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每年的八月底至九月,都是酒庄最繁忙的时候。各个大大小小的葡萄园果农收 成后马不停蹄地赶来,装着葡萄的车在酿酒车间外进进出出,非常繁忙。 霍晶铃去年还只是个旁观者,今年终于能帮上忙。为了能第一时间把新鲜采摘 的葡萄处理好,连着这段日子午餐她也顾不上吃。今天一直忙至下午,来的人终于 少了,她才跑回家吃了顿已然过时的下午茶。 “今天晚餐会晚点吃,你先把这些茶点拿去给阮东,他应该也饿了。”雪姨把 食物装进篮子里,不忘吩咐。 纵然闹别扭,霍晶铃也不想饿着他。从早到晚,他只在午间匆匆扒了几口饭。 事事亲力亲为,从不会喊苦喊累,如果要选最佳劳模,非他莫属了。他为酒庄付出 的努力有目共睹,如果没有这个男人,她当初肯定撑不下去。有道说认真的男人最 吸引人,思前想后,自己大概就是被他的认真吸引住。 拎着蓝子走出门口,离远意外地看到费斯迎面走来。 “Sophia。”他举起手打招呼,声音有气无力。在巴黎回来后,霍晶铃也只见 过他一次。听说最近他家里发生了些事情,好像是他的母亲生病了。 看他脸容憔悴,两目无神,霍晶铃关切地问:“你还好?” “不好。”费斯摇摇头,勉强挤出了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妈妈去世了。” “哦!”霍晶铃掩着嘴表示惊讶。“对不起,我……” “没事,已经几天了。” “……”她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费斯总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现在 他正在难过,她是否该安慰几句? “别难过。”最终,她只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嗯。”费斯握着拳,头微垂,长长的睫毛下,她分明看到有泪光。人即使再 坚强,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失去亲人的滋味,她也领会过。 “费斯……节哀。” “Sophia。”费斯在听到这呼声,终于忍不住抱住她,并把头埋在她的肩窝处。 沉痛的呜鸣声响起,强忍已久的伤痛,于深爱的人面前难再抑制。“我是个不孝的 儿子,她生前我根本没来得及侍奉左右,还时时顶撞她。可是当她在病床上奄奄一 息,仍不忘叮嘱我以后要如何如何时,我真恨不得揪死自己。” “我明白的,我明白。”霍晶铃放下篮子,轻拍着费斯的背,想起已去世的父 亲,眼眼也不禁湿润。 夕阳在他们的身后洒下一片金黄的光,为二人渲染了些许悲伤的色彩。相拥片 刻,霍晶铃推开他。“费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要往前看,只要活着的人快乐, 就是对死者最好的安慰。”这些道理,她也是在以后才慢慢清楚明白。 “我知道。”费斯望着眼前的人,忆起母亲弥留之际劝说他的话,心下难以取 舍。 “费斯,我知道你爱着那个女孩,但她已经嫁作他人妇,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再 属于你。你醒醒,别再一味的沉迷下去。妈妈想看到你快乐,不是因她的喜而喜, 因她的悲而悲。答应我,好好找个值得你爱的人,好吗?” 当母亲的总是明白孩子的想法,费斯多想答应她。可是那个女孩从他十岁起就 在心底生了根,现在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费斯,你别上班了,回家休息。” “不……”在他最伤心的时候,他就只想到她。哪怕只是一句小小的安慰说话, 都足够他舒心好几天。如果他要求她陪着他,会不会很自私?很卑鄙?“Sophia… …” “嗯?”她微仰着头,蓝眸经泪水冲刷后更加亮丽。 费斯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脸,他想要她,想到心都痛了。多想不顾一切,把她 收纳在自己羽翼下保护。可是母亲的警告尤在耳边,而且她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 “没,我只是回来收拾些衣服,跟着就去巴黎。”把心一横,他临时做出这个 决定。 “去巴黎散散心也好。”霍晶铃不疑有它。 “Sophia……”费斯深呼吸了口气,“能给我最后的拥抱吗?” 他张开臂,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霍晶铃毫不犹豫地投进他的怀里。“要振作!”她可以走出伤悲,他一定也可 以。 “知道了。”费斯不舍地放开手,再次面对她时嘴角已含笑。“我先进去收拾 了。”他得马上走,不然肯定会后悔。 “好。” 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身影,霍晶铃感触良多。或许人的一生中总会遇上某些挫折, 只要坚强,再加上身边有人扶一把,那伤痛应该很快就能过去。 重新拎起提篮,她没忘记那个还饿着的人。朝酿酒车间的方向走去,竟出奇地 看到转角处站着一个人。他面无表情地看在这边,在与她视线踫上后毅然转身走进 旁边的门口里。 霍晶铃一愣,迈开步子追进去。 已接近夜晚,工人都走光了,他正在收拾。 “雪姨怕你饿着,让我先送些茶点来。”她故作轻松地开口,并把提篮放在他 身边的桌上。 何阮东瞥了提篮一眼,没说话,走去另一边。 分明就避开她,刚才肯定看到她跟费斯搂在一起。咦?慢着!霍晶铃仔细观察, 他板着扑克脸,侧面看嘴唇抿成一根线,手上虽然忙,却根本不知在忙啥。 他……在吃醋? 脑里突然闪现那晚在梯间他冲着费斯猛打的情景,那时他是看见她跟费斯接吻, 当时自己完全没心思去探究,现在细想下来,这……这就是吃醋! 后知后觉的知晓让她笑弯了嘴角,踱步到他身边,她把身体的重量靠在身后的 桌边,踢着脚尖,状态悠闲自然地说:“刚才我看到费斯。” 手上动作顿住,他头也没抬,捏着抹布的手背青筋尽现。 “他……妈妈去世了,心情很不好。”这算间接解释了她抱着他的原因。 可是此举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他扔掉抹布快步走开,不消片刻就隐身在通往 地下室的门口里。 竟然——连解释都不听?霍晶铃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很想一走了之,又觉得 不能这样,最后只好死死气地跟上。 地下室很静,四周堆放着高高的木桶,几盏小灯从木制天花上吊下来,为室内 打上了层薄薄的黄光。她拐了弯,就看到他站在有两层高的木桶边,拎起橡木棍往 大木桶里使劲地推。 浓郁的水果香在室内飘散,那是才开始压榨的葡萄。霍晶铃走到木梯下面抬起 头喊:“喂!” 他不回应也不理睬,只是用力地做着推的动作,仿佛把木棍当敌人,每一下都 落得极狠。 头抬得酸软,他仍是不说话,霍晶铃懊恼地跺跺脚。明明就是她在生气,怎么 反而要倒哄他了?岂有此理,她想也没想,撩起长裙便往木梯爬上去。 “喂!你干什么?”木梯因她的动作而摇晃,在上面的何阮东马上大声喝止: “胡闹!这里危险,快下去!”这把日久失修的破梯,根本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才不!就只有你能上来么?”大小姐可不管,动作加快。 “你!”木梯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气在心头的何阮东当机立断脱掉鞋子 跳进特大的木桶里。 霍晶铃三两下就爬上来,趴在木桶边沿朝他得意地笑。酒庄是她的家,从小在 这里长大,她才不会怕这点高度。 何阮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掳起手上的木棍继续把葡萄扒平。 嘴硬心软的家伙,她发现了,即使再气,只有涉及到她的安危,他就会非常紧 张。这个认知使她的郁闷一扫而高,她高兴得想大笑。 “何阮东……你是不是吃醋了?” 她问得直接,何阮东即时僵住。 “你刚才看到我跟费斯拥抱,所以吃醋了,对不?”她侧起头对着他笑,那样 子可爱得像个精灵。何阮东如石膏像般瞪着她,明白自己是实实在在如她所说的那 样,却不愿开口承认。 “才没有!”他低下头,又推着手里的木棍。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何阮何 沿声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背上突然压下一股重力,眨眼间腰上多了两条腿。 “你疯了!”她竟然凌空跳到他的背上,胆子真大。 “何阮东!快承认你在吃醋!快!”她用双手箍住他的脖子,两条腿圈着他的 腰,蛮横地提出要求。 “说啊!说!”为了看清他的表情,她还把头伸强伸到前面,身体与他的贴得 更近。 颈脖间有温热的气息在轻轻骚痒,雪白的脚在眼前晃动,差点就使他分神。 “不说!”傻瓜才会听她的话。 “你!”始终得不到答复,霍晶铃急了。她其实只想要个承诺,为何这么难? “不说就算!”再次开口已经带着哭腔,她骤然松开掣肘着他的手脚,打算离 开这里。却预料不到这并非平地,脚踩上湿润的葡萄,一下子就打滑。“咚”的一 声,她狠狠地摔了跤,下半身全浸没在葡萄汁里。 何阮东大惊,连忙蹲□扶她起来。“有没有事?” “不用你管!呜!”头撞到木桶壁,脑袋晕得一阵阵。所有新仇旧恨,所有受 过的委屈,全都在这刻宣泄出来。 “不用你管!不用你管!”都是他!是他害她这么狼狈,害她总是丑态百出! 喜欢她又不肯承认,又骄傲又小气!她流着眼泪,挥舞手板拍打他臂,身体猛地往 后退,就是不让他踫。 “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摔伤。”见她流泪,他也不好过。跪□,把她压在木 桶壁上,他凑近察看她的后脑。头发上有处红色,估计就摔在这里。他就像对待珍 宝一样朝似是摔过的部位轻轻吹了吹,用手揉完又抹走那碍眼的泪液,小声哄着: “没事,不疼了,别哭。” “呜……呜!”其实也没很痛,她只是借题发挥而已。趁着此时,她揪着他胸 前的衣服,抽泣着喊:“何阮东,你还不承认?还不承认喜欢我?”见他仍木得像 块石头,她语气加急:“说呀,说你已经被我的美色迷惑,说你被我迷得晕头转向, 不能没有我,说呀!说呀!” 她摇着他的臂膀,越说心底越慌乱。一天不把话说清楚,她的心就不踏实。这 个闷骚的男人,会吃醋,会哄她,就是不肯说爱。她等不及了,就想要个答案。仍 想再开口,眼前黑影一闪,他突然压□,用嘴把她轻启的双唇堵住。 所有话语,均化作一声嘤咛。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