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十六 连续几天心里都很躁热,一个傍晚,我坐在湘江边上,一个人。对面是高洁他 们学校,再后面便是那天爬了一半的岳麓山。高高低低的楼房,犹似一座座具有男 性特征的不明突起物,有长有短,有大有小。大学的生理课上,老师就反复强调过 这一点,性生活质量并不是由大小长短来决定的,不过现在大学教育明显落后了, 跑着赶都赶不上。好比开啤酒瓶,老师可能还沉迷于研究什么样的启瓶器好用,而 学生早就急不可耐地拿着啤酒瓶使劲地摇啊晃啊,里面的压强大了,砰的一声盖盖 就炸开了,喷出来的,当然是白色液体。 这真是一个无聊至极的傍晚,不然我不会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坐着,不然我 不会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来想这些无聊至极的问题。我十分烦躁,烦得咬牙切齿, 地上的烟头一下就扎了堆。我的烦躁,源于刘柯寒跟我提出来的结婚一事。越想越 烦,我真有跳江的心。 打电话给黄强那小子,问他有没有时间,如果有的话,过来陪我抽抽烟。他还 算够义气,接到我的电话,听说我心情糟糕,马上就打车过来了。 他说老兄你烦什么啊,我失恋了都不烦!我说失恋烦个屁,我是有可能快要结 婚了!“老兄,不会吧。”他听到结婚两个字,比我还急。我捏了捏他的肩膀,突 然冒出一句:“其实我自己也想结婚!”这不是假话,就算没有父母的压力,我对 婚姻也是有所渴望的。 上大学那会,有个老师跟我关系特别好,常常见我心情不好就劝我,说做人还 是简单点好。我问老师怎么个简单法,他却不给答案,只是笑笑。毕业酒会上,他 终于告诉了我答案,说做人嘛,就是三部曲,做工作,做饭,做爱,然后日复一日 地重复。我从此开始尊敬他!我把这事说给黄强听,他笑得前俯后仰,说:“有道 理,学生时代,把做工作改成做作业就OK了!”这小子其实人还蛮机灵的,也算是 可塑之材,不过培养方向肯定不是什么国家栋梁,社会渣子呗。比如他接下来还给 我说了很多,无非是劝我千万别结婚。他说结了婚再跟另外的女孩子恋爱,变成了 搞婚外恋,如果这种恋爱关系变成稳固,就成了包二奶。但要是不结婚呢,顶多叫 换女朋友吧。 跟他聊了会天,心情好像好了一些。然后我们到江边的小店吃了晚餐,他大言 不惭地说他没钱叫我埋单,我喜欢这种豪爽。我们喝了很多啤酒,黄强没醉,我也 没醉,但店里老板却醉了,埋单的时候竟然把一张新版50的当10块的找给了我。这 财来得! 走在马路边等车,我就开始晕。黄强说老兄你回去小心点,我说没事。他正准 备走,我又猛拍他一掌说:“老弟,我可能真的要结婚了,到时别笑我!”他说好 的,没问题,不过到时我包红包你也别笑纳。 这是个糟糕的傍晚,我非但没让自己冷静和平复,反倒有些视死如归了。 我决定结婚,跟刘柯寒。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固有一结,或死得难看, 或活得幸福。我第一个给高洁发短信,说:小屁股,你朝南哥要结婚了。我要动真 格了。她给我回过来,寥寥数字:是跟姐姐吗?她会对你好吗? 我在中途就下了车,沿着五一路往回走。我当时给自己下了个荒谬赌注:如果 在路上看见一对夫妇吵架,我就不结,如果没看见,就结!结果这天长沙人民好像 脾气都特别的温和,当众撕扯和骂街者都未出现。 二十七 我跟刘柯寒,两个人心一横,结婚的事还真进入了前期准备阶段。首先是见父 母,这道程序少不了,毕竟我们还不敢私定终身。刘柯寒家近,就在长沙郊区,就 先见她的父母吧。我觉得见未来的岳父岳母还真划算,回家的礼物是刘柯寒自己买 的,我提进门,当然也就等于是我的心意了。走的时候,我还搞到一个红包,两百 块,把我给乐的。刘柯寒说以后你要加倍还给我父母哦,我说加倍就免了,加五十 可以商量,二百五。至于他父母对我的印象,我想应该还不错,因为我沉着冷静, 基本发挥了应有的水平。 我问刘柯寒,她父母说什么了。她好像有点不乐意,说:“没说什么,说你还 不错,叫我赶快嫁。”我终于明白,她急嫁,也一定有家庭压力的。屈指数数,比 我还大三个月零九天,可以称为老姑娘了。好在她在我之前就已经不是处级干部, 不然得到的称谓可能会更难听。 自从见了她父母之后,刘柯寒三天两头带我往家里跑,连找工作的事也暂时被 搁了下来。关于陈伟生,这个时候我不想去提,一提就会非常泄气,不利于事态的 发展。但我预感,我迟早有一天会找他。 我知道刘柯寒和陈伟生还在联系。他几乎每天都还会给刘柯寒发短信息或者打 电话,但我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我从来不偷鸡摸狗,而刘柯寒接他电话的时候往 往都会内急,进厕所。我估计他们应该过了说甜言蜜语的阶段,不然我实在不敢想 像在厕所里说出来的情话是什么味道。用长沙话说,那肯定是喷臭地。 我家在乡下,回去一趟需要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抽出个周末,刘柯寒却来例假 了。刘柯寒问我怎么办,我说别急。 刘柯寒最后还是决定去,态度坚决。她几乎花了半天时间来整理行李,不是给 我爸妈买了很多东西,而是她自己要带很多东西,一小包一小包那种东西肯定要带, 更重要的是她要带上她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带齐。她甚至问我要不要带个床单和 被套,对此,我非常反感,几乎要放弃带她回去的打算,但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在 此之前,我跟她说过,我们家很穷,现在盖的被子都还是老一辈的那种,染麻黑被。 我到达镇上后才给家里打电话,妈妈听说我带女朋友回来了,激动得说话都有 些语无伦次,最后还把我骂了一顿,说回来也不早点讲,家里什么菜都没有。不知 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哭,眼泪都挤到了眼睑。我说妈不要紧的,随便做点菜吧,多 煮点饭就成。妈妈说了句“那怎么可以”就要我挂电话,她还是要去准备准备。 和上次跟高洁回去不一样的是,我和刘柯寒没有走路,而是花几十块钱包了部 车。她不肯走,说是怕把高跟鞋走坏。一路上,我的心情比较沉重。我几乎没跟刘 柯寒说话,我一直把脸朝向外边,看我熟悉的山山水水。是不是所有从山里出来的 孩子,都跟我一样,贫穷的老家,永远都是我的软肋,不是因为自卑,而是引以为 傲,所以不允许有人对它有半点的鄙夷、不屑和玷污。也许,恋家的人,都是脆弱 的! 以前我骂高洁她妈嘴快,谁知我妈的嘴更快,不过我不能骂,因为是我妈。我 和刘柯寒刚走到离我家不远的那个拐弯处,我刚叫了声“妈”,高洁她妈和我妈一 同从我家里跑出来了,我爸跟在后面。这场面,很像在大街上观围别人打群架。 我叫了妈叫了爸叫了阿姨,然后一一给刘柯寒介绍,刘柯寒按照我们在长沙排 练好的,很甜地叫伯母伯父,高洁她妈是临时加的配角,刘柯寒跟着我叫了阿姨。 我妈一直在笑,我爸也一直在笑,高洁她妈也事不关己地跟着傻笑。 进到屋子里,高洁她妈陪刘柯寒坐着聊了会天,估计也是帮我妈旁敲侧击地查 了一下户口,看看是不是黑货。我进到黑乎乎的厨房,看爸妈笑呵呵地急着忙晚餐。 鸡已经炖得香气直冒,还泡了些红薯粉,妈说是用来下汤的。我问:“妈,鸡是自 家的啊?”妈边忙边应付道:“自家的早卖了,是三婶家提过来的。你们回来是好 事嘛,大家都高兴!” 高洁她妈起身要走,我留她吃晚饭,她不肯,说改天吧,好好陪姑娘家说说话。 我笑着问刘柯寒跟高洁她妈聊了些什么,刘柯寒也对我笑脸相迎,说:“我们说了 高洁啊,阿姨知道我跟高洁也认识,很高兴呢!”我说哦,然后打开电视。 十七英寸,黑白,牌子忘了,很多年前,爸爸把家里所有的花生卖掉之后买的。 我还清楚地记得,其实那时候家里根本没打算买电视,因为钱紧。当时好像是热播 《西游记》吧,孙悟空那死猴子把我的魂勾得一愣一愣的。我天天跑到别人家去看, 跟很多人孩子一起,结果有一天我吃多了生红薯,在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的情况下 放了个P 。放出来的家伙很不给我面子,因为它的确很臭。主人家跟我差不多年纪 的孩子知道是我干的之后,恶狠狠地把我赶了出去。我哭着回家,爸妈问我为什么 哭,我当然不能说真相,只说主人家孩子不让我看。爸抽着劣质烟,沉默,第二天 就挑着花生上集了…… 晚饭吃得有些轰轰烈烈,80多岁的爷爷,还有三叔叔和三婶婶都上来了。可能 是我家里人热情过了度,刘柯寒始终话很少,嗯啊哦啊的,有些紧张。我妈说: “姑娘,快吃鸡肉,多吃点。”刘柯寒的回答让我狠不得拿鸡屁股堵她嘴巴,她说 :“不好意思,伯母,我不吃鸡肉。”我恨她怎么一点谎都不会撒,我看见我妈当 时脸上的表情很慌乱很无措,像是认为自己做错了事。 二十八 吃完晚饭大家坐在一起看电视。我妈坐在我的右手边,刘柯寒坐在我的左手边。 我妈平常话还算多,可这回每说一句话都很谨慎,要想很久才开口,而且说得很慢, 她怕刘柯寒听不懂。实际上刘柯寒也是听不懂的,我必须一字一句地给她翻译。我 妈把身子微微往前倾,看着刘柯寒,问:“姑娘啊,你准备跟我家朝伢子成家了?” 我给刘柯寒翻译:“我妈问你是不是成天在家里。”刘柯寒说是啊是啊,工作还没 找好。我妈问:“你家里人还喜欢我家朝伢子吧?”我给刘柯寒翻译:“我妈问你 爸妈是不是喜欢打麻将。”刘柯寒说是啊是啊。我妈终于笑了,说那就好那就好。 妈妈没把刘柯寒安排在家里睡,虽然我知道,她很想让自己未来的媳妇睡家里。 晚上11点多钟,三婶上来接刘柯寒,说带她下去睡。三婶家建了新房,还买了席梦 思。对这样一种安排,刘柯寒没有反对,反倒很乐意似的。她出门的时候,我妈就 倚在大门口,说:“姑娘,咱山里条件不好,你就别嫌!”我看见妈妈的笑是苦的。 我睡自己的房间,地上是泥头顶是瓦,我觉得别具风情。我刚躺下,我妈就进 来了,走到我床前,说:“朝伢子,睡了?!”我说还没呢,妈你有什么事吗? “这姑娘还不错,别人同意,你就跟她结了吧,也老大不小了,这事在外面你自己 做主就成,我跟你爸没话说。”我说妈我知道,我知道的。妈妈放心地出去了。 过了大概有十几分钟,我妈又进来了。我说妈,怎么啦?妈妈照样站在我床边, 说:“刚才你爸跟我提了一句,我才想起有个事情得跟你说说。”“什么事你说吧, 妈。”“姑娘家好像不吃鸡肉吧?”我说好像是的,可能是不吃。妈妈沉默片刻, 轻叹一口气,像在自言自语:“不吃鸡肉,往后生了孩子,哪来奶哦!”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