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冬天很快到来,下了一场小雪,对于一个以四季如春而著称的城市,这就够 了。 年历翻过了最后一页,我知道自己又虚长了一岁。 大学三年级下学期,时钟仿佛突然拨快,眨眼工夫,开学已经一个星期。 可儿大人还是不肯屈就来联系我,该怎么办? 我必须拯救这段感情。 头顶烈日,我跋涉到女生楼下,宿舍的看门大妈已经认识我了,还没等我说 就主动回答:“你等我传可儿。”一会儿,我就听见那里面可儿答应的声音。她 在。 我站于楼下,早已没有初次登临时的喜悦。 她出现在我的面前,多日不见,脸色有些蜡黄。我竟感到有点儿抑止不住自 己激动的情绪了。 “你,你还好吗?” “挺好啊,没什么不好的。” “你怎么不联系我呢?” “哦,假期里出去散散心,这几天有些忙。” “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没有啊。” 她的表情像墙上的挂钟,呆板,木讷,但忠实地履行每一步骤。我感到身上 一阵发冷,似有一层膜悄然地阻隔在我们之间。愁伤的影子在我的身后蔓延。 我咬咬牙,直接地问她:“我还算不算是你的男朋友?” 她怆然一笑道:“随你怎么想吧。” 我的语言中枢好像开透的花一下被自然掐断了。 阳光很白,大喇喇地包裹了我的全身,两人相对时明和暗的恍惚,游移出水 一样的淡淡的愁,一边落到了我心里。 我停在那里,想要抓住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失去。呆立了一分钟后,我 把一个精致的小钱包塞到她的手里,那是某次逛街的时候她无意中透出的喜爱让 我看到,背着她攒了一个月零花钱收购的,希望她能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平息,并且推开了我的手说:“谢谢了,我有的。” 然后望了我一眼道:“没什么事了吧,没事我就上去了。” 我急了,一把拽住她的手,说:“别这样好吗?” 她低下头看看我抓她的手,没有挣脱,也没有说话。 我满脑袋都是“求求你,我错了”这样的字眼,但是又不想如此的卑微,只 一个劲地对她说:“别生我的气好吗?” 她依然与我保持牵拉的状态,沉默不语。 我很害怕这种寂静,宁可巴望她和我大声争执,那样反而好过些。气憋在心 里比倾吐出来要可怕得多。而她却维持这种死水一般的沉静,让我压迫和窒息。 从我嘴里啰嗦了一百多遍同一句话之后,局面没有任何改观,我只能松手。 她扬起高傲的头,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发毛,芒刺梗心。 她的嘴唇终于在千呼万唤后微微开启:“好吧,生气解除。”怕我没听懂, 又补充一句:“再原谅你一次。” 我那根紧紧绷着的神经像是满弦拉得太久,“啪”地一下就断了,一时百感 交集,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她也注意到我慌乱复杂的表情,竟“噗嗤”一下笑了。 善变的女孩子啊,你永远猜不透她们在想些什么。 突然就没人打牌了,木乾的生活由盛转衰,毕竟这只是一种游戏,无法最终 改变命运的结局。再没有成堆的散烟、饭票和袜子了,木乾那诗意化的生活随着 时间的推移开始凋零。 宿舍的热闹劲因为打牌的终结尽数散去,倒是窗台上时常有鸟雀光临,“叽 叽喳喳”述说着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我很想撇下我的烦心事参与它们,但欲罢不 能。 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在木乾感到无聊的时候我就会去陪陪他。我已 经不愿去触碰那些深奥的话题,只想和他说说“昨天夜里下过的雨把晾在窗外的 衣服打湿”、“学校食堂做的菜越来越不好吃”、“菜票就要作废换成饭卡了” 等寻常小事。 木乾也知趣地不再深奥,但交流显得艰涩,没有了人生哲学的他眼神也黯淡 许多。话至三巡,他偏过头来,突兀地说了一句:“米扬,我们都不要逃课了, 好好珍惜剩余的大学时光吧。”我几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句:“你 说什么?” 他很严肃地又说一遍:“我们从今天起,认认真真地做人。” 我好感动,尤其这话出自一个略为颓唐的家伙口中。我看见满眼的鲜亮的色 彩,拨开层层的黑云,从天之尽头射向人间,我看见一些脚镣手铐,如晨之雾霭 渐渐弥散,朗朗的红日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照在我和木乾迷雾一般的心窝里,熠 熠发光。 这个消息无疑是爆炸性的,大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效果。为了庆祝我们 的醒悟,宿舍里众家兄弟联合请我们吃饭。席间,成捆的豪言壮语在彼此间堆积 如山。 F 君说:“希望你们能和我一样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皓崇晃着脑袋念:“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丢丢望望假模假样的皓崇笑曰:“你要修成正道还早呢!” 肥典瞧瞧F 君,又看看我们说:“好像都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似的。” 我和木乾相视而笑。一打啤酒和一瓶白酒被消灭干净,并且不平均地分配到 六条汉子的胃里。分配得最多的是肥典和木乾,所以就数他们说的话无边无际, 找不着北。 “木乾,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最最真心地希望,你从明天开始不要再颓废, 按时上课,努力学习,好不好?”说这话的时候肥典几乎带着哭腔。 木乾的目光愈发清澈了,他将深情投射到肥典的眼眸里,“胖兄弟,你放心, 我木乾今天就扔下这句话,如果我还不改,就不是人。”说完,似乎耗尽他的最 后一瞬清醒,“哐当”一长条地倒在饭馆里。 大家正准备把木乾抬回宿舍,肥典瞪着血红的双眼吼道:“我一个人背回去! 谁抢我跟谁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是去背从战场上光荣负伤倒下的同生共死的战友。 我们都感动了,是发自内心的。也许在这个酒醉的傍晚,没有什么比肥典这 句话更能表达我们此时此刻的感觉。 朋友! 第二天早晨,不知是谁弄了一个闹钟把大家都吵醒了,我还未从昨夜的宿醉 中恢复,头疼得厉害,迷迷糊糊听见肥典翻身下床,窸窸窣窣地走着,然后停下。 “木乾,起床上课了,还记得昨晚你说的吗?” 没有任何反应。 “木乾!!!” 所有人都被咆哮声惊吓到了。 丢丢忍不住骂:“鬼叫什么?” 我的酒彻底吓醒,费劲地张开沉沉的眼皮,看见肥典正跪在木乾的下铺前望 着他,咆哮的余音犹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