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时间:当日中午1点45分。 地点:月球,“阿可克”军事基地,地下秘密通道。 经过了一条长长的黑暗隧道,格利尔走到一处写着“RESTRICTED AREA”的铁门前。 这半米厚的铁门被酸液腐蚀出了一个大洞,洞口处有两道干枯的血迹。 格利尔穿过铁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型地下停机场里。 这里好象是个飞行博物馆,几十部“末日战争”时期的旧式战斗太空船,一排 排地停靠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好象一个大型仪仗队,在欢迎他的到来。 但四周静悄悄地不见半个人影。 格利尔很有兴致地逐一打量每一部飞船:“哦,这是SR-37型太空战甲, 单人驾驶,最高速2200,最高负重200吨,最大过载23G……” “嗯,SF-67型空中强击飞船,双人驾驶,全流线隐形设计,十个武器舱, 每个能容纳300发灵巧导弹,或者5000发热能寻踪子弹,或者2万发速射光 流弹。当年有‘太空大白鲨’之称……” “咦?这不是子母式太空鱼雷吗?每个都可以散发出500枚小鱼雷,呈鱼网 式地大规模分散进攻,连当年称霸太空的空中母舰都怕它呢!”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你终于来了。” 循着声音,格利尔走到一艘三百米长的大型“SD-3”空舰前,看到在入口 的阶梯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在悠然地抽着一口烟。 此人就是高峰。他身上的衣服破了一条条裂缝,右手用白布包扎着,鲜血一滴 滴地掉到地板上,形成了几小滩血疤。看来他在来这里的途中,吃了不少苦头。 只见他向格利尔手一甩,一道白影箭一般射过来。 格利尔不慌不忙地右手一捞,把这物体抄在手中,原来是一根香烟。 “抽吧!”高峰说。 “有火吗?” “没有,自己想办法。” 格利尔拿起腰间的光流枪,一枪打到烟头上,就把它点着了。他用力地吸了一 口,喷出烟气时,他感觉舒服了一些。 高峰注视着他的举动,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格利尔回答:“在上面找不到你,自然就在下面了。这道理很简单,不是吗?” 高峰一笑:“倒也是。” 格利尔又问:“不过我很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又怎么通过上面重 重的障碍,来到这里的?” 高峰道:“这地方是雇主告诉我的,至于那些障碍嘛,电脑再聪明,也比不上 人脑。这些道理也很简单,不是么?” 格利尔哈哈大笑两声:“也有道理!对了,你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高峰用拇指对身后的大空舰指了指:“把这宝贝开走,再把她交给雇主就好了。 酬金是六千。” “六千点?!这旧东西值这么多吗?” “当然,还太便宜了呢!你看看那个炮口就知道了。”高峰指着这空舰前端的 一件硕大的武器。 格利尔道:“嗯,聚变离子炮?看上去又不大象。” 高峰摇头:“不,更可怕!是反物质集束炮,我只要从这里射一束上去,它就 会穿透三百米的钛铁地层,把你的军事基地整个都气化掉。唉,这种恶魔式的武器, 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世上!” “这点我绝对同意。人类制造的一些武器,根本就是用来毁灭自己。二十世纪 的二次大战,就已经研制出核弹这样可怕的东西;二十二世纪末的‘末日’大战, 更是创造出不少威力无穷的武器。地球现在还未完全毁灭,可以说已经是十分幸运 的了。” 高峰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还留在这里的原因了。” “你怕这武器会落入错误的人手里,对不?” 高峰叹了一口气,吸了一大口烟,答道:“是的,我不想千万人在一瞬间灰飞 烟灭。但我是个雇佣兵,一次失手,以后不但没有人会找我,还会被人追杀,而且 这次的酬劳也非常地高,我本不该这么犹豫的。” 格利尔叹道:“看来你的良知还未泯灭,雇佣兵这一行真的不适合于你。算了, 不如咱们合作,你当我的副手吧!”他的手伸向高峰的肩膀。 高峰一侧身,往后急退两步,警告道:“不要打我的主意!我可以引爆飞船上 的反物质核心,到时整个月海都会一起毁灭,这后果你承担不起。” 格利尔举起双手道:“好,好,我不碰你。但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不想这样做的, 对不对?” “前提是你不要逼我!” “OK,OK!”格利尔一步步地往后退,“我走!你留在这慢慢想清楚吧! 不过我希望你能替大多数人着想,莫让‘末战’的恶梦再度降临。” “还有,”他又补充一句,“如果你的最终决定是不再为别人卖命的话,你可 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我会吩咐手下不去为难你的。”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沉稳的脚步声在停机场里引起阵阵回音。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高峰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不知为何,思想又回到过去。 时间:公元2269年3月(7年前)。 地点:距地球5600光年的某星系。 那年,高峰正好满十八岁。 广阔无垠的宇宙空间里,一艘长达五百米的“SD-12”型太空堡垒,停留 在“杜姆”行星的外围轨道上。这是地球新发现的又一个有生命存在的星球,里面 的生物还处在农业社会的阶段,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和平使者已带着礼物,坐着探测飞船下去参见他们的国王,试图展开星际外交 的第一步。 太空堡垒的旁边,有一艘“SF-80”型双座战机在整装待命,坐在里头的 高峰和他的排档贺伯暂时无事可做,就聊起天来。 “嘿,贺伯,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不是吧?高峰。这么老掉牙的话你都说得出口?” “究竟听哪个?” “当然是坏的。” “那好。从明天开始,我就要离开234中队了。所以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和你 合作。” “哇!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以后不用再受你的气了。” “#!!!” “开玩笑啦!我会很舍不得你的。对了,那好消息是什么呢?” 高峰自豪地宣布:“嘿嘿,我已经通过WFRO的最终审核,可以回到地球去 进行更高一层的集训了。我有信心,将会通过所有的考验,最终成为W-F-M- J!” “天啊!你难道疯了吗?WFMJ可是淘汰率最高,风险度最大的兵种,进去 的没有几个可以活着出来。莫非你对自己的生命一点都不珍惜?” 高峰仰起头,面对着茫茫的宇宙:“生命?它太短暂了。每个人都如蝼蚁般匆 匆而过,没留下任何痕迹。我不想再重复一次别人的生活。我宁愿象夜空的焰火般 爆发,短暂但留下绚丽的光彩,也不愿象路边的石头,长久但一生都无人理睬。” “话虽如此,不过现实归现实。我也见过不少和你一样充满梦想的年轻人,但 他们在训练中不是神经失常,就是死在试验台上。你何苦要步他们后尘呢?毕竟生 命可贵呀!” “贺伯,你不要再说了。我们好歹做了几个月搭档,临走时你总得给我点祝福 吧?干嘛净说些这么不吉利的话呢?” “唉!我也知道劝不住你。”贺伯对高峰有点欣赏,更多的是担心,然后他转 换话题,“好吧,我也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OH,COME ON,GIVE ME A BREAK!” “不要笑!这坏消息是,我决定要光荣退役了。” “咦?你不是职业军人吗?为什么要退役?莫非……难道……会不会……” “什么呀?” “难道你是同性恋,听到我要调走,打击太大,连军人都不做了?” “呸,不要乱说!我离开是因为这好消息。”贺伯拿出一张相片,递给高峰, “昨天刚刚收到的。” 照片里,一个全身都焕发着幸福光彩的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白胖婴儿。 贺伯旁白:“我仔细想过了。我以后要尽量多花点时间陪伴她们,做个称职的 父亲和丈夫。军人对于她们来说,不是个很好的职业。” 高峰右手一拍,握住贺伯的手:“虽然我不大赞成你回归平淡的生活,但我还 是祝福你们,永远快乐!” 贺伯也紧紧握住高峰的手:“虽然我也不赞成你的选择,不过我相信你将来一 定会有傲人成就的。” “嗯!”彼此的一点头,千万句友谊尽在不言中。 …… 屏幕上出现了船长的容貌:“飞鹰一号,和平使者遇到突袭。迅速下降支援。” “是,船长!”高峰把方向杆一推,SF-80型强击战船就在两秒内由静止 加到音速,带着烈火冲入了星球的大气层。 贺伯对这突发的事变很不解:“那些生物只有大刀长矛,怎么可能‘袭击’到 使者呢?” 高峰一边驾驶飞船,一边道:“你怎么连船长的话都怀疑了?真有毛病。” 云层快速退去,露出无尽碧绿的大地,一群群受惊的动物,在原野中奔跑。 飞船很快就到达和平使者的飞船所在地,从上往下望去,只见探测船坠毁在一 个山谷里,碎片四处分布,整个壳体都变了形,外面的保护层上有许多黑色的圆坑。 一大群蓝色的生物,对着船体的裂缝又打又敲,飞船极为坚固的外壳,也被他 们蛮强的力道,打得凹入变形,看来他们很快就可进入内部了。 贺伯立刻使用机炮,密集的光流弹倾泄在这些野蛮生物当中,几十个首当其冲, 当场血肉横飞,白色如胶质的血液流了一地。 这些生物没有逃开,反而集体“荷,荷”地叫起来。 远处,一团黑云涌起。 战机电脑立刻发出警告:“有不明飞行生物接近,数目:超过五千。” 高峰气得牙都痒了:“想倚多取胜?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能耐。”他一按 加速引擎,强击战船就如闪电般扑向那黑压压的乌云。 迎面袭来千万道光球,将战船的上下左右整个空间封锁住。光球都泛着惨绿的 电光,把战船的外壳染成青色。它们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即至,眼看就要齐打在战 船上。 贺伯和高峰都没有料到,在这落后的星球里,居然还有这样先进的空中武器。 他们一时大意,被对方占了先机。 不过他们长期的合作,使彼此间已达到最深的默契,无论在任何危险的情形下, 两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贺伯依次发射出十几颗穿甲飞弹,高峰则将战船加速,紧随着飞弹的轨迹。 只听得“轰轰轰轰轰……”连声耀眼的爆破不断,直射的飞弹把高速流动的光 球网,炸出了一个瞬息即逝的缺口,而高峰就驾驶着战船,由这空缺里快速插入。 透过战船的驾驶舱,两人都看见一个个光球如密集的流星般擦身而过,眨眼间 就消失在视野中。 接着,战船的身后引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犹如一个氢弹在将聚变的能 量尽数释放,横扫一切。 高峰没有理会身后的冲击波一浪浪地向他涌来,他双眼只管眼前的一大群生物。 它们看来也象地球的飞鸟一样长着翅膀,不过体形则庞大许多。它们没有鸟喙, 但头上有粗厚的肉瘤和锋利的尖角,用以从空中撞击地上的生物猎食。 光球是由缚在它们肩部的圆筒上发出来的,有一些小型的生物,坐在它们背上, 控制着光球的发射。 第一波光球发射完后,显然还要等一小段时间,才能再发射。 然而这一小段时间,在空战里已是太长了。 只见高峰的飞船势如破竹地冲入这一大群飞行生物里,船身发散出几十道猛烈 的火焰,每一道自动寻踪弹都必有命中,打出一个个碗口大的伤口。 在这白驹过隙的瞬间后,战船已冲过了这一大群数不清的生物。她的身后,象 一条拉链打开一样,出现了一道鸿沟,把这群生物分成了左右两边。而在鸿沟的中 间,则是上千只折翅断颈的生物,在不受控地往下坠落。 场面虽然十分悲惨,但高峰和贺伯都见惯了。飞船一得手,立刻往上飙飞,占 据了最有利的上空位置,准备发起更致命的攻击。 生物群还处在一场混乱当中,大部份连对手在哪里都不知道。 “飞鹰一号。”船长的影像又出现在屏幕中,“回来!” “是!”高峰操纵杆轻轻一拉,飞船迅速提升高度,变为一颗带火的流星,消 失在天幕当中。 …… 战船一回到太空堡垒的身侧,就接到船长的命令:“高峰,贺伯。我们已收到 最新消息。原来这星球已为‘伊偶星座’的人所控制。和平使者已被杀死。高层决 定,为了抑制‘伊偶星座’的扩张,我们必须把这个星球毁灭掉。现在由你们执行!” “知道!”高峰点头确定。 “明白!”贺伯也回应,他快速地按下几个按钮,“顶部接口打开。” 太空堡垒腹部的舱门打开,一个比高峰的战船要大上两倍的一门“聚变离子炮” 缓缓地降下来,落在战船的顶部。高峰的战船上交叉伸出四条钢索,将这大炮和战 船牢牢地连成一体,然后战船的外部火力装置插上了大炮的控制接口。 高峰将飞船远远地驶离太空堡垒,开始发射的准备:“引擎关闭,防护罩降零。” 贺伯也配合着:“启动离子炮核反应堆,能量开始集中。” 三分钟后,一个鲜红色的按钮一闪一闪,表示离子炮已经聚集了足够能量,可 以发射了。 贺伯打开这按钮的透明护罩,就要按下去,视线却不经意地接触到那张相片。 相片里,他刚出生的女儿对他甜甜地微笑。 “怎么啦?干嘛不按下去。”高峰有点不耐烦。 贺伯犹豫着:“我……我不能这样做。” “什么?!” “这……这是错误的。” 高峰大声对他嚷:“你是军人,要绝对服从命令!对还是错不是我们决定的。” “不……不……” 高峰急了:“再不按的话,核反应堆会爆炸的。你想自杀吗?” “可是……它们和我们……”贺伯犹豫地远望着那绿色的生机盎然的星球。 高峰从右侧的储物盒里拿出一把光流枪,抵住贺伯的头盔:“我数三声,不按 的话我就开枪。” “这……根本就……”贺伯的手在颤抖,脸在扭曲。 “一!” 贺伯的身子弯下来,肩膀在剧烈地抖动。高峰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相信是十分 难看的。 “二!” 贺伯拿着那张照片,贴在自己脸上,痛苦地哭起来。 高峰放下光流枪,抓住贺伯的手,猛地往红色按钮上压去。 红灯熄灭,战船的微调喷口最后一次把方位对准那绿色星球,四束五彩斑斓的 高能离子流,同一时间射到星球表面的某个点上。那点的温度迅速提升到几十亿度。 聚变就这样发生了。 飞船的防护玻璃已经变为全黑,仍可看见一道极亮的闪光,一亮即灭。 等玻璃回复原来的透明时,他们看到的,是原来通圆的球体,变成了好象一个 打瘪的乒乓球。一大块红色的缺口,残留在绿色的背景上。 整个星球也好象乒乓球一样,改变了原本的轨道,向着一个巨大的火红恒星跌 去。 “干得好!”船长的影像又出来,“预计再过三个月,这星球就会跌入自己星 系的恒星内,谁也阻止不了了。” 贺伯仍伏在仪表板上无声地哭着,他的肩膀一抽一抽地。 有时,堂堂的男子汉也会痛哭,而且比女人哭得更伤心,更长久。 高峰小力地拍着他的背,不发一语。他很不理解贺伯的行为,刚才他一口气歼 灭了上千只生物都毫不留情,为何现在按个钮都这么困难呢? 这几个月的相处,使他知道贺伯绝对不是个懦夫。然而每个坚强的男人都会有 弱点,而贺伯的弱点,显然就在那张照片里。 “女人,哼!”高峰暗自庆幸,好在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真正爱上一个女子, 否则变成贺伯这模样,他就惨了! * 高峰手上的烟烧到了手,他把手一甩。烟头带着火星摔到地上,溅起几点短暂 的光芒。 他看了看“SD-3”飞船上黝黑而泛着冷光的炮口,叹了口气,拍拍身上破 烂不堪的衣服,站直了,往出口走去。 未来会怎么样,他不管,最重要的是现在要做正确的事。 他突然觉得很轻松,好象心头一直缠绕不休的魔瘴,终于消散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