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妻子一如既往地上班,一直是三班倒,遇到白天没班的时候,就做家务,洗衣, 扫地,煮饭,忙得不可开交。她从父亲手里接过当家的担子,每月拽着那笔微薄的 生活费,绞尽脑汁地为全家人衣食住行精打细算。 父亲照旧蹲在银行街头,卖些花花草草。他的摊子并没有名贵的奇花异草,也 没有高档次高规格的盆景珍藏,全是普普通通的凤仙月季黄杨木之类。他习惯挣小 钱,一分一厘地积攒,并不眼红别人摊位上大红大紫的牡丹芍药,也不在意那些惹 人眼球的鹦鹉在金丝笼中如何跳跃,斑斓多彩的金鱼在玻璃缸里如何畅游。 摆摊做生意,可以不求人。但是儿子闲在家里多久,也不是一桩正常的事情。 终于有一天,父亲想通了,他决定带着儿子上门求人。这个人不是别人,他就 是东乡六指店黄细湾的黄金发。依照黄家辈份黄金发是黄家爹爹的侄子,所以这个 青年应该喊他舅舅。黄金发目前在县里混得很红火,担任县供销社正职主任,说一 不二的一把手,县委县政府的大红人。当时在县城颇有名气的几个招牌,像六号门 商场、生活商场、永生公药店等等,都是供销社的下属单位。特别是六号门商场, 简直就是一张王牌,政府部门出面支撑,报纸电台经常捧红,黄主任的身影每每就 会出现在头版头条或者晚间新闻的特写镜头上面,令人耳目一新。 父亲能够想到声名显赫的大主任黄金发是有来头的。当年黄金发只是黄细湾生 产队一名小小的记工员,负责管理生产队里的财产,包括记账,算账,报账。他代 表生产队前来城关黄家,找到黄家爹爹一番合计,用生产队里的粮食换取黄家积攒 的肥料,每逢初一、十五派出生产队的手扶拖拉机前来兑换,足斤足两,彼此两讫。 黄家爹爹乐意这桩买卖,觉得老家黄细湾没有忘记自己曾是黄老爷的后人,自然感 激万分。黄金发搞副业经营却是一把天生的好手,粮食与肥料的互换,不仅解决了 生产队的后顾之忧,确保农业生产大干快上,并且由此也帮助黄家爹爹解决了全家 人吃饭的口粮问题,两相讨好,何乐不为。黄金发家媳妇连生三个小子,都是前来 县里人民医院接生,黄家大大极尽主人之能事,被褥铺盖一应俱全,热水热汤准时 送到病房,一日三餐,虽是粗茶淡饭,却也尽心伺候,其情可表。黄金发家媳妇生 养了三个虎头小子,黄家大大就伺候了三个大小子的月子,毫无怨言,只当自己亲 生。黄金发和他家媳妇着实感动了一阵子,以至于多年,时常将感激的话茬挂在嘴 边。 黄家爹爹继续驮筐拾粪,每天出门,日积月累,粪坑总是满满的。黄金发代表 黄细湾隔三差五总派出手扶拖拉机,要么提前用麻袋装来大米,要么空着车斗前来 运肥。 黄家总有热火朝天的日子,乡下进城的庄稼汉清一色赤脚,头戴草帽,挑起箢 箕鱼贯而入,装上满满一担肥料,依次过秤,随后装车,热闹非凡。黄家院子就会 发出陈粪的臭味,这种臭味并不刺鼻,相反感觉有些芳香,有些温馨,如同孕育粮 食的泥土,总有那么一种感觉。 黄家爹爹独居的卧室里藏有一口海大无比的陶缸,不盛水,专门用来盛粮。 肥料和粮食分别过秤的当口,全家人总是很高兴。母亲也会端来凳子坐在一旁, 记数,过秤的伯伯喊一句,母亲就记一笔,然后总账。大大也是满心欢喜地烧开大 灶煮饭,煮出十几口人或者二十几口人吃的米饭,咽饭菜却是大大平常腌制的萝卜 白菜,另外也会添加一些现成的豆瓣酱。父亲不帮忙,下班回家常打照面,一来二 去,他就认识了领头的记工员黄金发。 那一天,父亲带上儿子,提着数日前特地选购的香烟白酒和水果,准备拜访黄 家。那挂香蕉买回多日,怕它腐烂变质,父亲当时亲自把它装进竹篮,放到通风的 地方,又怕老鼠啃咬,于是就拿一根绳索吊起,高高地悬挂半空,既通风又防鼠, 一举二得。 县社一把手主任居住的房子并不向阳,小南门外,简简陋陋的机关宿舍,不显 山也不露水,屋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电器,桌椅板凳,都是平凡人家的摆设。黄 金发那天正好在家,一番寒暄过后,满口应承陈家父子的请求,答应一有机会就着 手解决青年的工作问题,言之凿凿,颇令久遭冷遇的父亲一阵感动。 黄金发过完早,搁下饭碗,十分家常地朝青年招呼,说:晓不晓得,你应该喊 我舅舅,不是外人。 父亲起先顾忌陈家与黄家别扭的亲戚关系,不愿张口求人,今番黄家大兄弟如 此慷慨,不加拒绝,满口答应,当即就心花怒放,点头哈腰,随后告辞。 回家后,父亲喜不自禁,不由分说,一把抱起心爱的孙子,语无伦次,疯狂地 旋转,大唱升调的“顶顶多”,乐不可支,不料一头撞到柜子角上,险些昏厥。他 当场镇静下来,摸一摸胸口,对自己,也对孙子,说:不能癫狂,等事情办成,再 喜不迟…… 事实上,整整一年过去,黄金发那里从来就没一个准信。青年不惜豁上春节、 端午、国庆、中秋各大节庆,买上档次较高的礼品,几乎踏破了黄家的门槛,就是 没有下文。 正好中秋那天,已经改嫁到青山红钢城落户的母亲回到城关,得知儿子失业在 家,挖苦一番以后,也主动提上雀巢咖啡,拜访多年不见的黄家大兄弟,只求他利 用手里的权柄,帮一帮忙,解决这个黄家大小子的工作大事。 青年怀里抱着自己的儿子,伴随母亲前去求情。黄家客厅总是空空荡荡,黄家 夫人和媳妇正好在家,黄主任不在。母亲拉着名分上的黄家弟媳诉说衷肠,黄家夫 人哼哼哈哈地听,不接下句。 青年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黄金发匆匆回来一趟,见了母亲,有些诧异,说:几十年不见,环儿大姐没变 模样,听说你在红钢城,好么…… 随同黄主任进屋的是一位满脸焦虑的壮年男人,估计有事相求,碍于人多眼杂, 就忍住不说。他抱起黄家孙子,说:爱干净的儿伢,抱抱,亲亲……接着也把青年 的儿子搂进怀里,抱一下,亲一下,说:不流鼻涕的儿伢,亲亲,抱抱…… 母亲根本插不上嘴,一直找不见适当机会坐下细谈。眨眼工夫,黄主任就带着 那个壮年男人匆匆离去。不一会儿,黄家夫人也借故出门了。家里留下黄家大儿媳 和一个小毛头孙子,黄家媳妇正在吃力地拿刀切茄子,锅里烧得火红火辣,小毛头 同来访的大哥哥玩得正上劲。 晚餐都没着落,母亲只得悻悻告辞离去。 黄家父亲母亲都不落屋,他们有意回避着什么,或者他们正面临其他紧迫的事 情。青年更加觉着尴尬难堪。 青年怀里抱着儿子,心情沮丧地陪同母亲下楼,不知不觉就走到小南门街口。 忽而,眼尖的母亲瞅见匆匆回转的黄家夫人,立即拦住,再不遮掩,开门见山地挑 明来意。 黄家夫人起先又是一阵哈哈,接着慎重其事地吐露天机,说:你不晓得,如今 城关找个工作几难,万儿八千,都不算稀罕,啧啧,你看看,看看…… 母亲不再嘻嘻哈哈,一本正经地做了拜托,说:我就求你们这件事,别的,不 说,大兄弟一把手,未必没得这个量,不成也成,我听信,就这。 黄家夫人不置可否地点头,又摇头,说:他忙,他忙,等不忙,我说说,好不? 接下来的寒暄都是如下的客套,等待等待。再说,再说…… 青年生平第一次同母亲挨得这么近,生平第一次这么尴尬。都是为自己求职的 难事。天色既晚,母亲称自己还要到原单位同事家办事,就先走,留下青年抱着自 己的儿子,像个落魄的白面书生,站在原地不知进退。他忽然有些伤感。这是自己 同母亲最后一次相处,这次相处,并没有增进母子情分,也没有割裂母子间隙,只 是为了生活的鸡零狗碎,碰了一回壁,吃了一碗闭门羹,窝窝囊囊,不得释怀。 多少年以后,青年总会回忆起小南门街口母亲离去的身影,她也是饥肠辘辘地 拖着狭长的身影走开的,留着自己和儿子站在路灯底下发痴。这是一种别样的心情。 没人能够领会。 青年调动工作的事,就像巷弄里男女顽童捉迷藏,总是说:还没,还没,还没 ……就这样一直没有下文。 事实上,这个黄金发主任并没把青年的事情搁在心上,他现在正在忙乎更加重 要的大事。又过不久,黄主任光荣卸任,调往商业局担当一把手正职局长,尽管仍 然主管商贸工作,工作对象却从农村供销变成了城市商业。这样他就成了青年当初 演讲时的朋友熊木焰的顶头上司,熊木焰改弦易辙,做了黄局长的办公室主任。 再不久,坐位不到一年的黄局长终于摔下那把交椅,不是因为他的领导能力, 也不是因为他的工作作风,却是他陷入男女皮袢的套路,不能自拔,前功尽弃,成 为一个不名一文的双规分子,每天踩着自己的身影接送孙子,再也没有当年频频在 报纸电视头版头条上露脸的时代风采了…… 父亲花摊的生意也是一天一天不如别人,他就决定学学别人生意经,也到汉口 泰宁街和粤汉码头江滩看一看,模仿人家梁名群两口子的做法,搞些鸟啊鱼啊,装 装门面,挣些个大票子。 于是青年就抱着自己的儿子顶替父亲来到银行门口照看花摊,把稀稀散散的花 盆按照父亲的指点摆成四排,然后举起盖口扎过细空的塑料瓶喷水浇花,这才坐在 小马扎上,等待闲人们前来观赏选购。 有个常客这时寻到摊位上,选购金鱼。他反反复复地挑来挑去,几乎倒弄了个 把小时,终于挑出六只鱼苗,肯定地答复就要这三对。青年就按三只鱼苗的价格收 款,将金鱼装进塑料袋,递给来客。后来冷静地一想,恍然发觉自己算错了账,居 然把六条金鱼当成三条金鱼卖掉,委实恼火,客人早就拎起精挑细选的鱼苗走得无 影无踪,四处找不到人影,他只得自己掏钱填补这个亏空。 青年的心思不在照看摊子上面,他的裤子里永远塞着一本卷成圆筒的书,他现 在就掏出书本,将它展开,开始精研细读起来。 经过第一次参加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他应考的那两门功课全部合格,平均 成绩已经达到七十多分,尤其是普遍认为综合性难度极高的公正与律师制度这一科, 他居然考出八十一分的成绩,虽说国际法那门课刚刚及格,可是清清白白的六十一 分,避免了所谓阅卷老师送分的嫌疑。后来他得知,自学考试不比各级各类在校考 试,根本不存在送分一说。有一点可惜的是,他的律函学友刘安发只考过了一门, 另一门国际法就一直拖住他的后腿,以至于他后来虽然非常努力,最终还是没有如 期获得毕业文凭。 现在这个青年正在准备今年十月份的考试,他早早地开始了攻读。他手头翻看 的正是十月份自考的两本教材,一本《哲学》,一本《政治经济学》,这两门课都 属于公共基础课。按照考试大纲,这两门公共基础课程才是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 法律(律师)专业的第一学期开头的科目,由于律函采取循环教学的原故,所以青 年和他的同学们先行进行了最后那两门法律专业课的考试。这是先难后易,先苦后 甜,倒是符合这个青年一贯的习性作风。青年很喜欢哲学和政治经济学这两门课程, 他的文科基础相当好,读起来,顺风顺水,从头到尾没有任何障碍。 他的律函学友刘安发时常来找他讨论一些疑难问题,他对唯物主义倒是可以理 解,可是对于辩证法的思想,就始终不甚了了。 青年于是就推荐他有空的时候,读一读老子的道德经,说是通篇都是辩证法的 精髓,看事情,想问题,都不能只顾表面,不能形而上学,要用变化发展的眼光和 思路,来做。说着,从书柜里取出一扎稿纸,是他自己在汉口求学的日子,亲自用 钢笔抄录的马王堆出土的完整版的《老子》,递给他看。 刘安发依然搞不明白书本里那些概念含义,随手翻了翻青年递过来的手稿,密 密麻麻,看得头发晕,就说:回头我到书店去买一本,好生看一看……我就不懂, 福就是福,祸就是祸,这两个东西,怎地能够变来变去呢?这不成了魔术么? 是啊,这就是辩证法。 生活中的辩证法远远比这个更为复杂。 父亲的花摊生意并不是很好,里面的贵重品种不多,而且草本类花卉也没弄出 相应特色,可是父亲乐意挣小钱。他心安理得。 租赁门面得花钱,申办执照得花钱,进货出货得花钱,请人看店的花钱,父亲 不愿花钱,只图零零碎碎地敲敲打打,跟工商城管的勤务人员捉迷藏。 老街口工商银行街沿上已经初具经营规模,一溜烟已有四五家固定的摊位专门 做花鸟鱼虫的生意。 县二招的小龚夫妇是单位正式职工,每月领取公家工资,一大早就由癞痢头小 龚拖着招待所的平板车上街,车上挤满大盆小盆的时令花卉,都是盆栽,清一色的 盆,清一色的花,要么是盛开的月季,要么是沁香的茉莉,也有树桩山石盆景之类 的高档品种。小龚把花盆拉到地点,卸下就走,白天继续上班,他家的鼓眼媳妇就 坐着守摊,一边编织毛衣,一边开张生意。 梁名群原先也是楚剧团的人员,不唱戏,也不伴奏,专搞舞台美工,他亲手绘 画的毛主席像颇有几分相似。由于家庭出身情况,一九六二年全家下放农村,** 改攴讲呕爻恰@狭夯爻呛舐涫挡涣说ノ唬≡诔嵌绱蠖樱狭娇谑岸拊鹤永锟 盏厮排ú荩榛欢屯献盘频男“宄担衿评猛酰岸薇鹑巳悠呐枧韫 薰蓿宦钒ぐぜ芳罚嚼辖挚诮新簦煌甲父隽闱檠毯染疲於傥绶埂 老三街的向爹爹不愧老江湖,平时从不种花养草,只靠转手倒卖。总有酷爱沾 花惹草的闲人找到他,给他供应上品的珍奇,连同那盆,都有名堂。他就推着他的 别致的四轮小车,只装着几盆精品,慢慢吞吞踱到老街口,随便扎个位,立刻引来 大群的长期赋闲的老少公子,驻足,捧场,再由某某某做东,掏钱认购,嘻嘻哈哈 一哄而散。向爹爹的生意也就收场,几张大票子刮刮新,如数揣进了他那连襟的皮 大衣。 陈家父亲是最勤劳的一个,早早来到阶沿,动作夸张地收拾场地,锱铢必较, 每天划圈,发誓不侵占别家一寸地盘,也不容他人侵占自己划定的领地。可是他的 摊位上永远只是草本,卖不出好价钱,实属无奈。 这个花市尚未形成气候,市管人员开始也只象征性地收取一点费用而已,没多 干涉。向爹爹从不交费,哪怕一元钱也不交。市管人员不逼他,睁只眼闭只眼, **ァO虻徒迤匾还叭担憾嘈恍「纾嗌讲焕希趟ち鳎慈辗 匠ぃ颐呛蠡嵊衅凇q⌒」ɡ邓览祷畈辉附环眩诳谏星睿寡灾坏瓤牛 背〗磺J泄苋嗽倍略诘泵妫纳庥涝恫豢牛褪贾彰磺5鹊绞泄苋 嗽弊恚脑录拒岳虻故锹舻煤芸欤绞值那睿幌伦泳妥频焦难巯备径道 铮置磺8盖鬃芟不督锝锛平希沂辗岩彩侨绱恕:罄此氤鲆桓鐾嵴校 坏仁辗训娜嗽笨柯#涂铮愕奖澈笠泄裉ū卟槔ⅲ钡绞泄苋嗽比酉乱 徽攀站堇肟A好魅豪狭娇谕侠挡坏簦攴驯亟唬换匾裁豢展2痪美狭┛谧泳 褪樟颂丶已先チ耍杭溢鄱×航庸改傅陌啵K遗宙は备就献虐宄 担刻斐鎏颜飧鲂械钡背闪艘幻耪降闹耙怠 小梁没有老梁厚道,他喜欢打码头,欺善怕恶,到岗第一天,就划分各家界限, 不允许相互超越,否则他就不客气。 有需求,就有市场,就应该积极营销。于是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花摊上经 营的品种日益多起来,不仅出售单一的草本花卉,也经营高档次的珍品,有苏铁、 凤尾铁、君子兰、白兰、米兰、海棠。早晨的汉口,中午的城关。下了几趟汉口, 老街口的花市,他们也摆起晶莹剔透的玻璃缸,盛进畅游的金鱼,有墨龙、珍珠、 水泡、五花。也挂上金丝笼,里面都是啾啾鸣叫的鹦鹉、画眉、学舌的八哥。 父亲渐渐悟出门道,他也悄悄地进行整合,如法炮制,弄来一些珍奇的花鸟鱼 虫,摆上自己的摊位,招招摇摇。临近寒冷的冬季,他又从泰宁街挑回两大筐福建 漳州发运的蒜球,培养成水仙,让它在陶瓷笔洗里开花,顺顺溜溜沿街一摆,立马 引得行人驻足,欣赏,选购,乐呵呵地收回票子,兴奋得差点癫狂起来。 父亲说:感谢改革开放, 高中同学谭宏这时也来到城里闲逛,找到青年,如同遇到故知,欣喜若狂。他 自称坚持不懈地学习,学美术,学油画,学摄影,总想当个艺术家,可是一直没有 如愿。他的父母当年为他谋求了一个远在宜昌三峡的军工单位,已经工作了好多年, 越干越觉着没味,他现在根本就不想回去,希望能在本地找份轻松愉快的工作,最 好是摄影或者绘画,一直找不到,无可奈何之下,就闲居在家,东游西逛,无所事 事。他见老同学的境况也是如此狼狈,就想出一个辙,建议弄些饮料什么的,当时 灌装健力宝很俏,搞批发,为随处可见的个体小店送货。 谭宏说:我们家有个叔叔在西安,每月两趟往返广州,开大货车,运送健力宝, 中途经过武汉,就打我们脚下这条公路上走…… 青年听着听着,眼里就放出亮光,耐心等待谭宏继续往下说。 经过团山营房,叔叔有时将货车开到部队停车场,加油,换水,抽空就看望我 爸。谭宏富有激情地幻想起来,说:我们不就可以乘上顺风车一同到广州吗,用包 包装回健力宝,拿到小卖部批发,一听赚上二毛,一箱就可赚四块八,一人搞十箱, 一趟净赚四十八块,两趟下来,差不多一百块钱。我们这里供不应求啊。 青年开始盘算。 谭宏侃侃而谈,俨然真有其事,说:一个月就跑两趟,赚一百块钱,平时就画 画,摄影,多么牛气。 青年不知可否,只图老同学嘴里言说的不是妄想,最好能够变成现实才好。他 对于这个画饼充饥的方案也有兴趣,赶紧收拾停当,找到街头小贩,掏钱购置了一 只肚大的牛仔包,回家后又翻出一双轻便的翻毛平底皮鞋,穿在脚上,已经蠢蠢欲 动。 随后的日子,他就不辞辛劳地奔波在城关到团山的半路,寻找老同学谭宏。 遇到当年的文学朋友张豫,彼此仍然那么客气,只是张豫也已结婚成家,新房 焕然一新,多了时兴流行的电器,多了豪华别致的家私,也多了一位貌似天使的漂 亮的小女儿。他们见面也不谈小说,不谈文学,不谈作品,只道各自的谋生手段有 何变化,是自己单干,还是替人打工。 谭宏当然心直口快地宣称,说:自己创业,自己当自己的老板,自己一个人说 了算。 张豫就搂着他的宝贝千金喂可乐,眯起那只贼亮的右眼,若有所思,说:是啊, 还是自己创业好,大锅饭是吃不成了,现在是改革开放嘛,就应该敢为天下先。 张豫家里现在见不到书,一本都没有。除了几册孩子看图识字的卡片,装修华 丽的套间里,也不见纸笔。大约领会了青年的满腹狐疑,张豫主动地作出自我介绍, 说:多年就没再写作了,沉不下心,没心思,也没出息,白白浪费时光。我现在打 麻将,天天都打,一天不摸,手就痒痒,颇有收获啊,什么海底捞月,什么杠上开 花,都是上乘的游戏。有机会我就可以写作一部《麻将游戏大全》,流芳百世啦, 哈哈,哈哈。 青年却是无言以对,默默地点了点头,算作理会。 张豫于是又谈起股票,谈大盘的涨跌,谈个股的追杀,谈他自己正在炒作的几 支上市的股票,兴奋不已。见青年和谭宏都不感兴趣,立刻暂停,热情地邀请两位 朋友进屋吃西瓜,刚从冰箱里和盘取出,透心凉,解渴,有味。 青年心事重重,隔三差五就徒步走到水塔部队谭家楼下,期冀能在某一天出现 奇迹。 团山的天气比城关凉爽得多,这里海拔地势较高,山上林木葱茏,绿树成荫, 位于山间的建筑都是驻地部队的机关和营房,蜿蜒盘旋的水泥路面,整洁清爽的石 头台阶,沿路都是歇凉的军用帐篷和遮阳大伞,感觉比蒸笼似的城关舒适。可是青 年并不贪图这种舒适。他谋求一种职业机会,如同病急乱投医的患者,已经走火入 魔。 谭宏有时不在家,他家没人。谭家父母都是部队的军工,白天都在上班,从不 在家。谭宏有两个妹妹,大妹妹谭洁在读高中,小妹妹谭艳初中刚已毕业。谭宏说 两个妹妹趁着这暑假回到四川老家去了,他们老家在湖北与四川搭界的山沟沟里, 平时家里就他独自一个,横竖没有意思。 青年找到团山南坡的任家田,那里原先是师范学校,现在不是。师范整体搬迁 进城以后,这里的校舍和操场全都闲置在那,听说企业局下属的工业学校正在加紧 联络,准备整体购置这块校舍,扩大规模,开办乡镇企业职业教育,据说已有眉目。 望着眼前废墟一般的场地,青年进退两难。他知道谭宏不在这里,师范学校的美术 班也不在这里,可他还是固执地找寻到此处,只是因为多年以前,谭宏曾告诉过他, 这里是师范学校,这里有个美术班,班里的学生都学素描,学色彩,学油画。谭宏 热衷美术,曾在这里正式拜老师学习过写生,所以他认为在这里可以见到谭宏。但 是没有。 其实谭宏就坐在青年刚才路过的团山进口的石阶上,背靠一棵参天的老杨树, 百无聊奈地打发时光。 青年返还原路遇见他,希望从他嘴里听到利好的消息。谭宏没有好消息,两人 一见面,就如实交待了实际情况,说:我弄清楚了,我家那叔叔如今没跑西安到广 州一线,改跑西安到上海,也不运送健力宝,只运无烟煤,刚刚打听到,正想进城 找你一趟,你就来了…… 见愣在原地不动青年有些迷糊,一动不动,谭宏爽朗地大笑几声,说:活该我 们倒霉,人背时,喝水都塞牙,哈哈。这样吧,我再想想办法,看看还能够帮你做 些啥。 他们约定明天上午再碰头,还是到这棵老杨树下,不要走远。青年只好点头, 顶着烈日回转。 第二天青年早早来到老杨树下,不料谭宏不能出门,他被孔武有力的谭家父亲 逼迫收拾行李,准备回到原单位继续上班,昨天下午买好前往宜昌的火车票,明天 一早就要规规矩矩上班去了。 就在这个青年百无聊奈白天呆在屋里带孩子做家务看功课,夜里接送自己的妻 子上下班,像游神一般出没在城关各个告示栏电线杆前,找寻信息,却每每得不到 有效结果的时候,朱大平出现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