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我由着她把我“搀扶”进宿舍,坐在凳子上,接着她又跑去给我倒水吃药。 有人敲宿舍的门呢,我走过去拉开门,一张圆脸乍现眼前,这不是生活委员 吗? 他关心地问了一句:“好点儿了吗?” 我说:“差不多了。” 然后他就递给我一封信。 我一看那封皮就知道是韩嫣的。我想,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这个时候送来。 可儿见我拿着信转过头,很好奇地就迎过来,侧脸盯着我手中的信,问道: “什么信啊?这个信封很漂亮。” 我说:“是原来去留学的一个老朋友。” 她点点头道:“哦,还是国际信件呢,是不是老情人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药和热水递到我的另一只手里。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便收起了不安,睨着她说:“你还真是幽默哦,不 过也很无聊。” 一些电光火石的律动,转眼就掩藏在大片的云翳之下。 她没有更多地表达什么,喂我吃了药,嘱咐我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真是有惊无险的一天。 我的病在众舍友的关心和可儿的悉心照顾下痊愈。终于可以晒晒足球场的太 阳,吃吃校门口的烧烤了。 于是在病愈的第二天晚上,我特意邀了肥典、丢丢一块儿去庆祝。我们点了 好多东西,有烤豆腐、烤鱼、烤猪肉、烤韭菜、烤鸡脚,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把能 烤的东西全倒入我的胃里。肥典和丢丢也特惬意,一边吃一边聊。随着热量增加, 大家的脸上都挂满汗滴,肥典解开衣扣,露出白白的肚皮,边搓边说:“还记得 大一那会儿我们也是这样吃烧烤,过瘾啊。” 丢丢塞了满嘴肉,从肉缝间继续吐着言语:“……唔……是啊……记不记得 ……那次韩嫣比赛……我们给你……庆功……” 肥典瞅他一眼道:“别说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 丢丢继续大口嚼着肉说:“……没有……什么……小米才不会……计……计 较呢……” 说着还偏头朝我问:“……是吧?”啤酒夹着肉腥味扑面而来。 我连忙点头。 那是多么温馨的一刻,那是多么美好的记忆,我已不愿意想起,我只想把满 桌的烤全席吃下去。 眼尖的丢丢拧了拧我的肩膀说:“你们看!” 顺着他指的方位,我们看见一幅夸张的图景:皓崇和一个女孩子搂抱着往学 校里走,那个女孩子不是“洗袜女孩”!!! 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 烧烤摊上的三个人都惊诧无比。其中一个破口大骂:“操!世风日下。” 这个人是肥典。 丢丢沉吟了一会儿,说:“我真替洗袜子的女孩子难过。” 我心念牵动,不知从何说起。我又算什么呢?是不是和他一样?肥典抓起酒 瓶,仰着脖子饮了一大口,“啪”地放在桌上:“不能再让好女孩被皓崇糟蹋了, 我们一定要拯救她们!” 丢丢问他:“你打算怎么拯救?” 肥典回望他一眼道:“没想好,回宿舍再说。” 我们都倒! 回宿舍的路上,我们大声地唱起了歌: 我是你闲坐窗前的那棵橡树 我是你初次流泪时手边的书 我是你春夜注视的那段蜡烛 我是你秋天穿上的楚楚衣服 我要你打开你挂在夏日的窗 我要你牵我的手在午后徜徉 我要你注视我注视你的目光 默默地告诉我初恋的忧伤…… 我们渐渐在恋爱中找准自己的位置,皓崇却在走马灯似的恋爱里开始迷失自 我。原来勤奋愁苦的模样现在也是丰采奕奕,枕戈待旦。宿舍现在多了两个节目 叫“皓崇洗漱”和“皓崇照镜”。 下面对“皓崇洗漱”的具体参数做一个前后对比。 以前,皓崇起床洗漱的时间为五分钟。现在扩大了六倍,为30分钟。分解如 下:起床凝视镜子五分钟,然后洗脸十分钟,期间要涂抹“清洗液”两到三遍, 经由双手细细研磨至颈部以上每个毛孔,再次照镜子两分钟,然后敷上至少两种 以上的护肤品。脸是脸的,鼻子是鼻子的,手是手的,共费时八分钟,最后梳头 五分钟。 “皓崇照镜”一天当中会随机地发生四到五次。每每明镜高悬,皓崇就会像 雕塑一样伫立在镜子前,深情凝望着镜中的影像,自言自语地说:“帅,真是帅。” 现在宿舍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点儿不适应他。 原来还希望通过他来教育我的可儿,现在可儿对他更是表现出强烈鄙视。她 反复告诫我:“你可不要学习皓崇,会众叛亲离的。” 我嘴上说着“好好好”,心里直犯嘀咕:“你不是还曾教育我要学习他吗, 这么快就变了,我哪分得清你哪句真哪句假?” 宿舍对于皓崇的争论还在继续。 丢丢说了一个我们认为很贴切的比喻:肥典和他是无产阶级,精神最为崇高, 物质尚不富裕。我和F 君是民族资产阶级,受一定的压迫(女朋友),有觉醒意 识但不彻底。皓崇是资产阶级,受腐蚀最严重,思想堕落但物质丰富。 所以,丢丢总结道:“我们要走具有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精神文明和物质 文明双丰收!” 为此他们决定发动新一轮拯救单纯少女的攻势,称之为“月季攻势”,意思 是一个月拿不下来就花一个季度。我想起朝鲜战场上也有一个著名的“礼拜攻势”。 但不知道在这次的雷声中他们的切入点在哪里。感情的世界里并没有谁对谁 错,我只是希望,皓崇的感情漩涡不要和他头顶上的漩涡一样多。 如果说皓崇俗气的话,其他人就能免俗? 不知什么时候,可儿开始向我要这要那。虽然每次都像是在开玩笑。玩笑开 多了,也是会让我转化的。 她有一句文绉绉的名言——“凭心不可见,有礼方为仁”。 我的荷包开始吃紧。熬不住了,家里已经为我额外地负担了一百多元的传呼 费了,不好意思再开口。掰着指头数一数,我已经在这个世上只花不赚地赔了二 十一个年头,该变化一下了,所谓“穷则思变”,“废则厉行”,怎么样才能改 善这种局面呢?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的我又可以靠什么来赚取人生的第一笔财富? 否决了抢银行和要饭等极端选项,我的脑袋里最终留下了洗碗、背沙袋和家 教这三种选择。尝试着走进校门旁边的几家饭馆说明来意,竟没有人相信这个腼 腆的大学生是要来打工挣零花钱的,一家饭铺的老板娘竟然还笑靥如花地对我说 :“等我以后开了公司,来请你当助理哈。” 崩溃。 再自我审视一下不足55公斤的身板,还是不要到壮汉云集的工地上去丢人了 吧。 所以在一个没有课的下午,我走出校门,准备迎接第一次靠劳动赢得的酬劳。 我只有一幅用毛笔写下的横幅——“家教,初高中全教!” 一个下午,我站在一个据说是家教蹲点常去的立交桥下面,混在贩卖丝袜、 手套、打火机的人群里,我的胸前挂着那张“家教,初高中全教”的白纸,远看 像要拉去枪毙的犯人。好奇的头颅不时在我的白幅前逡巡一番然后又离去。我在 吃够了汽车的尾气和工业文明带来的灰尘后只盼望哪个好心的买主,像挑白菜一 样把我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