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张麦田拜托刘平平,从话务部回到销售部。 石经理正在打电话,见张麦田进来示意他等一下。 石经理是天津方面派过来监管销售的,因为天津方面持有这边的股份。他是一 个地道的天津土著,对自己使用的天津方言很有优越感,就像对城市人身份很有优 越感的人去到农村一样,举手投足之间便故意显出与平日里有所不同。矮个,瘦脸, 黑牙,后腰经常别着一个爱立信手机。 这时,石经理放下了电话,他告诉麦田左总找他,要他马上到总经理办公室去。 张麦田答应了转身往回走,刚到门口石经理又叫住他,说:“麦田,左总那儿要没 什么事就快点回来,我有点事和你商量。” 石经理名虽是天津派来的销售经理,实则更有监管左总的意图。左总想必也知 道这一点,但他们表面上又打得火热,因而左总和石经理是张麦田在公司里重点把 握的人际关系之一。 张麦田已经来到了左总办公室门前。开门的是左总的秘书赵黄花。赵黄花是本 市人,因为“黄花”顺口容易念成“欢欢”,所以同事们都叫她欢欢。年纪比张麦 田小两岁,可是张麦田感觉她比自己还要大几岁。不是说人家长得老相,而是在人 事关系方面似乎她更加老道。张麦田不止一次看到她年轻面孔背后那双熟谙世事的 眼睛。张麦田的记忆里瞬间闪过她与他的一次谈话。那一天,她找到他直截了当地 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当时还开玩笑说是不是如果他没有她就当他的一个,原来, 她的一个朋友来看她时曾见过他一面,一面之缘就好感了他,托她来问问。后来临 走时,她问他,是不是本市户口?因为她不愿意远嫁到外县去。她后来的这个问题 使他非常尴尬。不是因为他不是本市户口,而是因为他先同意了与那女孩见面才知 道自己的户口有问题。那个问题令他反感。三年前,他走出家乡的时候觉得世界很 大,后来他曾在数个小时之内借助便利的现代交通穿梭在几个不同的城市,短时间 之内地域的频繁变化使他的空间感觉交错重叠,地域的界限趋于消失,空间变得很 小。以他这种心态面对户口问题,显然是一种误会。那时候他想,爱情如果带有哪 些附加条件,那不是爱情的错,爱情永远是圣洁的而人却不会使它永远圣洁。由之 他怀疑了现在的所有爱情,究竟有多少爱情是人们的理想?爱情其实就是一种理想, 永远无法彻底地实现。恋爱中人为爱而陶醉,他们以为自己是为了爱人而陶醉,实 则是陶醉于自我欺骗中。或者说,为了达到另一种暂时的满足而暂时地满足于现在 的陶醉。人的思维就是有这种优势,可以为自己的行为找出理由或解释,不满意的 便修剪,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到后来,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解释,而又发展到许多 人都来相信同一种解释。 然而此刻,麦田不禁嘲笑了自己:以自己的人生经验远不足以对爱情做出判断, 他这样的胡思乱想是否有点望梅说酸的意味?是不是为了欢欢引起的他的微妙尴尬 而寻找开脱?张麦田在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并叹了口气。 在欢欢为他开门,他迈步走入,问候过左总,坐下,接过欢欢为他递来的茶杯 (欢欢端茶杯在他面前,阻住了左总视线的时候,他还没忘记送了一个媚媚的笑眼 给她)过程里,他一面做那些事,一面闪过了这些回忆。现在,他端着茶杯在等左 总发话。 “麦田。”左总说,一边叫欢欢拿给他一封信,“这是一封客户投诉信,你看 看。” 投诉信?张麦田心里一惊。难道是那次利用公司区域性降价促销的机会赚取地 区差价的事情败露,被客户投诉到了左总这里?张麦田脸微微发红,展开信来读, 却是关于售后服务质量的。原来,那客户买了寻呼机,不到一个星期便出现了质量 问题,经常出现乱码,还特别费电,一个星期便要更换两节电池,后来虽经维修仍 不见好转,甚至干脆,收不到信息了。他找到客户服务部,要求退机,但遭到无理 拒绝。没办法,只好投诉到总经理这里。客户最后说:“我是看了你们的《蓝鸽报》 对你们台产生了好感才决定买呼机的,没想到全是些骗人的话。 还说什么飞翔在蓝天的信鸽,我说是在臭水沟里扑腾的野鸭子!“ 张麦田差点被客户的评价逗乐了,看完又上下翻了翻,暗自琢磨左总的用意。 左总说:“麦田,这封信你怎么看?”张麦田犹豫了一下,说:“以我看,我 们的售后服务的确存在问题,应该尽快加以解决。但另一方面,似乎也说明了我们 的企业文化报的确起到了一定的宣传作用,只是因为刚刚起步,各部门之间没有很 好地加以协调,所以出现了一些暂时性的问题。随着工作的推进和经验的积累,这 些问题是会很快克服的。”说着,张麦田脸上浮出谦恭的笑容,“您说是不是,左 总?” 左总说:“你说的没错。尤其你能从反面事例得出正面经验来,很好。这个企 业文化报的策划是你在去年底提出来的,因为建台初期,各项工作都比较紧迫,所 以拖到最近才让你试做一期。正如你刚才的分析,这份《蓝鸽报》的确有继续办下 去的必要,所以,我想把你从销售部调出来,专门负责这个工作,做主编,兼管客 户回访。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麦田没有立即表态,他在揣测左总的真正意图。左总把他从销售部调开,是 不是为了防止他再在销售上做手脚?还是左总真的认识到了宣传对于销售的必要? 就像他表面上说的那样?凭心而论,张麦田在销售上的投机使他得到了钱却没有得 到快乐。他之所以投机与其说是为了钱不如说是为了一个证明:他玩弄钱于股掌之 中。这是张麦田长久以来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的解释。他知道自己的这个解释会轻易 地引来驳斥,因为看起来它是那么的虚伪。然而他再难找到别的更好的解释。他问 自己,为什么究竟为了什么?难道他真的不能循规蹈矩?比如像石经理那样?石经 理在左总面前敷衍奉承而背地里却大刀阔斧比他更甚,石经理自以为瞒过了公司的 所有人而他却在一旁洞若观火不露声色,那么,他是在效仿石经理并通过故意显山 露水的模仿而达到对石经理的嘲讽?可是他这样嘲讽的结果是自己也沦落为嘲讽的 对象。张麦田感到难过。这种难过成了他最大的沉默之一。 张麦田说:“左总,我没有意见,我服从公司的安排。” 回到销售部,张麦田平静地告诉了石经理左总对他的调动。石经理听了面露喜 色,说:“恭喜你啊麦田,升任主编,以后我们可以平起平坐了。”一边说着,亲 热地拉张麦田坐在他的跟前,“是这么个事儿:天津方面帮咱公司搞到一批机器, 价钱是这个数——”石经理伸出手指在张麦田眼前晃了晃,“这个价位在本市肯定 是最低的。我的意思是,你一直负责公司外围县的销售,业务面大,物价局不容易 查到,所以我想由你来做这批机器。本来呢,我是想亲自做的,可是外县的情况你 最熟,我不好插手,就由你做好了。” “这恐怕不好吧,我已经不在销售部了。” “那没关系,我去跟左总说,只要你同意,这个价位上你可以自主浮动五十元, 利润一半归公司,一半归你。公司只要尽快脱手!别的——再在这个价位基础上附 赠一年半的全国网服务费!” 一年半服务费?!这个赠法可是个先例。这么低的价位再加上这么优厚的附赠, 销售应该不是问题,而利润则简直唾手可得,张麦田心动了。 “物价局万一查到怎么办?” “所以公司才要求尽快脱手,才决定在外县销售。促销嘛,就是要快,法是一 条线,你踩在线上,谁也逮不着你。循规蹈矩你能挣得了钱?行不行呢你尽快给我 个回话,我等你信儿。”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