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幕垂天而落的巨帐,犹如一道看不透的墙, 挡住了他的全部视野。它威慑着他,使他伫立在它 面前,许久休想动得半步。 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焦躁与无状的忧虑。他不 由抬起那惶惑的眼,上下左右茫然地寻望。没有, 什么也没有,他什么都未发现------一面虚纸,两道 残联;半堵幻壁,非如空也------他长嘘口气,轻轻 摇下头,拖起那困乏的腿,不能自己地在那犹如迷 般底“画廊间”-糊-涂-起来。 …… …… 灰蒙蒙的天,阴沉沉的地,虚晃晃的人。他似乎什么也辨不清,分不明,呆傻 傻不知朝哪走。 他抹下额头上的汗,耷拉着脑袋,嘟嘟哝哝急忙想不起自己刚才是从何处而来, 或者,都出过什么事。他不时抬眼巡望一下周围,除了那些模模糊糊快速闪动的人 流外,什么也没看见。 一阵阵的恶心使他感到晕眩,他拖起虚软的腿,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这时,他发现路边有一敞开式的简易小公园。他嘘口长气,拐进去,在树荫下 找到一张破旧的水泥长椅,本打算坐下歇会,没想不一会竟身子一歪,躺到上面昏 昏沉地睡着了…… 他仿佛-感到肚皮上被什么东西踏压着踩晃了几下。他难受的眯下眼,隐约觉得 有个模糊的灰影在身旁虚晃。他厌烦地咕哝了句,翻扭过身,双臂捂搂着头又要睡 去。然而,他的脊背立即就被人狠力地踹了一脚,同时听到了一个粗野的斥骂声。 他憎恶的扭头向那人望去,没想竟惊的顿然腾坐而起。面对眼前那个和自己一模一 样却又凶神恶煞般瞪着自己的家伙,禁不住浑身哆嗦,唇齿激战。他不知是自己遇 到了鬼,还是此刻正在梦中虚游?他慌乱地扫眼周围,一边缩退,一边恐惧地捂住 脸,并不住咕哝着救命、饶命等类哀求之言。 “没人救你,喊也没用,那些根本不是人,只是一根根木头,一台台机器,不 会有谁管你闲事的。”在那位恶意的盯视下及嘲弄声中,他的酒劲早被吓跑得净光。 他边朝后退缩边伸手阻挡,惶恐失魂地嘟哝着别-别别-并不能自己地小声问对方是 谁?怎么同他一样?到底是人是鬼?那家伙先是一阵哈哈大笑,随即抬腿就给了他 一脚,“妈的,俺是谁,俺是你祖爷爷。”这时,一双强健有力的手将他从椅上拽 了起来,“说,你小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俺的,都害过多少人?做过多少坏事?” 他浑身哆嗦,俩腿发软,直想朝地下瘫。“说,否则俺拧下你的脑袋。”在那家伙 凶狠的逼问与猛力推搡下,他感到嗓子眼发黏、发痒,泠汗也流了下来。费了好大 的劲才总算挤出几个难受的字,他不是假的,也不是变的,他,就是他自己。那家 伙似乎挺吃惊,用力将他推扔到椅上,厉声斥问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不由抬 手抓抓嗓子眼,咽口唾沫,吃力地咕哝说他讲的全是实话,绝没有骗他。 “这就怪了,这就怪了。”那个他用右拳击着左手掌,显出一脸的疑惑不解, “莫非出了邪不成,或者是……”那个他忽然停下,变出一副凶神模样,死盯着他 说:“现在,俺有几个问题,你,必须回答,否则嘛……”看到他那恐惧模样,那 个他轻蔑地冷笑了两声,“胆小鬼,就这还装俺呢,真是李鬼遇李逵,除了逃命, 再无戏唱。告诉你,今天你若答不出俺的问题,可休想离此半步。” “俺说,俺说,俺全-全说,真-真的。” “那么-你,是怎么回事?从何而来?干嘛躺在这里?说实话,否则嘛-立即撕 食了你。” 面对这个恶魔般的家伙,他又是一阵哆嗦,魂不附体、语无伦次的嗫嚅了一通 他不是这,这不是他,他不是他,还晕头昏脑地一个劲真的假的叫对方说说他到底 出了何事,究竟是-究竟谁是谁?那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连摆手叫他别再说胡话了。 他不是他,那他又怎能知道他是谁呢。那人说此不禁嘘口气,问他这是出了什么邪, 到底怎么回事。随之,声音也略显平和了些,问他是否由倪钧或他家里的其他科学 家另外再生的。他傻愣着眼,畏怯怯地小声问什么叫再生,啥是倪钧。那家伙顿然 又火冒起来,斥责他若是真的怎能连倪钧都不知道。说着,那个他竟拍下脑袋, “莫非俺-俺也在梦里不成。”那个他连打带掐,痛的吱哇乱叫,指着他厉声喝问: “说,这是梦,还是真的。” “不-不不,俺-俺不知道,俺真-真真真地不知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惶恐而伤心地指指脑袋,“这,这……” “怎么啦?” “坏了,坏了,什么也没有,什么都-都没了。”他抑制不住,竟不能自己地啜 泣起来。那个他愣怔会,慢慢坐到他旁边,轻轻拍下他的肩背,稍稍温和下来的话 语中不免有了种悲凉伤感之音。声称以前这里曾出现过不少化妆成他模样的人,那 些家伙不仅损害他的名声,还害过不少人,所以他刚才才对他如此凶蛮,请他别介 意。“你说怪不怪,俺竟有现在的俺,家中还有另一个俺,俺想不通的就是一个人 怎会有两个自己,而且谁也不认识谁,不理解谁,各方面都截然相反,一点也无法 勾通、交流。现在又出了个你,你说俺怎能不吃惊、不困惑呢?”那个他唾沫四溅、 口若悬河,从那愤然又无奈地讲述中他隐约想起了些什么。原W先生?再生W先生? 还有……他---那位和自己几乎完全相同之人自称叫什么再生-W先生。再生W先生? 这-可这-这不是……什么呢?他终于-想不起来……他摇下头,深嘘一口长气。那位 再生他见他一声不吭,现在又如此叹息,以为他不喜欢听,便怪怪地咧嘴笑笑,站 起来,犹豫片刻,告诉他他打算回家去,不知能否请他到他家去坐坐,不管他是谁 吧,既然和他长的如此相同,那他,又怎能抛下他不管呢。 他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头-昏涨涨的,浑身困乏无力,倦得-直想睡觉。 他。站了起来。 “俺那个家呀,可实在是脏乱之极,尤其还有一个十二万分讨人厌的家伙。” 再生他一路之上又开始了漫无边际的东拉西扯。从那滔滔不绝的讲述中,他似乎忆 起了些什么,就好像在追想一场久远的残梦一样。 “老弟,到家了,看这穷酸样,你,大概会笑掉牙的。”再生他打开了大门。 他抬起那昏沉沉的脑袋,仿佛猛然惊醒似的急急向四周扫视了一下,“家,这 是家,谁-谁的家?” 再生他稍显窘迫地咧嘴苦笑下说:“大概你以为这是狗窝、猪圈而非人之公寓 吧,可本人-就住在这里,如果你被吓住了,本人深表惭愧,假若你不愿意,本人也 决不敢强求。” “这怎么-可是-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他掐掐太阳穴,小声咕哝了句,怀 疑自己是否真的正在梦中游。 “什么怎么回事?” “这家-这个-家……” “家咋了?” “这不是-不是俺的-俺的-俺觉得这好象是俺的-俺的……” “你的,你的什么?” “家-家……” “家什么?你的-家嘛?” “可这,可俺-俺有些-有些……”他感到一阵晕眩,急忙抬手扶住额头,有些 畏怯地悄悄窥视着再生他。 “你不是-不是在做梦吧,或者是-是俺……”再生他惊异而困惑的望着他,捏 按着太阳穴。看着再生他呲牙咧嘴的怪样,他益发糊涂了。 “算了算了,不管是谁的家,也不管咱们是否全在梦中,何必到家不进,象对 傻瓜站在这里发呆。”再生他说着把他朝院内请。 等进了屋门,他更是惊得愣在那险些背过气去。他连忙扶住门框,闭上眼,晃 晃脑袋。自己,这是到了哪儿?那个仅剩一把骨头的原他-怎会靠坐在床上?而且还 开口问了声:“你回来了。”可是-可那家伙,那家伙不是-早-哑-了-吗? “你到底怎么啦,干嘛如此惊慌。”再生他盯着他。他犹豫着扫视一圈,迟迟 疑疑地说:“俺好象-好象在做梦,或者是-忆起了一场曾做过的梦。可俺-俺这不幸 的记忆,这可憎的记忆有了毛病,这些似曾相似的残缺印迹就如同非常-非常久远以 前的一件往事,忽隐-忽现,令人无法确认、辨清。”再生他死死地盯着他,还未等 他说完便急不可耐地打断他的话,请他快说说他的身世。 他长嘘口气,就脑中所能忆起的东西一点点、一点点的讲述着。火葬场的C君 自焚,未了的疯傻,还有呆滞的启星及卖食品的乌多,以及开个体诊所的吴默,等 等,尽管只是残缺的片断,可听得那位再生他激动难抑,不住嘴地问他是否从未来 退回之人,他虽说无法确切回答,但再生他的话也同样将他惊了个目瞪-口呆。再生 他拉着他就向外走,说他已急不可耐,得立即去向人们宣布这一惊世的消息。他吓 得连连后退,说他不能去,他不愿见任何人。再生他似乎出了邪,异常坚定地非拉 他去不可。无奈,他只好随其摆布了。 此时的天地早已没入到昏暗之中,亿万颗群星在遥远的方位距离上闪耀着各自 不同又类似的微光,毫无声息的眨着那可怜的眼。面对再生他滔滔不绝的义愤及其 漫无边际的自吹自擂他感到心烦意乱,无意中,竟利用起了听之不闻的防范术,俯 仰天地之间,不知游思-何往。 五彩缤纷、光怪陆离的各类霓虹灯光神气活现地忽隐-忽闪,似乎自觉比那宇宙 众星还要灿烂、华彩,而那自鸣得意的人流,更是飘来-荡去,行踪无定,仿佛会令 遥远的恒星自愧迟钝。他,觉得有一个令人不太舒服的声音,在不停地响呀响得总 没个完。他烦得要命,却没法躲避它。后来,他终于发现,这一条条地街道,一家 家夜商店几乎一个接一个循环着地竟全是那首搞不清是由男人,还是女人叹出的, 处于真诚与虚假、疯狂与呆滞之间的所谓远古潮------“游吟诗诵派”------不知 是说还是唱的自言自语------<<何须知道你是谁>>------你是谁他是谁谁也不是谁 明白莫如糊涂好何须知道你是谁活一天混一天有钟也不撞有路也不行知道天地在那 里不如昏醉睡梦中忘了天地你我他才是好福气吃吧睡吧昏醉吧快些忘掉你自己你是 谁他是谁谁也不知谁学会自欺非易事隐失自己有绝密只要奴过得比伊好管它什么猪 狗驴羊小蚂蚁或者一架好机器既然都得下地狱又何必管他啥东西死活都要受人欺好 坏颠倒辨个屁你是谁他是谁谁也不识谁超然自脱非仙境何须空奈人生虚你想跑你想 逃可你又能逃到何处去这个世界就这样小的插不下足大到无边际即使天堂地狱全如 此何不傻呆呆地生活在这破地臭气里混下去混下去傻呆呆地混下去不知天不知地快 些忘净你自己傻呆呆地混下去一直混到见鬼下地狱哦-上帝呀,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呀! 他感到脑袋可真得大了。混下去,他不傻呆呆的混下去,还能怎样。事实上,他本 来就从未搞清,或明白过自己是怎么回事,又何谈辨别自识。随景而变,随遇而安。 眼下,还是管管他那肚子吧,他再一次感到了肠胃的抗议,肚皮内的危机。 “怎么还-还不到呀,你要把俺-领到哪?” “到了,到了,俺说的如仙你听得入神,好不消魂的一对搭挡。穿过这条街就 是。” “对-对不起,俺真的走不动了,再不吃饭就会死的。” “请原谅,俺的朋友,还有几步就到。俺喜欢和你在一起,听得那样专心入神, 俺可从未遇到过你这样的伟大听众。其实,俺的肚子也咕咕叫呢,或许,比你还难 受。饿两顿比饿一顿离饥饿更远,饿得久了反而离精神丰饱更近,更能超神入化的 与上帝交欢戏游。本人领教过,这骗不了俺。别说话,说话将使你更饿,你要专心 听讲,精神的集中会使你忘掉一切,甚至,包括你自身的存在。”那家伙一说起来 就没个完,海阔天空吹得自有一番韵味。 “啊哈,怎么样。”没走多远,再生他拍下他的肩笑笑说:“你看,一转眼, 到了。”他抬起了头,顿刻被一种条件反射似的恐惧所笼罩,扭身正要逃,再生他 一把拽住了他,“你-你跑什么呀,不是跟你说过嘛,这里,可是全城最著名的去处, 只要在这里出名就等于在全城闻名。走吧,走吧,别泛傻了。”再生他拉着他就朝 里进。他仔细观瞧,难道真的是……他似乎觉得此处已非前几日挨打之地。 大厅中似乎分割成了左右后等几个部分。 左边,象是赌场,各种赌具面前的人们或阴沉,或淡漠,或在冷滞的眼中流露 出疑惑与绝望的无奈,或在惊喜中扬溢出自得与欣悦的骚动。 右边,是群目光呆痴、麻木、毫无表情的男女在各顾各的随着一首非常难听刺 耳的音响跳着一种极其简单、机械、反复重复的古怪动作。一位拿着麦克风的歌者, 叫人无法一下分辨是男士,还是女人。光光的头顶,及脸部,涂着非常难看的油彩。 眼饰,更为怪诞。一条扭曲的色带,缠绕全身。色带,从右手腕开始,旋转着顺臂 缠有两圈后,在肩腋处斜下,盖住大半个右乳房,接着,绕到后背。复出后,穿过 腰腹之间,再返回臀部,随之,从两条大腿中间出来,一分为二。一半,遮住阴部, 继续上行,与,斜掩腹前的带子相连。另一半,下绕左腿三圈,直至脚跟。从其双 乳,及阴部看,象个女子,可声音,却一会是粗野无味的男腔,一会又成了尖细嘤 嘤的女音,或者,男女声混杂,根本无法辨清,她,所咕哝哼哈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再生他告诉他,这就是当今的时尚,自丑与自侮,其目的在于醒刺无聊又麻木的神 经,并直面空虚又厌倦的生存。 大厅的后半部分,是些更加古怪的男女。搂搂抱抱,相互打闹,做的全是一些 让他看着痛苦发昏的摸揉滞吻动作。 再生他告诉他:左边,是命运之家;右边,是忘魂之地;后边,是傻瓜戏游; 另外,再生他悄声告诉他,在地下宫中还有更加奇妙兴隆的消魂去我之乡----吸毒 俱乐部圣地。 再生他拍下他的肩,指着稍后边的几个人说:“你看,那位女子是谁?”顺指 望去,他看到几名奇装异服的男子正围着一位发型古怪、浓妆艳抹、衣饰近似半裸 的妖冶女人在骚揉打笑。他,摇摇头,似乎没见过。再生他哈哈大笑起来,告诉他, 此人,乃过去之明星,今日之名妓,也就是他所说的那位来日精神近乎崩溃的半疯 子------未了女士------再生他说此,向那边招招手,很大声地叫女子过来。他感 到慌乱,叫再生他别这样大声,免得别人反感。再生他没理他,向正朝这里张望的 未了又招了下手,未了顿刻发出一声古怪而惊喜的尖叫,随之是很不客气地推开几 名企图阻止她的男子,并拨搡着半路挡道的玩客,向这里快步而来。 未了在离他们几米处站下,反复打量着他俩,好一会才迟疑着问他们究竟是怎 么回事,到底谁是谁。再生他对她很粗鲁,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二人相互讥笑、 挖苦了几句后,再生他告知未了这位他是从未来时空中刚刚返回来的他自己。未了 开始有些不信,不过,当再生他尚未解释完,未了已激动地浑身骚动,拍着双手, 不住嘴地说着什么天哪,多可爱呀,太不可思议了,等等。两只硕大且极富弹性的 乳房,随着她身体的不停舞动,在那稀薄透明的纱饰下,如波浪抚沙,激荡起一连 串令他心惊胆颤的销魂般梦韵。他不由微闭双目,将头-扭向了一边。 再生他打断未了的话,似讥非笑地哼了声,说他真不明白,就她现在这种令人 倒眼的装扮还怎能激起人的欲望,混碗饭吃。未了轻浅地笑笑,叫再生他只管放心, 声言:现在可没人有什么幼稚的激情和愚蠢的性欲,只不过是变着花样玩玩、打发 时光而已。虽说再找不到他这样可爱的有味之人,可骗骗这些傻瓜蛋们的几个小钱 还是绰绰有余的。再生他叫未了别净说没用的话,快告诉这些人,他要向他们宣布 这一重大奇闻。未了连连摆手,劝再生他别再没事找事,还是少惹些麻烦为上。再 生他认定人们会关心此类闻所未闻之神奇大事的,并令未了立即叫那些人停止各类 活动,听他演说。未了白了他俩一眼,眼睑稍垂,不乐意的噘着嘴说,这又不是从 前,谁还会听她的呢。未了说此猛的抬起头,来回扫视着再生他与他,眼含热望却 又有些慌怯地小声咕哝说,假如他们二人无论是谁只要同意她一次,那她甘愿冒受 众人之辱的风险为他们效劳。再生他冷冷地哼了声,一副鄙夷之态,眯眼望着未了。 未了脸一红,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着张了下嘴又闭上了,并稍稍低下了头。再生 他轻轻晃了几下身躯与脑袋,不知是产生了同情,还是有了其它什么想法,只见他 极轻地哼了声,稍显厌烦的告诉未了,只要她能帮忙,或别再这样胡来,那他及他 这位自己或许能为她服务几次。“真的?天哪,太谢谢你了。”未了猛得抬起头, 或许已惊喜的有些发了昏,竟冲过来要去吻抱再生他。再生他退两步,推阻道: “去去去,俺可不想变成幽灵对鬼演说。”“真是的,推得我好疼。”未了揉揉胸 部,瞪了眼再生他,回身对众人大声尖叫道:“各位女士、先生们,现在,我的好 友W先生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定能让这麻木的世界重新来一次心跳的特等级奇闻,诸 位请回头看看这里站着两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几人回头。再生他有些丧气,扫视几下大厅,也不管有无人听便开始绘声 绘色地向人们讲述起未来他的退回之事。逐渐,有个别人停下来,心不在焉的望着 他们。再生他劲更大了,反复向人们宣讲这里不久就要改成新生艺术交流中心,因 本城所有人全都染上了“性免疫缺乏综合症”,几乎全和他家中的那位原他差不多, 又黑又瘦,犹如活着的僵尸。这几句话倒引起了不少人的反应。有人指着他们在大 肆讥讽;有人在大声斥责;有人在声言他们对未来乃至人生的毫不在意,而他再生 W先生到今天还玩这种老掉牙的骗钱小把戏,显然也太低能的幼稚可笑了。 这时,有多名男子从后边漫步移过来,其中几位是刚才同未了戏闹的家伙。他 们站在几米以外,冷冷地盯着他们。他感到一阵发憷,觉得这些家伙不怀好意,或 许一会要出事。未了轻蔑的冲那些人哼了声,转身搂住再生他的脖子,问她的来日 命运如何。再生他正在为众人对他的轻视感到恼怒,一见未了如此便顿然火起,极 厌烦地挣脱她,大声嚷道:“疯了,死了。”未了顿然来个满脸黯红,“不说算了, 干嘛这样。”她白眼再生他,扭身贴近他,稍显窘迫地笑笑,问他能否谈谈。他慌 乱无措地退缩几步,小声咕哝着他的记忆出了毛病,大多事情都已无法忆起。“那 就知道多少说多少。”未了仍然继续追问不止。他感到汗都出来了。正在他不知如 何应答,惴惴难安之际,那睁大双眼望着他有些泛疑的未了忽然变出一脸媚态冲他 们左侧后的大门处挥了下手,“嗨-老板,您回来了,快来看看这两位是谁。”他扭 过头,见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正疑惑的望着他俩,旁边有位十六、七岁的俏丽女孩 及另两名男子惊的更是木鸡一般。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两个?”老板走来过来,反复扫视他俩后看下未了。 未了又是一个媚态,扭捏着朝前蹭几步,伺机一下搂住老板的脖子,还未说话,已 被老板厌恶地用力一推。未了连退几步,险些倒地。“你-”未了想怒又没敢言,一 看老板那冰冷的眼立即住了口。 “这几个家伙在此捣蛋,老板大人。”有位男子捏声怪气地说了句。“什么?” “他们在此大肆宣扬什么倒退的他,未来的他,还把这里说成是管自杀用的。”那 名男子简单向老板加盐调醋地讲了一通。 老板沉下脸,上下打量着他俩也不知谁是谁,只是冷言道:“W先生,你可是 老行家了,怎么又如此胡闹。”老板厌烦地摆下手,“算了算了,以后想来就好好 玩,别再没事找事,惹他人不痛快。” “你不知道,时杰先生,俺可是好意。” “什么好意,这种幼稚园的把戏只能叫人生厌。” “不是这么回事,老板阁下。”未了又媚笑着对正打算离开的老板说:“那几 位小王八在诬陷W先生,我可比谁都清楚,W先生真是一片好心想叫您这更加风光、 引人注目呢。” “你少说废话。”老板欲行又止,扫眼未了,冷冷地说:“不好好陪着客人, 跑这乱插什么嘴。” “你-”未了有些发噎,快速扫眼再生他与他,显得极为窘迫。 “你什么,有没个规矩。” “规矩,什么狗屁规矩。”未了似乎来了气,双臂交抱,翻了老板一个白眼, 哼一声道:“本小姐属于自由人,乐意找谁就找谁,你管不着。” “你这人也真是的,有没个先来后到。” “什么叫先来后到,难道你不知我们是什么关系吗?嗯-” “你-真是个没调教的混帐东西。”老板涨着脸,小声咕哝着扭身走去。 “你才-才是混帐老不死呢。”未了指着老板后背大骂了一句。 老板猛然停下步,回转身望着未了,噎得连脖子都粗了。“滚-滚出去,以后别 再来。” “谁希罕,我还正想离开呢。”未了傲然的说着,走几步搀上再生他的手臂, “走呀,还站在这混蛋地方干什么,看那老不死的样,软不拉稀的一点味都没有, 还成天拐着傻妞装硬汉,骗谁呢。” 再生他一下推开未了,厌烦的说:“你走你的,干嘛缠俺。” “你-你……” 未了傻了,“都是你,为了你我才……” “什么你呀俺的,咱们早没关系了。” “赶出去,把他们全-全全都赶出去。”老板似乎才缓过劲,指着他们吼叫着抡 下手臂。 “我就不走,就不走。”未了突然发起怒来。脸色惨白,浑身微颤,瞪着老板 与他俩叱骂起来:“你们-你们都他妈的什么东西,还算个男人吗?一个被他妈的小 小启星吓的象头傻瓜蠢驴,一个生生抗活又硬不起来的老王八,就这还整天挎着个 小妞骗外人,你也不看看你那样,还他妈的能干什么?你姑奶奶就是不走看你能怎 样。”未了双手叉腰,恶毒的瞪着他们。老板早气昏了,一当那少女扭身跑掉后, 老板便发疯似的吼叫起来:“给我打,打死这个混帐东西。娘的,臭婊子,臭婊子。” 一群打手蜂拥而上,连拉带扯,几下就把未了打翻在地,狠命地踢着、擂着。未了 在尖利的骂着,挣扎着。他吓傻了,不知如何办,看看再生他,再生他正在发呆, 好不容易冲老板说了句:“别打了,你叫她离开不就行了。”老板立即又冲他俩发 起怒来:“滚-把这两个混蛋赶-全赶出去。” 不过,没人敢过来。 在老板的怒声斥叫下,几名打手畏怯地蹭到近前,哀求他俩是否能暂时离开一 会,或者改日有空再来。 此时,未了已不再大声叫骂,只是双手抱紧头脸在地上被踢的翻来滚去,并不 时发出几声痛苦而凄惨的尖利哀嚎。但,没人住手。打手们嗷嗷怪叫、狂笑着,似 乎愈来愈起劲了。 再生他轻轻叹息一声,拉下他朝外走去。走出门时他才长出口气,抹下满头虚 汗,暗自庆幸自己没出什么事。 再生他一声不吭,只顾低头朝前走。没走多远,他无意识地回头望了下,恰在 这时,有两名男子将一个正抬着的人从台阶处抛掷而下。那人犹如一松软的长条麻 袋在台阶上翻滚几级便躺着不动了。好象是-未了。他不由“啊”了声,并扭身拉了 下再生他。再生他看下他,二人站住,向那里望去。约数秒钟,再生他叹口气,嘟 哝着骂了句什么叫他走。走约十多米又回头站下,直愣愣地望了好一会,问他过去 看看如何。 在变幻不定的霓虹灯下,未了那原本就半裸的衣饰几乎被撕碎,浑身上下青一 块,紫一块,额头、鼻子、嘴角及身上不少地方还伤破流着血。再生他将左手放在 未了的鼻孔边,右手按在胸口处,“还活着。”再生他愤恨地骂了几句老板,哀叹 一声对他说,他并非不愿管她,实在是不敢再招惹她,否则,可真是避不完、躲不 尽的麻烦。然而现在-在这黑漆漆的夜晚,她孤苦伶仃的一个又被打成这样,他又怎 好意思走掉呢。她在此地有无亲人与朋友呢?再生他掏出手帕轻轻抹去未了脸上的 血迹。苦笑笑说,未了不太维人,朋友早已断交,亲人倒有一个,可更是行同路人, 或如仇寇,简直没指望他会理她。是谁呢?再生他颇有些伤感的告诉他,就是那位 C君,一个比她还孤独可悲的家伙,不仅几次被未了抛弃,而且至今还处在往昔出 卖宗方妹妹的悔恨之中。现已离群索居,孤寂近死。那她是怎么回事呢?再生他又 是一声叹息,并轻轻摇了下头,称未了前时被他赶走后无奈做了老板的情妇,不久 又被老板抛弃,逐成今日状态。怎办呢?再生他自语似的说还是先将她搞到C君家 试试,如果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再生他总算招来了一辆出租车。当年轻的女司机在惊奇与慌乱中将车开至C君 家楼下时,再生他竟显出很温情的模样笑吻那女子几下,随之又极温柔的在她那已 绯红的脸上轻轻拍了拍称,刚才他在救未了时钱包不知丢到了何处,请她能予谅解, 过两日请她去他家找他,他不仅会加倍奉还,同时还会满足她的某种愿望,当然, 假若她喜欢或愿意的话。女司机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愕,骚乱地舞晃着身子,咕哝了 几句他因下车而并未听清的话。再生他抱起未了向女司机道声再会,谨慎地在那漆 黑且堆满杂物的楼梯内艰难地摸爬到了四楼。 再生他编了一套谎话总算使C君打开了门。然而,当C君望着他俩及再生他抱 着的未了时大为震惊,一边惶恐不安的来回扫视着他们一边就要关门。再生他急忙 顶着门,告诉C君刚才他们遇到被人打伤的未了,因没地方去,只好送此。 C君气哼哼的说他不认识什么未了,同时已用力要强行将门关上。再生他不再 理C君,只有朝里硬闯。C君挡不住,满脸怒气的翻着白眼没办法。再生他直接走 到C君卧室,将未了安置到床上。C君跟在后边,惴惴不安地说:“她成了这样, 送来让我怎么办?”再生他哼了声,告诉C君没事谁来找他。C君愁眉苦脸地抱怨 说他又不是不知他与未了的关系,何必让他们都难受呢,况且未了今日已成这种下 贱东西,他又怎么可能忍受呢。再生他盯着C君,冷笑笑,责怪C君当时不听启星 与众人劝告,否则未了和他都不会落到今日地步。C君尽力克制着自己,声言若不 是当年未了那样野蛮而卑劣的虐待他、玩弄他,他怎会落得今日的惨境与毁灭。再 生他厌烦的打断C君的话,告诉C君不管过去如何,现在怎样,反正他不能把她送 来了再带走。C君仍在推卸着。再生他瞪着C君,尽力压抑住有些升腾起的肝火, 冲C君挥下手,责备他太不象话,别说未了是他妻子,就是个外人成了这样他也不 能坐视不管。C君小声嘟哝说他连自己都顾不了啦,还管谁呢,何况他们又早离了 婚。“反正俺在时你不能动她。”再生他说着推开客厅门,并打开灯朝里望了眼。 “喂,那是谁?”再生他走进去,看到屋中有不少算卦用的物品,不由笑了笑, “夏半仙……本城最著名的算卦大师……祖传数千截……正宗传人……”再生他撩 起一面靠在墙上的破旧幡旗,断断续续地小声读毕,扭头问那老头,“这些算卦的 东西都是你的吗?” “对-对。” “你和C君什么关系。” “没-没什么关系。” “那你怎么住在这里?” “咱们,咱……” 那是个瞎老头,已经睡下,可能被他们刚才的争吵惊醒。在再生他不太友善的 追问下,不由坐起来,脸冲着他们,不知如何回答。 “你们干什么?同性恋。”再生他盯着老头,恶意地戏弄了句。老头的脸一下 紫涨到脖子根,气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的辩解道:“你-你怎敢,咱-咱不过在教 他学算卦。”“好,好呀,一句话交待,干脆。”再生他冷笑下,扭身瞪着C君继 续训斥:“这就是没地方住,没吃的原因吗?算卦的能养老婆却不能养,嗯。”C 君红着脸,郁闷而愤然地望着再生他,不知如何反驳这个粗野又专横的家伙。 “起来,老家伙。”“干什么?”“立即滚蛋。”“你-你是谁?有什么权力敢 -敢……”“C君妻子现已回来,你刚才也听到了,少废话,快穿,否则,俺可不管 你是否本城最著名的算卦大师或什么正宗祖传的半仙半神,同样将你光着身子扔到 大街上去。”“好,好好,咱穿。”可怜巴巴的老头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可咱 教了他两个月,得先把钱付给咱吧。”“这个,这个我一时可拿不出。”C君窘迫 地的小声嘟哝说:“以后-以后咱们还要……”“还要继续学吗?”再生他打断C君 的话,“老头,快拿上你的东西,立即离开,永远不准再进这个门。至于学费嘛-你 的吃住已经抵消。快滚,俺可没有时间同你磨牙。”“你-你是谁?干嘛这样坏咱的 事,还赖帐。”“就赖你怎的,本人乃大名鼎鼎的W先生,你记好了,随你怎样, 现在得出去。”说着也不管老头如何反应,抓起东西朝老头怀中一塞,架着他就向 外走,出门时又对C君说:“俺俩都没吃饭,你最好能做些,俺去找吴大夫。” 再生他拖着老头下楼。他感到再生他如此对待一个盲人老者实在太过分了,不 由可怜起那老人来,并对再生他顿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厌恶。那就是当年的自 己吗?在有钱有势的娱乐宫老板面前显得谦恭卑下、唯唯诺诺,可对这老头、C君、 还有家中的原他却极端无礼、霸道蛮横。虽说再生他将未了送到了这里,可当未了 挨打时再生他却见死不救,只顾自己…… 这时,马路上传来了老头对“W先生”发出的一连串的刻毒咒骂声。其中有一 句深深地刺痛了他。老头大叫说总有一天他再生W先生不仅会成为一个和原W先生 一样的阉货,还将落得更惨的下场。足有二十分钟,那既可怜又可憎的老家伙才在 不住的咒骂声中慢-慢-远去。 C君叹口气,翻他一个白眼后将头扭向了一边。二人呆闷了好一会,C君才轻 摇下头,独自进了厨房。 饥饿的肚子随着C君在厨房的愤愤摔打声及阵阵飘香愈来愈难忍受。为了减轻 这种因饥饿引起的难受,他开始在房中慢慢走动。 家徒四壁的房屋破旧而脏乱,望着这一切,以及可怜虚弱的C君,他不觉产生 了一种悲悯。 大约两小时左右,楼下传来小汽车响,不一会便是几下敲门声。 在拎着药箱的再生他身后,是位清瘦精干的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二人未停步, 直接到了C君卧室。 忙了好一会,再生他才抽空过来匆匆吃了些饭,并同他简单谈了几句这位著名 医生吴默的情况,随后又到了那间屋子。而他与C君则一个靠在客厅的破沙发上, 一个半躺在肮脏的小床上,并在半睡半醒的昏昏沉沉状态中熬到了清晨四点左右。 吴默医生疲惫地走进客厅,告诉跟在身后的再生他及他们二位,天亮后最好将 未了送医院做下全面检查,看样至少得躺上十天半个月。 吴医生走时,再生他拉下他打算一同离开,吴医生再次奇怪地打量他几眼,随 后告诉再生他,他们若走了,凭C君一个人能把未了搞医院去吗。在吴医生的劝告 下,再生他无奈,只好同意留下。 床铺不够。再生他叫C君去卧室大床上连睡带看护未了,C君冷冰冰地说他宁 愿不睡也不到那间房里。再生他耸肩怪笑下,说:“反正得睡觉,俺可没站功。” 说毕,自到未了房中。C君冷冷地哼了声,向他摆摆手,叫他到床上睡,随即也不 管他如何推让,蜷缩到破沙发里不再理他。 躺在床上他急忙睡不着,而C君不时的轻微扭动及叹息更使他难以入眠。窗外 逐渐现出淡淡虚光,他尽量不去想任何事,并强迫自己一遍遍地数着从一至百古老 的催眠术,渐渐地,他感到了迷糊。 当他被推醒时已是早上八点钟。他伸下困乏的躯体真不想动,可还是被再生他 拽了起来。饭,已摆在桌上,C君阴沉着脸,告诉他们先吃饭,他去招辆出租车。 二人才吃过不久,此时并不感到饿,只能随便吃了几口。不一会,C君回来, 称车已在楼下等着,请他俩把未了送医院去。再生他盯着C君问他干什么,C君称他 现在头痛的要命,实在无法奉陪。再生他气得冲C君就是一通怒火,但C君死活不 去,无奈,只好二人代劳了。 未了仍处于昏睡不醒状态,不知这是医生注射的镇痛药仍在起作用,还是其它 什么缘故。路上,再生他阴着脸,坐在后排抱扶着未了难受的几乎没说一句话,直 到临近医院时才冷笑一声,讥笑自己真是多管闲事,自找麻烦,并称一到医院把未 了交给医生他们就走,管她未了死活再与他们无干。 到医院后再生他大概已忘记刚才的话,在吴医生的引领下,抱起未了是出了这 个门又进那个门,累得满头冒汗。再生他几次让他帮忙抱一会,他死活不愿意,只 是拿着各种检查单子在人们惊疑的盯视与议论中低着头,畏怯地跟着他们机械而行。 吴医生几次疑惑的望着他想说什么,却又总是轻轻叹口气,没能吱声。 吴医生将未了安置到一间特殊的观察室,等一切基本就序后已过中午。吴医生 走后,再生他称未了这一住院可能要许多天,若由他们整日陪着似乎不太合适,看 来还是把C君找来为妥。 对于未了这种女人他是从本能上感到害怕,所以一听再生他如此说,便急忙称 他去。再生他听罢连连摆手,轻蔑的告诉他,就他这两天观察,他简直一点也不象 他自己,即使他能找到C君也根本叫不来他,还得他去对C君发一通火才行。 中午的医院里静静的,在这特殊病区的附近几乎很少有人活动。望着未了那不 时扭动的身体与轻微的呻吟,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味儿。 困倦-逐渐袭来。他坐到窗下的一张破皮革椅上,头靠着墙,闭上了眼。 谁在叫他,他眯开倦乏底眼。一张白虚虚却又附着一些色彩的脸正浮在一片漂 白色的被罩间-忽闪-虚晃。那是-人,是-女人-床-躺着……他激灵灵一个冷颤,腾 跳而起。他-醒了。他慌乱地扫眼四周,及那个地方,畏怯地向门口-退去。 “W-W先生,您-怎么啦,干嘛要-要……”声音微弱。显然,还有些艰难。 “您-唉-W先生,您……”一阵咳嗽使她几乎缓不上气来。她是如此的苍白、虚弱。 他稍稍放了些心,觉得她构不成对自己的威胁。可这-这是哪?自己怎么在这?他晃 晃脑袋,企图使自己清醒,但,没用。 “W先生,您-您怎么啦?是我-影响了您吗?” “不-不是……” “那您为何……唉-”她微闭下眼,露出一种不太自然的笑。“您-您坐呀,干 嘛站着。” “不-不用。” “我一直-在望着您,想着我怎会-怎么到得这里。这,是医院吧?” “医院?”他不由小声而机械的重复了句,并有些慌乱疑惑地向四下里望望, 心,又开始突突悸跳起来。 “我想,一定是您-救得我,还有-那个您,哦-那个您呢?他-在哪?我到这儿 多久了。”女子虚白又挂满伤痕的脸上略微抽搐下,“您坐,坐呀。” “不用,不用。”再生他,再生他怎么不在?他已无心再去细听女子说些什么, 只是不停地朝门口观望,再生他,唉-再生他怎么还不来呢? “您-您怎么了?不愿理我吗?” “不不-不是这。” “那您坐下告诉我,行吗?” “俺-俺……” 女子显然看出了他那心神不宁的怪样,不由叹息一声道:“我知道您瞧不起我, 可我感到您-您与那个您有些……唉-您为何不坐?难道我现在-还能缠您吗?”女子 凄惨地苦笑笑,“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几乎什么-都失去了。 但我的心中-却有一个人,那-便是您。这些年来,尽管我做过不少可笑的事,甚至 很坏的事,对您却从未有过丝毫的坏心。无论您怎样待我,我都不怪您,真的,您 不信我吗?”女子难受而无力地咧下嘴,告诉他,或许他的记忆真得有了毛病,有 些东西已无法忆起,可她同他,真有太多太多说不完也讲不清得事。女子说此不由 显出了一丝窘迫的苦笑,继续讲述起她那可悲地苦难与辛酸,以及她曾有过的豪富 和荣耀,当然还有曾与原W及再生W的复杂友爱与困苦。 她的讲述就如同一把把飞梭,逐渐寻到并勾织起了他中断且失去的记忆,某些 往事恍若久别的故友忽然撞入自己的怀抱。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泪水,几次夺 眶而出。可当启星,尤其那草地,那经纬在他脑际清晰地反复重现时,他顿刻陷入 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辱与绝望之底。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呀,人生之中还有什么 苦难、不幸,比他的更凄惨、更可悲呢?与他相比,未了的那点不幸与可怜又算得 了什么呢?她在说什么,他,已不可能再听进去。他祈求大地突然裂条缝,好让自 己钻进去,或尽快拔腿逃掉。 “W先生,W先生,您怎么啦?”他总算被未了的反复询问唤了回来,可他不 知说什么,只是惶恐不安地望着不久将被自身疾病,尤其是被C君及众多人折磨的 精神近乎失常的未了陷于惶惑与难受之中。未了盯了他好一会才怯怯地问道:“W 先生,是我说错了什么-而伤害了您吗?” “没-没有……” “哪您-为何如此地痛苦伤心。” “没-不-没没-” “哪您为何不回答我。” “不-不是-俺-俺不知道……” “看来您还是瞧不起我,否则,怎会如此……” “不不-不是-不对-不对。” “您怎么啦?” “没-没事,没事。” “真的假的?” “真-真的。” “那您-”未了咧嘴轻笑下,“那您能否过来,坐这握住我的手,行吗?否则, 我会睡着的。”望着未了哀怜乞求的样,他不知如何办,犹豫反复,还是移过椅子, 坐到床边,颤微微地捧起了那软绵绵发烫的手。顿然,他如触电似的感到一股电流 涌遍全身,可他没有缩回,他强迫自己忍耐,并坚持着。他是不幸的,可她不是同 样可怜吗?他们不全是可怜不幸的无家可归者吗?未了的手,在他手中渐渐被握紧, 而在未了的脸上也泛起了霞晕及微笑。 不一会,未了发现了他痛苦的神态及满脸的大汗,不由连声惊问他怎么啦,是 否她……他抬袖抹下脸上的汗,慌乱乱地安慰她说,他没事,只是有些闷热难受。 未了疑惑地望着他,好一会才叹息声,轻轻晃下他的手,告诉他她一生都在为自己 的以后操心,可一次次落难却使她措手不及,无法应付,结果总要比她想象中最糟 糕的预想还要可悲凄惨。尽管她总不甘心,但她还是不得不忍受命运的安排与摆布。 未了恳求他告诉她今后的情况,他一下松开未了的手,站起来连说他不清楚,他的 记忆有毛病,过去的事几乎什么都忆不起来了。本来他此时是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 而未了这一提醒又使他无法逃脱地陷到了一种更加可怕的极度羞耻与悲哀的煎熬之 底。他几次都差点跳起来逃之夭夭,可一看到未了悲哀乞求的样便不得不软下心来。 他强迫自己忍耐、忍耐、再忍耐,他真得不忍心再去伤害另一颗早已破碎的心。好 一会,他总算想出了一个欺骗自慰的可怜方法。他走过去,干咳两声,极不自然地 小声告诉未了,他现在想起了一点她以后的事,好象她的情况在不久便开始大为好 转,不仅重返艺术界,恢复了昔日的光辉,且因她又有过这样多的磨难与不幸而受 到了人们的更加崇敬与尊重。未了不住地摇头,一再说她不信,她已弃艺多年,况 且又早过了艺术的青春年月,加之她们的艺术行业已经败落,哪还有什么重新光彩 的指望,“我知道您在骗我、安慰我,可您的心,多好呀。”未了将他的左手捧在 她那两只软绵绵的手中,随即又贴在了她那伤痕累累且发烫的脸颊上。泪水,也随 之默默地流出。他强忍着窘迫、畏惧,闭上眼,任未了那样静静的捧着。好一会, 他才发现未了已悄然地睡着了。他抽出手。叹息一声。轻轻地。抹下额头及脖子上 的汗。坐在旁边。自伤。自悲。 不知何时,再生他推门而进。手中,拎着两个包。他慌然站起。再生他疲惫地 朝椅上一瘫,望下未了,扭头问未了怎样,有什么动静没有。他急忙轻嘘制止,可 回头看时,未了已侧着脸默默地望着他俩。再生他见未了醒来,不由一阵激动,走 过去问这问那。当再生他告诉未了伤好后别再去干那营生,应同C君和好过正常的 日子时,未了一下就急了,连说不行,她不能再同C君呆在一起,更无法忍受C君 的那种样子。她望着再生他哀求说,只要他俩同意带她回到他们那里,她情愿作他 们的佣人,照看原他,料理家务,她什么都可以做,而且连大门都可以不出一步, 否则,她宁愿沦为乞丐也不愿再次见到C君。未了悲戚而焦急的望着他,企图让他 帮她说话。他慌乱地搓着手,不知如何办。其实,他心里多想告诉她与再生他还是 叫她与C君各自生活的好,可他急忙张口结舌、咕哝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再 生他早已冷下脸来,好一会才压抑着声调告知未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此岂不是 让他违背誓言,让启星更加瞧不起吗?未了啜泣起来,过了会才嘟嘟哝哝地说都是 启星,什么都因启星,是启星拆散的她们,但启星又不去理他,结果搞得她们各自 艰难,谁也不能帮谁,这有什么好处,为什么那个誓言非要对她一人定死呢?假若 她们重新住在一起,她们全都可以不再胡闹,好好生活,相互照顾,这样岂不是对 她们都有益处吗?再生他无奈地摇下头,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他并非因恨她才不 愿理她的,而是时到今日他已实在无能为力了。再生他望着未了,说他刚才费尽心 机才总算使C君有些勉强同意了,只要她别太固执,他相信她同C君会合好的。未 了痛苦而悲哀地轻轻晃下头说,C君已成那种样子,简直象个承受着天地之重的奴 隶,她又怎能再去同他分担那难以想象的可悲重荷呢。再生他叹口气,稍显不耐烦 地告诉她正因如此才需两人重新合好,相互安慰,相互助帮,相互拯救,共同扛起 这各自难以承受的重荷。未了尽管不再强硬反对,但依然抱着企图能与他们在一起 而不愿同C君合一处的可怜哀求。再生他一遍又一遍地开导劝告,简直有劝谕浪子 回头成圣徒的耐性与毅力。 C君,总算来了。拎着一个包,阴沉着脸,进来扫视几人一眼后便一声不吭地 坐在了一边。当C君的一瞥与他的眼相对的一刹那,他不由浑身哆嗦了下。那眼神, 那透过高度近视镜扫视他的情态就如同他在焚尸炉的熊熊大火吞卷中突然腾坐而起 时的那种痛苦又茫然的神态。他轻轻摇下头,有些可怜起这不幸的C君来,可当他 想到这家伙曾对妹妹的诬告,以及此次在同未了重合后的扭曲变态,尤其是对未了 的残酷折磨时不禁又有些气恼。他怔怔地望着C君,好一会才将头扭向了一边。 再生他正在吩咐C君,未了现在是病人,请他千万别再使性子,要好心侍候, 有什么事应慢慢商量,一步步解决,男人嘛,总要有点男人的样子。C君仍是一句 话不说。再生他不再理C君,告诉头冲墙里的未了别胡闹,好好养病,听从医生与 C君的话,他会天天来看她的。未了扭脸望着他们,泪眼汪汪,一副悲哀无奈的样, 想说什么却又没说,随即将脸扭对着墙抽泣起来。再生他不再说什么,对他摆摆手。 两人走出病房时C君连头都未抬一下。 俩人谁也不说话,沿着马路漫步而行,他多想将自己的记忆恢复之事告诉给那 位再生的自己呀,可几次话到嘴边都又咽了回去。他怕,更担心再生他问个不休使 自己难堪,或许-还是回到家后再说吧。他犹豫着,一件件历历在目的往事不仅使他 兴奋,同时也在更加痛苦地折磨着他。他不时的扫眼四周,生怕有人过多地注意自 己,更怕突然遇到启星,尤其是怕碰到那位毁掉他的经纬而使自己休克、精神崩溃。 他的精神紧张及行为怪诞并未引起只顾低头想心事的再生他的太大疑心,或许,再 生他已习惯了,以为他还是本来那样呢。他尽可能的少抬头,以免过多的与熟人相 对而视或打招呼。 在一片可能是曾被倪钧当时为救妹妹而毁掉的大约有数百米方园的空地处,俩 人正各自想着心事低头走路,没想险些撞在一位比他俩体型还要高大,头发还要长 且脏乱的人身上。等他看清那痴呆古怪的家伙是谁时,惊的心魂出窍,顿刻便什么 都不知道了。 当他被再生他唤醒时,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背靠在再生他单腿支撑的大腿上, 头被再生他的右手托着。“总算醒了。”再生他叹息一声:“多亏他没问那句话, 也没动手,否则,咱俩都得玩完。”“什么?你-你说谁?为何完-完……”“什么?! 你刚才-那你刚才……”“俺-俺咋啦?”“难道你不是因见到小弟才昏倒的吗?” “小弟?什么小-小弟?”他企图回忆一下,可大脑嗡嗡空鸣,什么记忆都已不复存 在。“唉-俺真不明白你这脑子……”再生他疑惑地望着他,长叹一声,简单讲了刚 才他的昏倒及他昏倒后的情况。声称若不是怕他出现不幸,大概他早逃之夭夭了。 按再生他所说,一般遇此情况者都会遭到小弟的质问与伤害,可此次却怪,小弟只 是那样盯着他俩,足有几分钟,才摇下头,慢慢离去。“为什么?为何小弟要伤-伤 害别人?”“鬼知道为何,他不过只会说三个字----你是谁?可无人不怕这三个字, 无人不畏之如虎蛇。”“他-他呢?”他不免有些后怕,惶恐地向四下里望望。 周围,空荡无人。 再生他,扶他站了起来。 顺指望去,他惊异地发现,在前方那条宽阔的大道上,竟然仅有一个孤零零的 身影,在向前,慢-慢-闪-动。 笔直而宽阔的街道,伸向-很-远--很---远----小弟的身影逐渐被多起来的人与 车,挡着,看不见了。 许久,再生他才长嘘口气,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才导致记忆力如此之糟,竟然 连小弟都想不起来。他吱唔了半天也未说清。再生他深嘘一声,随即,又自嘲似地 怪笑起来,嘟嘟哝哝地说他好糊涂,既然没了记忆又怎能知道为何失去记忆呢?他 听出了再生他的抱怨与痛苦,但他除了窘迫自惭外还能怎么办?唯有默默无言地听 着,机械地走着、走着。 在一座高大的门楼前,再生他停住了,问他是否能想起这是何处。望着这座至 少有二十米宽的高大门楼,以及街墙伸展达数百米,几乎占了半条街、整整一个大 巷子的高墙巨院,他想了好一会,结果,半点印象也没有。 “这就是二兄当年在城内的大宅。”再生他告诉他,当年这里曾是全城最著名 的大宅之一,数百名佣人护卫,曾经称霸一时。现在,此中的部分地方与建筑已改 修成──“边城纪念馆”──这,是本城少有的几个靠官方补贴而免费供人参观、 拜谒的胜景之一。不过,此中尚有许多处未向游人放行。据说有些是不便公开,有 些是由于技术原因而无法打开。至于二兄究竟到哪去了?是死-是活,谁也说不清。 或许,这还是一个谜,不过,就现在人们对二兄的传言及某些教科书所云观评,已 明显地带有许多半神类图腾的“人文色彩”。再生他耸下肩,继续向他讲述着他所 知道和听到过的关于二兄的情况,在那滔滔不绝的讲述中,不无一种伤感的悲哀及 无法掩饰的仰慕之态。 在黄昏的落日下,高高的大墙,在逐渐淡下来的昏蒙蒙天空下显得是那样苍凉、 灰黯、模糊不清,然而却又是如此高大、雄浑、凝固、使人站在它面前,显得那样 可怜、渺小与脆弱。 为了避免C君对再生他一人去看未了时产生多心,再生他每次去时都要硬拉上 他,而且每天都要在那呆上几个小时。 未了的情绪总算慢慢好起来,不过,他们还没见过未了与C君当着他们的面答 过腔。事实上,C君对他俩几乎不太答理,有时再生他问的急了才应付一句半句, 而未了毕竟有些不同,逐渐话就多起来,且非常愿意同他拉扯。未了告诉他,她已 很久没有遇到象他这种愿意听她倾诉心里话的好人了,每天只有在同他说话时她才 感到些欣慰,等他一走,她便只好瞪着天花板发呆,或闭着眼睛自悲。他很同情未 了,却实在受不了她整日没完没了的牢骚与伤感,更对她将自己当成一个排遣她辛 酸与不幸的工具感到难以承受。每当他强忍着惶恐与羞辱假装平静地坐在她旁边就 会陷入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慌乱不安中,而此时的未了却把他的情态当成了对她的同 情,甚至是爱上了她,故而益发明显地表露出对他的坦诚与眷恋之情。这点连再生 他都注意到了,几次提醒他别搅乱了未了的情绪,使她走火入魔因爱上他而使他们 企图让未了与C君复合的计划成为泡影。 他能怎么办,他巴不得离她远点。最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告诉再生他,他,不 能再去了,请再生他转告未了,就说原他近日染病,他必须在家看护。再生他自然 同意,但下午一回来就告诉他未了对他今日不去大为不满,甚至发起火来,认为这 些可笑的理由根本不能成立,指责这全是再生他使得坏,存心不让她好过,把她一 天中唯一等待得到的一点舒心时刻也给破坏了。未了反复恳求他天天去看看她,哪 怕一会也行,她是耐不住孤寂的。为了减少未了仍然对他们抱有的幻想与依赖,他 劝再生他最好也别再去,至少别天天去,否则,连C君也会对他们存有戒心,阻碍 自己的感情发展。再生他第二天果然去告诉C君与未了,以后请他们二人相互谅解、 同情、互助,他最近有事将无法再去,除非两人和好,否则,他们将不再与C君及 未了相见。 医院不再去后,再生他便开始恢复到自己的本色面目。前些天为未了而奔忙的 那种真诚与伤感一扫而尽,随之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位令他极为震惊的疯狂者、颓废 者与麻木不仁者。整日强拉硬拽着他出入于比时杰那座大赌场低劣粗俗得多的低档 赌场、下等妓馆,极其简陋的吸毒之家,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且非常精明老练,尤 其是赌博的技巧之高更令他瞠目结舌,他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时大把大把的钞票已装 入再生他的腰包。虽说赌徒们常常为此气的眼红发疯,但一群人加起来还不值再生 他一拨拉。再生他赢时自然无事,一待输时多是硬耍无赖,若有不服者便非常克制 而礼貌的挥拳打翻几个,若谁敢动家伙,那只有更加倒霉,无论怎样的偷袭都极难 靠近再生他,而再生他从他们手中夺取凶器简直如探囊取物,伸手必得。好在再生 他只是开开小玩笑,很少认真,否则,不知将有多少人会命游九泉。 在赌场,他基本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随便玩玩,而再生他对毒品的诱人描述有时 也不免令他动心,他偶尔试过几次,初开始显然有些不习惯,加之那几次的货不是 很好,结果使他除了难受外根本没什么快悦可言。 有天,他们遇到了三位带着情人并各自驾驶着敞篷赛车兜风玩的男子。三人告 诉他俩,前时曾听说过他的情况,不过总有些一头雾水般迷惑,没想今日竟能相遇, 荣幸与惊讶之余,非常希望他能将他的某些神奇与趣闻向他们聊聊。再生他冲几个 家伙淡然一笑,告诉他们想听也可以,但必须以最优惠的价格提供给他们一些最上 等的优质货。三位油滑的家伙似乎并不欣赏这一建设性条件,咕哝怪笑着打算开车 再见,但几位女士坚决要听,并强迫各自的男友尽可能满足再生他的要求。在几位 俏丽又惊喜的女子帮助鼓动下,三人终于同意。不过再生他身上并没带多少钱,经 过再生他好一阵胡搅蛮缠,几人总算答应以赊账的形式多付再生他一些东西,条件 是五天之内补还其它欠款,否则将按百分之五利滚利加息。 再生他很干脆的答应了对方的苛刻条件,随即告诉那些人退回的他近日咽喉染 疾,只好由他代劳,接着便添油加醋的向那些家伙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通他的所谓详 情,从开始退回到近时的各种奇闻趣事,包括未了对他的迷恋,等等,听得几人好 不开心,尤其三位女士更是在惊喜的大笑尖叫声中多次被搞得前俯后仰,引得路人 不住的驻足惊观。 几人驱车走后,再生他告诉他这三位原本都是C君的朋友,也曾是本城的名画家, 后弃艺经商,并干起了倒卖文物与贩毒的冒险生计,现为灰市大亨及社会名流,要 吗有吗,比他们强多了。 自从那次注射过一次海洛因后他便对所有毒品产生了一种恐惧与畏怯,那难以 自抑的长时间欣快感险些要了他的命,每当事后想起就令他惊恐颤栗,浑身起鸡皮 疙瘩。而对女人肉体的畏怕与本能防卫到了下层娼妇那里就使他纤维毕现的令所有 人惊疑。再生他嘲笑说他早就看出他们二人最大的不同是在对待女人方面。在这个 城市中没有女人不敬畏他,他的非凡性力至今仍使众多女人对他仰望如神,尽管他 今日因只同下层社会的贫穷女人往来而遭受上等社会名流圈及中产阶级雅士层的排 挤,但他依然是绝大多数女人心中最真正的男子汉。而他,却与之恰恰相反,简直 畏女人如虎蛇,唯恐避之不及。他真不明白,他,到底,怎么啦? 再生他常常狂饮烂醉,一到这种情况下他就要倒霉,几次险些让一些粗放狂浪 的妇人把他围起来将裤子扒掉。他虽然惧怕女人,但在这种情况下可是发了疯似的 玩命,任多少女人的围攻他都能挥拳打翻一群,逃之夭夭。每次回来他都愤恨的发 誓再不同再生他出门,然而却又总是经不住再生他的强拉硬拽及信誓旦旦的悬河妙 语。经历几次粗犷妇人的围戏后他绝不同再生他出入此等场所了,再生他也不再强 迫他同行,不是一出门数日不归,就是在家喝个烂醉,随后不是昏睡就是发呆,或 有时乱发一通火后摔门而去,一走又是多日。他常常为此气难顿平,可等他的气还 未消除呢再生他就没事般的回来了,搞不好又发作一次。有几次他在气头上想离开 这里,然而自己身无分文,又能到哪去呢。他觉得自己活得真不如原他,尽管原他 被人骂的如何坏,还不停的被再生他疯狂叱骂,甚至拳打脚踢,可原他几乎从无感 觉,更无反应,既听不见也看不见,虽说嘴还能说话却不知别人在干什么。原他似 乎从来不会,也永远不会发火、发怒。开始他并不知为什么,只听再生他说原他早 已被摘去了所有情绪大脑,并清除了所有能引起欲望的荷尔蒙与生殖腺等等。有一 天,原他不慎将粪便遗到了床上,他甚感厌恶,当为原他擦身时一个难堪的发现使 他险些晕倒。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全身仅剩一张嘴还能正常进食的原他竟然也是一 个无阳具者,唯一的一点区别只是原他的阴部疤痕尚存。从此,他对原他的厌恶转 为同病相怜者的同情互慰。自己是可悲的,自己的阳具在瞬间消失了,且没有任何 疼痛与伤痕,而原他不仅阳具丧失,至今,又聋、又瞎、又瘸,大脑被摘除许多, 性免疫缺乏综合症已致使他病入膏肓,全身唯一正常的器官----舌头----还是倪钧 家的一名科学家可怜他才又重新复生的。这是一个何等可怜的不幸之人呀,无论原 他作过多少他不清楚的“劣迹”,可时至今日原他早已成为一具活尸,除了吃便是 睡,连人类最基本的功能反应都已将近损失殆尽。也许,正因原他没了那样多正常 的生存器官才使其能无痛苦,或无羞耻的苟延至今,否则,这样的人可怎么活呀。 这天,当他出去转了半天回来后竟发现原他那唯一尚好的器官----发音功能-- --也失去了效用,尽管它的复生并未给原他带来多少应有的生机与效益,但这种再 一次的莫名其妙残失,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门,锁得好好的,房中,也未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可原他,从此-又一次-哑了。 几天后,当再生他醉醺醺的回来他将这个不幸告诉再生他时,那家伙反而昏头 昏脑的瞪着他傻笑笑吃力地说,哑就哑呗,反正在上面也没任何实际功用。再生他 摇摇晃晃的走近床边躺下,厌恶地说他早盼着原他死呢,若不是启星家那混帐科学 家捣蛋,他早杀了这个活死人啦。 他曾怀疑是否再生他所为,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显然,这是不必要的, 况且,原他哑后对他们只有更加麻烦。 这天午饭后,再生他正打算出门,没想未了来了,身后几米还跟着C君。 多日不见,未了已变得无法一下认出。昔日那位妖冶光彩、浓妆艳抹、发型古 怪、服饰荒诞的未了竟然成了一位毫无修饰、衣着纯净素雅、仪态端庄矜持的少妇。 不过,那曾过度使用化妆品的脸面在卸过装后显得稍稍有些瘀白。 站在房中,未了拘谨地搓着手,不知是坐下,还是先说些什么。C君一个字不 说,仅仅向他俩轻轻点下头,将拎着的一个大塑料袋放在桌上后便不请自坐在沙发 上。一看这阵式,连再生他也顿觉不自在起来,忙请未了快坐。 未了客气地谦让着坐在了C君旁边,抬眼扫下他们说,按理她早该来感谢二位 的搭救之恩啦,可总因它事拖累而延误至今,望他俩能予谅解。再生他双手挥舞, 连说不用,随即问未了与C君近时如何,过的可好。未了侧头瞟眼C君,脸上竟浮 起一片霞红。她没提与C君的情况,而是迟疑了下简单讲述起上次出院后在吴医生 帮助下进该院做护士的经过。“虽说初干此业有些难以一下适应,不过日子久了倒 也能凑合着对付。”再生他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反复重述着几句“这就好,这就好, 只要你们能过好就行。”未了不时抬起那双大眼望下他们,右手在放置于膝盖上的 左手背与几个指缝间轻轻拍搓几下。 或许是未了的改变太大,结果几人都显得有些别扭,难以一下进行正常交流。 远远躲在一边的他与低头盯着一处的C君都是一句话没有,而再生他也出奇地窘迫 无言,唯有未了时而没话找话地说上几句。不足半小时,未了站了起来,虚白的脸 上再次泛起微红,称她一会还得上班,不打扰了。C君,站了起来。 再生他红着脸叫C君把东西带走。C君不吱声,只是朝外走。未了挡着说:区 区微物,聊表寸心,倘若推辞,她将如何再次登门。再生他不再谦让。至大门口, 未了伸手挡送。直到这时,C君脸上才微微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挤崩出了几 个难受的字眼:“留步,请-留步。”未了与C君走了。再生他呆站在门外,好一会 才走回屋中坐下,神态悒郁,脸色阴沉,呆滞的目光盯着一处,许久才摇摇头,怪 怪地咧下嘴,站起来打开C君拎来的两瓶酒与几瓶罐装食品,冲他说:“好酒,喝。” 不一会,再生他瓶中的酒已下去大半。再生他见他未喝几口,便讥笑他几句,随即 不再理他,自顾自的灌起来。 再生他本来酒量极大,怎奈今日喝的太快,加之心情烦闷故而有些微醉。再生 他躺到了床上,不一会又跳起来,问他出去转转如何。他不想动。再生他讪笑他干 嘛总是这样,整日呆在家里也不怕养出病来,随之哼了声便瘫坐到沙发上呆怔。过 了会又到他跟前,嘻皮笑脸地非要劝他一同出去溜达溜达不可。他无奈地叹息一声, 问再生他打算去哪,再生他故作神秘地嘘笑下说:高雅之地,保证他不会遭人侵扰, 并包他满意。他在家闷得也太久了,有些心动,可看看再生他那模样又有些担心。 他犹疑不决地望着再生他,再生他拉起他的手,戏笑似的说他这人干嘛总这样婆婆 妈妈,畏手畏脚,他并未喝醉,况且又不是去什么劣等场所,他怕什么呢?他张下 嘴,还未说出话,再生他已连拉带推地将他整出了大门。 到马路上后,再生他叫了辆出租车。坐到车上,再生他不再吱声,闭着眼靠在 座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什么事。 当出租车将二人送至一座大赌场门前时,他吃了一惊,类近本能的开始朝后退 缩。再生他一把将他拽出车,“怕什么,上次的事早过去了。” 他心神不定地随再生他走进了大厅。再生他猛得站住,同时发出了一连串的小 声咒骂。 顺着再生他的目光望去,他看到在大厅稍右角的一张大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两 个人,附近十多米内别无他人。男子是位秃顶,正背对着他俩,似乎在向一位仅能 看到半个侧面的少女说着什么。 “妈的,这个不要脸的启星,下流的老王八。”再生他不顾他的阻拦直奔过去, 他犹豫下紧随其后。等那老先生发现并感到不妙时再生他已扑至跟前。“你-你要干 什么?”老先生惊恐地站起来,直朝后退缩。“干什么,老王八,俺要杀了你。” 再生他一把抓住此君的前胸,那人刚喊出“来人,”但一连串沉闷的重拳已捶到了 那厮的脸上与鼻梁上。老先生的金丝眼镜飞了,口鼻鲜血迸流,头歪向了一边,整 个身体如一瘫烂肉在朝下坠。再生他哪管这些,好象拎只小鸡似的又抖又晃,挥动 右拳在老先生的头脸及身上打的更欢了。大厅内一片惊呼。那些麻木冷漠的家伙已 多数停下了游戏,神态各异地望着这里,有不少人还在窃窃私语。至于那少女,却 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群警卫、打手冲了过来,随后又是一批,尽管都带着家伙,却没一个敢冲上 来。再生他将那厮重重地摔在地上,又狠命地踢了几脚。那人,一声不吭,就如同 一条挺在地上的活尸。 数十名打手已将他俩及少女围在了中间,但见再生他如此玩命谁不畏惧。那群 人在相互鼓励着、推搡着,有些胆大些的好不容易朝前刚蹭两步,一见再生他冲他 们挥拳瞪眼,顿刻吓得缩退到其他人身后。再生他右脚踩在老先生的脸上,恶狠狠 地大叫说:谁敢动他们一下,尤其是敢惹启星生气,他就立即将他们老板的脑袋跺 碎。再生他在劝启星出去,启星似乎没听见,始终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打手虽众, 且手持器械、枪支,却急忙不敢围攻动手。面对这种阵式,他早昏了脑袋,不住嘴 地劝再生他算了,还是快些离开为妥。再生他哪听他的,每当斥骂老板及手下打手 时的间隙就会小声凶狠地叫他住嘴,否则自己滚蛋。在再生他的命令下,他同再生 他背靠背站着。僵持了好一会,谁也不敢先动手。 这时,启星慢慢站起来,似乎要走。众人慌乱地闪开一条道。启星抬手朝大厅 一角挥了下,打手们犹豫着慢慢退到了大厅一角。等人群推挤着至少离开十多米后, 启星才转过身朝门外缓步走去。打手们畏缩着开始向这边移步。他慌忙拉拉再生他。 再生他指着众打手,叫他们转告老板,以后敢再向启星靠近乎,他就扒掉他的狗皮, 当天灯点了。说毕,又重重地踢了老板一脚,拉下他,朝门外快步赶去。他怕人追 来,出门时怯怯地回头扫了眼,不少人在木怔怔地望着他们,而众打手已围住了仍 处于昏死状态中的老板。 两人追上了启星,无论再生他说什么,启星都置之不理。再生他为了讨好启星, 竟拿他的怕女人与软弱畏缩戏弄起来,企图以此逗引启星一笑。他窝了一肚子火, 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悄悄拽拽再生他,没想再生他竟连他的这点小动作也没话找话 的立即转告给启星,说他一点不象他,比女的还女,自打那次被启星叫人痛打个半 死之后,再见到女人就如同老鼠遇见了猫,不是紧张的缩在一起,便是惊恐地逃之 夭夭,眼下若不是怕人追来得靠启星和他保护,大概早已不知去向。他猛力推下再 生他,恨不能杀掉这混蛋东西,再生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启星,站住了。再生他 不仅没生气,反而指着他大笑起来,“看,看,看看,俺没骗你吧,你瞧他那脸, 简直快成红太阳了。”他险些没背过气去,正待发作,一看启星望着他有些淡然微 笑的脸与闪过一丝光亮的眼不由一哆嗦,慌忙垂下了头。“请问,我何时能下狠心 叫人痛打你呢?”声音平淡,似乎有种压抑着的嘲笑味儿。他窘迫地恨不能立即化 掉消失。“不是现在,是以后,为了那个-那个嘛……”再生他有些脸红,张口结舌 似乎不好意思说出来,“反正是打过,才遇到那阵还满身伤痕呢,也许今日还有, 不信你可以看看。”再生他说着竟过来扯掀他的衣服。他气的发疯,挥拳一下打在 再生他的脑袋上,随即用力一推,再生他不备,一下摔了个抑面朝天。 他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叹息,怯怯地抬下头,望到启星眼中闪出了晶莹的泪花, 双唇微微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几下却猛然调转头,快速离去。 再生他爬起来,拍拍屁股,似乎没顾上看他一眼就朝启星追去,等追上后,便 在她身旁边走边舞着手说个不停。启星站住,背对着再生他。再生他转到她正面, 她又背对着他。二人如此反复折腾了几次,这时,天空忽然飘下一个怪怪的东西。 启星一转身钻进去,随之,那玩意瞬间便消失到天际之中去了。再生他望着早已没 有任何东西的太空,好一会,才直步,走去,慢慢地。 他,嘘口气,郁闷地。摇下头,回家,去了,独自地。 几天以后,他正坐在房中发呆,猛听大门上一阵嘭嘭嘭炸响。他吓了一跳,慌 忙站起,但没去开门。一阵更加暴烈地砸门声传来,其中还杂有粗野的叫骂声。他 隐约听出象是再生他的声音,蹑足溜到大门边,顺猫眼朝外偷瞧,果然是再生他。 他慌忙打开门,那家伙以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盯着他,问他是否在房中搞什么鬼, 大白天上门不开,准没干好事。一进屋再生他便东翻西瞅,什么也没发现后还要不 停地问他为什么。他惶惶不安地望着再生他不知如何回答,事实上他已忘记他为何 要如此天天躲在房中,只是仅有个不详地预兆,他,不能出门,否则,可能会有人 打他个半死。再生他问他是否因前几天打老板之事,见他没什么明确地表示,便告 诉他也许他已忘记,不过他可是见过世面的人,什么事没经过,还在乎这些,他的 威名谁人不知,谁找死呀敢惹他,他天天在马路上逛也没半点事,而他在家却吓成 这德行。再生他说着说着竟嘲笑起他自己来,模样还挺伤心。晃悠悠走到他面前, 拍着他的肩膀有些内疚地请他能原谅他刚才的无礼,别人瞧不起他,而他竟又如此 欺侮他的另一个自己实在太卑劣了。再生他嘘口闷气,告诉他大概真的忘了他同启 星的情况,二人就因倪钧的有意捣乱而出现了如今日这般地各自荒唐行为。一个在 欺骗自己中麻木;一个在疯狂中自毁堕落。可都是在无奈中压抑着自己,折磨着自 己,毁灭着自己。“可有什么办法呢?”再生他痛苦地摇下头,回到床边躺下了。 许久,再无声息,不知是否睡着了。 再生他仍是那样时常出门,少则几日,多则十天半月,无论是早是晚从来不同 他打招呼,至于他和原他的生活及死活更是不闻不问,仿佛他及原他根本就没存在 一般。原他一天天瘦弱下去,躺在床上已逐渐不能动弹,连屎尿都得他去侍候,搞 得他好不恶心难受。有什么办法,时到今日他也唯有如此苦熬时日啦。一般说,他 是很少上街的,至少是没事时不太去,即使是不得不上街买菜和其它物品时也总是 尽可能的找人少的偏僻之处,有时为了散散心中的郁闷,他偶尔也到城里人较少去 的郊外转转。不知是他的记忆残缺、辨识有误,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他逐渐发现那 些行人似乎有种令他愈来愈糊涂的变化。在那冷漠机械的麻木之中又增添了一种畏 缩与神经质的防范心理。人与人之间开始拉开距离,迎面遇上的人远远就躲闪错开, 仿佛对方身上有一种碰上即能传染的毒菌似的。有几次,当他低头沉思而险些撞到 对方身上时,竟然发现对方犹如遇到了鬼似的惊叫着快速逃掉。他实在搞不懂,这 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自己是否真得出了什么毛病。 这天,当他途经火车站时,发现广场边的一个大平台上有一座底宽约一百公分, 上宽约六十公分,高约八十公分的黑色棱台座基,上立一尊和真人大小相同的女人 雕像。他觉得这尊雕像很奇特,似乎不象石雕,倒象一个真人站在那,特别是其优 美的体态及丰满而富有细腻弹性的肌肤更是有种特殊女人的肉感神韵。不过,这尊 雕像已缺失了头颅及两只手臂,双乳被砸掉,仅存两片巴掌大小的疤痕,阴部更是 被搞得不成样子。看到这尊雕像遭到如此蹂躏破坏他感到一阵心悸不安。他烦闷的 朝广场上那一堆堆、一滩滩玩卜克牌的老头们扫了眼。这一看使他惊的差点没叫出 声来。他,发现了-她。在那些灰瘦病弱的人群中她是如此地突出,就仿佛粪土堆中 供养着的一朵白牡丹。他没法想象她怎会有闲工夫或雅兴蹲在一群六、七十岁的黑 瘦老人旁边观看他们玩牌。 老人们的脸上已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纸条,有的已换成破鞋顶在头顶。这些老人 显然因启星能蹲在他们旁边而惊喜异常,特别兴奋,明显地同其它牌摊上的那种冷 漠呆滞的老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老人们这种突然迸发出的骚动与狂喜使得启星 的神态更显冰冷、阴郁与忧伤;而那一张张枯皱黑瘦且病弱的脸几乎把启星的面肤 衬得犹如雪塑冰雕一般毫无血色。 面对这样一张令他难以忘怀的脸面与神态,他愈来愈感到惶惑烦躁。他顶着太 阳穴,闭着眼一遍遍地问自己:她们二人是什么关系,为何如此相象?没用。自己 是否曾经知道又忘了呢?他摇下头。站起来,拍拍已坐的生疼的屁股,打算回家。 他向那里望去,没了。他快速朝四周扫了眼,顿然,惊了个冷颤。他怎么也未想到, 她,竟会站在自己侧面两米处,疑惑而迷茫地盯着自己发呆。他双腿一软,就瘫坐 到原座上。 他喘着粗气,深垂下头,冷汗,都下来了。她朝他近前移了两步:“您-怎么啦?” 没有回答。他感到一阵阵晕眩、心慌,嗓子眼仿佛被什么东西黏住似的。他慌乱无 措地抬起手,在喉咙部位乱抓乱挠了几下。 她,走了吗? 好一会,他才敢抬头。她-没了,哪-去-了?他站起来,扫视整个广场。没有, 他什么也没发现…… 日子一天紧似一天的难捱起来。东西愈来愈少,质量愈来愈差,价格却不断上 涨,尤其是日常副食品更是日日翻价,贵得令人望而却步。人们更加畏缩孤癖、也 更易受惊了,特别是对他人的防范心理简直到了不敢相互对视一眼。那些不得不进 行交流的工作几乎变成了类如隔离者的性质,服务人员在工作时无论天气多热、多 闷,也必定是口罩、手套齐备,全身武装得如防毒演习,好象肌肤也能传染病菌似 的。公共设施与娱乐场所已大多关闭,仍在开张的也是生意萧条,几同虚设。飞机、 火车、地铁、公共汽车因无人乘坐而停运。如今,除了人们的日常必需品与饮食业 尚可维持外,几乎所有奢侈品行业都已败落。医疗卫生和环境保护面临崩溃,但同 时又成为当前几个最繁忙、重要的行业之一。人们的生活已明显而快速的降下来。 总之,在这个城市里已从人到物;从天空到大地;几乎无不在那种可怕的达摩利斯 神剑下颤栗。他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有几次他曾试图向 能接近的人打听,可还未等他张开嘴或结结巴巴地说清,对方便如躲避罪犯或瘟疫 一般地惶然逃去。 原他的病益发地惨重了,几乎到了只能躺在床上喘气的地步,常常连饭都无法 自食,还得他去一点点的喂。好在原他已病入膏肓,饭量小得惊人,排泄也同样少 之又少,否则还真够他受的。不过,该他难捱的日子也终于到了。物价的飞涨使原 他的养老金急剧贬值,后来官方干脆送来一张道歉通知单,称当前财力有限,加之 原他又有他们二人供养,故原他的养老金及其它福利一并取消,请他们能体谅官方 的困窘,对此予以谅解,云云。更糟的是,近时的萧条也危及到整个灰社会的大多 数行业,故而,再生他也没什么戏唱,回家的次数日见稀少,更别说给家里送钱了。 有次,他遇到了三位自称是他与再生他朋友的人。三人称因无事可做又坐吃山空, 正打算离开此城到外乡混饭去。三人问他及再生他有无离开的打算。他结结巴巴的 吱唔了半天也没说清。三人嘲弄且无奈地摇着头,有位递给他张名片,声称,有事 近几日还可联系。随之,三人挥手道别而去。 这天,再生他回来了。两手空空,反而向他伸手要钱,搞得他哭笑不得。他想 起些什么,翻找半天,总算寻出一张名片。这是那天遇到三人后他怕遗忘而顺手记 到背面的。再生他观后古怪地咧嘴笑笑,告诉他,只要启星不走,他死也不离开此 城半步。随即,翻腾了半天,找出几件值钱物,声称是到当铺换些钱花。他原还指 望再生他送些钱回来,没想再生他一走多日又是踪影皆无。等家中连买菜钱都没有 时,他也只好找出些名贵而暂无实用的东西去当铺了。就这样,家中许多本来很贵 重的东西便一件件地流失出去。屋中,开始显得空荡起来,但也简洁了许多。然而, 这些东西很快便无人再愿收买,人们已愈益明显地感到整个城市正处在崩溃边缘, 而企图靠囤积居奇暴富的贪欲已纯属多余,即使他把最后留下的某些珍宝的价格已 压到最低限度,依然还是难以出手。他-开始陷入到真正的绝境。 有天,再生他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叫他竖直耳朵,要告诉一个保证能令他来一 次心跳的重大新闻。随之掏出一个硬皮本向他炫耀起来,声言他现在已成为本城刚 成立的“同性恋协会”首任会长。他没听清,更没明白。再生他见他迟钝,或者说 是麻木,便有些泄气,但不一会又兴奋起来,得意洋洋地向他解释了半天,随后, 又滔滔不绝地分析了当前本城所面临的窘态及他们协会的重大意义与历史使命。再 生他告诉他,自从上次他们遇到小弟之后,小弟似乎便在本城消失了。初始时,人 们还为这本城有史以来最大的恐惧与灾难的消失不见而加额庆贺,不过,人们的高 兴似乎有些过早了。尽管开始时几乎所有方面都在人们突然迸发出的狂热下来了个 突飞猛进似的递增,然而第二个月所有行业产值就出现了令人惊恐的飞速下跌。情 况愈来愈糟,产值直线递减,云鬼防范技术企业联合集团犹如秋风扫落叶,在短短 的一、两个月之内就倒闭殆尽。这是一个占据着全城百分之六十以上,几乎无所不 包的庞大集团,它,不仅包括着全城同样百分比的科技专家、理论专家、学校、技 术人员、工人及管理者们,而且,还供养着他们的家属。多年以来,这个庞大的领 域及其中的人们已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单一型的研究、技能与生产方式,一旦云鬼消 失,他们,便顷刻倒闭,不仅改行来不及,关键问题是已没什么可改了。他们,失 业了。全城半数以上的人很快断了经济来源,无积蓄的立即穷困下来,有积蓄的在 一点点挤着使用。假若说,本城仅有这一半失业倒还罢了,不是还有另一半嘛,然 而,更加可悲的就在于这本城的另一半行业也或多或少的同云鬼企业有着直接或间 接的联系。云鬼集团是直接且迅速的受害者,其它行业便成了间接的受害者。离得 愈近、联系的愈密切,倒闭得愈快。企业的倒闭,自然使更多人沦为无业者。人们, 开始陷入到真正的穷困,而这才仅仅只是灾难的一个方面。目前,令人陷入更加绝 望的是性免疫缺乏综合症的突然大爆发。多年以来,人们过惯了这种惊怕、紧张、 时时小心谨慎的压抑生活,一旦云鬼消失,人们长吐口气,欢腾狂热一阵之后便松 驰下来,似乎进入到和平安宁的美妙境界。紧张与警觉没有了,代之而来是轻松随 便,各顾各。精神的麻痹导致了人们的懒散、乏倦与冷漠,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兴 趣,漠不关心。在这种外部穷困,医疗卫生条件下降与内部精神倦厌的交困下,那 由原W最早传播,今日又遍布全城多数人身上的性免疫缺乏综合症终于找到了突破 口,好似积蓄压抑无数岁月的火山突然大爆发,真可谓冲天而起,仿佛一夜之间人 们醒来时不仅发现自己已经萎缩、衰老了,而且人人视对方如虎狼,好象对方都是 随时企图谋害自己的恶魔一般,似乎皮肤碰一下就能传染,连空气中也布满了可怕 而荒唐的病菌。人与社会已真真切切地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妖的地步,仿佛灭顶 之灾只在旦夕之间,至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自然也无不感到没有谁再能幸免于难了。 再生他总算讲完了,告诉他他还有事得出去继续奔忙,请他在家自己照顾好自 己。随即掏出一叠钱,抽出一些百圆大钞递给他,称这是他们才募捐的协会基金, 他仅能偷偷留下一些,大部分还得拿走。再生他说他们协会还得靠此请律师同正在 找他们茬的官方当局及专家集团打官司呢。望着手中的钱,他激动的一阵发晕。他 正愁没钱用呢,可是……这是他们协会的钱,虽说再生他讲了半天他也未能完全搞 清他们的协会到底是干什么的,或有什么价值功能,但既然是一个协会,又要同人 打官司,那就要用很多得钱,他怎能……他犹豫下,把钱还给了再生他,请他全部 拿走,并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再生他能否帮他找个不与他人接触的手艺活,也好挣碗 饭钱。再生他哈哈大笑起来,说他又在做怪梦了,现在只有失业,哪有招活的。说 毕,也不管他如何反应,把那些钱扔给他后匆匆而去。 再生他走后,他到街上打算买些咸菜之类耐储又便宜的玩意,可转了几条街, 所遇物品的价格之昂贵唯有令他吸着凉气狼狈地走开。在疲惫与沮丧中他慢腾腾地 信步而去。在一座大桥中间,他停下来,想让那微微河风吹去自己的郁闷。 宽阔的河床中央仅有一条并不很宽的污臭河道,淡淡微风送来的只是阵阵恶臭 与毒菌。他无奈的叹口气,低头走去。在桥头处,有位黑瘦病弱的疯老头正痴呆呆 地伸头向河下望着什么。当他小心地从老人身旁绕过时听到了一连串颤微微地咕哝 声:“可怜,可怜……”他以为老人在说他,不由打了个冷战。可当他紧走两步侧 眼扫视老人时,发现老人依然望着桥下。他稍稍松了口气。老人哀叹一声,在“可 怜,可怜”的悲戚声中向另一方向慢慢走去。他疑惑得走近桥栏边,朝下……顿然, 他惊得愣在了那。他,瞪大了眼,想不到下边的一条污水中竟然横趴着一个人。尽 管未能辨出男女,但从那苍苍白发可以想到是位老人。看样-已经死了。 这是一条从桥头水沟流出的黑臭小水道。两米多宽,弯曲着斜伸前方汇入到污 浊的河道中。他迅速又胆怯地向桥上与河堤边的行人扫了下,看到的只是一些畏缩、 机械着移动的躯体。河堤上的行人偶尔也有朝下望望的,但仅仅只是边走边瞟那么 一眼,就匆匆过去了。 老人,在这里可能已浸泡了不少时日。尸体,已经腐烂。从那扭曲的形态看, 显然是经过一番痛苦而艰难的挣扎。整个躯体基本呈半匍伏状,斜趴在污水臭泥里。 右臂前伸,微微弯曲的手指几乎摸到了水道边缘。脸面,逆流侧迎着桥头。苍苍白 发及右脸枕在前伸但完全没入水下的右臂上。水流不大且缓慢。污水,从那露出黑 洞洞仅剩几颗牙齿的口里及鼻洞中,流进,又淌出。左臂弓曲,几乎已全部插入水 下。腹部浸在水底。左腿,因呈登曲状使得左臀部稍多地撅出水面。而右腿已淹于 泥水里无法看到了。 在黑乎乎的污水中,泡胀的脸显得异常虚肿。隐隐还能看到一些小白条状东西 在整个脸部、头上及整个躯体的破衣烂衫间,争相拱爬、蠕动着。同时,还有不少 绿头大苍蝇,上下翻舞,犹如轰炸机般嗡嗡个不停。而那些水中的各类寄生虫,更 是窜来飞去,尽享着这丰盛的美餐。整个脸部,以及,露在衣服外的部分肢体,已 在这些小生命的共舞下变得残缺不全了……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响,似乎是-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他抬起头,眯眼一瞧, 原来是位老太太正艰难地从河堤下直对着他朝上爬。灰白无色的脸上满是血污,眼 中流露出痛苦而乞求的悲哀,两只干瘦而青筋暴凸的手颤抖着抠住八十度的河堤水 泥勾缝正在拼命向上爬。她口中呼着虚气,已将颤微微的右手伸向了他。他感到了 极度的恐惧,不住地向后退缩,可老人在坚持着,嘴中咕哝着几个他无法听清的字。 他恐惧得要命,却摆不脱那双带血地灰黯之眼。他发狠心,壮下胆子,慢慢地将颤 抖的手-向她-伸-去。眼看就要拉住了。但老太太脚下一滑,手一松,快速滚落下去。 他惊叫一声,醒了。他蒙头昏脑地眯开眼,一时竟没搞清自己是怎么回事。他怯怯 地朝河堤下望去,竟奇怪地发现下边有人在动,难道老太太她……他倒吸口凉气, 快速揉下眼,天哪!怎么是她?他感到一阵痉挛似地颤栗,本能地朝后退缩,可身 后的石礅阻住了他。完了,这下大概连自己的小命也要葬遗于此啦。命呀,这就是 命呀。他哀叹一声,微闭双目不再动弹,等着她上来惩罚自己。然而,好一会却没 动静。他悄悄眯眼偷瞧,发现她并没有动,依然站在原处仰脸望着他。从那郁闷而 悲戚的神态看,她似乎并无害他之意。他长嘘口气,深垂下头,企图回忆一下自己 同她的一些往事。但-没用。此时,除了那个死在自己怀中又瞬间消失的伤心女子外, 其它,什么也忆不起来。 过了会,他听到下边有些响动,悄悄觑眼朝下偷瞧,发现她正弯腰拽住刚才已 被翻转过身的老人的左脚脖及左手腕,用足力打算朝污水岸边的一条摊开的被子上 拉,没想尸体已全部腐烂,一用力,顿然将手足上的烂肉捋了个净光,她一个趔趄 险些摔倒在污泥里。她极其敏捷地退跳出臭水道,看着满手白乎乎的臭肉,忍不住 蹲在地上干哕起来,同时将手在沙土上用力蹭着。好一会,她才重新站起来,但没 有抬头,不过,他能看到她有些狼狈与难堪。在黑色的服饰下,她显得更加惨白、 郁闷与凄凉。她重新将一只脚踏入臭泥中,弯下腰,将老人双足合并,左手死死卡 紧到腐肉内的骨头上,右手抓牢老人的左腕,忍着恶臭,一用力,将老人拎起来, 退几步放在被子里,随即,转身,背着他,趴跪在地上,又是一阵长时间的痛苦干 哕。望着那纤柔而剧烈颤抖的背部与几乎隐埋在胸前及装饰帽下的头脸,他感到一 种莫名的悲哀与酸楚。忽然,他的脑中闪出一些他与她的某些片断。她-她……他急 忙闭上眼,泪水,就要流出来了。 这时,经纬到河边洗了下手足,回来又将老人裹好,拎起了被子的两头。 前方数十米外有一大约七十度的河堤阶梯。经纬侧身登爬上来。将被子放在河 堤边停着的一辆架子车上后,旁若无人的拉着车沿河堤慢慢走去。直到这时,他才 发现河堤上与桥头旁有不少人站在那惊异的望着她的一举一动。人们似乎在为她的 今日之行及她同老人的关系猜测不已,同时,他也听到了几句有关启星同经纬,以 及她们二位同再生他,原他,包括他的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听得一阵阵 发慌,又不敢动弹,直到行人逐渐散尽,他才站起身,缓步向家中走去。 这晚,他,失眠了。一想到下午的情况他就有些发昏,并几次从梦魇中惊醒, 直到天近亮时才在昏沉沉的困倦中睡去,可没过多久他又从一场更加可怕的噩梦中 吓醒,随之是陷在惶惑骚乱中再也无法入眠。 午饭后,他怎么也坐不下来,在屋里院内转来转去,仿佛丢了魂似的。他忿闷 地摔打几下走出了家门。他没睡好觉,脑袋昏沉沉的,不知怎么竟又到了昨日所在 的桥头,而令他惊异的是那个令他同样惶恐又难忘的启星此时竟如凝固一般地站在 他昨日坐的地方望着河堤下发呆。 他调转头就朝回跑,没跑多远又站住,怯怯地扭头望望,发现她依然那样一动 不动。显然,她并未发现自己。她怎么啦?干嘛站那泛傻。他本想一走了之,走了 几步却又折回来。犹豫反复多次,他总算发现了一个既能观察她,同时又能隐蔽自 己的地方。他蹑足畏缩地溜过去,躲在那棵很粗的梧桐树后。 双脚,逐渐胀得有些难受,他不时移换着双足的重心,企图使自己好受些。他 实在想不通她怎会有如此地站功,或僵伫的技术。困劲,上来了。他开始打盹。不 知何时,背,竟靠着树滑坐地上-睡着了。 一个趔趄几乎使他栽到地上。他疲惫而昏蒙地坐直身,眯了下眼。面前,好象 有个人影。他睁开了眼,顿然惊醒过来。他用力摇下脑袋,畏怯地扫视一下四周, 搞不清自己为何会坐在地上,她又怎会站在自己面前。那充满忧伤与迷茫的眼,好 似浸在水与雾里的灯,叫他一下又忆起了那令他痛楚而绝望的可怕往事。他激灵灵 一个冷颤,腾得跳起来,企图向后退缩。可后边是树,身前是她。他双手哆嗦着从 身后硬撑着树干以免自己瘫下去。他想说话,想解释,但他的口与喉好象被黏住似 的。他盼着她快些走开,也觉得她该走了,而她,却依然盯着他不动。难道她在等 着自己说话,或着是……怎么办?他恨恨地咒骂着自己,干咳两声,结结巴巴几乎 不知自己应说些什么:“对-对不起,俺真-真的不知,不知……”他尚未说完,启 星已长嘘口气,转身,沿河堤走了。她走得很慢,那种茕茕无依的身影让他感到一 阵阵酸楚,好不是滋味。 次日午饭后,他出门闲转,途经那段河堤处时,那位启星又叫他碰上了。启星 见他远远地踱来,便转身离去。她仍然走得很慢,一次也没回头。直到她的背影消 失不见,他才长出口气,信步而去。然而当他转至城边时,竟又惊异地发现了她。 微风淡淡,披散肩头的长长秀发随着淡雅的风衣不时拂扬而起,自然垂落的双 臂与飘飘而行的玉体宛若蒙克笔下的少女,在缥缈朦胧的气体中浮动出了一种孤寂 呆板的淡淡虚茫。 本来他是很怕这类漂亮女子的,而这几日的情况却使他产生了一种荒唐的冲动, 他极想搞清“她”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尽管他一次次警告自己,最终还是没 能挡住那种诱惑,在慌乱与忧虑中他给自己打着气,悄悄跟了上去。 出城后,已见不到其他人。他借着河堤上的大树,象个胆怯的贼,提心吊胆的 从这棵树后突然快速窜到另株树后。他最担心的就是启星猛然回头发现他的卑劣行 径,然而启星始终保持着那种姿态,几乎没有变化。 启星走下河堤,开始向一片不小的草地走去。忽然,他隐约想起经纬与那片草 地的情景。他倒吸口凉气,感到前后心发怵、发寒。这下可要糟了,会否惨剧重演 呢。他一下畏缩了半截,别说跟上去,连转身逃跑的劲都没了。他感到一阵晕眩, 慌忙扶住一棵树,将头靠了上去。就在这时,一串很轻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他听到了一种类似呼吸的微微喘息声。他,眯了下眼。 脸色,冷冰,苍白的。胸乳,起伏,微微的。 软帽,头上戴,与羊毛衫,同色的。 神态,类如启星,凝滞的。 他感到自己不是遇见了鬼,就是她的冤魂报复自己来了。他惊恐地叫了一声, 随之,瘫坐于地,若不是靠在树上,大概已躺下了。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启星的 一声尖叫,猛抬眼,看到启星脸正对这边-朝-下-倒-去。她迅速扭转身,向启星快 速奔去。 在启星昏倒的地方她跪了下去,抱起启星摇着、晃着,啊啊叫着。启星-醒了, 仰脸望下她,先是退缩,过了会便突然抬起身,双臂死死搂住了她的脖子。两人泪 眼相对,约十多秒钟,启星-猛-的-将-嘴-贴-到-了-她-的-唇-上-随-即-是-那-令 -他-惊-魂-丧-胆-的-狂-热-吻-抱-四-肢-交-缠-全-身-痉-挛-般-地-扭-动-着。他 仿佛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她,那位经纬,对,就是她,在当时,他与她不正是这样 吗?可这--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呀?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带来的是什么的 可怕后果呀,而现在,现-在……他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上…… 他感到-一种微微带有磁电的东西-正通过他的右手-传-遍-全-身。好象-自己的 手-正在一双-绵-软-温-润-的-手-中-既-轻-又-慢-的-揉-抚-着。他微睁双目,看 到一个女人在面前坐着。他激灵灵一个冷颤,猛的抽出那让他浑身开始酥酸震颤的 手,不住地朝后,退缩,退缩。 “您-您……” 是-是她。他看清了,看到坐在身旁的竟是-启星。服饰凌乱,脸色冰白,呆滞 且茫然的双眼稍稍有些瘀肿。她这是-怎么啦?自己,为何躺在地上?他抬头向四周 望望。河堤,草地,还有……他企图回忆一下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逐渐,有些东 西又开始在脑中闪现。她,还有-她。她们。她俩,在-在……他向那里、向周围寻 望几遍。“她-她呢?经纬呢?她-她她哪去啦?”启星好象没听见,一动,不动。 “你-你失去了什么?”他简直昏了头,猛然坐直,抓住启星的双臂用力摇晃起来。 “说呀,启星,你说呀!启星。她-她她她-哪去啦?她,她是你的什么人?什么人 呀?你说呀。她哪去啦,哪去啦?”启星。摇下头。痛苦的。挣开他的双手。站起 来。顺着河堤。走了。在灰蒙黯淡的天空下,她的背影,恍如蜃楼幻影,飘-飘--浮 ---去----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急忙去检查自己的特种内裤装置。完好无损。他稍稍舒 了口气,可还未等他得意自慰,便又无意识的伸手从外摸了下。天哪,这还用解开 看吗?尽管穿着秋裤与线裤,可如此平平无物,能骗过启星吗?主呀,谁知她有没 有看呢,假若真的让她发现……他不敢想下去,觉得自己完了,这还怎敢再回去见 人呢。迟疑了好一会,他才爬起来,跑到刚才她俩抱在一起的地方,企图发现一些 什么痕迹,可除了被压倒的一片杂草外,没能找到丝毫他需要找的线索。 这天早晨,再生他匆匆跑回来,叫他快些收拾下,一会有重要事去办。再生他 一边精心修饰自己,一边催他。他不愿去,再生他却坚持要他同行,声称今天二人 同去将有特别的使命与意义,并不住嘴地唠叨说前几天本城成立了一个“新生艺术 协会”,本来他是完全有资格当上会长的,就因时杰那老混蛋捣鬼而使他落选,更 令他愤恨不平的是那老家伙不仅当上了常务副会长,并且抢先一步把那早已败落而 无人光顾的大赌场改成了本城第一家“新生艺术交流中心”,今天开业并请众多第 一流新生技术权威举行演讲与交流。他一听什么演讲交流,还如此多人,连连摆手 说他不能去,也不愿再去什么地方自寻麻烦。再生他笑起来,告诉他别担心有事, 尽管他上次同时杰大打出手,结下了宿仇,但那毕竟只是私下的个人恩怨,谁也不 能奈何谁,何况他作为该艺术的首要发起人以及同性恋协会代表和新生艺术协会的 副会长,他若不去那谁还有去的权利。再生他将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又强求他匆 匆换上一套社交礼服,随后也不管他如何辩解推辞,只是拉着他快走。 走在路上,再生他依然是那样海阔天空,漫无边际的东拉西扯。他唯一记住的 就是什么“水分贝学院”正在改建成“新生艺术学院”,这“水分贝学院”原为 “心生艺术学院”。他真是愈听愈糊涂。再生他知道他没明白,反复解释了几遍 “心生”与“新生”的区别,但他依然未能完全搞清它们各自的含义及其相互之间 的真正不同所在。 二人正走的急,再生他忽然站住,盯着一处发起呆来。“你先等会。”再生他 拍下他的肩背,嘴里咕哝着脏话已朝左前侧快步冲去。他觉得那家伙又要惹事了, 慌忙朝那边望去。 在左前侧几十米处并排走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侧身看着一位有些面熟的亮 丽女子好象在说些什么。女子微微仰头,直视前方。脸色淡白、冷滞,俨然一尊雕 像在机械移动。 再生他奔过去非常无礼的朝二人身前一横,瞪着男子喂了声。男子腾跳着退两 步,神情极为窘迫不安。女子停下步,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任何回应。此时,已有 不少人开始注意那儿的情况。他惶惶不安的赶过去,打算拉开这总是没事找事的家 伙。再生他冲他一瞪眼,挥下手厌烦的说:“去,去,去。少管闲事。”随即,粗 野地指着男子斥问他企图干什么。男子稍显瘦削、灰黯的病脸上有些黯红发涨,透 过高度近视镜翻了眼再生他,又扫下女子,扭向一边没说话。女子脸色惨白,目光 虚淡,什么也没看,转身,走去。再生他仿佛突然惊醒,跑几步追了上去。女子似 乎并没听再生他说什么,向空中招下手,一辆飞车飘然而落。女子钻进车,随之, 飞车犹如幻影一般地消失了。再生他,长叹一声,沮丧地。抬头仰望天空,冷笑起 来,古怪地。 再生他又一次陷于绝望之中,认为启星对他已无任何好感,连一丁点同情都没 了,在启星眼中他连C君,甚至任何人都不如,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再生他 又开始了疯狂的酗酒。前时为同性恋协会及新生艺术协会奔忙的热情再次荡灭殆尽。 虽说家中常常连吃的都难以维持,此君却不知从那搞到的钱与酒,结果是搞到一次 烂醉一次。谁都恨,谁都嘲笑,有时还会作出一些可怕的自虐行为,每当他去劝阻 往往又会遭到再生他的迁物伤害。 有天,再生他喝醉后开始发酒疯,他企图劝阻,没想竟遭到再生他一通斥骂, 他感到压抑与愤懑,却又没有办法,无奈只好出门溜达。 就在他沿马路慢腾腾散步时,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不由愣在了那。 他无法想象,此名少女竟会在这已有些发凉的天气下蹲在马路边望着一个树坑发呆。 她是……想了半天,终于,没能忆起,斯为何人。可她-他觉得她的眼熟绝非一般人 那种仅仅只是曾打过交道的关系。犹豫片刻,他总算鼓足勇气躲到一个几乎无人光 顾的商店外的凹角处悄悄观望。 在少女所蹲的侧旁有一段宽约四、五米的路栏缺口,它可能是一个单位的路口。 少女蹲在那,一动不动。神情专注,仿佛入了迷。他扫了眼过往的行人,发现那些 原本冷漠、麻木、萎缩的人们对少女的如此行为竟然大多都会惊疑的瞧上那么一眼, 并在匆匆快行中绕开而过,当然,有些竟也同他一样远远地躲在某处角落或背影里 在悄然偷觑。 他站在那,感到腿都麻木了,而她却依然如初,几乎连头都未抬一下。这时, 他听到一种拖着音的嘟-嘟-声响。扭头一看,一辆大型洒水车缓缓开来。眼看只剩 十多米了,少女却毫无反应。年轻司机发出一种下流的笑,加大水量,放慢车速, 似乎要浇她个浑身光彩。也就在车至近前时,司机可能突然发现了蹲着的是何许之 人。等几乎吓傻的司机关掉水,停下车,少女身上已溅落一层水。 少女打个冷战,仿佛突然惊醒似的扭过头,看了下,随之,缓缓而起,转身, 对着洒水车,抖动几下身上与头发上的水珠。约数秒钟,少女招手让司机下来。司 机脸色灰白发青,傻瞪着恐惧的眼,浑身哆嗦着,好一会才滑下汽车,然而那厮扶 住车门已难迈步。少女几乎没什么表情地望着早已吓傻的家伙,又招了下手。司机 鼓足劲跑几步,扑通一声跪在距少女两米远的地上,泪眼汪汪的哀求说,他没看见, 万请启星小姐,不,是启星祖奶奶开恩,饶他一死。说毕,就对着那湿漉漉的柏油 路嗵嗵嗵的磕起了响头。 少女,朝前移动几步,“把脸,抬起来。”声音不大,且略显迟缓,疲倦。类 如呆瓜的小伙子见少女抡起右臂,不由机械地伸脸,闭眼,等着挨耳光。血水,混 着泥水,糊满了小伙子的额头,并开始朝下流。少女就要掴下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迟疑片刻,手臂,无力地垂落而下。不一会,她,抬起双手,从下颌开始,逆力而 上,抹过脸颊、额头,掠过顶部发际,通过后脑勺-向下,缓缓-滑-落-肩头。她, 甩掉手上的水,头部,抖-动-几-下。随即,用力,向后,一甩。长-长-的-秀-发。 如,波-潮-洗-丝;似,浪-卷-带-舞。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出一种令人心魂惊悸 的-缩动。她,暗嘘口气。身子,不由哆-嗦-下。虚白、冷滞的脸上,透出木然,与, 倦厌之态。 她,转-过-了-身。她。抬-起-了-腿。她-没有看-任何人。 走了。走-了。慢慢地。 人们,望-着-她。人们。望--着---她。呆呆地。 没人-吱声。没人--动步。 笔直,而,宽阔的,大道。 伸向-很--远---很——远—— 她-走--着。走---着。 迟缓而孤寂。萧瑟而清冷。 终于。 她。 消-失--了。 再也- 看-不--见——了—— 光阴如梭,秋去冬来。天,渐渐冷了下来,他们的日子也更加难熬了。原他几 乎变成了一具干尸,任何食物都不再需要了。他真不明白,原他是依凭什么苟延下 来的。至于他那脑袋也仿佛成了一架空壳,什么也忆不起,想不明了,甚至对偶尔 才回来一次的再生的自己都有了陌生感。不过,有一点他总也无法忘掉,就是那二 位女子在草地上发疯的情景总是不时的忽现而出,有时还极其清晰。他不知为什么, 但似乎又明白一点,那种动作对他的刺痛太深、太重,显然已不是存储于大脑的记 忆中,而是刻在了他那两条大腿的-交-汇-之处…… 这天,再生他回来时又是一副醉醺醺模样,对他的招呼置之不理,躺到床上不 一会就发出了鼾声。 不久,大门上响起了一阵杂乱的敲打声。他惊了一跳,惶然站起,悄悄走至门 后顺猫眼朝外窥视。 大门上的声响愈益急促,他有些怕,回头扫眼昏睡着的再生他,战兢兢不知如 何办。这时,大门被强行撞开,随之,涌进一院子人。 撞入者大多是全副武装的警防人员,另有几位气质尚好、保养的也不错的雅士。 这时,有位戴近视镜的中年男子对正要向屋门冲来的警防人员喊了声什么,众人站 住,中年雅士朝门口走来。他慌忙缩回眼,躲到门的侧边。屋门,响了几下。那人 在外面颇为客气的说:目前全城正在进行性免疫缺乏综合症等方面的大检查,对重 病者将进行隔离治疗,他们现在来就是为了…… 这时,再生他醒了。坐起来听了会外边的官员继续声明,慢慢站起身,咕哝着 伸下懒腰,到门边绰起一根大棒,拉开门出去,轻蔑地扫视一圈,打个哈欠,懒洋 洋地问诸位何事公干,为何无故私闯民宅。这种大爷似的傲慢神态,以及拖着音的 戏弄腔调将众人震地木鸡一般,但随之便是一片哗然,有位头发已半闪银丝的专家 对众人挥下手,众声顿息。那位年纪已着实不小的老先生很奇怪的干笑笑,声音平 缓,一副温文尔雅的腔调说:他们是本城的官方人士与警防人员,以及医疗权威机 构的专家,来此只是执行公务,敬请W先生能予积极配合。随之,又非常耐心的劝 解说:他们几人到那大不了只是去查看一下而已,当然,去看看总比不去强些吧, 比如原W先生作为该病的首要传播者之一如果不运去似乎也无法向广大城民交待。 再生他冷笑一声,告知那位老绅士,他说的非常合理,也十分地附合他们那些 君子们的所谓高尚逻辑,但就是太少情义,更有悖人类最简单的常识。无论他有没 有病,也不管那位退回来的他是否有什么病,想不想去,或什么时候去医院看病或 接受检查,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也是每一个城民最起码与最不能被剥夺的权利。 再生他声称,虽说他可以接受别人的好心建议,却绝不可能理解并允许他们这些全 副武装者的冒犯与绑架,即便是原他有病且很讨厌,但那毕竟是过去的自己,他又 怎么可能眼看着叫一些他并不认识又非常讨厌的荷枪实弹者们如同罪犯一般地随意 押解走呢。再生他不知是真得对那些人不屑一顾,还是故作镇静,或者在压抑着自 己,只见他戏弄似的哼一声,来回走几步,轻蔑地扫视着那些人,摆弄着大棒,告 诉众人他并不想违心地说要感谢他们这些不受欢迎之人的什么好意,但也并不愿有 失风度地赶他们出门,故而,希望他们这些人最好还是自动离开,回去照顾好自己 为妥。专家在继续解释,称原他有病自不必说,而再生他及这位不知怎么回事的他 显然也不可能没病,因他们的行为是众所周知的,与他们接触的人没有不得病的。 他俩之所以现在看不出只是因为天生体质超常,抗病力强,暂时还未明显爆发,在 此时诊疗也许还能治好,何必非得拖成原W先生那个样呢。 再生他一阵大笑,冲专家摆摆手说,他们如何自己知道,不希望别人瞎操心, 他现在很困,也有些烦了,看在他们只是一般工作人员的上并不想动他们,敬请诸 位还是尽快走人为妥。再生他在嘲讽中带有某种威胁地告诉众人,这里是W先生的 私人宅第,以后在未经他本人及另位自己亲自许可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如此随意地破 门闯入,否则---再生他说此冷笑一声,告知众人,他倒不愿手中的大棒有什么用场, 但诸位如若非要强迫他做出一些什么对不住各位的事可实在有些令他事后不知如何 向各位的家人交待。退一步说,就他的名望与身份而言,一旦他到法院告他们,大 概各位的后半生就要为支付他的赔偿金而煎熬努力了。 专家轻轻哼了声,问再生他是否搞错了,或误解了他们的好意。专家,毕竟是 专家。既有超凡的克制力,也有了不起的忍耐力,当然还有很不错的口才。老专家 告诉众人再生他醉了,应耐心劝导,然而其他人却无法继续忍耐,有人责怪再生他 太过分,不要以为曾经是什么世界名人就可以如此的骄横霸道,不通情理。有人声 称他们有病是绝对肯定的,而那种到处传染的不负责任恶习更应受到惩处。再生他 本来在压抑着自己,对专家的“文明”劝告还可忍受,而听着这些家伙的讥笑顿然 火起,厉声喝道:各位如若再不出去,尤其再敢胡言乱语,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一些年轻的警防人员显然很生气、愤然,有些抽出警棍,有些拔出手枪,冲着 再生他纷纷斥责,并发出最后通牒。这时,有人向众人挥下手,当众声皆无后,那 警官模样的人干脆走上前直接告诉再生他,本来他们还只想同他好说好了,既然他 如此傲慢无知,又刁蛮无理,也别怪他们不再客气了。此人警告再生他,到了这一 步他们也无需再隐瞒了,就明言直说吧。他们这次来的目的是拘捕他,因他及他那 帮人搞得所谓“同性恋协会”及“新生艺术协会”属于违法的反动组织,它同本城 官方机构及专家集团所倡导的拜物思维和科学精神完全背道而驰,也同现代文明格 格不入。说轻了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伪科学、伪艺术之类的原始巫术与原始图腾, 说重了可就有些麻烦,因它表面上是在搞什么新的大众艺术和民众自救及自我锻炼、 自我安慰,其实质却是具有严密组织和完整计划的黑社会性质的反现代文明的帮会 组织,其罪恶企图昭然若揭。那人举证说,比如他们所搞得一系列活动,如经常鼓 动一些不明真象的会员向各种对他们持不同批评看法的机构、部门聚集静坐、示威 围攻,还有他们不断到法院寻衅闹事,不自量力地起诉官方与专家集团的众多行为 皆属违法案件,而他们所搞的诸多事件都正在将众多无知又善良的城民引向罪恶的 歧途与可怕的深渊,更为可怕的后果在于它已严重影响到了本城的经济发展及社会 安定,甚至有可能将原本已陷于困境的本城引向动乱与战争的灾难深渊。对于这种 野心和企图都极端险恶的反动组织若不及时采取果断措施,其后果将不堪设想。根 据城长指令,专家集团审议通过,并经本城最高检察机关审核批准,对他及手下主 要骨干人员实施通辑拘捕。说此,那人非常麻利的从上衣兜中掏出一张纸,打开在 再生他面前晃了下。再生他一把抢过,连看都没看就将其撕了个粉碎。那人冷笑一 声,告诫再生他,那只是一张纸,撕有何用,他们要的是事实。 “事实上是你们在犯罪,在公然践踏法律与人权。”再生他有些生气,告诉那 人及所有在场之人,事实上他们是在遭到某些官方和部门无礼又违法的干涉与破坏 后才有了保护自己的行为,况且他们的所有行为全是合法与正当的,倘若各位了解 法律常识又知道他们曾做过的各种事就会清楚他们丝毫没有超出宪法赋于每一位城 民应有的责任与权限。再生他的话在那些人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应,众人交头接耳, 嘀嘀咕咕不知都在说些什么。就在那小官企图阻止时,再生他又说话了,他告知各 位,现在本城经济萎缩,人心低靡,他们这些靠纳税人供养的人不思进取,不努力 去搞好几近颓败的本城经济及城防实力,只知将心劲都浪费在如何转移矛盾与视听 的伎俩上,甚至只有靠如此压制无辜又善良的城民来吹胀他们干瘪的嘴脸,强撑他 们虚软的躯体,麻痹他们懦弱的神志,并在如此可怜地自欺中无奈地轻松陶醉,事 实将证明,他们所做的这一切才恰恰是与现代文明及现代民主精神格格不入的原始 专制及愚昧无能。说句不中听的话,倘若他们只有这种水平,这类本事,这等能耐, 真对不起他们每天吃的那几顿饭,也只配遭到友邦与有识之士的轻蔑与唾弃。 那人一阵冷笑,警告再生他现在没有同他谈论权利的资格,更无权指责任何人 和机构,眼下只有老实认命,老实听从发落,甚至老实坐牢的份。再生他火了,上 去一把抓住那厮,并将其拎了起来。“妈的,俺把你当个人看,你却将自己当成只 会吃屎的畜生,妈的,你竟敢同老子这样说话。”再生他说着就照那厮脸上猛击了 一拳,“妈的,本来老子不想动你,也不屑同你这等低贱的猪狗计较,可你竟不知 羞耻,同你爷爷玩起这等下流的语言游戏。妈的,现在你若再敢放一个屁字,老子 先干掉你。”那人在拼力挣扎,但哪是再生他的对手,好在再生他打了几下后便在 一位中年雅士的拉劝下停了手,否则此先生大概已不仅只是脸上花彩了。其他警防 人员在犹疑中正要围上来解救,这时,正在劝再生他的戴近视镜的中年雅士对众人 摆下手,随即又转向再生他,颇为温和地叫再生他先将人放下来,有话好好说。再 生他一用力将那厮扔出两米开外。那厮跳起来,指着再生他叫道,不再太猖狂了, 这样只能加重他的罪行。再生他做了个要冲上去的动作,那厮吓得不由向门外逃去。 再生他并未去追,而是突然大笑起来,指着那厮背影斥告说,猖狂且不知羞耻的是 他们,而他们上下一班家伙若再敢如此胡说八道,就将为此强盗行为付出代价。再 生他扭身斥令戴近视镜的雅士立即带着手下爪牙离开,否则可别怪他嘴上无礼,手 下无情。 戴近视镜的雅士发出一声阴冷的狞笑,随即向后招了下手。 一位中老年男子从门外被人保护着走了进来。再生他一看,不由笑了起来, “怎么又是你,时杰先生,有什么指教吗?”“这个。”时杰抹下额头上的汗,怯 怯地冲再生他干笑下,窘迫地咕哝着:“对不起,W先生,不是咱,也不怨咱,是他 们,是大形势如此,你也别再强硬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先到那再说。”“俺可 没你聪明,也不是什么好汉,但俺知道俺是一个人,一个不会向那些混帐们投降, 更不会出卖朋友和别人的人。何况俺,以及咱们做的并没有错,为何要去向什么人 证明自己没错呢?”再生他说此不由指下时杰先生叹息声继续道:“你呀你,唉-真 不知是你聪明的过火而烧傻了,还是你这类家伙太识时务而蜕化成了猪狗,你怎么 不想想,你这样只能助纣为虐,叫那些混蛋们更加霸道,让有理的反而成了没理。 假若说那些普通城民不大懂事,无多少主见,随风摇摆,难道你也没了头脑,就这 样违背自己的良心,向明知错误的恶势力屈服投降吗?时杰呀时杰,难道你就不能 向俺这样同他们据理力争吗?”“你说的容易,可当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时你还能再 继续强颈和坚持吗?”时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后苦笑下说:“当然,你有启 星,有强大的后台,你自然不怕谁,可咱行吗,唉--没法子哟。”“算了算了,你 也别跟俺叫屈了,你走吧,俺不跟你计较,不过俺可告诉你,反正俺知道俺没错, 谁要是敢凭白找俺的茬,或凭空诬陷俺,那俺可跟他没完。”时杰还想说什么,一 看再生他瞪着他晃了下手中的大棒顿刻吓得缩了下脖子。时杰望下那官,那人轻蔑 地哼了声,捏着声说了句,“去吧。”时杰慌忙点头哈腰,连连说着是是,退出了 大门外。 中年雅士扫眼众人,又望下再生他,颇有些不屑地哼了声,随即稍略垂头,右 手摸着下巴,似乎在想什么主意。 过了会,中年雅士靠近再生他,低声说话了,他告诉再生他,本来他并不想再 说什么,但他曾在他二兄边城手下做过事,且得到过边城阁下的多方面看顾,现在 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既尽可能减少有些人在冲动下对再生他造成的不幸伤害, 又尽量使再生他在平静理智中配合他们的工作,以免此后的事更加不好办,对再生 他更加不利。中年雅士稍显窘迫的干笑笑,说他没多大能耐,只能做到这些,如此 就算是他对边城阁下曾经关爱提携过他的一点小小回报吧。说此,中年雅士又是一 声轻淡的无奈苦笑说,其实,他最瞧不起的就是如时杰这种见风使舵的家伙,不过, 现在已有很多再生他的朋友与同伙都在如此为了各自的利益而相互揭发,互相出卖, 其中许多人为了能逃避惩罚,讨好官方,都将所有的罪责朝再生他一人身上推,如 果他再这样强硬,岂不正中了那些人的诡计。那人说此不由干咳一声,告诉再生他 古人都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况他们今天的人呢。希望再生他最好能识大体,认 清形势,别再这样傻到底,结果吃亏倒霉的还是他自己。再生他正要反驳,那人轻 轻摆下手,叫再生他别急,请听他把话说完,之后怎么办由他自便。再生他嘘口气, 叫那人有话快说,他可没工夫听他们无休止地唠叨。那人又是一声不可能自然的窘 笑,言辞中流露出一丝颇为无奈的姿态说,从内心深处讲,他很敬佩再生他的这种 英雄侠义行为,不幸地是在今天这种行为只能被视作弱智与愚蠢,尤其是要处处碰 壁,时时遭殃,有什么办法,这是今日本城的实情,也是当今天下的共同特征及时 尚,谁也无法改变。那人说此不由又冲再生他笑了下,随即继续劝解道,既然无人 能够改变,为何不能听其自然,或随其变化而改变自己,并使自己适应这些时势, 何必要以自己的微弱之躯去同这强大的巨轮硬撞呢?当然,那人又是一声看似无奈 的苦笑,称他们实在只是身在此职,不由自己,还望再生他能够体谅,并给以合作, 否则他们回去也不好交差,况且换了其他人可能会更不好办,或许还会出现什么不 太好的冲突。那人告诉再生他,现在他们最好还是有话好好说,他保证任何人都不 能难为他,只要他随他们去一趟就行。何况再生他有那样多强大的后台,不定到那 说几句就出来了,而他们若不将他带去,怕是回去就得丢掉饭碗了。 再生他冷笑下,告诉那人,虽说他们这些人自以为聪明伶俐,善于应变,并洞 悉各种入时与强势的前门和后道,不过,实在说在某些方面他要比他们更有过之而 无不及,只是他从来都不会对他们这些人渣们的所好感兴趣罢了,不客气地说是有 些不屑为之。现在,他真的很累,很想睡觉,再没工夫同他们瞎扯淡了,如果他们 知趣就尽快离开,否则,可别怪他没提前打招呼。中年雅士还想说什么,这时一群 早已忍无可忍的警务人员与军警们可实在忍不下去了,他们纷纷斥责再生他不识时 务,更不懂道理,并各自舞着手中的警棍与枪只警告再生他若再敢如此顽固刁蛮他 们就动手啦。 再生他有些怒起,抬起棍子刚要说什么,没想有些家伙先动手啦。再生他真得 火了,抡起棍子就冲几个围近他的家伙打去。人群惊恐逃窜。那几名警察,以及其 它一些警防人员正在抡着警棍拼命抵抗。有人在对空鸣枪,大叫再生他若不立即住 手他们就真得要开枪还击了。再生他一听更加暴怒,大声吼骂着打的更凶、更狠了。 这时,从门外冲进更大一批防暴特警或军警。再生他虽然厉害,打翻了不少人,可 人多院子小,加之又喝多了酒,施展不开,不一会就被那群人围了起来,有人大叫 着快用麻醉枪,等等。在一片混乱中再生他显然被击中,并被捉了起来。 这时,有人对着他冲来,已昏瘫地下的他此时几乎失去行动能力。尽管后边有 人大叫别伤害他,但那群被打伤的警防人员已愤怒的发了疯,在大吼大骂声中脚踢 棍击已如雨点般落在他的全身。他本能的抱紧头,蜷缩着身体企图自护挣扎,并在 极度的恐惧中犹如一只过街老鼠,拼命地朝人群的腿缝与地下乱钻乱拱。 他感到身下的地在动在晃猛得一声响他觉得身子朝下坠心向上提周围一片惊恐 哀嚎声不少人同他一起掉了下去他忍着剧痛艰难的爬起来。头顶上方有个大洞,正 射着刺眼的强光,他慌忙将手捂在眼上,并眯起一条缝。好家伙。至少有-十多米高。 这,可怎么上去呀。他急得冷汗直流,巡望四周,发现左边有条大约四米高、宽的 地道,隐隐还能望到尽头的微光,他跳出那群惊恐乱叫的人群,拔腿就跑。人们, 都爬了起来。喊着,叫着,直向他扑来。他,拼命的-逃-呀-逃,并不时回头向那些 愈-追-愈-近-的人群扫望。突然,他被绊倒了,正要爬起时已被两人架住了双臂, 他吓坏了,不由闭紧双眼等着完蛋。这时,他感到-身-子-被-架-离-了-地-面,他 悄悄睁开眼,发现自己离地大约有一米五高左右,身子平趴,头朝前飘飞起来,人 声愈-来-愈-远,架着他的人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他划动双臂犹如在水中游泳一般 -飞-呀-飞。终于,他飞出了地洞,落在了洞外的一片平地上。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封闭山坳。四面,全是高大的山脉。没有路口。似乎仅有 那一个地洞通到外界。山坳中,丛林茂密,积雪皑皑。给人造成某种虚肿似的空寂、 莹白。他,有些冷。不由将身上的衣服用力朝怀中拉裹。 在山坡上的松林中、空地上,到处都是一群一伙,看似逃难的民众。男女老少, 什么样人皆有。他们显得疲惫不堪,乱糟糟的横躺竖坐。或穿来跑去,忙个不停。 他嘘口气,朝山顶爬去,累得粗气直喘,浑身冒汗,腿象灌了铅一般。他不时坐下 歇口气,爬爬,停停。总算,到了山顶。 举目远眺,巨大的山坳里-空荡荡的。他点起脚尖,向刚才逃出的方向望去。山 峦遮挡,仅能看到山那边有一缕袅袅炊烟,飘-浮-升-起。挺直而虚白,空远而悲凉。 他感到一阵酸楚,泪水,险些流出。他长嘘一声,轻轻摇下头。沿着林子,朝前, 走去。 突然,他感到脚下一陷身子一晃脑袋嗡的一下…… 等他醒来时竟发现自己已在一个巨大的陷阱里,而且还在一张吊离地面的大网 中。抬眼扫视,吓的他顿起一身鸡皮疙瘩。网中,还有几只怪兽在他身边挤着、吼 着,正用同样惊恐的眼盯着他,但在网中它们一时都无法动弹。这时,有人在陷阱 下方惊恐地大叫着:“熊-熊--” 他低下头,看到陷坑底部正挤着许多掉-下-去-的-人。看着看着竟全变成了各 类不同的野兽但它们仍在大叫着熊熊并开始向网中的他不停的蹦跳着扑抓嘶咬他不 由伸手抵抗竟发现自己的双手已成两只熊掌他吓坏了低眼一看不仅成了熊身连长长 的脸与鼻嘴也看到了。网中的巨兽已开始挤动着转身袭击他。他惊恐万状拼命的张 开巨口嗥嗥怪叫着自卫嘶咬并感到浑身已伤痕遍布虚软的精疲力竭了。 这时,陷阱上方传来一阵大笑声,有位老猎人正站在陷阱边沿自鸣得意的捋着 银白色的胡须笑个不停。动物们开始蹿跳着冲老猎人嚎啸,老头笑够了,瞪着下面 冷冷的哼了声,一抬手扔下一个火把。顿时,整个陷阱-燃-烧-起-来。他感到伤口 被火一燎更是疼痛钻心,在动物的挣扎哀号声中。他发疯式的扭动着,大叫救命。 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在被人连撕掐带踢打着,他哼吟着眯了下眼,一群模糊的身 影正在晃动。在强光的刺射下,他不由双目紧闭,两臂与手护在了眼与头脸上: “别-别,救命,救命呀。”“打死他,打死他,全是他,都是他,否则咱们怎会落 到此等惨境。”“他不是那一个,听说那位已被送入大牢,况且又不怨他,你们打 他有什么用。”“不怨他怨谁,反正他们是一个人,打他也就是打他,现在不赶快 出气,怕一会他被人救走了想见都见不到。”“你们也不看看他都伤成什么样了, 再打怕会死人的。况且,咱觉得咱们做的,以及那位他带咱们做的都没错,你们如 此不分好歹乱打一气,岂不正好上了那些家伙们的当。”“到现在这家伙还敢替那 混帐主子说话,先把他抓起来,然后送给警防机构,不定咱们会立功受奖,提前释 放呢。”在一片混乱声中,有人好象被一群家伙按在了地上,并被什么东西束了起 来。那人在挣扎,在反抗,在喊叫,但没人理他。 这时,好象进来了一个人,对众人大声问怎么回事。听声音来者是位女子。有 人悄声说了几句。来者听后立即大声斥令放了那人,各回各的床位,不许乱动,更 不能如此随意欺辱他人,伤害他人,否则,她将通知警方把所有人全部关入大牢。 这时,女子可能发现了正躺在地上被人踢打的不成样子的他。顿然,女子火了,厉 声斥问众人想干什么,是否想造反,是谁打的马上站出来。众人初不吱声,过了片 刻才有人小声咕哝着说了几句原因。女子厉声警告众人再敢如此她将把启星找来, 不仅使他们全部经受比此痛苦一千倍的折磨,还要使他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房中 一片寂静,女子见无人再敢吱声,便叫刚才那位被众人绑起来的中年男子帮忙将他 扶起来。二人刚要搀他,他顿然惊叫一声,叫二人别碰他,随即悄悄眯开了畏怯而 犹疑的眼。 当他的眼遇到蹲在他跟前那大口罩上方一双紧盯着他的紫灰色眼眶时,顿感心 惊肉跳,前后心发寒。女子摘下大口罩,冲他苦涩地咧嘴笑下说:“怎么?连我都 认不出了吗?”他惶惑不安地望下那张可怕的脸,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女子见他 如此怪诞,显得有些难堪,叹息一声,稍稍靠近他,轻声说她是未了,是他与再生 他共同救助过的未了,目前在此医院做护士。他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只是犹疑畏 怯地望着她不知如何张嘴。女子灰白中泛着枯黄的脸上露出几分难受的窘迫,混浊 无光的眼不时眨几下,在淤皱黝紫的眼眶中显得更大、更迷茫、也更加黯淡了。 “您现在感觉如何,还痛的厉害吗?”她伸出右手要扶他。他吓得连连摆手, 几乎蜷缩成一团。女子摇下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过了会,她干咳两声,弯腰靠 近他的耳朵悄声告诉他别怕,她是他的朋友,是来帮他的,而且还要救他出去,请 他放心勿忧,他的伤并不很重,只是皮肉伤,在这养几天就会好的。他动了下,感 到浑身酸痛,尤其是背部更如刀割一般。 过了会,女子可能感到他已不会再拼命反抗,便告诉众人要将他送到另一个房 间去,随即和另一男子一同拖他起来。他没再坚持,有些艰难地站起身,但他感到 浑身软虚虚地直想朝地下瘫。他咬咬牙,硬撑着,在二人的搀扶下开始向门外移步。 巨大的房中一床挨一床躺满了穿宽条衣服的灰瘦之人,他们仿佛都同他有仇似 的全都瞪着他,冷视着他。他抹下额头上的汗,企图回忆一下自己是怎么回事,他 为何会来在这里,可此时的脑袋简直象一个空壳,丝毫印迹都没有。 二人把他搀出门,等到了地方他才搞清这是一间护士办公室。 房间不算小,中间背对背摆放着不少办公桌。在房间的最里边墙角处立有一道 简易屏风,屏风内有张简陋的钢丝床和办公桌,以及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身穿白 大褂的单薄虚弱女子将他安置到床上后叫男子先走了,随即站在床边,问他是否还 痛的厉害,先打一针如何,或先吃些药。他不住的在畏缩中颤栗,想说不用,什么 都不要,可嗫嘘了半响却什么也未能吐出。女子哀叹一声告诉他别太伤心,振作些, 不要让其他人看笑话,她这就去给他搞些饭来。 女子轻而快地走了。他怯怯地望着她走出门,虽说未能完全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不过,他真想出去,想回家。他企图坐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未成功。他抹去额头上 的虚汗,感到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疼痛的难受。他怕,怕那女子,怕周围的人,怕 这里的一切。他得走,得离开这里。他咬紧牙,狠足劲,终于,他蹭溜下床,站了 起来。他抬起软虚虚的腿,吃力地扶住墙艰难的走出门。 他感到这医院的屋门太多,走廊太长,人也太多了。等他好不容易刚挪步到电 梯旁,没想女子追上来捉住了他。他想挣脱,可浑身绵软无力。女子用劲拽住他, 小声告诉他别太固执,如此走怎么行,若非要走也得先换好衣服再说。他看下身上 的带条服装,以及来去匆匆者的指点议论,不由将脖子缩的更短了。女子又伸手拉 扶他,他没再反对。 青筋凸暴的手有些干皱、冰凉,还有些令他惊恐的颤栗反应,他忍耐着,总算 由女子搀扶着又回到了护士办公室中。 女子叫他先吃饭,他摇摇头拒绝,说真的,现在他哪还有心思吃饭。女子见他 实在不愿吃,便从一个柜中取出他的外衣叫他快些换好。他仿佛突然惊醒似的慌忙 推开女子,双手不由捂在了大腿交汇处。天哪,这下可完了,他脑袋嗡地一声便昏 死过去。 似乎有人在推他叫他他醒了发现自己在一个什么东西上躺着他微睁下眼看到那 女子正在面前虚晃他不由打个冷战恐惧地向后退缩了下“不-不要-别-别-”女子叹 口气,眼中几乎渗出泪水,悄声对他说:“您不用怕,W先生,昨天到这儿后是我 给您换的衣服,而且一直也只有我一人在伴着您,无论是帮您检查治疗,还是为了 减轻您的痛苦而给您打针换药,都是我一人所做。真的,除了我再无外人知晓,您 甭怕,请先换好衣服再说。”女子扶他坐起来,要帮他解衣钮。他狼狈地咕哝着要 让女子先到外面去,女子摇下头只好离开,并在出门时带上了锁。 在惶恐不安中他吃力地换好了衣服。过了会,女子进来时拿了些药放入他的衣 袋中,告诉他只要出去后能按时定量服用,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女子给他倒了些 温开水,叫他先吃药,过半个小时再把饭吃了。他一下站起来,连说不用,说着就 要朝外走。女子连忙扶住他,告诉他先别急,他虽说不向再生他那样属于特别重要 的人物,被人看得死死的,但他的形象毕竟特殊,得给她点时间好让她想个好办法 将他悄悄送出去。至于再生他,现在已被关入监狱里,她显然已无法接近,不过她 会尽全力去找人、托人,如能将再生他救出来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实在不行她也只 好去求启星了。当然,还有那位原他,她也会竭尽全力将其搞出去的。他疑惑的望 着她,一下没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他们,你说他们……” “唉-也许你真得已经忘了。”女子叹口气,抹下泪眼,声音低沉地告诉他,昨 天上午他们三人是一同被押送来的,由于吴医生的大力帮忙和及时抢救治疗才使他 们没有留下什么后患,不过再生他的伤却比他的严重许多,已转入专供犯人住的特 种医院,而原他因病势很重也被转到了另一重病区。女子见他呆怔,安慰他别急, 称负责此次工作的专家曾是吴大夫的学生,而再生他所在的监狱医院的院长也曾经 是她的旧相识,这次,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他们全部安然地逃离这种环境。 望着女子瘦弱灰白的干皱之脸,他不知说什么,结巴了半天才吐出一个谢字。 女子摆下手,正想说什么,这时进来一位青年女护士叫未了快去某某病房,有急事。 未了告诉他别乱动,就呆在这等着,她一会就回来,说毕匆匆离去。 女护士疑惑地望着他,本来要走,不知为何走了几步又调转头回到了他旁边。 他一哆嗦,将头垂的更低了。 “她给您换衣服,是否想放您走。”女子声音不大,但有些急切。他不知何意, 没敢抬头,也没吱声。“咱和未了是朋友,这医院里唯一还能与她称上朋友的人。 您放心勿怕。实话告诉您,如果您非要走,咱也没办法,不过您最好能找医生或上 边的头批准,否则,您这样走了,未了会被拖累,或许会倒霉的。”女子声音悲切, 仍然是轻且急的告诉他,现在的未了实在是太可悲了,或者说已到了穷途末路,希 望他能替未了想想,赶快换上病服,回到病房去。 他惊了一跳,不由退缩一下,连连吐出了几声:“不-不不-”女子嘘声长叹, 停了会才又道,也许他呆此也没什么用,或者说也无需再呆在这,因人们已相信他 与那些组织和活动没有任何关系,且也未发现什么特殊病症,可他毕竟身份特别, 若不经医生及有关部门的官员签字批准,那未了可就……女子停了下,有些生气地 告诉他也不看看未了都成什么样了,若再被折腾怕只有疯途或死路了。 他不明白,不由抬眼望了下女子。女子似乎挺伤心,见他看她,轻轻摇下头, 叹息一声,自言自语似的咕哝了几句这就是命呀,可为何未了与他这类人竟会落得 比普通人还要可悲、糟糕。他忍不住又抬头瞟了她一眼,“可是-可实话说有许多不 幸都是未了与您这类人自找的。”女子称,她当然不能责怪他与再生他前时的所谓 好心撮合,但事实上此次未了与C君的复合实在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女子告诉他C 君原本就不太正常,后来就更加扭曲,此次与未了复合后不久就开始折磨起未了, 而未了也怪,不知是她的意志垮了,还是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就好象她欠着C君 什么似的而活该受气还债,而C君却不知趣,以为未了的忍受是软弱或应该,便愈 加疯狂;在医院里,有一些被生活压垮的不太正常者也盯上了未了,他们借机将这 位曾经是世界级的天才艺术家当出气桶,几乎天天都有人对她进行无端的寻衅、折 磨;更可悲的是吴医生的泼妇妻子和强盗般子女,这群家伙更加无耻,不仅经常来 此对未了进行野蛮的侮辱、打骂,还到处散布说是未了搞乱了他们的家庭,并导致 他们全都经吴医生而染上了那种怪病,结果不仅搞得未了在单位没法抬头,连吴医 生也遭到了许多不明真像者的白眼。女子称未了肯定是无辜的,但想不到这位曾经 如此泼辣好强又玩世不恭的天才明星与绝代佳人却最终被那些同样是很可悲不幸的 家伙们生生折磨成了今日这种可怕的模样。女子称尽管未了的病不轻,但她的眼却 是天天在家里被C君折磨,在外边又被众多不通人性的家伙不停欺侮而整夜哀哭所 致。更可气的是前几天未了已被C君赶出家门,因无处可去,只好临时住在这护士 办公室里。女子悲哀的告诉他,目前除了她外已无人愿意或再敢同未了往来,至于 那位吴教授,现已自身难保,根本顾不上未了。女子称也不知为什么,吴大夫已被 贬为一名小门诊医生,若非有某个现在很有权势的原吴大夫的得意门生同情保护, 吴大夫或许已不可能在此呆下去了,而吴大夫一走,未了自然得离开。女子看下表, 说她得走了,不过她希望他能为未了想想,还是赶快换上病服暂时别离开的好。女 子咧下嘴,干瘦灰黑的脸上露出两排并不整洁的黄牙,不知是苦笑还是无奈。她摆 下手,走了。 怎么办?他犹豫-难定。 他悄悄到门边朝外看看,医生、护士、病人,匆匆忙忙,进进出出。是走呢? 还是为了什么未了而暂时留下来。 这时,有位从门口经过的中年医生冲他古怪而神秘的笑了下,顿然刺痛了他的 神经,他不由身子一软,险些瘫到地上。他拼命抓住门框,感到浑身躁热,汗都流 了下来。主呀,看那笑,还有刚才那女子的所讲,他们-她们-还有-等等类人显然全 都知道了……不行,得赶快离开这里。他抹下额头上的汗,一回头正看到墙上挂着 几件白大褂,他向外悄悄扫一眼,见此时正好无人,便悄悄关上门,过去挑了件最 大的套在了身上,虽说有些小,此时也只有凑合了,之后又找了个口罩与医生帽胡 乱戴上,然后到门前朝外望望,见此时人正少,便给自己鼓鼓气,壮壮胆,随即在 惶恐与惊乱中,向电梯附近,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