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节 女孩每天上下学,都要路过李家洋楼。 十一岁的她闻着从院子里飘出的白玉兰花香,总会驻足,那时刚上中学的她不 知道那是什么花发出的奇香,她极渴望知道,每回隔着院门,她都很想走进去看看, 看看发出这迷人香气的花的样子。 有一天中午她发现院门半掩着,院子里无人,她按捺不住,悄悄走了进去。她 走到那棵老白玉兰花树下,望着那满树洁白的花朵,忍不住伸手去摘,但她踮起脚 尖,还是差了一点才能拘到最下面的花枝。 她想了想,就离开了。 十八岁的李叔同那天中午正在写一篇杂志社的散文约稿,他正斟酌着句子,抬 头望着窗外院子里的那棵开满花朵的玉兰,他看见了她。 小女孩穿着白衬衫蓝裙子,在那花树下仰望,在那午时最灿烂的阳光下,花树, 香,女孩的身影,及那院子里的幽静,汇成一副让他砰然心动的景致。 他脑子里的灵感象琵琶的旋律般倾泻而出。 他看见女孩离开,立刻追了下去,他摘了一束花枝,跑到街上,但那女孩已无 踪影,他想那女孩一定还会再来。 他写了一篇叫白玉兰花树下的女孩的散文。 第二天中午,他守在窗前,看见那女孩真的又来了。 女孩这次手里拿了一根做成勾状的树杈,她正紧张的勾动花枝,听到身后的脚 步声,一回头,望见向她微笑着走来的李叔同。 他们无语,他递给她一束早准备好的玉兰花,她涨红着小脸接了,苍促的逃去。 从此这个女孩每回去上学,都要绕开那院子走,从此,女孩的梦中有了一位儒 雅青年。 四年后,李叔同在一个雨天急匆匆的赶到蔬菜公司的门市部去买鸡蛋,女孩那 天正给在门市部上班的母亲帮忙,她认识他,他却早把她给忘了。她望着淋得半湿 的他,问他要什么,他说要买些鸡蛋,她说鸡蛋这几天缺货,他失望的要走,她问 他为什么赶着要?他说他母亲病了,营养不良。 女孩在李叔同走后,就冒雨赶回了家,她把家中还剩的五个鸡蛋揣在怀中,来 到李家洋楼。 她按响门铃,把鸡蛋交给来开门的李叔同。 他分外感激的问她要多少钱,她说你的那束白玉兰刚好相抵了。 他想了起来,请她进去坐。 从那时起,他们开始了交往,不久后,他们相爱。 女孩叫程燕梅。 高立文从生下来起,他那极特殊的家庭就赋予了他极特殊的命运。他的父亲是 位名将级的军区司令员,这使得他从懂事起就从未怀疑过,在他父亲的特权下,他 想要得到什么,都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但在他二十八岁那年,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他却是难于得到,那 就是爱情。 从他看见程燕梅在台上轻盈的跳着巴蕾舞的那一刻起,他就极想得到这个女孩。 在此前,他玩过的女人无数,却没有一个能象程燕梅这般让他牵挂。 那时他是军分区的团政委,在演出结束后,他以部队的名义请程燕梅吃饭,那 天他望着酒桌上谈笑风声,气质迷人的她,明白了什么叫爱情,他有生以来第一次 爱上了一个女人。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几乎倾其所能,去博程燕梅的欢心,这个女孩却对他总 是不冷不热的。 但他有的是耐心,而且他身边也不缺供他发泻情欲的女人,他在心中发誓无论 花多久的时间,他都要得到她,他非她不娶。 可是,当他得知在他心中一向纯洁无暇的女人早已属于别人时,他极度怨恨的 心灵就极度的扭曲了。 这个秘密正出自他心爱女人之口。 在他的办公室,她天真的找到他,要他帮她,和一个黑五类分子办结婚证。 她竟已怀了那个人的孩子。 高立文当场就咆哮如雷,他狠狠的扇了她一记耳光,这重重的一下,把程燕梅 打晕了过去。 两天以后,李叔同被抓了起来,罪名是反革命。 这时,真正的灾难却还未开始。 和李叔同关在看守所同一间监狱里的有一位年青教师和一位中年干部,年青教 师叫邓均力,他和李叔同很谈得来,关在一起两个多月后,他们成了几乎无话不说 的朋友。 一天夜里,李叔同做了一个恶梦,在一声惊呼中从梦中惊醒,他一身的冷汗, 邓均力也被惊醒,问他怎么了。 李叔同借着月光看见那个中年干部依旧在熟睡,就向邓均力说出了一个深藏在 他心中的秘密。 他家的小洋房中,藏着一批他祖父收藏的珍贵文物。 他父亲临死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并嘱托他有朝一日黑暗结束,一定要把这 些文物献给国家。 他担心他这次被突然间打成反革命关进来,就没命再出去,也就无法完成父亲 的遗愿了。 他们没料到,那个中年干部并没真睡,两人的谈话被他偷听了。 第二天,中年干部为换得被释,向看守所长告了密。 看守所长和高立文有私交,为拍他的马屁,把这件事就告诉了他。 高立文怎么会放弃一个发财的大好机会呢?他却惊愕一个文弱书生会有如此惊 人的毅力。 他一次一次的提审李叔同,什么样的酷刑也用过了,李叔同就是一口咬定那批 文物并不存在。 高立文百般无奈时,想到了程燕梅。 程燕梅正在文工团的学习班背毛选,自从当了“破鞋”以来,她每天上班除了 扫地,就是接受审查,然后写检查背毛选。每次那两个道貌岸然的工宣队负责人不 厌其烦的向她“审问” 她怎么和反革命分子上的床的细节,她都感到恶心想吐。但她不在乎,她只在 乎李叔同,她求了高立文很多次,想见李叔同一面,高立文却要她把肚子里的孩子 打掉,就什么都好说,她当然不会答应。 但那天高立文的警卫员开车来接她,说带她去见李叔同,她在欣喜之余,在心 底也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在省看守所的审讯室,他们相见了,她望着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他,悔恨的把 他为什么被打成反革命的原因告诉了他,他望着伤痛欲绝的她只是沉沉一笑,说没 事,他一点也不怪她,他说天总会有亮的一天的。 能见她一面,知道她们母子平安,他已无牵无挂。 这时高立文带着三个大汉走了进来。 高立文冷笑着对他说,他给他最后一次说出那批文物私藏地点的机会。 他没意识到他就要使用最卑鄙无耻的禽兽手段,冷笑的对他说,他死也不会说 的。 高立文手一挥,三个大汉立刻扑向程燕梅,他们残暴的把她衣服撕开,要当着 李叔同的面轮奸她。 李叔同被拷在石柱上,他撕心裂肺的哭叫哀号,眼看着他最心爱的女人被侮辱, 他毫无选择的妥协了。 他亲自带高立文来到他家后厅的储藏室,打开密室,把那些祖传的文物拱手献 出。 这天夜里,在监狱中,不堪受辱的李叔同咬破手指,撕破白衬衫,在上面写下 三千言血书,控诉高立文惨无人性的罪恶,交给了邓均力,托他以后得以出狱,一 定要交给他的妻子。 这夜他们又深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邓理文醒来时,发现李叔同已咬舌自尽。 殷红的鲜血流满了木板床。 一个月后,邓力均被放出,那时怀着身孕的程燕梅在悲痛中体弱多病。他把程 燕梅接到家中,和妻子悉心照顾。程燕梅终于在冬天生下了一个女婴,她却在极度 虚弱中难产而死。 他们准备好好把这个孩子养大,并取名叫李小桐。 但不久后邓理文又被抓了起来,被抓起来的原因,是看守所的干部在清理牢房 时,发现一件被完整的撕下一大块并粘有血迹的衬衫,被藏在通铺的木板下。 高立文得到这个消息,立刻意识到李叔同绝不会肯轻易的死去,他一定留下了 血书。 邓均力被施于严刑,也不肯说出收有血书。 于是他在被送往劳改农场的途中,被高立文派人杀害了。 邓均力的妻子在丈夫被抓后就意识到下一个将被灭口的该会是她了,在万般无 奈中,她在临逃亡之日,把李小桐送到了孤儿院。 从此她悄悄的隐居在一个偏僻的小城,不久生下了女儿邓思莉。 文革结束后两年,她带着女儿又重回省城,那时候高立文已摇身变成省公安厅 的副厅长。 她知道凭着她一个弱女子,要告倒手掌国家法律大权的高立文是绝无可能,于 是她只有在痛苦和隐忍中看着李小桐和女儿长大,在女儿嫁给许大鹏有了幸福的归 宿不久,终于在心力憔悴中在四十五岁那年病逝。 而高立文,为了除去心病,从未停止过寻找她。 两个人的爱情是缘,三个人的爱情是孽,一段罪恶历史中的一段孽缘,三个无 辜生命的惨死,而这个人间惨剧,似乎并未结束。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