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为了节省时间并减少麻烦,经布丁先生与众人商议,随即又通知了②、③号车 上人员,大家就在高速路旁的一座小县城处拐了下来。 此时早已雨过天晴,众人一出车就感到了阳光下的酷热。 在一家装修尚可的中等饭店吃过简单的午饭已是下午一点二十分,众人纷纷逃 出这闷热又招人注目的空间钻入空调车内。 对大多数人而言,乘坐如此并非很高规格的车显然还是此生第一次,尽管这些 人生活在〈论人口数量已经可以排列在〉世界级的特大型城市中,但作为至少百分 之八十还属于温饱阶层的产业工人、服务人员、一般职员的他们显然还是无能靠自 己出钱享受这种远谈不上很高等级的生活与舒适。这些从他们的言谈中可知他们的 兴奋,以及无可奈何的叹息与不平。可怨谁呢?只能怨他们自己的无能与不努力。 不过,有些人却不这样想,坚持认为这种差别属于时代的错误,是天理的不公,是 有悖天下之人生而平等、天下财物人人有份且平均分配的共有和公平原则,是天下 贫苦人应该共同抵制并愤而反抗的,等等,等等。 此类论点的代表人物便是金天先生与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田溪。 作为在经济正常发展状态下几乎显得一无所长的金天先生自然有他的苦衷与愤 怨,可他这种不分场合的利已发泄引得某些人不满,觉得此君活至今日还如当年一 般地幼稚、愚劣,实在是其天性使然,故而不少人已不愿再同他搭话,连他的女儿 金路也过来制止了他几次。 不过,赞同金天言论的人也不在少数,比如那位少年田溪,参与到长辈们中间 发表了一通比金天更激烈、也显然更具有理论依据和煽动性的长篇大论。当他遭到 其父田土的斥责,以及某些老知青的反感后非常生气,认为这些老顽固不仅可悲之 极,更糟糕的是不可救药。他冷着脸,同那些企图教训他的老知青辩论几句后愤愤 不平地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上不再吱声。 至于某些有类似观念的人虽不象金天、田溪这样过激,却也表述了自己对今日 状态的忧虑与郁闷。遗憾的是他们只能局限于个别外部的表象给以不停地控诉,或 无奈地哀叹。按这些人所说,造成他们今日下岗,或上班发不下工资,以及生活艰 难的主因完全在于自己的时运不好,或单位领导的低能,或自己从事行业的败落, 却极少有人从自身找毛病。 当金天为此又一次发表自己的愤怒与不平时,一位始终很少同人说话的少妇站 起来求大家能否小声点,并指着自己怀中正在哭泣的幼儿说,她的儿子每天这时都 要睡觉的,可刚才已几次被他们的大声喊叫惊醒。她求大家能否静一静,别再大声 好不好。 正在发泄自己愤懑的金天犹如奔腾的洪水突遇大堤阻挡一样顿然卷起汹涌地浪 涛,他指着少妇大声斥道:“你儿子睡觉干我何事,我现在下岗一年多,若不是布 丁先生此次帮助,我早就没饭吃了。你儿子睡觉,是你儿子睡觉重要还是我的吃饭 重要。不想听就别听,谁求你来了。这又不是你家,干嘛不叫我说话,嗯-” “你-金天大叔,你怎能这样说话。”少妇气得满面涨红,指下金天,犹豫了下 才小声咕哝了句:“真是不讲理。” “讲理,讲什么理,同谁去讲,你说说,这个世界哪还有理,除了钱还有什么 理。”金天阴冷地哼了声,指下车前段正望着他生气的金路说:“我的女儿学习很 好的,她刚高考完,按估分她上重点大学是绝对没问题的,可我拿什么供她,我到 哪里搞钱去,嗯。” “你不是挺有本事吗?怎会可怜到连自己的女儿上学都供不起呢?”少妇冷笑 笑,继续着自己刻薄的嘲弄,“看看人家后边,一个前妻的儿子在自费留学,一个 前妻的儿子正在自费上大学,那才叫能耐,叫合格的父亲。” “你-好你个臭伊夕,你这个没良心的,有了几个臭钱就敢如此-如此……”金 天气得眼睛发直,指着少妇冷言警告说:“我是没能耐,也不配做父亲,可总有一 天会再来一次大革命的,到那时,你,以及你刚才所称颂的有能耐者就会知道什么 叫真正的能耐。” 少妇忍不住冷笑起来,随即以一种极轻蔑的戏弄腔调说:“多好的能耐,我还 以为是什么天大的本事呢?原来不过是种低级原始的绿林匪盗水平。只可惜,金天 大叔,你投错了时代,怕要妄费你此生的大才大能唠。”说毕又不住冷笑几声,引 得不少人私下窃笑不止。 金天是天生只会捉弄别人、侮笑别人的刁客,没想此时竟被一位小辈戏辱,不 禁怒从胆边生,只见他双手一捋袖子,怒目圆睁,唾沫四溅,指着少妇愤然吼道: “伊夕,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是什么人,靠什么为生。我投错了时代,是的,我的确 是投错了时代,但你-也同样投错了时代,也可以说是投错了地方,否则,你的本事 会得到更好的施展,说不定连我也会慕名而去的。”说毕竟自大笑起来。 “是嘛,金天老大爷。”伊夕阴冷地怪笑笑,嘲弄中带着残忍的侮辱直面迎上, “你也不照照自己又老又蠢的样,本小姐即使看在众大叔与阿姨的份上赏你一次, 可像你这种既无文化,又无权势,更无银子的蠢汉乞丐能过得了门卫那一关吗?何 况,本小姐作为合法纳税人干得是国家法规许可的正当职业,有能耐就多挣些钱去 逍遥呗,至少本小姐会随时恭候你的光临,可就怕你兜中无银难直身哟。” “哟呵,她倒理直气壮了。一个以出卖肉体为生的人反倒成了高尚职业,日进 千金,而我这个正正经经地国家工人反倒下岗,落得没饭吃。你们说说,这个世界 还有没有道理了。”金天痛苦地来回扫视着众人,似乎在寻求大家的支持。 “这个世界一天在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更合理,根据优胜劣汰法则,象你这 种无知又无能,尤其又刁钻好事的懒汉只能被清除出产业工人的队伍,否则,这个 世界只有完蛋,被你们这类什么也不干、也不会干的蛀虫吃空蚀掉。” “啧--了不起,太了不起了。”金天伸出大拇指冲着伊夕及众人来回晃了几圈, “多好的宣传家,怎么和我们厂长说得一样,难怪厂里没钱,大概都被那些混蛋们 花在你们这类人身上了吧。大伙说说这是什么世道,再不整治还能行吗?” “那你就将这个世界翻个底朝天呗,可你有这种本事吗?金天老大爷,别在整 天只会夸夸奇谈了,否则,世界上再多些你这种人可真要垮掉了,也全都得饿死没 饭吃了。” “伊夕,你别太猖狂了,我想离再来次革命的时间不会久了,到那时,你不仅 会被专政,甚至会被枪毙。走着瞧吧,不定那时你如何跪那求我呢?”金天阴冷地 笑了起来。 然而从来都不是素食者的伊夕似乎被真正地激怒了,她厉声正告金天,这个世 界上永远都只有最无能、最低贱又最少独立能力的愚氓才盼望着倒退,盼望着原始 的暴力,并企图靠抢劫而一夜之间暴富。金天先生就是这种人,而她,比金天更具 备这种特性,到那时,跪下哀求饶命、并如狗一样乞求一口残羹的应该是金天而绝 非是她。 金天先生先是一阵发呆,随即是一阵仰天狂笑,但笑声却非常地尴尬与不自然。 在众人的劝解下,金天冲少妇伸下大拇指,尖声干叫了句,“好伊夕,有种,佩服。” 随即坐下不再吱声。 脸色阴冷虚白的少妇虽说并未理睬劝慰她的几位男女,但还是坐下了,她安抚 着一直啼哭的幼儿,直到他再次睡着为止。 这位被金天呼称伊夕的少妇大约二十五、六岁,形体与容貌都颇为出众,只是 化妆稍稍有些过于特殊了些。本来这次远游不应有她的份,不过在她的要求下,别 人也无法拒绝。简单地说,她的母亲曾是当年的老知青,不幸的是多年前已病逝了。 她的父亲曾是当年农场的书记兼场长,文革后期因某种早期的什么事而入狱。前不 久,她收到已出狱并返回农场的老父亲托人转来的信,也许是独自带着幼儿长途出 门不方便,她便等至今日顺路乘车同行。如有可能,她打算将年迈的老父亲接到她 这居住。伊夕的母亲伊若曾是当年农场中容貌最出众的女知青,心底又特别地善良, 作为场长之妻曾给过不少同场知青多方面的帮助,这在老知青中留下了非常好的印 象。还有一点是人人皆知但谁也不愿说出的原因,那就是作为本次活动发起人与组 织者的布丁先生曾是伊若早期最钟情的男友。至于这位伊夕也因其在童年时代的纯 真美丽与能歌善舞曾给大多数老知青留下过很不错的回忆,故而她的同行可以说没 有任何人反对。 众人很快又开始了闲聊,话题除毫无目的的谈笑外,更多地还是一些相互询问 对方目前的状态,以及分别这多年间的经历,当然还少不了此后有事多多联系、帮 忙等类。 伊夕早就注意到,下午人们的座位有了不小的变动,一是相互谈得来的挨近了, 二是有相互利用价值的调在了一起。伊夕本来是非常善于此道的,只是此时心情不 好而现在听着这些话有些不大入耳。 她小声咕哝了几句,平着脸,拎起包,将正睡着的儿子抱至最后一排,正要将 包搁下,却发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布环。 布环稍稍侧脸扫了眼,随即又冷着脸将头扭向了一边。 伊夕迟疑片刻,回身将包放到布环前排的另一边座椅上,并悄无声息地抱着幼 儿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