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在中学初次喜欢的女生有几点让我印象深刻:第一,她有一嘴龅牙直冲前 方,闭着嘴巴还凑合像个人,笑起来视觉冲击力无人能与之比肩;第二,她在公 共场合时总是随地乱丢瓜子皮雪糕纸苹果芯黄瓜蒂等一干杂物,如果她是个男的 可能还会当众掏耳屎起黄痰飞鼻涕;第三,她尤其喜欢讽刺挖苦人,当讽刺挖苦 不过对方觉得自己脸上挂不住时就开始像一个勇猛的男人一样动手了。综上,这 个生物长相也不好,品质也不好;当时刚好在学习几何证明,我思来想去只能先 通过:一、双脚直立行走证明这是个人;二、明显的第二性征证明这是个雌性; 然后通过一二这两条进而得出这是个女人的结论。你一定会问,既然她人不美人 品也不美,我怎么会喜欢上她?你还会接着思路很肯定地往下说,那一定是她家 很有钱了。然后有正义感的你会指着我的鼻子指出我人性的阴暗面:贪财之徒!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要欣慰而遗憾地说:你错了。人所谓贪财好色,我是好 色甚于贪财的。我当时喜欢上她是因为她在我前几排坐着,我看不到她嘴巴也看 不到她丢垃圾,所以不知道她的美貌和美德;我只能看到她美丽的背影。多年后 我从朋友那里知道了一个名词专指这种女性,叫背影杀手。我当时有一种爱好, 一直保留到今天,就是上课无聊时喜欢趴在课桌上挨个看前排女生的背影然后估 测她们的身材好不好,三围比例大概是多少。根据人体工程学,人体在同一维度 方向上的尺寸是大体成比例的,如身体高的人腿就长,肩膀窄的人腰围就小;但 是这样还不够精确,这时数学的重要性就出来了。因为人体工程学中还给出了两 类计算人体的公式,一类是简单的一次函数方程式,一类是复杂的线性回归方程 式,前者很容易理解但误差会比较大,最简单的情况就是正比例方程;后者则需 要高等数学的知识,有一个同向维度的相关系数来保证人体计算不致于与实际数 值相差太远。顺便说一句,这些是后来我上大学时在课堂上所学到的少的可怜的 知识中的一部分,我之所以念念不忘这些公式是因为在中学课堂上我就无意识地 提前运用了。我们老家有句方言说人有九短必有一长,该女生的背影就属于这种 情况,而我当时尚未了解到她的短处。经过多日的观察和计算我得出一个结论: 她的身材之妙,在我们班里没人能比。与此同时我还有另外一个结论:我干的这 些事证明我不是什么良民。前一个结论在随后到来的夏天得到证实,当该女生穿 着一身又小且薄的衣服来到教室时每个男生都血脉喷张呼吸吃紧,脸红得像猴腚。 而后一个结论却迟迟未得到别人的明示。通过详细了解才知道,所有男生在 这个年龄甚至早于这个年龄都干过比我还要出格的事情,所以我那事情根本不算 什么。 知道这个后我就放下心来,一边大肆张望女生们低低的衣领一边觉得自己其 实是个好人,在数学本的背面展开我肮脏的想象力把看到的和没看到的东西都细 致地画下来,感觉自己跟梵高似的——当时除了梵高我就没听说过其他牛逼的画 家。 若干年后我看到了梵高的几张自画像,面黄肌瘦不说耳朵上还用白绷带打着 补丁,大失所望,觉得自己怎么也不该是他那个样子。 在一次阅读课上,我就这样望着我左侧女生的领口,手中的笔插上想象力的 翅膀后像只屎堆上的苍蝇一样在纸上乱飞。由于我观望得太过专注被该女生发现, 该女生霍地站起来左手捂住领口右手夺过我的数学本冲着我怒问:你到底想干什 么?我面红耳赤,不予回答,因为我数学本上那几根粗野露骨颇具意味的线条已 经把答案描绘得一清二楚,闻声走来的语文老师把我抓了个现行。如果我是梵高, 就不会有如此下场。梵高会夺回数学本,在那几根线条上东涂西抹的同时沉静地 回答那个女生,用对他弟弟提奥说话时用的语调:不用着急,朋友,随着时间的 推移,目的将会越来越明晰,就像几根粗略的轮廓线变为一张草图,草图又变为 一张完整美丽的图画一样,这个过程要经过反复的思考、严肃的劳动、一点一滴 的积累……这个时候语文老师就会打断我们的谈话,说道:下面的同学阅读的声 音小些!然后该女生会看到,十几秒前还很写实的裸体像已经变成了一只可爱无 比的沙皮狗。相信这只狗你也见过。 在办公室里,刁钻的语文老师给了我两种选择来解决这件事,一是向该被画 的女生道歉并面壁四个小时,二是自己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我实在弄不明白,为 什么这事需要解决,如果需要解决为什么要语文老师这样一个可以想出恶毒法子 的恶棍来解决,又为什么要用这样恶毒的方法来解决。我思考这些的时候语文老 师一直目无表情地看着我,跟我八十多岁的奶奶看电视上的舞蹈节目一个样。想 明白上述问题的答案其实就是他欺负我后我下了决心,正要扬巴掌,他却转过头 去端起水杯:以后再有一次,我就跟班主任和你爸说了。我这一巴掌本来是想教 育一下这个恶棍的,听到他的话后我暗自庆幸还好没提前抽出去。 写到这里我迷惑了:当时我真有那么勇敢吗?起码就打算抽老师一个嘴巴子 这件事上我非常怀疑自己。很可能那一嘴巴子是我打算抽自己的,老师看刁难我 的目的已经达到再闹就出格了就放我走的。但实在是年代久远,这事谁也说不清, 估计老师也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就算他记得他也不一定会承认有这么回事。而 我不仅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真实,更怀疑自己当年的脾性是否强悍到敢动手抽老 师的份上。年代久远这事谁也说不清,这还可以说明历史跟未来有一个共性,就 是不确定,有N 个人,有N 种看法,历史就有N 种版本。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我脑袋DOWN掉后醒来想起这件事,一定是和英雄有 关的,否则我不会平白无故的想起来。我如果不给老师一巴掌那我就不够英雄, 这事也就完了。我两年前患上了夺走我大部分嗅觉的鼻窦炎,这种病除了鼻腔深 处经常有不适感让我恨不得拿把长美工刀伸入鼻孔左右抠掏外,还让我的脑子里 养了一窝乱乱纷纷的土鳖,时常撞到我脑壁上,撞得我头疼欲裂万念俱灰神魂颠 倒,不虐待头部不足以止痛,养成了没事拍脑门掐脑袋的习惯。我总觉得我当时 是给了老师一下子的。对了,的确有英雄行为,事情是这样的:他转过身去端水 杯时我的巴掌刚好朝他的脑袋抽了过去,结果就抽到了他脑后的空气,扇落了几 粒土黄色的头皮屑。他喝了口水回头问我:怎么样?选哪个,想好没有?我说: 罚站!于是,他刁笑着把我带到了教学楼六楼顶层泡沫塑料做的校训前,让我俯 瞰大地万物。下面传来一个女生“啊”的尖叫:有人要跳楼啦!我听到这话冲着 下面摆了个雄赳赳气昂昂的POSE,牢牢地站在了泡沫塑料前的台阶上,这样就像 个跳楼的样子了。然后我回头冲语文老师说:别过来,过来我就跳了! 我非常满意这样的处理方式。当然,如果当时我确实在楼顶边上,我一定会 这么做的,我也一定不会跳的。可是,这样一来,这事的真实性就大打折扣了: 如果我真这样了,必然会被学校开除,而我爸妈和同学以及我家抽屉里那张脏兮 兮的毕业证都可以保证我没被学校开除;最主要的,我有轻度恐高症,在二楼尚 可看看下面,到了三楼就不敢往窗户外面伸脑袋了,怕一不小心摔成拍黄瓜,更 别说六楼高的教学楼顶层了。想到此,我无比沮丧,因为一个可能在我身上发生 过的如此英雄的行为被这可恶的现实否决掉了。 可是,这事情一定和英雄有关系,要不我这颗住了土鳖的脑袋不会费巨大的 力气从乱如土鳖粪的记忆中清理出来洗吧干净给你看的。想起语文老师的那张恶 棍脸,我就开始问候他全家,除了大家通常会问候的他父母外还有他老婆和两个 孩子。提到他的孩子我忽然明白了这事情和英雄的关系:他俩孩子都在我们学校 上学,和我年龄相仿,女孩叫赵成英,男孩叫赵成雄,我们都管这俩孩子的爸妈 叫“英雄父母”,自然而然语文老师就被叫做英雄之父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