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知道我成名了。不是大面积成名,也算小面积泛滥了。 昨天,‘进化中’特意来看望了我,她 以掷 祸的表情根本不需要掩饰。 “单宇,听说你到北大宿舍前去大闹,结果还被人家给据了。”她说,三凹三凸 格外明显:“你可真给咱们丢脸!” “对。”我大声回答:“我丢脸了。我认栽。” ‘勺子’他们都不在,当时宿舍里就我一个人儿。 在七食堂吃炸馒头的时候,又顺便看见两个颇有姿色的MM对我指手划脚,“他 就是单宇?”“不对吧。听说那个单宇挺帅的。” “嘻嘻嘻。”“嘿嘿嘿。” 晚上去东大操场跑步,竟然有陌生的同学和我打招呼: “嘿,单宇!” 那是个穿花短裤的哥们儿,我知道他特牲口,又高大英俊,暗恋他的女生也可 以论个儿数了。他跑步很猛的,我跑半圈儿他已经跑了一个半。 可是他今天特地放慢速度和我套起瓷儿来: “单宇,你那事儿怎么样了?” “没有的事儿。”我说,眼光直往天空上溜。 教离散数学的老讲师一口山东音。我一般坐后面,笔记就靠‘平鱼’抄,到期 末去复印。‘平鱼’这小子在我们宿舍处于劳动人民的最低层,就是因为他木讷又 老实又爱读书,所以我说这城市也糜烂了,像‘平鱼’这种好小伙子却天天受欺负 终身也没有依托。 “单宇。”叫兽用充满粉笔沫的手指头点着花名册。“你来回答黑板上第三道 题。” 我回头找‘平鱼’,捅他,说:“你去吧。你知道我很久没听课了。” ‘平鱼’懒洋洋地拿着他可以和草稿纸媲美的笔记,说:“为什么老是我去。 ‘原始人’也经常上这堂课的。” 不过他还是代替我走过去了。 叫兽用山东口音又点了一遍:“单宇!” “四我四我!”‘平鱼’道,“您让我作哪道题来着?” “你是单宇?”叫兽突然说:“我认识单宇。你不是他。” 我大吃一惊。这种几个班一齐上的大课叫兽和学生一般是直面相对不相识的。 何况我基本不出现在观众席里。 ‘平鱼’摸了摸后脑勺,在一片笑声里面尴尬地回来了。 “单宇同学,我劝你还是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少搞其他的旁门左道的东西。” 叫兽的口音字字威胁,他的眼光扫了又扫,我把脸深深地埋在课本里面。 我很快收到了不少民间社团和俱了部的邀请。 比如哲学研究小组的,他们在信里热情洋溢地表扬了我于上星期六在北大进行 的很有水平的演说。他们写道: “...证明了,我们清华学生的哲学素质正在缓步提高中...” 再比如女权运动团伙,她们的骨干声称自己当时正好在我表演的现场。她希望 我抽时间作一个关于撒特和著名的女权主义运动家De Beauvior微妙关系的详尽报告。 当然还有戏剧社,他们排演片断正缺一个流氓汉奸形象。 恐惧和兴奋同时注入了我的血液,是一杯毒酒,只是你愈饮,愈知道它在变幻 着颜色。 我想开始干一番事业,后来才发现只有小丑才容易出人头地。 这话我当面儿就对高贝贝讲了。 她和我正在报告清东著名的沙锅饭。她说她请客。我要吃排骨的,她却偏偏要 最难吃的鸡,只因为鸡肉脂肪最少。 我们选了个偏僻的角落,尽量平心静气,不招惹人注意。 “我想表扬你。”她说:“你的上次的表演挺成功的。” 我吃,纯吃饭。 “单宇,你说话啊。”她碰我。 “效果不错吧?”我从鼻孔里面喷出气来:“你是不是转眼就成了校园名女人, 多少仰慕者要一睹芳容了?!” “还凑合。”她羞涩起来,“没你说得那么厉害。” “架不住炒啊。等你真被我这么一来二去炒热了,你就知道什么滋味了。” 我不喜欢鸡肉的,应该点牛肉茄子的。 “炒热了也好。”她移开眼帘:“总比没人理自生自灭要强。” “以前我以为只是因为你的那个男朋友...”我想继续讲。 “别再说了。”她作了个shut up的手势。“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宝贝儿,不是我说你。我的名声臭了没什么。可你该好好想想。”我觉得语 重心长是我最不擅长的一项职业:“你这么做有劲没有?” “你们清华食堂倒多。”她把话题扯开了:“你最喜欢什么菜?” “这个...”我果然精力迅速分散起来: “五食堂的摊鸡蛋... 六食堂的水煮羊肉... 七食堂的麻辣牛肉、溜肝尖儿、鱼排、紫米粥夜宵 ... 八食堂的青椒炒肉、鸡蛋饼... 九食堂的溜肥肠儿... 十食堂的红烧茄子... 十一食堂的鱼香肉丝、红烧肉、炒鸡丁和回锅肉、炸鸡腿... 十三食堂(运动员食堂)的番茄、菜花、胡萝卜丁、肉丁、黄瓜丁... 十四十五的米饭猪血、白菜羊肉、蘑菇海带火锅儿... 荷园的凉面... 照澜院的包子、冰激淋、水果、饼乾、朝鲜小菜、海白菜、假海蜇、腐竹、肉 粽子、烤黄鱼... 回民食堂的牛肉馅儿浑饨... 清西的牛肉、猪肉、排骨、丸子、还有茄子鸡块、土豆豆角.... 当然还有这儿(大之)的砂锅饭和酸辣凉粉儿。” “哈哈。单宇!”我清醒以后发现高贝贝已经笑倒在椅子底下了,她用的是一 种向后猛抽气儿的笑声,非常恐怖。 “你在清华是学什么的?做菜?!”她问:“你不会有食堂情节吧?!” “有。”我点头,“难道我连吃都不许吃个痛快吗?!” “我算知道你的按钮了。三毛说荷西的按钮是童年回忆,只有一提‘嘿,荷西, 窗外有一群麻雀飞过去’,荷西就开始滔滔不绝,手舞足蹈,非半日不罢休。而你 呢,按钮就是‘食堂’。以后咱们一吵架,我就按你这个按钮。哈哈!”她说。 “谁是荷西?”我问,“我不认识她,再说你又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干嘛要和 你吵架?!” “今天你怎么火气这么大?”她说:“还没等我给你提意见呢就开始急。急什 么急?!” “有意见就提。”我低眉顺眼了一阵儿。 “第一,你没有背完我的稿儿,而且还随便篡改了很多。”她说。 “问题是,我记性不好,我发挥的已经非常完美了。”我说。 “第二,你错误百出。比如上帝说,尼采死了应该是尼采说,上帝死了。” “再比如基督和他的门徒进行的是最后的晚餐,你却说最后的午餐...” “同志,你也太吹毛求疵了吧!我已经很努力了...” “不是希望你进步吗?” “只要你把台词改得稍微口语化一点我就会进步了。小姐,你不是写论文儿。 你还是把名人名言省省吧。” “我还不是塑造你的高大形象,为你着想?!” “我的形象?!别告诉我你考虑过我的形象!‘我们的心已经像皮球一样坚硬 了,我需要一个没有心的人!’这种浑蛋话不知道是谁跟我说过的!” “你,你自己要作流氓的,又不是我逼你!” “我是明目张胆作个痞子,你还要藏着揶着,其实咱们俩还不是一样!” “你简直不可理喻!” “嘿,偏偏就有人这么欠,巴巴地找上门来,还请客呢。” “我...” “你别在我前面哭。我从来不带手绢。” “...” “那今天咱们就甭练了。我也想歇会儿。” “...” “你还吃吗?我吃完了。” “...” “那我先走了,天还早,春光也正好。你哭完了可以去欣赏一下儿。” 我站起来,收拾衣服,找自行车钥匙。 “单宇!”她眼睛还红着,可声音清澈如水,几乎不哽咽: “你--明天还去不去?” 我套上夹克,把书包搭在肩膀上,我觉得热血在胃里翻腾。 “去。当然去。” 我对她说:“我当着大家的面儿都信誓旦旦了。” 虽然我的语气是讽刺的。我和她都感到一瞬间的绝望。我知道她一定感到了, 正如我感到的一样多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