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节 不合时宜的激动使张麦田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坐在他床边的是何月。 事实上,是何月轻声唤醒了他。这时,她手中端着一个玻璃杯,杯内是白色的 牛奶。她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喂他,他虽已能自己动手却仍然接受了她的帮助。 她把汤匙放在杯里,把杯子放在床头桌上。她说:“这一次,可能是我们最后 一次见面了。” 他的心一抽。 “我家里知道了最近台里发生的事,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外面,已经在我们县电 信局为我找好了一份工作。所以,做完这一个月之后,我就要回去了。而那时,你 也该出院了。” “你要回家吗?”接踵而来的一连串疼痛使他已经熟悉了疼痛的感觉。此时听 到了何月的话,尽管出人意料,却也只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回家去……也好。” 何月突然有些激动地说:“经过这么一段时间之后,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你 只是我的一个梦,是我在梦里把你想象得过于完美,其实你和马永斌石力他们没有 什么不同。你不过比他们更多了一层伪装罢了。你骗了我,也骗了你自己。在我最 需要保护的时候,你保护了别人,是你保护了别人吗?你只是保护了自己。为了自 己,你只是为了自己,你把我推开,推在一边,你挡住了那把刀,完成了你自私的 想象。你根本没有保护任何人,你也根本没有保护别人的资格。你太善于伪装了! 你伪装成一个大好人,而别人于是成为你的施舍的对象,你不过是藉此以获得虚荣 的满足!其实你是虚弱的,一点都不坚强!而且,和你在一起时,你总叫我感到紧 张,你的心思太多,我猜不透你。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安全感。所以,我答应了家里, 我要回去了。你不说好,我也会回去的。” 他说:“我知道,我承认,在很多事情上,我都错了,我对不起你。” “你是用承认错误来回避别人的指责吗?我没有指责你,只是说出了我的想法。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很多人都会笑我,你也不例外,现在你是用承认错误来笑我!” “何月,你怎么也这样说……” “难道我说出的不是你的真实?!” 他说不出来一句话。何月这样肯定,于是,他也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也在 笑她。或许是吧。尽管此刻他的脸上再也浮不起笑容,然而在心里,在他不为人知 的另一个世界里,他的笑,还是有可能的。 无意中,他接受了何月暗示的引导,顺着她的思路走去。同时,他开始注意到, 今天的何月,已不再是往日的何月。她的懵懂,变成了目光犀利的思辨。穿透他的 内心,使他裸呈于众人面前。而在此之前,何月的懵懂正是他依恋的原因。对何月, 他持有一种向往,正如对月的向往。然而那温润之月,此刻却在何方?何月在超乎 他接受程度的时间里,变化如此之大,使他感到了震动。震动:平静的惊讶。没有 外部反应却在心中受到了重创。 在无可奈何中,他坠入了冷的深渊。 何月已经站起身。她说:“也许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对你说这些话。祝你早日康 复吧。康复了回家去休息两天,然后早点回来上班。” 何月说话的时候眼睛注视着他,他侧身而卧,手臂露在外面,眼睛合着。 她咬了咬下唇。转身向外走。走到门口站住了,犹豫了一下,突然转回身: 她俯在他的身上,脸埋在他的怀里,先是小声的哭,后来便抽泣起来。 听到哭声,他没有把眼睛睁开。何月的头发散落在他的胸前,他伸出手去抚摸 何月的头发。然后手指触到了何月的脸。他感到了何月脸上滑落的泪水,眉头再次 皱起来。他再说不出一句话。他的手停留在何月的脸上,不知何去何从。这时,他 感到自己手背被何月发烫的嘴唇所接触,不久以后,他的手背便开始了直到如今仍 记忆犹新的痛楚:何月咬破了他的手背,并且将咸涩的眼泪滴落在他的伤口上。 他实在睁不开眼,恍惚间,他不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又 为何要发生。 在何月离开之后,他喃喃自语道:“对不起,何月。”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