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如同我对兰花的一无所知,那时我对顾国辉也几乎是一无所知。 后来才知道,他主要做硅灰石出口贸易。我一直都想弄清楚硅灰石有何用途, 为什么日本人会热衷于进口这种矿产,而让宇市一小部分象顾国辉这样的商人大发 其财。因为宇市附近的大多山丘中盛藏此种矿石,大有取之不绝,挖之不尽之势。 而要取得开采权,无外乎上上下下的打点一番,有钱的出钱,有势的铺势,无钱无 势的就只有去做开采工人赚苦力钱的份。所以宇市所辖范围下的数十座山丘,也就 成了一部分官商垄断之下的聚宝盆,而上上下下因此富起来的大小官僚也为数可观。 让一部份人先富起来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方针政策在宇市得到了很好的惯彻和实现。 但我从未弄清楚过硅灰石究竟有何用途,这本是一件很简单不过的事。 顾国辉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大概要小十来岁,也就是说他看上去至多只有三 十四五岁的年龄,相貌堂堂,成熟自信中透着儒雅,且身强体壮,这点尤在我和他 握手之际得到很好体现。 我很不习惯和别人握手,当柯玉敏给我们相互介绍时,顾国辉向我伸出手,我 楞了楞才很不习惯伸出手,他很有热力的握住我的手,而我的手几乎是很自卑的冰 凉无力,这着实让我很不好受,我心里想,喂,老兄,没有必要用那么大力握手吧? 真要有种就找泰森,霍利非尔德,刘易斯之辈练练去。 虽说我的手对他很有意见,但我基本上对他印象还是颇为不错的,他没有一点 大商人的架子,微笑中透着一种很近人的亲切,最让我心满意足的就是,他个头要 比我矮大约三公分的样子,柯玉敏曾夸过我一米七七的个头是男人中最理想的身高, 我基本上对自己的身高也很满意,我的偶像阿佳西身高也就只有一米八。 我们进了客厅,在沙发上坐定,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佣端来水果糖果瓜子之类, 柯玉敏递了一只硕大的北方蜜桃给我,我不客气的啃起来。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喜欢 说话,尤其面对陌生人时,所以我就大啃蜜桃。 “去跟萍萍说,师傅来了。” 顾国辉声音底沉有力,有点赵忠祥的魅力。 女佣立刻上了旋转楼梯,消失在二楼走廊。 “陈师傅,你说这张升降椅剪发可合适。” 顾国辉指着客厅正中摆着的一张黑色真皮剪发转椅问我道。那椅子在装修典雅 的诺大客厅内显得极不协调的触目,椅子上面的保护薄膜还没来得及撕掉,很显然, 是为女儿剪发专门买来刚刚摆在那的。 “当然,没问题,这是剪发专用椅来的。顾老板太疼女儿了。” 我答毕,继续啃蜜桃。 “还缺点什么吗?” “不缺了,要用的工具我都带了。” 顾国辉好象还想问我点什么,见我满嘴桃肉张嘴困难,就笑了笑,我也笑了笑。 他便和柯玉敏交谈起来,他们说些闲言碎语的当儿,大概十分钟后,顾萍在楼 间出现了。 如果事先不告诉我顾萍是个盲人,那我绝不会认为眼前这个十五岁女孩已双目 失眠近五年。 她眼睛不大,却闪闪发亮,这让我突然想起昨夜的梦镜,我觉得这种闪亮和我 梦镜中那个女孩目光的闪亮如出一泽。 她很熟悉的走下楼梯,很熟悉的走到我们面前,在我对面坐下,她问,“可以 开始了吗?” 这是一种象水晶一样透明的声音。 她就象看见对面的我而在问我一般,我一下不知所措,在这个安然娴雅的女孩 面前,我觉得手拿个啃了大半蜜桃的我很窘迫,我放下手中的水果,不打算再把它 吃完,虽然它是那么的可口。 顾萍大概一米六五的身高,身材稍稍偏胖,穿一件粉红色质料考究的呢连衣短 裙,一头整齐浓密的黑发长及腰下,很白的圆脸,小而高削的鼻梁,嘴唇薄而宽。 她一点也不漂亮,但她的安然娴雅,及眼眸中神奇的闪亮,都凝成一种很独特的气 质,这种气质仿佛与生俱来,让人无法抗拒的感觉到泉水般清凉及干净的奇异心境。 “陈师傅,这就是我女儿,顾萍。” “哦,你好,顾萍。” “你好,陈师傅,可以剪头了么?” “当然,你要怎么剪呢?” “剪得短短的就行吧。”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顾萍就开始了她长久的沉默。 她在她父亲的搀扶下坐上了客厅正中的剪发椅,我从包中取出围布帮她围住, 虽然对面缺了镜子我有点不习惯,但这对我剪出一个美妙的发型来并无大碍。 只是当我把顾萍那长长的头发扎起来后,有点不忍下手剪断它们。这是我还从 未见过的如此长的长发,这一丝一缕都浸染着这女孩五年中失明后的痛苦和孤独呀。 一点点的把长发剪断,柯玉敏接在了手里,叹道,“真长呀,一下剪了,真的 很可惜呢。” “你帮我去装些温水来吧。” 我递给柯玉敏一个空洗发水瓶。 “装水?” 柯玉敏不解。 “对呀,干洗用呀。” 我答。 “不用吧,她昨天洗了头,而且很少出门,不会脏的。” 顾国辉道。 “那也得洗,一是头发上有一定的油脂要洗掉,二是只有把头发洗得湿湿的透 透的,才有利于修剪发型。” 我耐着性子解释。我想洗吗?做发型师后,我还从未亲手帮顾客洗过头呢。 顾国辉和柯玉敏在我帮顾萍洗头的当间上街去购物了。女佣在一旁默默的看我 的双手在顾萍满是泡沫的头上滑动,很想转到顾萍身前看看顾萍一头泡沫的样子会 是什么样,但碍于佣人在身边,只有忍着。 大多数女人一头白泡沫的样子会怪怪的很有意思,而我只是想看看顾萍剪短发 会有什么效果,但我不想被佣人误会,更不想为了这件事跟她解释。 阳光从窗台洒落,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有小鸟的鸣叫。 顾萍有时身子会略为抖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每次都归于沉寂,大概只要我不 开口,她就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对我说话了。 洗毕,佣人帮顾萍在浴室冲干净出来,一个短发可爱少女呈现在我眼前,立刻 脑子里就有了要帮顾萍剪的发型样式。 我娴熟的开始正式帮顾萍修剪发型。首先我用剪刀草草剪出一个大致的模样, 然后取了削刀,从脑后的发区开始,一片片的挑发片细细削剪。 这要很有耐心,一次次的重复着一样的工序。寂静之中心下不免觉得无聊,想 起柯玉敏要在一旁说说话倒可以解解闷。她真的是和顾国辉去超市购物吗? 他们俩之间显然不同寻常的关系会到哪一步呢? 会上了床吗? “你很喜欢她吗?” 顾萍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轻捏梳子的左手一抖,梳子竟掉到了地下。 她在这时候说话,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 “你是说柯玉敏?” “对呀。” “大概是吧。” 我答道,这个问题想来有点复杂。 “可她说你其实对她一点也没真心。” “她这样对你说的吗?” “对。你们三个人大致的关系是,爸爸很喜欢阿敏姐,阿敏姐很喜欢你,你却 又喜欢另外一个女孩,好象是姓江对吗?” 我更是吃惊,忙问,“她还对你说些什么?” “她说你不是好人,但,也不算是坏人。” 我能感觉顾萍在笑,这时佣人已不知去向,我就悄悄凑到她身前一看,她果然 在微笑。 “你在偷偷看我,对吗?” 古灵精怪,这也知道,我脸发热,忙岔开话题,问道。 “你在上学吗?盲校?” 她摇头。 “那你成天呆在家里?” “不行吗?就算是没失明,我也不喜欢上学,我喜欢一个人呆着。” “可是你什么也看……” 我本想说你什么看不到,在一片黑暗中不感到孤独寂寞吗?但觉得这样说有点 不妥,就话说一半又没了声。 “我可以叫你陈灵吗?” “当然。” “你在我面前不用有任何的顾忌,我瞎了五年了,早习惯了,你懂吗?你这样 我会很讨厌的。” “嗯,懂了。” 象是断了电,顾萍又没作声了。 能听到削刀削头发沙沙作响,阳光不知何时照到了窗台下的地板上,有些耀眼。 “你要看电视吗?” 顾萍又开了声。 “不用。” 那台二十九吋的纯平彩电立在左墙边的一个音响柜上,柜子中放着一套音响。 “那听听音乐吧,挺闷的。” “这个主意不错。” “你去开吧,柜子里有很多爸爸喜欢听的音乐。” 我于是走到音响柜旁,选了一碟柴可夫斯基的舞剧《天鹅湖》选曲。音乐响起, 特别有效果,看来这个大厅的设计在音效上是花了很大的功夫的。要让小羊来听听, 一定会叫“BEAUTIFUL ”的。 “可看过天鹅湖?” 顾萍问。 “看过,你呢?” “嗯,八岁时看过,是有名的莫斯科巴蕾舞剧团的演出。专门到北京去看的。 好喜欢那种在湖面上飘来飘去的感觉,里面的角色我都喜欢,包括那只黑天鹅,我 也挺喜欢的。” “你真幸运,我只在电视里看过。也不记得是哪个国家的剧团了。” “只要是真心喜欢,其实在哪看都一样,你说对吗?” 顾萍的这句话和我一向的观点竟不谋而合。 “对,对极了。” 我答。 “能告诉我你最喜欢的歌吗?” 她接着又问。 我想了想,答道,“大概算是ANDREA BOCELLI的SOGNO 吧。” 其实要说我最喜欢的歌,有一大堆,比如保罗西蒙的斯卡保罗市集,四兄弟的 回忆往事,披头士的挪威的森林,杰夫莱顿的选自歌剧魅影的魔法之夜,约翰丹佛 的阳光照在我肩上等等不一而足,但我不知为什么就只说了安德里亚的歌。 “好象没听过呢,为什么喜欢呢?” “大概他唱这首歌时有一种憾人的东西吧,有一种象冬日里阳光一样的东西。” “嗯。” 她象在想象我所要表达的那种意向。 良久,她说道,“其实这个世界上瞎子未必就不能看见阳光,而能看见东西的 人未必就不是瞎子。” 我有点惊愕,这不象是从一个十五岁女孩嘴里说出来的话呀。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