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狂云痴 “该怎么形容……日光荣耀!对,就是日光荣耀!……啊,可是……。”烟花 发现自己又不自觉地说出这四个字,双手称住地面,难过地低下头。脑海中浮现出 儿时的记忆,那是一群小孩围着她笑,笑她没有爸爸……。父亲、爸爸,这个名词 在烟花的生命中从不占任何份量,甚至是毫无意义的两个字,现在突然带给烟花激 烈的冲击。 “他……是我父亲……?”烟花忽然觉得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觉涌起。她无法 形容,好似兴奋好似骄傲。 几个罗喉士兵围到烟花身旁,好奇地打量这个颓坐在战场上的女人。只见她一 会儿流泪,一会儿又面露微笑,完全不理会身旁的事物,看样是个疯子。一只大手 不怀好意地凑上烟花脸颊,被烟花反射性地格开。 “呦,疯子还有反应。” “看,沼喈的还带剑耶……。”一个满脸长疤的士兵伸手想去拿烟花的剑。 烟花猛然一甩身,长剑在士兵手上划出一道殷红的伤口。 “妈的!臭婊子!”士兵勃然大怒地抽出军刀朝烟花劈去。 刷的一声,刀子砍的偏了,在烟花左脸颊割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顿时烟花脸上 鲜血直流,烟花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一股剧痛撕开了她所有的思絮,所有的感觉 在那一瞬间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昨夜锦的种种面容。 烟花彷佛看见了那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强忍着吞下不堪的眼泪,为了她不惜 自己的颜面,甚至于对邻居低声下气请求施舍一碗饭,只为了不让烟花饿着。 积劳成疾的母亲在破床前咽下最后一口气,还笑着说自己守住了‘抉择’。 “我在干嘛?我竟然迷惑了!全世界再也没有人比我妈妈更重要了,我在这干 嘛?为什么还不杀了‘目标’?”烟花在心中大吼。 烟花半蹲着身子,眼底浮现万般怒意,她想起了她母亲,她想起了那血誓的愿 望,不论如何都要杀了那个让母亲哭泣的罪首。 她伸手摸了一下伤口,见到手上鲜血淋漓不禁怒上加怒。倏地站起身来,急旋 长剑,口中诵起法咒。 “苍翔政法咒听吾召令交锱千年束缚,吾以昨夜烟花之名统摄汝,降汝之超凡 能力于吾身,但藉吾身向众生展汝之威力。逆转风云袭地去,偏慑天下!苍翔政威 严连城,山之令,震山憾岳!”语毕,猛地将长剑插入脚前地面。 众士兵看她忽然站起挥动长剑刺入地面都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耳边却听见 大地碎裂的声音,和剧烈的晃动。往前一望,以烟花为圆心,一道道蓝白色的剑劲 像涟漪般不断放射而出,撕裂了地面和所有阻挡去路的物体。罗喉国的士兵无处可 逃,全都成了烟花剑下亡魂。 烟花狠狠地睁着双眼,她的身旁飞舞着碎石尘土,还有漫天的血花,在她余波 汤漾的剑劲中飘来散去。夹杂着沙石的腥风不停歇地狂卷,鲜血像大雨般滂沱而下, 脚下破碎的大地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烟花在这一团血雨风暴中缓缓走了几步,远远看到云傲龙司正和使长枪的优婆 楼缠斗。她目光急聚,扬起了长剑。 “火之令,截灭魂断火诫!” 长剑剑尖产生了一股火焰漩涡,挟带着腥风血雨越烧越大,周围的空气几乎都 要燃烧起来,红色的蒸气在烟花身边氤氲冒起。烟花大声吼道,长剑挟烈焰直劈而 去! “云傲龙司!还我母亲来!” 云傲龙司格开优婆楼长枪,忽觉一股强烈杀气扑身,连忙转身。一道剧烈的火 焰与剑劲彷佛要将他吞噬般迎面而来。云傲龙司急运周身真气护身,双膝微屈,两 手持剑强灌内力,大跨一步“战日”横削出击。 “横扫千军!” 银白色的剑气平行地面,以势如破竹之姿强进而去。 像是半空的闷雷,炸起了砰隆巨响。剑气和火焰相冲撞,如浪潮扑上岸头四散 纷飞,犀利的剑气和火焰变成万点流星在战场中乱窜。许多士兵走避不及成了无辜 的牺牲品,一时间哀鸿遍野。 烟花被强烈撞击给震飞,落入一丛树林中。 “昨夜烟花?”云傲龙司发现对他出手的竟是烟花感到不可思议。正欲上前一 探究竟时,一枝长枪切向他的颈项。云傲龙司弓身闪过,回头向优婆楼道:“快带 你的军队回去吧。” 优婆楼手持长枪指着云傲龙司的咽喉:“笑话,我带兵从未认降而归,就算你 云傲龙司也不能让我退兵。” 云傲龙司一抖披风,挺直身子说道:“贵国原本就无理由进犯我恒阳帝国,如 今大势且去,阁下何不彻兵而回,再遣使者前来谈判?免去兵刃之祸,为何不愿呢?” 优婆楼环顾四方,情况果真如云傲龙司说的一样。罗喉国的大军已被恒阳军切 分成十几股的分散集团,虽说仍在顽强相抗,但是早已溃不成阵型,毫无反扑为胜 的机会。他哼了一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搓了搓手,握紧长枪,粗声说道: “只要干掉你,我们就能胜出。” “你明知恒阳国就算没有我,也还有神武十八将和监军藤野弥久。这些人存在 一天,罗喉国就不可能打败恒阳。”云傲龙司边说,一面朝烟花摔落的方向张望, 深怕刚刚重伤了她。 “少罗嗦!说什么我也要你的项上人头!”话还没完,长枪已向云傲龙司虎虎 刺去。 云傲龙司不急不徐地移动脚步,轻易地避开枪头。 “信不信?我只用同一招就能败你。” “唬!你也太小看人了!”优婆楼吼着向云傲龙司抢攻。 云傲龙司抡起“战日”。 “定风波!” 剑影闪动,优婆楼不但攻势尽被瓦解,还被云傲龙司反攻退了两步。优婆楼涨 红了脸,挑起长枪继续攻去。 摔在树丛中的烟花,脸颊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战斗血流不止。她挣扎地起身, 满脸的怒意和懊恼,下唇被紧扣的牙齿给咬破,渗着点点血丝。 “风之令,苍茫万里。”她口诵咒语,身体被风轻轻托起。 烟花低着头,她想不透,刚刚她在出手时竟然犹豫了一下。为什么会犹豫?这 事再简单不过,杀了云傲龙司,为母亲报仇,为什么会犹豫?是害怕他的力量吗? 还是仍然迷惑在他那豪气万千的风采?或是因为他是……烟花不愿再想下去。再想 下去,长久以来存在她的心中的理念会全被推翻,像是宫殿的支柱被打断,无法再 承担自己的心。 她发过誓,她要替母亲出一口气,她要找出所有曾让母亲掉过泪的人,她要代 替母亲惩罚那些人。她绝对不能背叛母亲,这是她在世界上唯一信奉的真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她的心动摇了。 烟花用手捂住头,痛苦地狂吼。童年的自己、一直呵护自己的母亲、为了自己 舍弃一切的母亲、母亲眼泪决堤的模样……。这一切都是立下誓言的原因;可是, 那个男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她甚至希望这段过去没有发生过,因为在烟花的 内心深处,那对父亲的渴望已经悄悄地超过了仇恨。 那个男人摧毁了母亲的幸福,天地难容。一定要手刃仇敌才能慰谢母亲在天之 灵;但是,那个男人又被称作‘父亲’,一个藏在自己心中最隐密的渴望。 这两相矛盾的对立,是是非非的错综,交织成一张紧紧将烟花困绑的网。她感 觉浑身无力,眼前一黑,不经意地解除了咒语,整个人又跌落在地。脱手的长剑斜 插在土中。 云傲龙司远远看见烟花跌落地面,心念一悬,架开优婆楼,一个箭步跃到烟花 身旁。 “昨夜!”看到烟花满脸鲜血,云傲龙司紧张的撕下一块披风为其止血。 “昨夜!昨夜!”云傲龙司低声不断唤着烟花。可是烟花双眼依然紧紧闭着, 口中喃喃地念着不清的呓语。他试着摇烟花的身躯,但却没多大效果。 云傲龙司让烟花斜倚在他的手臂上,取下腰际的水袋,喂了烟花几口水。又沾 湿披风替烟花拭净脸上的血污。不安地看着昏迷的烟花。 “喝!堂堂瑟以第一帝皇云傲龙司竟然在战场上儿女情长!”优婆楼操着长枪 凌空刺向云傲龙司。云傲龙司抱住烟花,背上狂运真气抵挡优婆楼这一枪。 长枪一触云傲龙司的背脊,便被猛烈的劲道反弹回去。跟着优婆楼连人带枪被 摔在云傲龙司身后数十丈远,跌得优婆楼哀声连连,手掌虎口被震裂,长枪落在身 旁。 “你懂什么?!沼喈孩是我的女儿!”云傲龙司吼道。原来他早已知道自己和 烟花的关系。当他听到昨夜这个姓的时候便已有了预感,再听到昨夜锦的名字后, 他便可以确定眼下那个清丽的年轻女子是自己的骨肉。因为她和昨夜锦是那么地相 像,一个他遗忘了将近二十年的容貌。昨夜烟花的出现,让云傲龙司深埋心中的往 事重新涌现,当初那段不被祝福的感情、受到百般阻挠的爱。 当时,年轻的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不能选择和自己所爱共度白首。为什 么父亲要连夜派人暗算他,强行将他押回恒阳国,给他的理由只是他必须继承恒阳 帝国。虽然后来他知道那是因为两国敌对的缘故,但他暗暗在恒阳宗祠太庙立下一 个终生不娶的誓言,以致他虽年过四十,恒阳帝国的后宫仍然空荡荡渺无人烟。太 上皇云傲腾并不了解他的心意,总是催促他选纳妃,好替恒阳帝国生下继承人。 但云傲龙司毫不变更心意,对他而言,这不但是为了守住自己和昨夜锦的感情,更 是对父亲无言的抗议。 二十年来一如死水的心湖,因为昨夜烟花的出现,掀起了阵阵风滔。昨夜锦, 那个让他梦回一生的爱人,已化为尘埃魂归离恨。 “云傲龙司。”一个微弱却清亮的声音。 云傲龙司一听大喜,转头看视烟花。没想到就在这瞬间,一把长剑穿透他的右 肩,火热的剧痛袭上心头,他放开烟花,向后一纵,回看肩头上长剑还带着熊熊火 焰。他忍痛使内劲将剑逼出,鲜血和着烈火从他肩头直泄而出。 云傲龙司连忙封住自己肩膀附近几个穴道,止住血流。 “魂断火诫?”云傲龙司用左手拂去额前汗水,面对着烟花说道。 只见烟花微颤地拾起长剑,琳麋的双眼里满是泪水。 “哈哈,起内哄了是吧,总有人会背叛你的,云傲龙司!”优婆楼趴在地上挣 扎地笑道。 云傲龙司没有理会他,只是一直看着烟花。倒是烟花狠狠瞪了优婆楼一眼。 达达的马蹄声响起,神武十八将中的飞雨将军广濑原丽和虎威将军乙松平二郎 策马到来。 “皇上!罗喉军已完全被我军制伏,请皇上发落。”广濑原丽说道。 云傲龙司回头望着他们说道:“交给藤野监军全权负责吧。” “皇上!您受伤了!”乙松平二郎发现云傲龙司肩上一大片的血渍,立刻翻身 下马。他跟随云傲龙司征战多年还未曾看过云傲龙司负伤,如今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便濑原丽抽出武器,从马背上飞身而下,落在云傲龙司身畔,眼光不停顾盼四 方。乙松平二郎也是取出大刀采取战备姿势。 “不碍事,你们回去帮藤野善后吧。”云傲龙司摆摆手,示意两人不必多虑。 两人听命退到一旁,但并没有将武器收回。广濑原丽注意着一旁手拿长剑的烟 花,对于地上的优婆楼并没多去留心。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毁灭我妈妈?我妈跟你有什么仇恨吗?”烟花大喊着。 “我没有!我发誓我从来就不曾有过要伤害小锦!”云傲龙司反驳道。 “不要叫得那么亲热!我妈妈的名字不是你可以直呼的!” “………。” “你为什么要强暴她?她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不乾脆一剑杀了她算了! 干嘛让她生下我这个孽种,弄得她一身污浊、难堪!你知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捱 了多少鄙夷的眼光?受了多少人的羞辱?全都因为你这个色性大发的伪君子!!!” 烟花说得激动,眼泪随着语调而不住流出。 “臭ㄚ头!你可知道你在和谁说话?怎可如此……。”广濑原丽本想加以斥责, 却被云傲龙司阻止。“陛下……。” “是谁告诉你,你母亲被我强暴?”云傲龙司不解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装蒜……你这个伪君子!我真后悔先前怎么会被你给感动!” 烟花怒气暴冲,挥起长剑向云傲龙司奔去。 便濑原丽和乙松平二郎纷执兵器,挡在云傲龙司面前。 “让开。” “可是,陛下……。” “我说让开!”云傲龙司喝道,接着说:“这事非得我亲自处理不可。” 两人只好退下。 烟花抖动长剑,斜隐身形,不断地以剑画出一道道圆光,亦步亦趋地逼向云傲 龙司。“林之令,战影如林!” 烟花的动作猛然变得快速无比,云傲龙司用左手持剑相抗。转眼两人隐没在重 重相叠的剑花当中。 “说!你这个伪君子!为什么要破坏我妈一生的幸福?”烟花一面强攻,一面 厉声问道。 云傲龙司虽左手使剑,仍然是立于不败之地,他沉稳说道:“我没有,我发誓 我从没有对不起小锦,除了我离开她之外。” 烟花脸色一变,脚下步伐转式,在云傲龙司身旁飞速跳跃,伴着一剑又一剑犀 利的攻势,彷佛将云傲龙司围困在丛丛剑林当中。 “不知耻的家伙!你居然还敢如此叫她!我就削烂你的嘴,看你还能不能再吐 半个字出来!” 烟花攻势越来越大,乱剑不停扫在四周,地上的土石都被斩的粉碎不堪。身后 的树林也因剑劲和魔法带起的乱流给扯的东倒西歪,枝叶纷飞。一旁的广濑原丽和 乙松平二郎两人,牵着马向后退了许远。 “我从来就不曾说过假话,除了我弃你母亲不顾之外,我再也没有做过对不起 她的事!我们两人是相爱的!”云傲龙司采取守势说道。 “说谎!妈妈怎么可能会被所爱的人害到这种地步!你如果是爱她的,为什么 你不在她的身边保护她?为什么不带她远离痛苦?你分明是藉口推托,想要我误信 你是个好人,然后呢?是不是要像对待妈妈一样,给我一生的悲痛……。” 烟花越说越急,泪痕早已爬满了脸庞。她脚步一刻不歇,手中剑更是不断刺向 云傲龙司。 “你要我怎么证明,你才肯相信我呢?” “没必要证明了!你只有死路一条!”烟花吼道。接着一个暴起,陡然冲上云 傲龙司头顶上空,长剑直劈,以‘魂断火诫’连续斩出两剑。两条火龙交缠叠绕地 向云傲龙司冲去。 云傲龙司见状,心想再不出招只怕烟花硬是不放弃,再打下去便是没完没了, 如何能好好和烟花说个清楚?眼前只有先制住烟花,让她冷静冷静再说。心念一定, 沉踏马步,左手挥举‘战日’……。 一声声令人五内震惊的刀剑相击巨响,数百道细小的火焰向四面八方飞散,卷 着风砂到处流窜,脚下的农田像是被禾□犁过一般,土石全被翻了起来。身旁的树 林则是倾倒颓折,十尺长的大树一株株都给吹断。锐利的强风刮得人割面生痛,广 濑原丽和乙松平二郎两人强运真气护身,先前骑来的战马则是被火舌和利风撕个粉 碎。至于地上的优婆楼则是在惨号声中血肉横飞。 长野城内外正是一阵地欢欣鼓舞,守军打开了城门,城里的百姓准备了美酒佳 肴慰劳凯旋归来的辛苦将士们,藤野弥久率中军出城接替大军处理罗喉国降兵。 一一处理妥当,分别交付下属之后,藤野弥久并没有随众人入城庆功。他独自 登上城墙,远远看着正在恶斗的烟花等人,不住地皱眉摇头。 “怎么会这样?他们到底是怎么了,皇上怎么会和昨夜打成这样?” “监军大人。” 一只乘满酒的竹碗递到藤野弥久手边。他回头看了一下,见是十八将的千杀将 军柳越斋。接过竹碗,喝了一大口。 “怎么样,皇上情况如何?”柳越斋问道。 “看样子是还没结束。” 柳越斋眯着眼看了看。 “嗯,大人您看要不要派兵支援?” “我想是不用。刚刚广濑和乙松有传讯息来,说是皇上要自己处理。”藤野摇 摇头,又喝了一口酒。 “对了,有没有看到一个使长杖的年轻魔导士?”藤野弥久想起也是冲下城去 的岛明川征南。恒阳军大胜后并没有看到他回城,不禁担心地问道。 “使长杖的年轻魔导士?没有。” “唉,这两个年轻人真是。早知便不要他们同行了。”藤野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