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第二天一早,麦田给他的老师孙文波打了电话。十一点二十分他提前十分钟来 到报社编辑部。孙文波老师的女儿还没到。孙文波给麦田到了一杯茶,麦田坐着边 喝边等。 不知何故麦田对这次与孙文波老师女儿的会面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为了 缓解紧张,麦田想起了周星驰。麦田喜欢这个笑星。他的电影作品解构了电影的严 肃和严肃的制作电影的手法。他不会用严肃制造自以为是的庄严情感。接下来,麦 田进一步想象了周星驰和他的惯于扮演丑女人的男搭档的一次惊讶的相见:在一个 酒馆里,男扮女装的丑女人端着胸前的两个夸张的大乳房,一边说话一边往上托并 且配合上了咕叽咕叽的声音。男女人说:大人,大人,您不认识我了吗?见头戴民 间老虎帽的周星驰还未认出,于是重复了那句重复了多次的话:我对你的敬仰如滔 滔江水连绵不绝。这时,周星驰脸往前凑,恍然认了出来,迅速往后跃退一步,摆 出一种故意做戏的姿势,并用一种跌宕起伏阴阳怪气的语调说:啊……是你?! 麦田想起了这个场面不禁心里笑了起来。他的笑后来更显示在脸上。甚至扑哧 笑出声来:原来麦田进一步想象他与孙文波老师女儿的会面,正是周星驰和男女人 的会面。至于他们是他们中的谁,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麦田为此而放松了紧张。 这时,编辑部的门被敲响了。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见对面墙上石英钟的指针 正好指向十一点半。 孙文波去开门。麦田站起身来。他看见孙老师侧身让开,门口的人站着,并未 立即走进来。 麦田于是看清了那是一个身穿一袭紫蓝小花点缀的素色长裙女孩,合体的长裙 勾勒出她如水般柔和的身体线条,连同伏起的胸脯将一股与她的年龄不很相称的成 熟女人的气息如石落水激起的波纹穿越空间传达到他的跳动的心脏。 孙文波说:“你应该早到些,麦田已经早到了。来,我为你们介绍。麦田,这 是我的女儿——李,雪梅。”孙文波介绍他的女儿的名字时,姓字吐音很轻,麦田 当时听到了但是并未留意。或者说,在那一瞬间,麦田留意了却因为随即而来的对 于面前女孩眼神的注意而忽略:那女孩的眼神投射出一种傲慢与轻蔑。麦田一时找 不到恰切的词形容女孩的这种有点不合时宜的表情。那时候麦田还不知道女孩的表 情只是出于一种习惯。于是,麦田刚刚感到的一种温暖被女孩眼中的冷意所驱散。 心态短时间的剧烈变化使麦田不知何所适从。 然而他仍然笑了起来,并向门口走了几步:“雪梅你好,我是麦田。” 麦田感到李雪梅对他视若无睹,这种故意的忽略使麦田再次紧张。他的注意力 因为紧张而涣散。这时他听到了李雪梅对他的询问:“你这个人喜欢用笔名作自我 介绍吗?!” “笔名?”麦田感到诧异,随即他明白了对方对自己的误解。 “对不起,你可能误解了:麦田不是我的笔名,它是我生活中的名字。我叫张 麦田。” 李雪梅的误解使张麦田感到了轻微的受辱。他想李雪梅对自己的误解起码说明 了两层意思。第一,他想叫第一次见面的女孩认识到自己是个有成绩的作者。这证 明了他的虚荣心。第二,他不想叫女孩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有潜在的设防心理, 这证明他的虚伪。而自己随后的解释更加重了瞬间之思所带来的羞辱感。 李雪梅听完解释后,语气稍有缓和,她说:“谁让你叫这么个古怪的名字。” 张麦田捕捉到李雪梅语气的变化,稍微松弛些,脸上坦然地说:“你真很敏感, 关于我的名字,它的背后的确有一段故事……” 张麦田一边说一边想到了时间和场合,而且这个故事他从未对别人讲过却不知 为何贸然地在刚刚认识的李雪梅面前提起。正在犹豫,旁边一直沉默的孙文波老师 说话了。 “你们两个,怎么一见面就问来问去的?收拾一下,我领你们去吃午饭,然后 再去面试。” 孙文波的沉默自有其原因:他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在麦田面前,他俨然是李 雪梅的父亲,而他心里清楚,虽则是她的父亲,却也是十七年未见而今天仍就不敢 肯定被承认的父亲。李雪梅对他的不冷不热加重了他的感觉。在一旁,他看出了女 儿的话锋和麦田的躲闪。为了使事情发展下去不陷入僵局,他决定插入来化解。 孙文波看着女儿,她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的妻子。从昨天见到她第一面起,她 就常常使他陷入恍惚:眼前是妻子的两张面孔,年轻和苍老,在一起重叠。这种恍 惚使他对李雪梅作为自己女儿的身份产生一种谨慎而失控的怀疑。然而,李雪梅完 全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的成熟和她的年龄构成了巨大的落差,这一点超乎了孙文 波的想象。似乎正因此,更容易使孙文波陷入那种矛盾中,女儿和女人两种情感因 素共存于李雪梅的身体。尽管,李雪梅和他的妻子外表酷似,但是她鲜明甚至乖张 的独立意识使他更容易把她看成是一个女人。李雪梅的出现,使孙文波产生了对世 界敏感而遥远的回忆,他隐约感到,女儿给他带来了一种新鲜的生命之光,穿透云 层照射在他沉寂已久的心灵之土,使他的艺术之种开始复苏。 孙文波一边整理办公桌上的稿件,一边浮想联翩。收拾好之后,转回身,见女 儿正在望着自己,便笑着挥了挥手,说:“怎么啦?走吧?” 李雪梅说:“我不饿。我叫他现在就带我去面试。”说着,扭头对张麦田说, “现在走行吗?”张麦田赶忙点头表示同意。 孙文波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萎缩,最后说:“那么,面试完后你打电话 给我,我去接你。先在我这里住着。”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