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刀劈至宁道奇面门尺许的当儿,教寇仲不敢相信的情况在毫无先兆下发生, 宁道奇像变成一片羽毛般,不堪天刀带起的狂飑被刮得抛起飞退,以毫厘之差避过 刀锋,真个神奇至教人不敢相信,但确为事实。 然而气势已失,只怕难逃宋缺那最后一刀。 天刀来至与地面平行的当儿,倏地全速冲刺,直往前方三丈外的宁道奇箭矢般 激射而去,宋缺朗声道:“道兄技穷矣!” 此时刀气已经把宁道奇牢牢锁定,没人能改变他毙命于天刀之下的命运! 就在这时,宁道奇忽然消失了! 矛盾的是他明明就在眼前,甚至还发出一声长啸,在空中忽然凝定,钉子般疾 落锥下,钉往地面。可寇仲已经无法感应到他的心跳、脉搏乃至精气神,宁道奇整 个人似乎被抽离进虚空,只在凡间留下他的视像和声音。 寇仲有时误打误撞之下也会有这种奇异的本事,只不过在宋缺这样的高手面前 消失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那一往无前的天刀竟似失去了目标,宋缺面露讶色,竟然闭上了眼睛,天 刀好像不是在“劈”过去,而是以一个玄而又玄的轨迹在“运行”着。 此时的天刀似乎不带半点杀气,但是寇仲的心神俱被它运行的轨迹所吸引,似 乎整个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把刀,竟“看不清”宁道奇使了什么样的招数,只觉得 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爆发出一片夺目的光芒! 在那一瞬间,除了宋缺宁道奇以外,世间万物都好似停止了运行!甚至连时间 似乎都为之凝固! 就在寇仲感觉这一瞬间永远不会结束的时候,光芒突然消失,现出了宋缺和宁 道奇的身影。两人站在原地,相视大笑,欢畅之极! 寇仲松了口气,他不愿意看其中任何一个血溅当场,但是心中又为之一沉—— 不败的天刀终于败了!宁道奇安然无恙地接下了这惊心动魄的九刀,这第九招难道 是宁道奇临时创出来的吗? 天刀不知何时已然还鞘,宋缺仰天长笑:“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想到我还是低 估了道兄的胆识!佩服佩服!” 宁道奇笑得似乎喘不过起来:“彼此彼此,若没有宋兄的天刀,怎能有如此两 全其美的战果,真是世事难料!” 宋缺笑道:“宋某一切从此由寇仲继承,这就赶返岭南,再不理天下的事。” 宁道奇笑道:“那道奇就先走一步了!” 宋缺笑道:“好好好!我就不送了!” 宁道奇转过身去,边走边笑:“哈!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他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让人有某种不真实的感觉,第二步的时候身影已经有点模 糊,第三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第四步的时候…… 没有第四步了,宁道奇似乎已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消失在虚无之中!只剩下 他的笑声隐隐在禅院中回荡! 除了宋缺以外,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徐子陵实在不想和侯希白谈论刚才心灵相通的经历,其中的心理自己说不清楚, 于是含糊其辞道:“趁婠婠还没回来,希白你先帮我抄样东西。”他从怀中拿出两 本册子。 侯希白诧异道:“这是什么?” 徐子陵笑道:“一本是香家在各地的活动人员名单,另一本是它的帐本!你我 各抄一本,没准儿还来得及把原件放回去!” 侯希白大吃一惊:“子陵你怎么这么神通广大?” 徐子陵笑道:“不是我,是萧铣!” 宋缺背着他站立筏首,整整两个时辰没动过半个指头,说半句话。 明月清光照着两岸绿色的原野,寇仲在筏尾默默摇橹,如陷梦境。 宋缺打破压人的沉默,转过身来,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宁道奇果然没有让宋 某人失望,寇仲你能亲睹此战,对你益处大得难以估量。” 寇仲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我确是得益不浅,眼界大开。” 宋缺道:“你一定想问我,我这一战是胜是败。” 寇仲说:“不错,小子还想知道宁道奇是生是死。” 宋缺说:“使出第九刀时我尽管占尽上风,但我也知道宁道奇的第九招也肯定 是惊世骇俗的一招,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招比我想象的还要惊人!”他默然片刻,问 寇仲:“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寇仲说:“我的心神都被您的天刀所吸引,竟无法看清宁道奇的动作,只觉得 在你们之间出现了一阵光芒。” 宋缺淡淡地说:“我根本不想看他的动作,因为那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 一招蕴含了强大的精神力量!所以我干脆闭上了眼睛,用心灵去驾驭天刀。” 宋缺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味那难忘的历程:“在我的天刀与宁道奇相遇的 那一刻,我只觉得异相纷呈,进入了无数奇妙至无法想象的世界,看着它们从诞生 到毁灭,从毁灭到重生,经历了无数个轮回,看破了过去未来,超脱了我们这段变 化无常的历史,好似和这个宇宙融为一体!” 宋缺睁开眼睛,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只因我和宁道奇的最后一招都太过厉 害,以至于涉及到精神领域,引发了难以想象的变化,竟然突破了武道的极限,进 入了天道的境界!到了这种地步,已然不知生死胜负,更无须知道。” 寇仲一脸的震惊:“难道宁道奇的结局就是传说中的白日飞升?得道成仙?那 为什么……” 宋缺道:“你想问为什么我还好好的活在世上是吗?”他环顾四周的莽莽山河, 眼中露出深刻的感情:“生死之间就像个大囚牢,一旦想到解困的办法,脱困而出, 固然快哉!但既然随时可走,多停留片刻又有何妨?因为他是宁道奇,所以能飘然 而去,因为我是宋缺,所以不能一走了之。” 寇仲想起了决战前宁道奇说的那句“生死之间,自有分寸”,难道这才是宁道 奇决战的真正目的? 可能因为萧铣是梁朝皇室的后裔,总是担心自己像他的先祖一样被部下篡权, 所以猜忌成性。董景珍张绣先后的被诛,使大梁国内人心惶惶,香贵担心自己重蹈 覆辙,携家人和财产北上长安,借口是避免因寇仲徐子陵报复香家而连累萧铣。然 而香家是萧铣的主要财源,香贵一走,萧铣的财政顿时捉襟见肘,他虽然不愿意, 但是顾忌香家和魔门的势力不敢公然阻拦,可萧铣毕竟作过巴陵帮的二龙头,至少 是香贵名义上的上司。于是他和少帅军订下了一个秘密协议:由他透露给少帅军关 于香贵的行踪,条件是一年之内少帅军和萧铣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他就可以让军队 在各处屯田,以弥补财政不足,不用都集中在巴陵一带,防范白文原率部南下。 这协议其实不大公平,因为寇仲完全可以借口萧铣提供的情报不准而撕毁协议, 只不过谁都知道寇仲不是这样的人。 从少帅军的角度来看,这样可以集中兵力准备洛阳之战。对萧铣而言,则一举 摆脱了和少帅军、宋家军两面作战的窘境,而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看清谁是洛阳 之战的胜者。 在徐子陵即将离开彭梁之际,得知香贵已经从巴蜀进入关中,藏身在长安附近 的一个小镇里。于是进长安之前顺道“拜访”了一下,从而有了这样的收获。 徐子陵侯希白抄完的时候已近黄昏,幸运的是绾绾一直没回来。两人顾不上吃 饭,匆匆出城,借着夜色到了香贵在郊外的那座宅园。 香贵似乎正在宴请客人,两人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客厅,悄悄潜入书房。 侯希白低声问道:“香贵会不会来查看过名单帐本?” 徐子陵胸有成竹地说:“放心,我刚才已经做过标记,没人动过。”他将名单 帐本放回一个箱子里。此时客厅里传来一阵阵笑声,听起来宾主双方言谈甚欢。徐 子陵想起当年他和寇仲、跋锋寒潜入襄阳钱独关的住处,那次意外碰上了李密,这 次好像历史重演,不知又会遇到谁呢? 寇仲站在少帅号上,目送宋缺南归的大船顺流远去,前后尚有护航的四艘船舰 和过千宋家精锐以及宋师道。 从此刻始,他寇仲成为少帅联军的最高领袖,重担子全落到他肩头上。 身旁的宋鲁道:“我们回去吧!这几天风云变幻,很多事情等着你处理。” 寇仲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诸将。除了镇守各地和继续作战的杜伏威、白文原、 宋智等人,少帅联军的主要人物虚行之、宣永、洛其飞、陈长林、宋爽、宋法亮等 人都在面前,他们刚才来的时候脸色沉重而焦急,但现在却士气高昂。 毕竟宁道奇一向被认为是天下第一人,宋缺跟他拼了个胜负难分,足以傲视天 下。何况在宋家军众人的心中,根本就是宋缺赢了!虚行之等人则松了口气。 寇仲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进去说!” 众人进了船舱落座之后,虚行之干咳一声:“少帅走后,又传来几道紧急军情 :王世充部将罗世信、李君羡等人降唐,新安落入李世民之手,唐军直逼慈涧!” 寇仲为之一惊:“李世民不是已经回师长安了吗?怎么又出现在慈涧?” 当年为破李密,他曾经对洛阳城防下过一番功夫,深知洛阳之所以易守难攻, 城高墙厚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它周围的山川城池所形成的一道道屏障, 主要有东面的虎牢,南面的寿安和伊阙,北面的黄河与北邙山脉,而西面就是新安 和慈涧!李世民竟然在他浑然不觉之中,将洛阳的东线防御摧毁了一半! 洛其飞面有愧色:“回长安的只是李世民及少量随从,而且他们立刻返回前线, 与主力大军会合,挥师南下。在与宋金刚对垒的时候,李世民就不断的从后方调集 战船和粮草,可属下以为这只是针对宋金刚所作出的布置,未加注意,没想到他这 是为洛阳之战做准备!这是属下的失职!” 寇仲听到这里反而平静下来,甚至内心隐隐有点兴奋——终于要和李世民作战 了!这几个月屡战屡胜,但是对手的无能也让他觉得有点乏味!他笑道:“这个李 小子动作还挺快!最近大家好象都有点趾高气扬,换了我是你,恐怕也要看走了眼! 下次注意就是了,还有什么坏消息?一并说来!” 虚行之等人也为之一笑,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宣永说:“还有几条消息对我 军不知是好是坏:窦建德已经收伏孟海公、徐元朗;在这期间,镇守黎阳的李神通 以为夏军无力两面作战,贸然出击,结果中了刘黑闼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刘黑 闼顺势反攻黎阳城,李神通的副手李世绩虽然苦苦支撑,但终因守军元气大伤在第 五天被夏军攻入城中。李世绩仅率数十骑突出重围,而李神通、李秀宁皆被夏军所 俘……” “什么!李秀宁怎么在那里!”寇仲就象是突然被砍了一刀,顿时方寸大乱。 虚行之等人也被寇仲的反应吓了一跳,夏军的胜利虽然有可能改变他们对少帅 军的友好态度,但总体来说也算是利大于弊,没人明白为什么寇仲刚才听到李世民 的消息能镇定自若,现在却突然惊慌失措。 洛其飞嗫嚅道:“据说当年李家起兵太原的时候,李秀宁曾训练过一支娘子军, 大概这次她也是带兵参战。”说到底除了寇仲,这里没人认为李秀宁是个重要人物, 所以对她参战的原因也是一头雾水。 虚行之见寇仲还是不能释然,连忙补充道:“夏军虽攻克黎阳,但毕竟兵力不 多,在李世绩守军的反扑之下也伤亡惨重。正好此时李世民大军南下,窦建德下令 把李神通、李秀宁礼送出境,为此李世民答应在攻克洛阳之前,与夏军互不侵犯。” 寇仲刚松了口气,又皱起眉头。窦建德这样做摆明了是想坐山观虎斗,虽然夏 军在一旁虎视眈眈、枕戈而旦会对唐军造成压力,然而这协议对洛阳守军的心理打 击会更加沉重。更重要的是,他一想到可能要和窦建德刘黑闼为敌就很不舒服。 寇仲见宋家军方面没人说话,于是问宋鲁:“鲁叔怎么看这件事?” 宋鲁说:“少帅联军已经有四十五万人马,和窦建德的五十万也相差无几,他 这样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其实无论协议是怎么说的,他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其 实他此举打击最大的是王世充,以现在战局的发展,他只能向我们求援。” 宣永皱眉道:“我宁愿王世充是敌人,也不希望他是盟友。当年少帅无兵无将 之时,他尚且百般猜忌,何况如今?等到他山穷水尽的时候自然会来求我们,现在 我们不宜贸然出手。” 寇仲刚才听到李世民的战况,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领兵北上,与之决战洛阳, 听了众人的建议,这才发现自己太过冲动,暗自庆幸刚才没有表露出来,问道: “那如果来不及怎么办?” 陈长林说:“属下在洛阳时,曾经参与过守备。洛阳城防之坚,恐怕只有长安 才可与之匹敌,就算李世民把它团团围住,也要动用四十万人马,一个月的时间, 才能攻克。我们其实有足够的时间伺机而动。” 宋法亮说:“恕属下直言,我军不一定非要参与洛阳之战,更不需要现在就去, 只要在汉中集结兵力,就可以威胁关中,甚至可能以围魏救赵之法逼退李世民。” 寇仲抚掌笑道:“好!不过还有一层意思法亮你没说出来——那就是汉中的兵 马也可威胁到巴蜀,只要夺得巴蜀,即便失去洛阳,还可划江而治。不过阀主给解 晖的信还没有回音,不妨先礼后兵,不到万不得已,不宜对巴蜀动武,毕竟解文龙 娶的是玉致的姐姐嘛!” 宋家军众人都松了口气,由于宋玉华的缘故,他们实在不愿和解晖为敌。 众人离去后,虚行之递给寇仲一本册子,低声道:“这就是关于慈航静斋的情 报!” 寇仲差点忘了这事,他惊讶道:“怎么这么快?”瞧这厚度,似乎内容还挺丰 富! 洛其飞说:“其中有些是通过我方的商会组织打听到的,有些是宋家提供的, 还有些……是香玉山提供的!” 寇仲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好!我早该想到,最熟悉慈航静斋的莫过于它 的敌人!香小子是不是说得特痛快?” 洛其飞笑道:“不错!连我们没问他的都说了!” 寇仲笑着翻开那本册子,他对慈航静斋的底细真的很好奇。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