少咒我!那老不死的骂我是内贼,引来了外鬼!这不,驱邪呢!” “直说了吧黑嫂,你驱的是哪家子的邪气?若是为了缘子,就撵了她出去!何 需劳这破什子?” “玖子,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咱两家是走得近了没忌讳。你这外甥女,怎么 说也有那身世不是?还记得你姐死那会儿,你椽哥得下的那场病么?差点就跟了你 姐的脚后跟走了!那可是神仙挑明了血气冲的。如今又弄了劳什子的鸡血石带在缘 子的身上在我门里晃,眼见着你椽哥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 ” 椽子在屋里听得清楚,又羞又脑。这女人不说还罢了,张口就是洞!庚家老姑 娘正吹着土找缝呢,岂不是不打自招?果然就给玖子逮住了:“我姐怎么就单单冲 了你的男人?我姐顶多也就是招了那个叫她死不瞑目的王八蛋,她招椽哥干啥去? 你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就只他五大三粗的不经冲?见了这孩子就挠心?” 黑嫂自知说漏了嘴,又急又气:“你?你说啥?我自关我家的门,关你屁事?” 椽子出了屋:“玖妹子,你嫂子嘴臭,这你知道。看在椽哥的份上,别跟她一 般见识!” “嘴臭也得说清楚!挨门住了几辈子,怎么如今就挑了红避起我家的邪来了? 还说我姐死那会儿就差点——” 椽子满脸的凄苦:“玖妹子,别说了!那红布扯了它就是------- ” 玖子盯住他的脸:“椽哥,你果真气色不好啊!” 椽子又到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地步。晚上睡不着,身也不敢翻,气也不敢叹, 一声一动都能若得他的老婆说闲话。而死了的换子频频不断地来会他。他象小孩子 一样地怕黑夜,睁眼闭眼都能看见换子一张蜡黄的脸。 娘知儿的心。老娘半夜里摸索到他的床头,伸手往椽子的额上摸。这一摸不要 紧,椽子魂飞魄散,诈尸般滚下床。开灯弄清楚了,椽子已经冷汗涔涔滩成一团。 黑嫂张口便对了婆婆骂:“深更半夜跑这屋折腾啥?怕你儿子不死?” 老娘一声不吭点了拐杖往外走,走到外屋便扯了嗓子叫:“椽子,过来!上娘 屋里来!” 椽子爬起来到了娘屋里。 “椽儿,娘知道,你心事重!娘是怕你夜里睡不踏实才去看看,不想就惊了你。 可见你是着了魔了!娘掂量了,不出几日,你又得犯病。那年你爹从河里挖上来那 块红石头,我就觉着是血兆,叫他丢到河里去。他偏给了你!要了他自己一条命不 说,你给了换子,就把她搭了进去。如今那孩子又戴了它过来——” “娘------- ”椽子听不下去,哀叫一声。 “那镇妖的幡子不能挑!大门也不能关!你那媳妇猪脑壳,整日价犯混!娘给 你缝了个红兜子,贴身戴了,那死鬼就近不了你的身!若是还镇不住,就把这桃木 锤子系到腰里!” “娘!娘------你叫我戴了它,回头怎么跟黑妮说?” “你只管戴!有话叫她来问我!” “娘!我求你们别再折腾------” “娘知道,娘什么都知道!你不是成心要害她。可她做了冤鬼就不会放过你! 你命里注定有这一截子难------- ” 椽子不敢再听下去,无奈地揣了那包子东西出来,塞到一个严实去处。他不信 这个。再说,换子要来,他不能把她挡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