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泪相别 燕妮从床上起来,跟我并排坐在床沿上,说:“实在不是好办法:你跟着你爸 妈回湖南去,等三年学徒期满,我们就结婚。牛郎织女就牛郎织女吧!”我失望了 :“那可是一辈子牛郎织女!”燕妮说:“也只能这样了。”我想:“是啊,也只 能这样了。可是,三年,也等得太久了!我这一走,与她就不只是隔着一条汾河, 而是远隔万水千山!三年当中,我最多能来太原看她两、三次!哥说过,‘像张燕 妮这样漂亮的大姑娘,你看着喜欢,人家看着也喜欢。你不怕哪天被别人插一杆子, 抢了去’,我长期不在她跟前,还真有点儿不放心!我走之前要找个机会‘动’了 她,买个保险!……不行,我走之前可能没有机会了,我现在就下手!”我把手放 在她胸前,试探她的反应,她只是看了我一眼。我用手摸,她轻轻地把我的手拉开。 我突然把她扳倒在床上,她挣扎。我不停地轻声呼唤“老婆!老婆!……”解她的 衣,她用力推开我,说:“不行!要生孩子的!”我这才想起,我还没学会哥那一 招!我坐在床沿上,眼睛朝墙上望着,嘴噘着,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燕妮从床上 起来,穿鞋,把衣服整了整,说,“这个时候你还高兴得起来”,见我不答话,她 笑着对着我的耳朵悄悄说,“等结了婚,你怎样都行。”我说:“我只是怕你变心! 三年!这三年中谁能说清楚会发生什么事儿?”她说:“我还怕你变心呢!到了南 方那些花花世界,花花姑娘有的是,我还真不放心!”我说:“咱俩都对天发个誓 ……”她说:“你相信那个!那是哄小孩的!” 我觉得正题儿说得差不多了,就变了个话题儿:“今年的煤膏还没打吧?”她 说:“现在打还早,等到了九月下旬再打。”我说:“这儿的人打煤膏怎么老是要 捱到国庆节呢?早点儿打不好吗?”她说:“国庆节放三天假呀!平时哪有时间! 再说了,国庆节前后天气晴朗,打好的煤膏,只需要两个太阳天就干了,可以收起 来了!”我说:“这个星期天打煤膏吧,趁我还没走,做个帮手。”她说:“又脏 又累的,算了吧。”我说:“我只想在走之前跟你一起快快乐乐待一天。”她说: “好吧,我们提前把煤面儿和烧土买好。那天我给你做点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我说:“莜面栲栳。”她笑起来了:“好的不吃,偏要吃莜面!让别人看见会说我 ‘地主婆劣待长工’!羊肉馅饺子,怎么样?”我说:“我最爱吃羊肉饺子了!将 来咱俩结了婚,我要你天天给我包羊肉饺子吃!”她说:“天天吃也腻歪,再说, 哪有那么多肉票去买羊肉?” 正说着,她妈提着个旅行包回来了。我打招呼:“婶,回来了?”燕妮妈说: “文强啊?你俩又在家说悄悄话啊?”我说:“我爸要调回湖南了,我也得跟着回 湖南。”燕妮妈睁大眼睛看了我一会儿,问:“那——你俩的事儿咋办呢,天南地 北的?”我说:“正商量着呢。”燕妮妈说:“你不是想要我们妮子跟着你去湖南 吧?”我说:“我没让她跟我一起去湖南,她还在太原。只要她等我三年,然后我 过来和她结婚。”燕妮妈问:“你又调回太原啊?”我说:“我妈不会让我再调回 太原的,我哥留在太原了,他在太原扎根了。”燕妮妈说:“这样啊!做牛郎织女 啊?不行不行!结了婚就会有孩子,那孩子谁带啊?妮子要上班,我给你们带啊?” 我说:“您愿意带的话,最好,我们管一切费用;您要是不愿意呢,我们找个大婶 (保姆)带。”燕妮妈说:“那得用多少钱啊?回家探亲车票也要花不少钱,几千 里远呢。你俩学徒期满了,转正了,工资加起来也就是六十几块,那日子怎么过? 跟我一样过苦日子啊?我这苦日子实在过怕了,我不能让妮子和我一样!我看呐, 你俩的事儿玄了,不会是你妈为了拆散你们……”“我爸妈同意我俩结婚了!”我 说。燕妮妈把旅行包提进里屋,说:“这就奇了怪了!原先呢,不同意;现在调到 湖南了,反而同意了!我看呐,你妈不是真心同意!她的真心是要拆散你们!我有 了这样一家亲家,又有什么意思!你们再好好想想,不行了就分手吧!”燕妮急了 :“妈!你和爸都说过‘同意’的!”燕妮妈说:“情况不同了,那时候没听谁说 文强要回湖南啦!”燕妮说:“现在婚姻自主,您不同意也没用啊!”燕妮妈说: “那——你们就决心做一辈子牛郎织女,过一辈子苦日子啊?”我佩服燕妮妈的洞 察力,无言以对。燕妮妈也觉得话说完了,进里屋去清理旅行包里的东西去了。我 呆呆地看着燕妮,等着她的“主张”。燕妮拉了一下我的衣袖,说:“走,我们到 外面说去。” 我们出了宿舍院,沿桃园一巷往西走,前面不远就是汾河干渠小桥。我自然而 然地回忆起我们在汾河边林子里的那次约会。我永远忘不了那次的激情拥抱和狂吻, 尤其忘不了燕妮在拥抱前那双期待的、含情脉脉的眼睛! 我们走到小桥,停下了。燕妮说:“我妈虽然没有文化,但她也能一下子猜中 你妈的真意。”我说:“我要回家跟我妈说理去,她骗了我!”燕妮说:“千万不 要对你妈无礼!你妈其实是个大好人:几次来给我们家送钱,又和你爸千方百计解 决了我的工作问题。我们全家都感激她和你爸!现在我倒有点儿心不安了——我们 不顾一切执意要结婚,违了她的心愿,我觉得对不住她。”我说:“你可千万别动 摇!”燕妮说:“我没动摇,我只是要你尊敬你爸妈,他们是我未来的公婆。”听 到她说“公婆”二字,我笑起来了,她也笑了。 启程回南方的日子临近了,我爸要把新做的家具全卖到“大中市寄卖店”去, 我妈舍不得,说:“反正国家给搬家费,全都交火车站托运。”我爸说:“到了湖 大,这些东西见不得人,太寒碜了。我们再打一套新家具,樟木买不到,杉木的也 不错,全刷上大漆(生漆),跟老谭家的一样!”最后,我妈让步了,我家的家具, 除了我哥挑中拿走的几件,剩下的都贱卖了。 1969年8 月29日,是我们启程的日子。在车站候车室,有我哥、边小兰、燕妮 为我们送行。燕妮原来说不来的,但最后还是来了。我妈对燕妮特别客气和热情, 她不知道我和燕妮已经约定三年期满后就结婚。燕妮也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我 想:“我妈真虚伪!燕妮装得也很像!” 燕妮对我说:“时间不多了,我们到外面去,我最后再跟你说几句。”我们出 了候车室,找到一个人少的地方。燕妮紧紧地拉住我的衣袖,突然大哭起来!我也 哭起来了!我们只是哭,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哥快步跑过来说:“要进站了,还站 在这儿哭!”燕妮强忍住悲痛,对我说:“到了那边,你千万不能变心!你发过誓 的!”说完,她掩面跑开了,她没有进月台送我们!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