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大鹏大致属于那种满足于平淡宁静的家庭生活,没有任何野心,也不喜欢沾花 惹草的模范丈夫角色。他非常爱他的妻子和四岁的儿子,这种爱用他自己的话来表 达就是,他甘愿付出自己包适生命在内的一切而使自己的家人幸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但陶醉在家庭生活中其乐融融,而且热衷于把他的幸福 信息不断的向我传递,换句话说,就是他不愿看着我,他最可信赖的朋友,长期游 离于幸福的家庭生活之外浪荡,所以他总是很热心的想拉我一把,不断给我介绍女 朋友,以期我早日能和他一样踏入甜蜜生活之行列。 我对他的好意大多时候都不肯积极响应而让他屡屡失望,但有一点,我和江子 茵都很肯定,如果没有他的帮忙,我和江子茵很可能就不会象今天这样走在一起, 就这个事实来说,他是有不可磨灭的功绩的。 但大鹏也不是没一点嗜好,他喜欢玩麻将,我就在所难免的常常成为他三缺一 时不可多得的救场队员。虽然江子茵旗帜鲜明的反对赌博,却并不反对我和大鹏的 赌友关系,一则我们在一起玩得小,纯属儿乐,(娱乐戏称)二则她对大鹏一向印 象颇好,他在她眼里是标准的正人君子,在这点上,我其实早她二十多年前就已发 现并认可了。 从小到大,大鹏在我眼里都是一个聪明实在的好人。他比我大两岁,因为是邻 居,所以从小就玩在一起,但十一二岁大时,我是丝毫不把高我两个年级的大鹏放 在眼里的,不为别的,就为他胆小,学习好,而且是出了名的乖孩子。 那时候在饭桌上吃饭,最让我食欲不振的就是许大鹏这三个字,大凡父母教训 我时,就会说,看看人家大鹏怎么怎么的。我非常不服气,总想找个机会把这个家 伙比下去,但无奈这家伙实在是高智商,让我煞费苦心。 那时候流行玩魔方,学校里的男孩子几乎人手一个,玩着玩着,出名的又是大 鹏,他很快就能玩到五面时,我们大多数孩子却只能玩到四面三面,待我们能玩到 五面时,他不外乎就玩到六面去了。玩到六面那天,他头一个跑到我家里,把睡午 觉的我吵醒,要我欣赏他一上午完成的杰作。我又恼又不服气,向他挑战,你花了 一上午对吧?我两小时搞定。他当然不信,要当场比试,我就说,不行,你去你家 玩你的,我在我家玩我的,谁都学不到谁,这叫公平竞争。他立刻同意,约好,谁 输了谁请吃冰淇淋,于是彼此把对方的魔方复原,他乐呵呵放心的走了,大概已经 闻到了冰淇淋的香味吧。他一走,我就又倒在床上睡大觉。 睡得差不多,就起床把魔方拆了,重新装好,就这点来说非心灵手巧之辈很难 做到,我从小拆玩具拆得多,这对于我来说是小事一桩。走到大鹏家,这家伙也快 成功了,大概以为我是去投降的,脸上明显露出胡汉山般自得的奸笑。 我把六面色彩对齐的魔方往他眼前一递,说,走,冷饮店去。他傻眼了,巴巴 的跟在我身后去了冷饮店。所以说,打小他就算是个实在人,一点花花肠子也没有。 到高中,受聂卫平的鼓舞,男孩子们又对围棋情有独钟,又该着大鹏这家伙露 脸了,屡战屡胜,成了全校围棋冠军,于是在我面前又抖了起来,动不动就要让我 先手一子,那阵子没少吃我冰淇淋汽水葵花籽之类,而且成天在我面前一副小人得 志的样。我想怎么也得整他一下了。 于是串通了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张明,把大鹏约到张明家,由张明做裁判,还是 他让我先手一子,这次玩大的,赌三十块钱。那天我行棋行得特慢,倒不是真的在 苦心思考棋局,而是在拖时间。这边张明热心的请我们喝蜜糖开水,还趁机和大鹏 东拉西扯的让他分心,大鹏当然不会有丝毫疑心,平常他和张明的关系明显要好过 我和张明的嘛。这家伙那时候胖头胖脑的很对蜜糖有兴趣。 到了关键时刻,他去小便,(谁喝了好几大杯蜜糖水都会憋不住尿的)我就偷 换了关键一子,他一上来,下着下着,明明算好多我一气的棋却让我给杀了,他虽 输得不明不白,但他人实在,以为是自己大意算错了,也无二心,乖乖的掏了他一 个月的零花钱。当然,这钱我和张明一人一半分了,还请大鹏去看录相《火烧红莲 寺》,《燃烧吧,火鸟》,看完出来,我对他说,够意思吧。他似乎还在想那棋局, 闷闷的点头。我和张明偷着乐。 后来大鹏考上了大学,我基本上和他就没了什么来往。重新相交是三年后他大 学毕业分到城建设计院,偶然遇上,这家伙不再是胖子了,成了个大小伙子,身边 还跟着个眼睛大大的漂亮姑娘。那姑娘叫邓思莉,是他大学校友,也就是他现在的 妻子。那天是在台球室里遇上的,不免边玩球边谈离情别绪。结果他又输给了我, 不过这次我一点没耍他赖,而且我们也没搞赌博,故人相见,我们本着友谊第一比 赛第二的原则切磋了几局,切磋完,他好歹要请我去喝酒,那时候与其说我对他的 酒菜有兴趣,莫如说我对有女大学生气质的邓思莉更有兴趣,我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他。 应该说那一顿酒菜让我全盘否定了自己以前脑海中那个看似聪明,却着实笨得 可爱的许大鹏的形象,之所以会这样,不单是他身边多了个大眼睛漂亮女大学生, 更重要的是在他喝得晕呼呼时对中国足球的一番真知灼见。 那时候足球很热,热得只要是男人不谈球就不算是个男人的地步。可惜中国足 球偏偏就是不争气,足球是快乐的运动,可享受快乐的却只是那些赚大钱的所谓球 星和足协官员,中国球迷天生就没有享受快乐的份,他们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面对冲 击世界杯未果的失败和痛苦。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大鹏大有“风啸啸兮易水寒”的悲凉气概,他红着眼睛用发 自肺腑的声音对我说,“中国足球,根本上还是体制上的问题,你说现代足球都发 展到什么份上了?人家踢的是技术作风,中国队踢的却是思想作风,人家讲的是整 体意识,毅志品质,中国队还在讲政治品质。你看人家欧美球员,只要是参加国家 队比赛,把足球场当着沙场拼死而搏,他们是为民族为人民在踢球。而我们中国队 队员,一上场就双目空洞无光,两腿发软,一具具没有信仰的行尸走肉,他们能踢 得好球吗?” 说实话那时候大鹏的一番话真把我给镇住了,我立刻觉得大鹏的形象光辉了起 来,并且打心底从此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在我还有点酒量,没象大鹏那样喝得晕头转向的找不着北。我差点就激动得 要对大鹏掏心掏肺,把小时候当他马大哈蒙的劣迹都向他交待了,要是真那样,也 许我和大鹏就不会象现在这样成为好朋友了。 信仰,多么沉重而又虚无飘渺的两个字,也正是从那天起,我在模模糊糊的潜 意识里开始思考我的人生及我的信仰,而这似乎是永远的遥不可及而永无答案。 我生命的灯塔似乎永远也不会有点亮的那一刻来临。 “喂,不是说好要你带思莉一起来的吗?” 在一家咖啡厅落座,江子茵问失魂落魄的大鹏。 “唉,别提了,她病了,发高烧住院呢。” “是吗,这么凉爽的天气,怎么会病呢?” “说来,你们都不会相信,连我自己也想来不可信,可这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 的事呀。” 大鹏一边搅着杯子里的咖啡,一边对我和江子茵叙说起这个离奇故事来。 “话还要从七月初说起。你们也知道,我这人平常也没什么嗜好,就喜欢玩玩 麻将。那天是周末,一个同事相邀,我就去了,没料到桌上来了一个陌生女子,三 十岁上下,非常有女人味的那种,美中不足的是,小巧的下巴上有一块指甲片大的 浅印,淡红色,大概是胎记什么的。经朋友介绍,是某家歌舞厅的老板,叫李珊。 你们知道我对除思莉之外的女人没兴趣,思莉温柔贤惠,在这方面我早已知足。 李珊是那种很善和男人交谈,很有吸引力的女人,而且每次不管输赢,都喜欢 请牌友上酒店吃饭,且出手阔绰。从一开始,她就是很有预谋在接近我,而我只觉 得她为人豪爽大方,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我当然从未对她有过什么非份之想,更 想不到这女人会因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在引诱我。 自从那次认识后,她就多次主动约我去她家打牌,她虽独身,但又不是和她单 独约会,我好玩,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就常常欣然前往,每次去我都和思莉明说, 思莉对我也放心,从未反对过。起初一切都无异样。“ 大鹏说到这,去衬衣口袋里找烟,却没找到,就望向我,我完全被他的故事所 吸引,一时没反应过来,江子茵用手捅了捅我的肩。 我连忙递烟给他,并给他点上,他吸了一口,长长的嘘口气,又饮了口杯中咖 啡,就继续说道, “那天又是周末,她照例又打电话约我,我早早的应约而去,到她家,发现就 我一人先到了。那晚她打扮得极为妩媚,说实话象我这样的男人看了也不免心动。 她说另两个朋友就来,泡了一杯咖啡给我喝,我们就先聊着。但喝了咖啡后,我就 觉得不对劲了,身子软绵绵的,而且全身燥热,那时候我还未怀疑到她在咖啡里做 了什么手脚。 她放了音乐,在我身边坐下,极温柔的帮我作头部按摩,我极力控制自己的越 来越强烈的欲望,但事以愿为,她慢慢贴到我身上,吻我,并除去衣衫,我目光一 经触及她丰满圆润的裸体,就再也抗拒不了诱惑,终于拥她入怀。 事后她极力向我表白她对我的爱恋,我却无法接受她这种方式,我从她家里狼 狈的逃了出来,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再见这个危险的女人了。 这以后她多次给我电话约我见面,我都态度明朗的回绝了。末了,她说她无论 如何就只想再见我一面,我依然拒绝,我没有把握在我见她后不会再干什么傻事, 因为她是那般的有诱惑力。她就威胁我,说要去见我妻子,这是我最怕的,我和思 莉为建造这个温馨的家付出了多大心血呢,那怕是一丁点的破坏,对我来说不啻是 对思莉对家庭犯罪。于是我只有答应见她,而她提出要到我家里相见,她说没有别 的目的,只想见见我有一个怎么让我痴心不改的家。 我没有任何怀疑的就又答应了,那天思莉上了班,孩子也送去了幼儿园,我就 在家里等李珊。 约好上午九点她来的,她很准时,而我未想到,当我迎她进屋后,她突然冲我 脸上用小喷雾气喷了一种很香的气体,我就又昏了过去。 我醒时,大概是中午十二点半时吧,是思莉发现我躺在纱发旁把我摇醒的。 家里已被翻得凌乱,当我们发现任何值钱的东西都未丢失时,就又大大的放下 心来。我就向思莉坦白,思莉听着听着,脸上忽然露出极为古怪的神情,我还从未 看过她有那么古怪过,她跑进书房,用钥匙打开她的专用书柜,那里大诋是她放手 饰书信私人物件处,我走到她身后时,她已瘫倒在地,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很显然,她丢失了什么极为贵重的东西,但我怎么追问,她都不肯告诉我。 你们知道,发生这样的咄咄怪事,我们是无论如何不愿去报案的。 也许报案也是徒劳,我那天立刻四处去找那个叫李珊的女人,但她人间蒸发了 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没有人知道她的来龙去脉,大家都似乎是在一种糊里 糊涂的境况中认识她的,而且,她也没开什么舞厅,那家舞厅的老板一直都另有其 人且和她无任何瓜葛。 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化好的大骗局。“ “那,思莉到现在也不肯说她到底丢失了什么吗?” “不肯,她一直生病,一直说一切都不怪我,但就是不肯告诉我她丢了什么。” “看来,这件事的秘密全掌握在思莉手中呀。”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我自认为了解她就象了解自身一般透彻,而她又会 有什么样古灵精怪的事瞒着我呢?而且,她要是连我也不肯说的事,一定是有某种 非常难于启齿的缘由,或者说出来,对我们对家庭是一种毁灭性的灾难,如果真要 是这样,我想她不说,我也不会怪她的。” 大鹏说完又长长出了口气,阴郁的脸也明朗了许多。咖啡厅里不知是什么时候 奏响的蒙迪的小提琴曲查尔达斯,显然我们三个人同时被这轻灵中带着些许淡淡忧 郁的曲调所吸引而默默倾听。 “大概是吕思清演奏的版本呢。” 大鹏若有所思的说。 “我们去医院看看思莉吧?” 江子茵提议道。 “她现在连我也不太想见呢,还是过几天再说吧。” 咖啡厅里人慢慢多了起来,暗淡之中,我竟有自己不知置身于何处的寂寞感觉。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