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黑嫂的心头升起来一种希望。 黑嫂对椽子说,趁改子回门,把庚老头子请来,缓了两家紧着的弦,定下囤子 跟玖子的事。椽子自然无不同意。 早几天就递过话去,庚老头子不表态,黑嫂便携着椽子进了庚家。 “庚叔,椽子今儿个可是撂下一挑子的活计,要陪你喝几杯的!你就赏个脸, 过去坐坐。把囤子跟玖子的事定了,咱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庚叔、庚婶,二老赏个脸------- ”椽子西装革履,一脸的僵笑。自打换子 出事,他还是头一回跨进庚家的门槛。 庚老头子翻着眼皮,半天才从嘴里拔出烟锅:“赏脸的不是我,是你们!我是 不敢不识抬举。我做不得主,我不做!只一件:牛老大,你如今可是牛气十足!哪 儿划拉不来那片地儿?非得把你兄弟往我的门里撵?我命里注定断子绝孙,还稀罕 你牛家来我门里挂羊头卖狗肉?” “成!成!老庚叔,今儿是你一锤头定音!你说娶咱就娶,说嫁咱就嫁!只要 您老过去端上一杯酒。来,仨小子!请你们老爷去上座!”黑嫂唤了改子仨儿子, 连拉带扯地拖了庚老头子进了牛家。 两家人头一回的大团聚。酒过三巡,黑嫂开了口:“庚叔说的对,椽子就这一 个兄弟。不就是一片地吗,置得起骡子还配不起鞍?椽子早说了,不管囤子是娶是 嫁,都得给他起栋楼,叫他体体面面成个家。这是他当哥的心愿,也是我当嫂子的 光彩不是? “说实在话,也就是玖子,换了谁我也不会叫囤子去给人家顶门立户!那岂不 是把我这当嫂子的泡在了别人的唾沫里? “也甭说什么挂养头卖狗肉,日后的孙子参假不参假,果真招了婿,起码你们 二老眼跟前是有了养老送终的!我们也不忍心你们老两口拖着个少爹没娘的孩子愁 日月!虽说离得近,可出一家门进一家门到底是不一样------- ” 庚老头子听直了眼,就连椽子也纳闷他的老婆怎么没喝先醉,倒把盖楼的大话 甩出去? “牛家的钱就是大水发来的,只怕也冲不到我的门里来——你这话,到底啥讲 究?” “啥讲究?你老叔也就剩了这一个闺女,俺们家也就剩了一个囤子,了了你家 的事不也就了了俺家的事?除了玖子,也就剩下个缘子------- ”黑嫂咽了口唾沫, 没再往下说。 庚老头剃了牙根子弓出门。黑嫂也跟着磨出去。 “说吧,到底啥讲究?” “有句话,我倒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庚老头喉咙里堵上来一口痰,怪异地盯着她。 “要我说,不如就叫二妹把缘子带了去,走他个十万八千里!闺女家,眼看就 成人,要的不就是个名声?再说二妹有仨儿子,缺的不就是个闺女?” “难为你们两口子,啥事都替我想周全了!”庚老头子嗤的一笑:“还真是, 就没比这再好的辙了!走了好!走了都清净!” 黑嫂一块石头落了地,努嘴叫庚老头先进去。 庚老头重新落了座,盯住牛大椽不放:“到叫你给提了醒!走了好,走了都清 净!这主意还用得着你拿楼换?到叫人觉得你动多了心思!改子,您两口子肯再当 回菩萨,把那孩子带了去,就算给你爹超升了!” 椽子的脸一下子涨得紫红,低下头去。 东北汉子不住地咂酒,改子已经打翻了五味瓶,眉头拧上一股子冷笑: “我是生就的菩萨胎子,叫人抬举也不是一回了。黑嫂你这话若是搁在十年前, 还用得着我替换子嫁么,没准也不用叫她做个短命鬼了!这会子弄上个有头没主的 孩子,到底能超升了谁?椽哥把我瞧重了,给老庚家续烟火起宅子,这份大德非我 回报,倒叫我担当不起了!” 椽子酒遮了脸,唏嘘嗟叹:“二妹,没这事!你嫂子她不该多这个嘴!” 庚老头一下躬起来:“咋的轮到你说没这事?你说得着么?改子,你就不能积 了这份德?死人活人都叫你爹我瞧着?怕没人给你塑金身?不说你椽哥单就你黑嫂, 没人烧纸能送鬼么?” 黑嫂不想庚老头子得寸进尺,跟腚咬出来,若了一身的臊却说不出话,别了脸 不吭声。 “到叫椽哥塑金身么?只怕这事还得玖子说了算!” 玖子却是没有过的痛快:“成啊!一只羊是牵,两只羊是放,二姐已是三只羊, 还在呼多出这一只?” 一顿饭收了场,各人吃得滋味不同。 “二姐放心,只怕你想带也带不走!”玖子低声说。 “那你——” “总不能白吃人家这顿饭!总得叫两下里有个体面!” 改子一家在娘家轰轰烈烈地住了半个月,又轰轰烈烈地被乡里乡亲拥出了村。 临走,改子对她娘说,只怕小妹会捅啥漏子,叫娘盯紧了。娘却说,她捅啥漏子都 没人挡得住,捅啥漏子都不希奇了,她捅的漏子大了去了。 缘子一身簇新的衣裤,牵了玖子的手一路哭哭啼啼从众人面前走过去。直到火 车徐徐启动,二姐夫才恍然发现缘子的身影还在窗外,他立起来大叫,给改子一把 按下去:“没你操的心!” 玖子带了缘子从车站一路走回来,一直走到了天黑,走进了换子的坟前。淅淅 沥沥的秋雨开始落下来。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