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何月说,她想叫水鸭子再看他们。她掷出那枚石子并且用了比上次更大些的力 气。掷出的时候以至于伴随了胸脯挤压而出的嗨的声音。水鸭们已经在了湖心的位 置。有一只甚至已经快泊到对岸。看起来,它们的身体显得比刚才小而且它们游动 的神态也观察不到了。这一次,水花儿没有引起水鸭们的注意。它们自得其乐地游 着似乎完全处在距他们遥远的它们的世界里。 张麦田想,刚才何月说了什么?想起来了,她说,她想叫水鸭子再看他们。他 猜测她这句话的含义,最终还是感到疑惑。于是,他的心里又升起了另一种感觉: 女孩的心思是一种透明的深不可测。进而,他想:何月是一种湿润的存在。他的这 种感觉微妙而易逝,为了以后容易记起它,他略显急迫地勉强使用了湿润这个词。 他接着想,生命之种萌发于湿润的土地。幼苗破土而出展开娇嫩的身体,姿态是那 么羞涩而骄傲。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布展了如水纹般的一种波动。 他说:“我们说些什么吧?” “说什么?”何月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随便说些什么。你说,我做你的倾听者。” 何月想了想。快乐是没法儿用语言说的。说什么呢?麦田叫她说话使她想起了 一些事情。说话的想法使她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 于是,她说了她的布娃娃,以及同事们的疑惑和她的笑。 他笑了起来。 他看得出来,她的烦恼是认真的。为具体事而或喜或忧,他已经很少有这种心 境。他的喜与忧,是长期的。因为他的情绪为具体之上的一种固定标准所左右。而 那种固定标准,已经成为他自己的一种理想和信念。但是,他的情绪因之而经常与 他人不能同步,这使他陷入孤独之中。另一方面,他也认为,对于烦恼的认真,即 是对生活的执著。能够享受到生活带给我们的情感与思想,是他所向往的。那日, 他见到她的布娃娃,他当时便理解了她与它们相伴的含义。而且,由之他感到了温 暖:他同样也有那样的情感。此刻,经她提起,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然而,在她这里,她几乎把他的笑与别人的笑等同起来。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要说好笑,你应该笑康康的那个男友。每次来都 要摆弄他的那个破手机,恐怕人家不知道似的。铃声响了多半天,才去接,说话时 声音大得房顶都要震塌了。一边说,鼻子还一抽一抽的,也不嫌恶心人。” 他说:“就是那个叫马什么斌的吗?” “不是他是谁?康康和他联系,要他把传呼发在我的呼机上,我不乐意,可又 不能说。” 他忧虑起来。那个人他是见过的。奇怪地,他总把那人和石经理混在一起,或 许是他们在某处相像吧。何月身处的环境,可谓危机四伏。女孩之美,得来甚难, 失之却易。而他却只能袖手旁观。他能做什么呢?对于丑恶,他有他的标准:不反 驳,不反抗,温和以待,敬而远之。然而,他虽疏远他们,却远而敬之。他敷衍他 们,却表现出一种谄媚。他内疚,可事实上他正接近于与他们同类。于是,内心中, 他被自己推向了一种冷的深渊。 他说:“尽量少和那些人在一起。” 对何月,似乎他也只能说出这些了。 远处的核桃树飘下了一枚树叶。斑驳的绿木椅上空空如也。老人不知何时已经 起身离去。那枚叶子恰好占据了老人的位置。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