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李雪梅站在编辑部门口,没立即往里走。在那一刻她的目光迅速掠过了办公桌 旁边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正在向她微笑。看见微笑,同时地她的心里升腾起那种 习惯性的反感。这反感阻碍她对那人的仔细观察。随后,她的目光变得轻蔑和傲慢 起来。 对李雪梅来说,每个男人都是危险的。男人们对她的注目以及注目她时脸上的 笑无一例外地警示着他们对于她身体侵犯的可能性。李雪梅瞧不起他们。为了亲近 他们的欲望,他们不惜放弃自己的尊严。多少次,她面对过这样的笑容!她一方面 骄傲于自己身体战胜男人的胜利,另一方面又为这种战果而感到恶心。这种恶心感 促使她对那个自称麦田的人进行了第一次瓦解。果然不出所料,她从他脸色的细微 变化中瞧出了他的慌乱。那时她几乎在心里得意地笑出声来。然而,她发现,那人 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却很快地恢复了镇静。并且,他的解释听起来是诚恳的还引出了 一段令她感到兴趣的故事。 只是后来孙文波的插入打断了她好奇的追问。于是,被孙文波引起的另一种反 感情绪所驱使,她做出了拒绝的决定。她不仅拒绝了与他一起吃饭,而且她说: “我的住处暂时不需要你来安排,旅馆的房间我还没有退,我的衣服和书还在那里。” 在路上。车行至万福庄北里,突然熄了火。司机叫售票员下去摇车。 售票员是一个粗壮的男人,约摸三十岁出头年纪,从车厢里拖出摇把转眼出现 在挡风玻璃前。反复地摇了几次,发动机仍然不见动静。她前排座位的一个当地人 不耐烦地要求退票下车,另外几个乘客也随之跟着起哄。司机便更加急躁起来。骂 那男售票员快点,还不快去拦辆车用缆绳拽!男的手忙脚乱地从车上拖下来缆绳, 司机已经拦住了一辆相熟的小巴。车终于发动起来了,司机又嫌怨售票员收缆绳收 得慢,满腔的火气,一边骂过路的行人一边骂售票员:“你丫的都把你们撞死撞死 偏它丫我的车坏了快点快点快点你丫是傻逼呀没见黑子装了一车人跑前边去了吗?!” 她一直冷静地观察这个过程的始末,末了车又重新上路了她从车厢前的后视镜 发现了司机脸孔的异样。她问身旁略显拘谨的张麦田,司机是个男的还是女的?张 麦田端详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回答说,是不是一个女的?她确定了司机的性别, 同时在心里她想:欲望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别。女司机对外在欲望之热与同时而在 的另一种欲望之冷使她不再是一个女人。而只是一个欲望之物。当生存成为第一要 义时,美的地位就无法存身了。 在下车的时候,一辆自行车从她身边擦身而过,之后她发现张麦田从她身后绕 到了她的外侧。 路上耽搁了半晌,到达寻呼台的时候已是下班时间。张麦田叫她留在办公室里, 他去找刘平平。刘平平不在。何月昨晚上夜班现在刚刚起床,正在对着镜子梳头。 从镜子里看见张麦田,问他有什么事?然后说刘主任出去了。因为睡色未消,说话 时没有回转头,脸却红红的。 张麦田转回办公室,却发现不见了李雪梅。下楼去找,在楼道里碰见了她。她 手里拎着一塑料袋的方便食品,见张麦田从楼上下来,说:“我饿了。楼下有一个 凉亭和一片草地,我们到那儿去?”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突然盯住张 麦田说:“你敢吗?” “那有什么不敢的?”张麦田有些疑惑地随口说道。说完,却感觉自己的回答 似乎有些不妥。李雪梅的语义模糊不清,象是向他发出了一种游戏的邀请,去做一 件令众人瞠目结舌的坏事情。而他的回答则正陷入了这种不庄重的游戏,对于敢与 不敢做出了孩子气的选择,使一向习惯于严肃的他感觉到某种失重。 在李雪梅这方面,她认真而挑战性地仰头问张麦田他敢不敢。寻呼台对她而言 是陌生的环境,这里的人不认识她而他们认识张麦田,她和他公开的在众人面前出 现,李雪梅想这是对自己的挑战更是对张麦田的挑战。在编辑部那短短几分钟的时 间里,这个人引起了她情绪的几种不同变化,她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好奇心。张麦 田应该算是一个出色的防守型的男人,他做到了对于她的瓦解几乎不动声色,这个 人出色的防守是因为他内心真的坦荡无砥还是对她无动于衷?如果是后者,那么他 真是她所见到男人中的一个特例了。事实上,刚才在路上他对自己的保护现在想来 只是出于一种客气的礼貌,而且他对自己的态度也是敬而远之。想到这里,李雪梅 的好奇心里另外又包含了一种征服的欲望。她认为自己被敬而远之是她的最为惨痛 的失败。于是,她发出了共进午餐的邀请并将与他在草地上公开的露面。她说,你 敢吗? 张麦田的回答使她感到了一丝微妙的喜悦:从他的回答以及回答时的脸部表情 看,她发现了他的一方面的呆滞。或者说,那样的回答和表情是一种她久违了的孩 子式的反应。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在走向草地的路上心情是愉悦的,甚至可以说, 还有点兴奋。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