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宣华夫人 我想不到,那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独孤皇后。 那件事发生了之后,我便对杨坚说,要住到骊山的“仁寿宫”去。想不到杨 坚也有此意,当下便带了我同行,将朝政大事,全都交给杨广处理。 事隔不久,便听说独孤皇后病重,我不知道她是否因我而起病,但心中总是 难过。杨坚却似不如何伤心,每日依然饮酒作乐,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便 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凉薄的可怕。 这样过了两年以后,独孤皇后病死了,我被封为宣华夫人,而杨坚也日复一 日的老迈。朝政已全由太子杨广主持,他除了没有皇帝的尊号外,其实已经做着 皇帝的事情。 每日里,杨广下朝了便到仁寿宫来侍奉杨坚,他不向我看上一眼,也尽量不 与我说话,只与杨坚说一说朝中的事。开始的时候,杨坚还对他有所提点,渐渐 的,就已经插不上话。这样的时候,我就能看到杨坚眼中的奇怪神情,又像是悲 哀,又像是不甘。 他老了,尽管他曾经叱咤风云,但现下他只是个生病的老人。慢慢的,他变 得不喜欢说话,总像是在谋算着什么。 有时候,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便让我心中一阵害怕。 过了不久,有人送信来,说是我哥哥陈叔宝病重。杨坚竟然破例让我回去侍 奉,我临行前,他好似要和我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其实这样的神情,杨广也看得出来。 文帝杨坚本就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这从他当年夺取北周皇位时就可见一斑了。 正因如此,杨广在他面前分外小心,说话做事都要思虑再三。 尽管如此,每日当他看到陈婉时,还是会忍不住心生波澜。可是他也很明白, 这件事若被杨坚看出端倪,陈婉的性命就难保了。 他想,便是每日看到她,也可心中安乐。 这一日,他照例到仁寿宫问安,却不似往常一般看到陈婉,却见杨坚笑了笑 说道:“朕已将婉儿遣开,有话要对你说。”杨广恭谨答应,便听见杨坚说道: “广儿,我这病拖到现在,看来是难好了。江山交到你手中,朕也是放心的。不 过,江南的陈叔宝要趁早除了。”杨广心中一动,问道:“父皇的意思是?”杨 坚看着他,淡淡说道:“你亲自去,不要留下祸患。”杨广一惊,心中千回百转, 顿时没了主意,只得说道:“听说陈叔宝已经病重,何必我们动手,让他自己死 了,岂不干净?”杨坚说道:“我等不及了,陈叔宝不死,我到底不会放心。” 自从大陈国亡,哥哥便被封为“长秋公”,和我嫂嫂沈皇后一起,软禁在隋宫中。 这一转眼的工夫,便是十三年不见了。哥哥容色憔悴很多,眼神中的光芒也渐渐 黯淡了。 他的身体一直很差,却不停的喝酒,到后来每日饮酒数斗,卮不离口,我和 嫂嫂怎么劝也无用。其实我们都知道,哥哥的日子不多了。 这一天早起,便听见树枝间乌鸦呱呱直叫,我心中没来由的慌张起来,莫不 是哥哥那里有什么变故?连忙赶过去看,还没到哥哥房门,便看见杨广站在那里。 我心中一紧,蓦然站定。 杨广看到我,不由得一怔,随即面上变了颜色。我问他道:“你来干什么?” 他还没有说话,就见我嫂嫂沈皇后哭着跑出来说道:“婉儿,他们要杀了你哥哥!” 我盯住杨广,问道:“是谁的主意?”杨广低下头,轻声说道:“这是圣旨,我 没办法。”我心中恼怒,便往门外走去,杨广便拦在我面前,说道:“你想去见 皇上?没有用的。若是能挽回,我还会站在这里么?”我冷笑一声,推开他便往 内堂中走,杨广挥了挥手,门外的兵卒纷纷闪开,放我进去。大厅中,我哥哥坐 在那里,他面色灰败,桌子前面放着一壶酒,我知道那里面装的一定是毒药。 哥哥陈叔宝看了看我,苦笑一下说道:“他们终究还是不会放过我的。”我 拉着哥哥的手,不觉哭出声来:“哥哥,我不会让他杀你,我便是拼了性命不要, 也不容他伤你一根手指。”哥哥笑了笑,轻轻说道:“你也不必太难过,早晚要 有这么一天。”他停了停,对我继续说道:“你让他通融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我转过头去看杨广,他叹息一声,带领兵卒全都退到院子外面去了。哥哥这才说 道:“婉儿,哥哥有件事求你,你需得答应了。”我边哭边说道:“只要婉儿能 办到的,不必哥哥求肯,也要尽心去做的。”哥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说道: “婉儿,这件事你一定做的到。”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我 要你杀了杨广!”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失心疯了:“哥哥,我是个弱女子,怎么 能做这样大事?”哥哥淡淡说道:“貂禅是弱女子,却杀得了枭雄董卓;妲己是 弱女子,却能覆灭了商朝江山。”我更加惊讶,说道:“难道要我做妲己那样的 妖妇?”哥哥低声说道:“那也未尽然,隋朝天子很宠爱你,只要你挑拨他们父 子相残,就能杀了杨广,报了咱们的亡国之仇。”我听他说到杨广,忽然心如刀 绞,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伤他很深了,想不到我哥哥陈叔宝更要心狠一些, 只咬住嘴唇拼命摇头。 哥哥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说道:“我看隋朝这些皇子中,只有杨广能成得了 气候,其他人不过是庸碌之辈,只要杨广一死,隋朝江山也就完了。”我望着他, 茫然不知所措。哥哥又说道:“这事我已经思量了多年,却一直无法下手,现下 只能让你来做了。”他等了半晌,忽然急噪起来。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抓得我 好疼,只听他说道:“婉儿,快答允我。”他这一生之中,都没对我这般严厉过。 我望着哥哥的眼睛,那里面红丝密布,让他的面貌平添了几分狰狞,我的眼中泪 水模糊,心中绞痛,不可名状,低声说道:“好,我答允你。”听见这句话,哥 哥面色顿时好转,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叹息一声,说道:“这下我就放心了。” 他茫然的拉开了门,走到杨广面前,将毒酒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慢慢倒了下去,好似看一个陌生人。嫂嫂沈皇后冲到哥哥身边,她 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喊声,在我耳边一掠而过,留不下痕迹。我与杨广隔着人丛相 对而望,彼此的眼神中都是痛楚。 这年是隋历仁寿四年,我哥哥陈叔宝死去了。隋朝追封他为大将军、长城县 公,却给了他谥号“炀”。这是所有庙谥中最差的一个。 那些日子里,嫂嫂沈皇后痛哭不止,几次昏晕过去。哥哥做皇帝的时候,只 一味的宠幸张、孔二妃,对嫂嫂睬也不睬,想不到在他最后的时候,照顾他、惦 念他的只有发妻。 过了不久,嫂嫂也病死了,我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亲人。 我不知道杨坚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从不说,我也从不问他。哥哥死了之后, 我便回“仁寿宫”居住,但我心里却对他却越来越是憎恨。有时侯看他睡着了, 我都想在他颈项上扼下去。 连带的,对杨广的恨意也与日俱增,他们父子二人商议国策的时候,我便躲 出去偷偷的哭,天地何其不公,为什么要我来承受如此不堪的生命? 七月的天气却不如何炎热,只尴尬的温暖着,我一个人站在廊檐前发呆。有 几名宫女捧着新摘的荷花翩然而过,那花朵上还带着几颗露珠,越发显得娇艳。 我想起在陈国的时候,哥哥也曾带着我们几个姐妹游玩,看满湖的荷花迎风而动, 真如人间仙境一般。 这样想着,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滴落下来,陈国早已灭亡,哥哥也已经死了。 只剩下我,这样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忽听见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我知道那必定是杨广,只有他会担心惊扰了我, 其实,我也没有他想得那么柔弱。于是我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从圣上那里来 么?”杨广走到我面前,轻轻拂去我的泪水,他的手指依然轻柔,我忽然记起攻 破建康那日,他为我包扎上药的情景。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见他的双眸中漾满了柔情,似乎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这 样的眼神却让我心中一阵疼痛,为什么是他灭了陈国?为什么是他杀死了我哥哥? 或许,我应该杀了他,这样彼此都不会再痛苦,都不会再思虑万千。 杀了他,这个念头忽然在我心中闪现,却似早就思量清楚,我便对他嫣然一 笑,慢慢依靠在他怀中。 他有些吃惊的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何忽然变做这般模样,我又对他笑了笑, 说道:“傻子,你抱抱我吧。”他眼神里滑过一层雾样的迷茫,却还是依言紧紧 抱住了我。 说起来,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我只有起心害他时,才会对他现出温柔神色来, 而精明如杨广,居然每次都会上当。 当他开始解我衣带时,值守的宫女及时出现了,我也及时惊叫起来,用力的 推开他,装做羞愤的样子飞跑回去。 我看见杨广眼神中的伤痛,心中忽然掠过一丝悲哀。他真是个傻子啊。 一路跑回大宝殿,杨坚午睡才醒,他见我发蓬衣乱的样子,便问我:“你这 是怎么了?”我喘息一会,忽然大哭,说道:“太子无礼。”杨坚面色也变了, 大怒道:“这个畜生!居然这样没廉耻,这江山怎么能交给他?”我听见他这样 说,心中忽然奇怪,这与江山有何关联?难道他要借此废除太子? 我心念才动,便听见杨坚捶床叫道:“快召我儿前来!”在廊檐下当值的宇 文述听见了,应声道:“是,微臣去请太子来。”杨坚怒道:“是杨勇!不是杨 广。”宇文述愣怔一下,却还是恭谨答应。我看见他到门外,和杨素低语了几句, 知道他们一定要去找杨广的。 杨坚又召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前来,这两人都曾是前任太子杨勇的 心腹,看来他是一心一意要再扶起杨勇了。 看着他这样,我只能暗暗一笑,或许他的本意就是要废除杨广。而我只是他 专门为杨广而设的一枚棋子。这样想想,一切的事情也都顺理成章,杨勇虽然奢 靡,政事上却从不拂逆杨坚的意思,而杨广实在是太有主见了,他辅政这几年, 渐渐有了自己的做法,杨坚已经无法左右他了。 杨坚躺在那里,依然气呼呼的,不停说道:“独孤误我,独孤误我!”我轻 轻一笑,走到角落处坐下,他们父子都是狠角色,这下较上了劲,却不知道鹿死 谁手了。 但我也想得明白,若杨坚胜了,杨广势必要死;若杨广得胜,我也难逃厄运。 不管怎么说,我和杨广之间总有一个会死去。这样也很好,从此恩怨一笔勾销, 干脆爽利。 只是,我还有些奇怪,杨坚是怎么知道了我和杨广的事情呢? 等了半天,却没有人前来,我有些不耐,便走出去观看。可巧这时候杨广走 进来,他身后跟着杨素和宇文述。 见到我时,杨广本来平静的面容上,现出一丝波动,连他的衣袖都轻微的抖 动着。我心中有些歉然,想道:风波过后,一切事情都会了结。你也不会再生我 的气了。 杨素对我沉声说道:“请夫人回宫安歇。”我看他的神色,倒是比杨广还要 紧张了。 我微微一笑,走过杨广身边时,轻轻说道:“你自己要当心一些。”杨广不 觉一怔,面上依然是那副不着喜怒的样子,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他不明白陈 婉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一会儿要陷害他,一会却又来关心他。 杨素见状,轻轻咳嗽一声,却见杨广闭目沉吟半晌,再抬头时,面上已是坚 毅神色。 他吩咐宇文述:“你到庶人村去,若有异动,格杀勿论。”宇文述心中一凛, 躬身领命。杨广便带领杨素走进大宝殿。这时候柳述、元岩已经守在杨坚床前商 议着什么,看见杨广进来,全都住了口。 杨广笑了笑,说道:“父皇今日气色不错,想来是要大好了。”杨坚“哼” 了一声说道:“你还来干什么?直要气死了我才甘心?”杨素便对元岩、柳述说 道:“皇上要安歇,你们还不退下!”两人迫于杨广权势,虽有千万个不愿,也 勉勉强强站起身来。柳述本是杨广的妹夫,言语上便不如何客气,说道:“皇上 命我等传旨,重新立杨勇为太子,你休得对我等无礼。”杨广微微一笑,说道: “是么?那你还不快去?”柳述、元岩二人惊疑不定,他们才走出大宝殿,便有 一队将校武士上前,将二人绑缚了。 杨素走出来说道:“柳述、元岩二贼乘皇上病重之际,违逆圣意,妄图拥戴 他人为帝。速将他二人拿下,送大理寺问罪!”这一下,柳述等二人固然魂飞魄 散,杨坚听见了也自惊怕,他看着杨广,颤声说道:“你……你这个畜生!”杨 广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才说道:“父皇不要动怒,我去给大哥传 旨也是一样的。”杨坚气息哽塞,转过头去不再理他。事到如今,他也看清楚了, 事态已无法由他掌控。 杨广笑了笑,站起身来慢慢走出殿门。杨素连忙跟出来,说道:“殿下,你 就这样走了么?”杨广回身一笑,说道:“还有什么事?”杨素跟进一步说道: “目下你与皇上已成水火之势,我劝你要早做打算。”杨广说道:“他毕竟是我 的父亲,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出来。”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复道:“目下只要 除去杨勇,绝了父皇的指望便是。”杨素看着他向“庶人村”而去,也叹息了一 声。他与杨广相交多年,却依然摸不清他的脾气。他很聪明,却在不该糊涂的时 候糊涂;他也很有决断,却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 他站在那里想了想,便唤右庶子张衡近前,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杨坚正自昏昏沉沉,忽见杨素领着一人近前,他心中仍存了一丝希望,便又 对杨素说道:“你去传勇儿来见我!”杨素躬身答道:“国本不可屡易,臣不敢 遵旨。”说罢,向张衡急使眼色,自己却退了出去。 杨坚躺在床榻上,一时懊悔,一时愤恨,渐渐也昏晕过去,朦胧间,却见一 个人影来到近前,仔细一看,竟然是独孤皇后。 他心中一阵害怕,便听见独孤皇后说道:“你也不必如此,一切皆由天定。 这也是广儿的命数。”杨坚不觉垂泪说道:“皇后,若是有你在,我又何至于到 了如此境地。”独孤皇后笑了笑说道:“我便是来接你去的,这就随我走吧。” 杨坚点了点头,茫茫然跟着独孤皇后而去。 此时,张衡正要动手,忽然听见文帝喉间呵呵有声,连忙查看,却见杨坚身 体已渐渐冰冷。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哇呀”一声逃出殿外,结结巴巴说道:“皇、皇上死 了。”杨素问道:“你得手了?”张衡连忙摇头说道:“小臣还未动手,皇…… 皇……先帝就去了。”杨素听他这样说,心中也自害怕,忽然觉得冷风袭体,不 寒而栗。他连忙对着殿门跪拜一番,这才吩咐左右道:“快去禀报太子,皇上薨 了。”杨广来到“庶人村”时,已然听见里面砍杀声响成一片。 “庶人村”傍依东宫而建,本就简陋。在此处守卫的几名军士根本不堪一击。 宇文述也没费什么气力,便攻了进去。 杨广站在那里,看着人影晃来晃去,忽然觉得十分厌倦。 这日的天色很好看,碧蓝的天空上,晚霞如血般横亘其间,妖艳而凄美。杨 广出神的看着天空,就连宇文述将杨勇、云昭训推到他面前,他也懒得看上一眼。 好似听到杨勇对他大声喝骂,也好似听到云昭训的惊声尖叫,却都如清风过 耳,了无痕迹。再低下头时,便看见宇文述抱着个小孩站在他面前,那是杨勇三 岁的儿子。 杨广看了一眼,淡淡说道:“杀,斩草除根。”放眼看去,杨勇与云昭训的 尸身交叠,丢弃在道旁。这两人活着的时候多么的不可一世,死后也只是无知无 觉的皮囊。 他忽然想起读过的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做如 是观。 是啊,旧日的一切。都将如梦幻泡影般的过去了吧? 后宫中消息传的很快,不过半天的工夫,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得罪杨广的事情。 那些常在我面前奉迎的人们,一刹时便没了踪影,生怕惹些干系上身。我也 不怪她们,杨广的手段大家都是知道的,不由得她们不怕。 其实在我心中,一直无端的认为杨广会得胜。虽然我也明白,这样我将被赐 死。不过,与其在无穷无尽的仇恨中度过下半生,倒不如现下死了的干净。 服侍我的宫人们却很害怕,她们慌急的走来走去,却都没了主意。有一名宫 女甚至跪在我面前,哭着说道:“夫人,太子也会杀了我们吧?”我抚了抚她的 头发,柔声说道:“不会的,我去跟他说,一定会赦免你们的。”这样的说法, 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相信,其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杨广现在一定对我恨极了,又 岂能轻易了事呢? 等待似乎永无尽期,好不容易,捱到掌灯十分,便有个黄门官送来一只小金 盒子。那上面有杨广亲笔书写的花押封签。 我轻轻接下来,问道:“是鸩毒?”那个黄门官说道:“是太子亲手交下来 的,小臣也不知里面是什么。”身边的宫女已经开始轻轻啜泣了,我强自定了定 心神,又问道:“太子呢?他不来么?”黄门官躬身答道:“太子只吩咐将金盒 交给夫人,其他的,小臣都不知道。”我叹息一声,手指抚过盒盖,却迟迟不敢 打开。这倒不是怕死,只是觉得委屈,他怎么这样狠心,我临死前想见他一面, 竟然都不可以? 等了半晌,那黄门官不耐起来,一叠声的催促,我终于将金盒交给宫人,说 道:“打开吧。”那宫人哆哆嗦嗦的打开盖子,忽然欢呼起来,叫道:“夫人, 不是鸩毒,是一只五色同心结!”我听到“五色同心结”蓦然呆住了,那宫女早 将同心结捧到我面前来。 这是多么熟悉的物事,当年曾每日摩挲赏玩。而今检视,五色丝线依然紧密, 颜色虽然旧了些,却平添了几分温暖。 我轻轻握着那只同心结,前尘往事蓦然兜上心头,手指细细拂过丝线的纹理, 便似看到他于灯下细心编结的样儿。 这个同心结,在我们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这样想着杨广的时候,他便出现在我面前了,抬头看去,他的眼神平静如水 却又情深如海,十多年的光阴转眼便成了过去,这样的眼神却仍未改变。 我有些踟躇,说道:“你怎么不杀了我?”杨广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 若死了,我可怎么办呢?”我心底一热,忽然转过身去放声大哭。有生以来,从 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即便是我哥哥,也无法做到如此。 杨广走过来,温言抚慰,我叹息说道:“你怎么这样傻?”杨广微笑说道: “我说过的,我这一辈子,只做你的傻子。”他的眼眸中映着烛光,柔柔的晃动, 我微笑了一下,他便轻轻牵起我的手,慢慢步入锦帐。我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 却又有些迷迷糊糊,不禁问道:“我毕竟是你父亲的妃子,你就不怕朝臣议论?” 杨广一笑,淡淡说道:“怕什么,明日我便要做皇帝了,他们哪个还敢多嘴?” 我心中忽然如被针刺了一下,以前我哥哥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那个时候只要有朝 臣反对他的意见,便会被他借故处死。我忽然感觉到一阵悲伤,即便是在红纱宫 灯映照的喜气下,悲伤依然浓重的压过来。 我看了杨广一眼,那种恨意蓦然回到心中,他一辈子都该记得,他此生做的 最大错事,便是带兵灭了陈国。 杨广却丝毫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看见我默然不语,便轻轻揽住我说道: “你放心好了,为了你,我也会做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