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我很想和韩嫣一块儿庆祝的,可惜天不遂我愿,演出结束后全宿舍的兄弟们 都嚷着要帮我摆“庆功宴”,像是我得的奖,如果轻易离开未免有重色轻友之嫌, 还是罢了。我想她那边一定也有很多好姐妹为她庆功吧。 我们到学校旁边的一家烧烤摊,点了些鸡脚、小瓜、米线什么的,又要了一 瓶“小清”。 凉凉的夜风吹在我们的脸上,很是清爽,酒喝到一半,肥典突然说,要是天 天都能有好事庆祝,生活就太完美了。 回到宿舍,守门的大妈告诉我,有个小女孩找318 的米扬,等了半天不来就 走掉了。 天哪!一定是韩嫣,一定是!我不顾要关大门的危险,在大家的一阵惊呼声 中夺门而出。我用从脱离母体以后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飞奔。我一定要找到韩嫣, 不管她们宿舍有没有关门,不管她是否回到家,不管她在哪里,一定要! 五分钟之后,我到达她们宿舍下面,还好门没关。我正欲往里闯呢,门口的 大妈拦住了我:“同学,你请回吧,现在是睡觉时间!”意识到唐突,我又撤出 来,抬头一看,灯亮着,207 里有人呢。顾不得这许多了,我亮开嗓子喊:“韩 嫣——” 那声音颇具穿透力,好多宿舍都有人向外张望。 我凝神聚气,再次大声地呼唤:“韩嫣——”这声音划破夜空,传得老远。 韩嫣没有来,倒是把宿舍管理科的大妈招来了,她指着我说:“这里不是发 泄的地方,再喊我就要叫保卫科的人了。” 我争辩道:“没有啊,言论自由也要管?” 大妈颇有法律意识,振振有辞:“如果你的自由干涉到他人的自由我就有权 利管。” 我失望至极,只好垂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外挪,真希望在这段时间里韩嫣能突 然从哪里冒出来,可是没有。 恍恍惚惚地往学校里走,经过了一条长长的银杏道,只有斑驳的树影同我做 伴。寂寞、悲凉牵动着我的神经。 我恨自己的怯懦,为什么不敢直接去面对她?为什么要重友轻色? 为什么要 …… 我再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韩嫣站在我们宿舍的门口!由悲及喜是什么感觉?我整个人都要瘫软了。 什么也不顾了!我跑过去,一把就将她搂在怀里,她的手在停顿了几秒钟后 也抱住我,越箍越紧。这是我与她真正意义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22 中国的校园里,广泛地存在一个区域。这个区域往往是对未知充满渴望的校 园恋人聚集的地方。这里白天十分平静, 偶尔会经过几个背单词的女生,夜晚超 乎想像地热闹,各种形态的两个人缠绕在一起相互探奇。这里可能有一个坡度也 可能是一个土丘甚至平坦得没有一条埂,但人们习惯地都把它叫做“情人坡”, 本校也有一个。偶尔夜里经过,依稀看见树缝花丛里人影绰绰,不禁猜想他们在 忙什么呢。 韩嫣把我从男生宿舍的楼底下拉到了这个“情人坡”。宿舍楼显然在我们手 拉手漫步的过程中合上了大门。事情的进展有点儿不寻常,我已经不打算回去了。 可以很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看来比较亢奋,我相信她也一样。两个人 的手都是发烫的,汗液很快浸湿了手心。我尝试着吻了她的嘴唇一下,她没有拒 绝。于是,就把嘴巴轻轻贴上去…… 星星在歌唱,月牙儿羞红了脸,草丛里的虫子们兴奋地嘶鸣,温柔抚慰着时 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我的“第一次亲密之吻”就这样被夺去了。说实话,尽管 好多小说对于“这个行为”有着丰富和细腻的形容,但我除了满足原来的好奇以 外,没什么特别的感受,这使我不禁对自己的人格产生怀疑,不过这怀疑很快被 另一种冲动所掩盖。 我想进一步地探求奥秘时,却被她轻轻地阻止了。 好吧,日子还长呢。 韩嫣忽然用一种很特殊的表情凝望我,再用蚊子也听不见的声音动了几下嘴 唇。我猜她说的是:“我喜欢你。” 我也很深情地对着她说:“我也喜欢你,非常喜欢。” 她的表情是复杂的,有时晴有时是多云,好几次想要开口又咽回去。 我对她说:“我有什么不对吗?我立马改正!” 又补充一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好解决,说出来,我可以帮你呀。” 她在犹犹豫豫几分钟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我要离开你。” 我的火“腾”地一下就蹿起来,很大声地言语:“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 得感情就像过家家一样,想说就说,想收回就收回。我可没那么潇洒!” 她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似乎等待我的表演。 我把最近的怨气和郁闷也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演说了整十分钟。大意是别看 我这人平常嬉皮笑脸关键时候特别认真也最恨被人耍。 她还是沉默。 如果不在沉默中灭亡,也该在沉默中爆发了吧。她终于开口了,语气平静但 不容置疑:“我们全家要迁到德国,下星期就走,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我觉得自己在做梦。所有的巧合,从与她初识,到相知,到误解后相聚,到 表白一分钟后就收获痛苦,这一切只能解释为做梦。 韩嫣接着说:“刚见到你的第一天我没有什么印象,那时我刚刚和男朋友分 了手,心里正烦呢,想不到你这人那么幽默,又善良热心,渐渐地我被感染,我 很快就觉得生活有滋有味……” 顿了一下,她接着说:“我很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真的,一起去食堂吃 饭,一起上课,还有听你讲那些好笑的故事,一起出海报,一起看蓝天……每一 件我都记得。” “请你不要说了!”我有些失控。 韩嫣并没有停止,“可是,我的姑妈在假期里为我联系好德国的学校,开学 后爸爸告诉我他也要去德国,我才了解全部的事情,我的妈妈很早就过世了,所 以我不愿意伤爸爸的心……” 这个女孩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到现在才开始完整,可惜太迟了。 明媚的阳光,湛蓝的大海,斑斓的砾石。 这是我和“班花”坐在一起的初中时代。当全班有三分之一的男生暗恋她的 时候,我浑然不觉。只记得放学后她总要留下来和我这个尖子生一块儿写作业, 因为可以解答她的无穷无尽的问题。毕业了她送我一张卡片,卡片上一个少女坐 在海边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题词是:蓝天,大海,你和我。 好朋友告诉我,这是我这辈子错过最好的,也是惟一的机会。 那么今天错过的,又是第几个机会呢? 我木立在那个叫“情人坡”的地方。心情的大起大落让我没有做出什么过激 的行为,除了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我终于知道,韩嫣来见我的目的,原是为了一个离别。 哪怕我流泪,或者再次呐喊她的名字,也不能改变什么,我惟一可证明的是 :她喜欢我是成立的。 23 经历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次失恋后,我疯狂地迷恋上两种东西,烟和酒。 小学六年级第一次拿起烟卷,满是好奇,年纪大些的哥哥教我:一吸一吐, 就变神仙了。我傻乎乎地吸了一口,呛得眼泪鼻涕一块儿流,当时痛下决心放弃 这种愚蠢的游戏。到了初三,同班的男孩子们前前后后都拾起这种玩意儿,偷偷 地在放学后抽,看上去挺酷的,像流行一时的香港连续剧的男一号,我毫无主见 地第二次拿起了烟,那一次,我觉得自己长大了。一支烟里的尼古丁可以毒死三 匹马,这样的训导恐怕十个人中有七个知道,可这七个人里,没准有五个人会抽 烟,这种集体的慢性自杀却在这个星球上持续存在着毫无消停之意。奇怪吗? 马克·吐温说:“戒烟有什么难的,我已经戒了一千次了。” 现在可以有足够的理由抽了,不管是冲着态度还是为了心情。我每天都抽, 从红云,到红河,再到翡翠,从七块五一包抽到一块五一包,我想如果能在烟雾 里云游到另一个无忧世界里这也值了。由于转变过快,一个新的绰号转嫁到我的 头上:烟囱。 此刻叼着慢性毒药,悠哉游哉地游荡在校园里,迎头赶上拿着武侠书准备去 烤太阳的木乾,他梦幻似的瞅我一眼,问:“你怎么也不爱上课了?要不咱们聊 聊吧。” 于是我们找到一张干净的石头桌子坐上去,这样的石桌子在这个绿草如茵的 校园里到处都是。 我发给他一支烟,两个老友在烟雾的蒸腾里开始神游。 木乾吐了一口烟,悠悠地说:“我能体会你的心情。” 我瞥他一眼道:“怎么讲?” 他又深深吸一口,在烟雾呼出之际,缓缓吐出了他的心曲。 木乾诞生于一个小资产阶级的家庭,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八岁就学画画, 15岁又自费进了本地最好的私立高中,然后再和我成为同学。父母由于长期忙于 生意,无暇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思想,自小就让他体会孤独的滋味,也教会他忍耐 和客观。 讲到这儿,他声调提高些许,说道:“我追求过一个女孩子,追了八年。” 我的惊讶难以描述,不知在漫漫的八年里,有多少惊心动魄,又留下多少怨 恨痴情。 木乾说:“我其实是很感性的一个人,也为此离家出走过。” 那时他和那个学画画的女孩产生裂痕,便逃避一切地独走敦煌。他说那些天, 他看到大漠孤烟的苍凉,也看到顽强生存的沙中小草,生生为这小生灵所震撼, 悟到了许多许多以前不会去思考的东西。 他把目光投向我,说:“好好地享受生活,这才是我们真正要学会做的事。” “生活?我们不是每天都在享受吗?吃饭,睡觉,聊天,看电视,接着睡觉 ……都是一个重复过程,无非有人吃肉有人吃菜而已。” “不,”他说道,“这不是享受,因为心态不同。”我感觉他说的恁也哲理 化了,其实大家都明白嘛,可能我与他就区别在那个“悟”字上。 这一天,我对于木乾的了解胜过大一一年。 晚上我们俩又去喝酒了,喝得糊里糊涂,不明所以。 回来的途中,我吐了,胃都想吐出来。 韩嫣走的那天打了个电话给我,可我终究没有去送。我害怕会有撕心裂肺的 冲动。 木乾变成我新的关注对象,原因是我终于发现放屁都不带响的木乾竟然是个 诗人兼画家。这是多么崇高的称谓啊!那个时候,虽然偶尔会为饭菜票花光而犯 愁,但在校园里仍然存在相当数量的人同我和木乾一样对这些文字和艺术的崇拜 超过对花花绿绿钞票的景仰。 我们开始疯狂地作诗,并相互攀比。 宿舍里的流行语言也变得玄乎而令人玩味。 比如肥典睡觉前,对大家说:“我要去另一个世界里重生。” 皓崇看见漂亮的女生,说:“我想追逐自己的梦。” 向F 君讨教好词佳句,他扔下一句:“爱情让我沉沦。”就匆匆地离开宿舍 去过二人世界了。剩下一屋子的嫉妒和不满。 这样的流行到了丢丢那里却进行不下去了。 原因是丢丢吃饭时对大家说:“我要吐,不过是从碗里吐到嘴里。”搞得大 家瞬间没了胃口。 上厕所时他就更绝:“我要吐,让它离开我的躯壳,不过,历经轮回,终究 还要回到我的嘴里。” 全宿舍在之后的一个星期里都尽量避免吃到黄颜色的食物。 木乾不知从哪儿撺弄来几本诗集。于是我们俩白天晚上地看,虽然后来诗情 渐弱,但有几个原来没有听过的名字却映在我的脑子里:北岛,顾城,白萩,海 子,当然这些名字在随后的记忆里显得混乱而颠倒,因为有太多太多的名字冲进 记忆的闸门想要淹没它,虽然没有成功,但也消退了我的兴趣。 咋呼了几个晚上,我们便跃跃欲试,学生会还真跑来一个不了解内情的家伙, 自我介绍是××诗社的,想邀我们参加,这份难得的关注让我俩着实兴奋了一阵 子,还跟着开了几次“诗友会”。可进去才发现,这里哪是诗歌和诗歌的对撞啊? 主要还是一些无趣的单身男女瞅个机会联络情感消磨时光的场合。我们很快 退出来。 真正的高手总是隐于市野的吧。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像泼出去的洗脚水,带着污垢,已不愿再来。 诗意过后,还是生活。我第一次觉得上大学也有没劲的时候,上课没劲,玩 没劲,吃没劲,睡觉也没劲,醒来还是没劲。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某些器官出现问 题,刚一提出就遭到无情的嘲笑。 肥典对我说:“这就叫‘感情迷失综合征’。” 我问他怎么解决,他说:“再泡一个。” “什么?”我没听清楚。 他顿时做崩溃状,大声地说:“我说让你再重新泡一女朋友,不是叫你去做 泡菜!” 这小子从来都不正经。 没劲的感受迅速传染开来,连从来不逃课的丢丢竟然也睡了一个早上。现在 回想,也许,那不是我传染的。 让我更为痛心的是,那些美丽的微分方程正渐渐离我而去。电子线路的枯燥 更是剥夺了我的兴趣,偶尔翻开书页,“反馈”也看成“反胃”。我隐隐地意识 到,这是一种危险的来临。然而却放任颓废的腐蚀,像占了便宜的小官僚,一发 而难以收手。 校园里,有三三两两行走的女生,有在枝头叽喳跳跃的麻雀,有翩然而过的 情侣,也有头发花白的教授,他们都在做自己的事。我像一个旁观者。 离开校园的城市里,乒乒乓乓的建设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个新的形象工程 初具雏形。我渴望走近他们,走进社会,走进生活里。这期间,还有一件事情值 得记住:欧洲杯足球赛在英国举行。除了场地上宜人的绿茵,酣畅的奔跑,我还 嗅到一股属于力量的味道——男人的。这使我对这个黑白相间的球体产生了一丝 兴趣,这一届听到最多的一个名字是“比埃尔霍夫”。 期末考在我囫囵吞枣地复习了两周之后自觉地降临了。我居然一科都没挂! 连只做了50分题目的高数拿下来的成绩都是及格。 这是一个幸运或者是一个危机呢? 大学一年级就这样结束了,有些波澜起伏,却不敢眷恋。 平平淡淡的假期呼应着平平淡淡的开学,不管怎样,幕布扯下,“大二”的 招牌高高竖起。 有一件事情把平淡打碎,它很快调动起大家的热情和想像:一周后要去欢迎 新生。记得赶集似的迎新会在大一的时候碰过,可惜当时就考虑怎么尽快把手续 办完好变成“大学生”,周围的风景未曾留意。现在回过头一想,觉得很是可惜。 要知道,很少可以在学校看到如此正式的大场面。 宿舍里众人都争着要报名去迎新,除了木乾和我。木乾一向都一副“事不关 己, 高高挂起”的姿态以维护他那诗人一般的高贵气质,我不去了大家都很奇怪, 就像挂了荤的馋猫突然改吃素了,不免让人疑惑。 肥典过来问:“你是不是失恋弄傻了?” 我说:“没有啊,早就恢复了,只是去了又能怎么样?” 皓崇说:“这你就不懂了吧。知道为什么迎新会那么热闹?” “知道!不就多看见几个美眉嘛。”我回道。 皓崇以很学者的态度告诉我,迎新是新一轮恋爱的前奏曲,由于新人大多刚 刚从扼杀爱情的高中升入大学,对于这种新的情感充满好奇和欢迎的态度,懂事 的老生早就根据迎新会的美女出现的几率、频率,以及一些个别的亮点,调整自 己的追求风向标。在失败过后,总结经验教训,所以可以达到很高的二次成功率。 为他这种严谨的治学态度深深地折服,我不禁怦然心动。但也偷着纳闷,他 那么厉害,怎么还是形单影只的? 肥典捏我一把,说:“醒醒啦,新的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