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第一次上天界时才七岁,鬼知道那事儿是怎么发生的,只记得村头的地垄上有个 土地庙,当时是在那里很用力地哭来着,然后“膨!”的一声,一个小老头儿从那小小 的土台子上滚下来,连滚带爬扑到我面前,苦着脸拽着我大叫:“沉香少爷,别嚎了!” 我不理他,继续嚎。 小老头儿急得跳啊跳:“少爷少爷,都七岁了还哭啊?你知不知道再哭我的房子就 要震塌了!” 七岁怎么了,谁规定七岁不能哭?再说我还是棵没娘的苦命小白菜,自己不哭谁来 哭? 他越劝我越哭,小老头儿没办法,干脆把手里的拐杖一扔,往地上一坐,咧开嘴也 哭起来,哭得比我还响,不过他哭我就不哭了。 我问小老头儿:“你哭啥呢?” 小老头儿说:“我哭我要倒霉了。” “你要倒啥霉啊?” “你二舅爷要是听见你哭,肯定放狗来咬我。” “我没二舅爷。” “从前没有以后有了,今儿我就是来带你去见舅爷的。” 我说你是谁啊?他说我是土地爷爷。我不信,拿地上的小棒子去捅地垄上土地爷神 像的脑袋,小老头儿抱着额头嗷嗷叫:“少爷少爷别闹了,我这老骨头再炼两年就可以 升上位神仙,别坏了我的修行啊!” 我扔了棒子去摸他的胡子,那胡子好白好白,以前都没见过那么长的,正琢磨是不 是揪一根下来看看是不是真的,胖胖的土地爷爷球似的滚过来,一把抱住我,然后就地 一滚,我就不知道事儿了。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大房子里,手里还紧紧攥着土地爷的白胡子,土地爷在面前 拿眼睛瞪我:“少爷,你可以放手了吧?咱脸上就这胡子还漂亮,拜托给我留着成不?” 我不放手,这空荡荡的陌生地方让人怪害怕的。土地爷爷只好求我:“少爷,松手 吧,你不松手,我怎么去找人来接你呢?” 我奇怪了:“土地爷爷你不是要送我去见舅爷吗?” 土地爷爷死命地把胡子抽了回去,“我是下位神仙,哪里有资格见你舅爷呢?当然 是把你一级一级交上去啦!”一抽回去土地爷爷就躲瘟神似地撒腿跑,边跑边说:“少 爷我去找人了,你在这儿乖乖呆着,千万千万别乱跑!” 他前脚出门我后脚就溜,从生出来就没人管过我,干嘛现在要被这小老头儿管呢? 一出门我发现这个地方好漂亮,就是雾大了点儿,远一点的景物都白茫茫一片,结 果顺着台阶没走多大会儿,我就迷了路。 直到现在我都认为那时候误闯进别人的浴场是可以原谅的事情,首先我还小,就算 是男人,在年仅七岁的时候也不可能为了什么不正当的理由去偷看人洗澡,其次我迷路 了,所以当然不是故意拐过去的,第三就算看了也没什么,反正被我看光的也是个男人 ……虽然……当时我以为他是个姐姐,而且是个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姐姐,所以我看呆 了…… 我不知道那是个天界出名惹不得的家伙,他虽然漂亮,可是,漂亮脸蛋不等于好脾 气,这家伙生下来就是个打天打地的问题人物,在天界谁都怕他,所以没人敢招惹,当 然更不会有谁不要命的去偷窥他,这家伙对此相当有自信,所以当他发现我的时候,不 但我呆了,他也呆了。 然后,我犯了上天界以后的第二个错误,叫了一声姐姐。 其实我只是想问问这个人知不知道我的舅爷是谁,住在哪里,怎么找他。可是这个 暴躁的家伙却飞快而又狼狈地用一块大荷叶遮住身子从浴池里跳出来,一脚踹在我的脸 上,把我踹翻了。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最忌讳别人说他象女人。 于是我放声大哭。 暴力的家伙穿好衣服,过来从地上一把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提起来,恶狠狠地瞪着眼 睛问我:“哪里来的小孩子,这么没规矩?” 我很生气,对着他白白的手腕子吭哧就是一口。 奇怪了,这个人的手有莲藕的味道,香香的。 “哇!”被咬了手的家伙大叫一声,一把我扔出去,扔得好远,这次我当真是哭得 惊天动地了。 “哪吒哪吒,你在干嘛?”一个和面前这个脾气坏坏的家伙长得很象的人跑了过来, 后来我知道他叫木吒,是哪吒的哥哥,这两天正陪着西天来的使者在天宫做客顺便来看 他的弟弟。 “溜进来一个凡人的小孩。”哪吒指着我恶狠狠地说。 “可是观音在睡午觉,不要吵着她。”木吒说,“让他闭嘴。” 他们两个人走过来。 “不许哭!”哪吒说。 我偏哭。 “你闭嘴!”哪吒命令。 我偏不闭嘴。 哪吒望木吒,木吒望哪吒。 “那个……有什么办法让小孩子不哭?”哪吒问他哥哥。 木吒搔搔头:“你哄他试试。” 于是哪吒很不情愿地从地上抱起我,冷冷地命令:“不许哭……” “哇哇……哇哇……” 我看见哪吒白白的脖子上有青筋暴出,把我从右手换到左手:“不哭!” “哇哇……”他又把我从左手换到右手:“我叫你不要哭!” “哇哇……” “……” 其实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及时止哭,因为接下来哪吒就拎着我的一只脚,将我倒过来, 在我的屁股上拍。“乖!”他说。 长大后,哪吒告诉我,当时他快到崩溃边缘了。 就算他头痛我头晕,可我还是不想让这个折腾我的家伙得逞,所以继续哇哇哇。 “我看我们先找东西把他打昏吧?然后再哄他不哭。”我听到木吒为难地建议。 “打昏了他就不用再哄了。”哪吒说,但很显然认为方法可行,“拿什么打呢?要 那种打了会昏却不会死的东西?” “用你的圈子怎么样?” “乾坤圈?” “是啊!” “会打死人的,神经!”哪吒瞪他。 “太用力打才会死,我们轻一点不行吗?”木吒很认真。 我很小,但我很聪明,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说的乾坤圈是什么东西,但我敢肯定那不 是好东西,所以我不哭了。 哪吒和木吒很满意,“这就对了。”哪吒把我放下来,“你是谁?”他很恼火地问。 “沉香。”我有点儿怕他,虽然他看上去长得不可怕。 然后我看到哪吒和木吒都笑了。 “你就是沉香,这么一个好哭鬼?”哪吒突然变得和气了,他弯下腰来看我,我敢 肯定他眼里的笑容不怀好意,“二郎的外甥这么麻烦吗?” 木吒的笑容也很恶劣:“我猜他一定不知道。” 哪吒却突然把我抱起来放在肩膀上笑了起来:“送去看看就知道了。”他笑得坏坏 地,“一定有得整他。” 我不知道哪吒为什么那么高兴,但我不敢问他,我只是听见他好象说要送我去见舅 爷,于是乖乖地不吭声了。 哪吒扛着我左拐右拐,不一会儿就带着我来到了一处大宅子,大宅子的门开着,哪 吒冲进去的时候一只在院子打瞌睡的骠悍大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埋头睡过去了。 哪吒扛着我直接冲进了大堂,里面正有几个人在掷骰子玩牌,一个个脸上贴满了剪 成王八的纸片儿。我们进去的时候,一局刚完,一个猴子模样的家伙跳起来揪住了旁边 一个白净瘦高的人叫起来:“你丫不够义气,明知我这斗战胜佛没几个贡钱,居然真下 狠手,当真要我没裤子穿么?”那瘦子不紧不慢道:“愿赌服输,你自个儿情愿押裤子, 难道输了不认帐?”猴子腾的跳起来,撒腿就向外跑,一边从脑袋上往下揪王八纸片儿 一边嚷:“不玩了不玩了,这回欠着,下次再说。”那瘦子跟在他后面走,一边问: “你当真不给钱不脱裤子?”猴子回头做鬼脸:“当真不给。”那瘦子冷笑一声,一拍 掌,大叫一声:“关门!放狗!” “咣!”的一声,大宅子的门关上了,那只在院子打瞌睡的大狗突然间来了精神, “汪!”地一声向猴子扑去。猴子大叫一声,被狗追得满院跑。 哪吒托我过去,说:“沉香,你舅爷就在这里,看你认得出来不?” 屋里几个人听到我的名字,都好奇地望了过来,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们,可就是不 知道哪个是我舅爷。来的路上哪吒说我舅爷长着三只眼睛,可这一屋子都是两只眼啊? 这时候,被狗追的猴子十分麻利地一跳便跳回到大厅里,见他跳回去,那狗也不追 了,只坐在大堂前面狠狠地盯着他。 猴子泄了气,过来攀住瘦子的肩膀:“兄弟,你也忒小气,就这么点赌债也不给欠?” 那瘦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先把上次的欠债还清再说。”他回过头来,眼睛清亮清 亮地望着我,“小家伙,找到你舅爷没有?” 我四周看看,人人一付看热闹的样子望着我,他们都没安好心,就觉得这个人对我 很好,于是迟迟疑疑走过去抓住了他的衣角:“没有找到,哥哥,告诉我他是谁好吗?” 突然间屋子里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接着那瘦子一拳头揍在我的脑袋上。 “小屁娃子没规矩,谁是你哥哥!”那家伙一只手很神气地叉着腰,一只手把额头 正中的王八纸片掀起来,露出下面竖着的眼睛,“我是你二大爷!” 二舅爷对着我呲牙笑,那一口白牙还真是整齐漂亮! 二舅爷有牙,我就没牙了吗?被二舅爷打疼了脑袋的我抱住他的腿,“吭”一口啃 下去! 二舅爷得意的笑脸立刻没了,倒抽口冷气,脸上很有趣地变了好几个表情,我听见 哪吒在一边拍着巴掌哈哈笑,很快乐地说:“二郎,你侄儿的牙和啸天犬有得一拼,就 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听话。” 我只觉得脖子后面一紧,两只脚就离了地,原来是二舅爷一只手揪着我的后领子把 我拎了起来。 “你说这话,是因为深有体会吗?”二舅爷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哪吒手腕上红红的牙 印,“所以才把他送到这里来让大家分享一下被咬的乐趣?” “你说呢?”哪吒举起手腕子摇一摇,“这个药费怎么算?” “这么丢人的事还好意思拿出来现?也不怕毁了你纯洁的形象!”二舅爷不屑地瞪 了哪吒一眼,回过头来很纳闷地盯着被拎到他脸前的我来瞧。 “居然只能咬到本舅爷的腿?会不会太矮了一点?”他十分不满地问,“喂,小子, 你当真有七岁吗?” “我本来就是‘小豆丁’!”我最不喜欢别人说我矮,很生气地向二舅爷的脸抓过 去。 二舅爷向后一扬头,闪过我的飞爪偷袭,我只抓下来他脑门上的王八纸片儿。 我不服气,手脚乱动乱乱踢,二舅爷还是不放我下来,只是把手臂伸直了,这样我 就够不着他了,只能在半空中白折腾。 “这就是你那位私奔的妹妹的儿子?”那只猴子很好奇地问,因为没有二舅爷高, 站在二舅爷后面的他看不清被举起来的我,只好在后面一跳一跳地试图越过二舅爷肩膀 看我,于是我能看见他的毛脑袋一下一下地从二舅爷肩头露出来又掉下去。 “死猴子,说话这么不积德,找死是吧?”二舅爷的眉毛竖起来,把我放回地上, 恶狠狠地一扭头,搓唇发出一声尖利的口哨。 一直坐在大堂前死盯着猴子的大狗呼地扑上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腿。 “不会吧?你真要撕破脸讨债?”猴子死命地向后挣。 大狗胖胖的,死不松口,被猴子拖着在地上滑。 满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二舅爷拍拍我的脑袋,对我说:“沉香,长大了不要学这 只猴子,要尊重债主。” 一片笑声中我听见木吒哥哥的轻声叹息:“二郎,你这样是教坏良家子弟呢!” 猴子被大狗拖倒在地,死命地提着裤腰,大叫道:“杨家二小子!快把你的臭狗拉 开!大圣爷爷愿赌服输,给你裤子就是啦!” 二舅爷不慌不忙地又打声唿哨,那大狗果然就松了口,也不走,一本正经在猴子面 前坐下来,认真的望着他。 猴子“嘿嘿”一笑,一弯腰,用力一撕,“滋拉”两声响过,他把两条裤腿撕了下 来。 光着两只毛毛猴腿的猴子得意洋洋地拎着两条破裤腿,迈着罗圈腿一拐一拐走过来, 把它们塞到二舅爷手中。 “大圣爷爷只说赌裤子,没说赌的是一整条裤子,”猴子狡猾狡猾地乐,“我们清 帐了。” 二舅爷用两根指头夹着破裤腿,很扫兴地叹道:“果然,还是八戒可爱一些……” 猴子跳起来:“二郎神,你欺负我老实也就罢了,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二舅爷把手里的裤腿向后一抛,马上有个家人上来拣去了,他看上去很纳闷:“你 老实吗?” “我要是不老实,怎么会被你们骗得在取经的路上吃那么多苦?”猴子跳啊跳, “本来一个跟斗就到的距离,你们却害得老孙走了那么多年!” “悟空啊,真金要火来炼,要是没有受那么多苦,你怎么成得了今日的正果呢?” 坐在桌子边的一个穿着僧袍的大叔轻言细语地说,他的脸上没有贴纸片儿,好象是原先 站在牌桌边看热闹的那群人中的一个。 “本大圣在太上老君炉子里连三味真火都炼过,咱还瞧不上真金哩!”猴子原来叫 孙悟空,他飞快地冲到拣走裤腿的家人身边,劈手把破布片抢回来,“金蝉子,你最没 资格说这话!一路上装成个没用的唐僧,害得老孙打了多少冤枉架?今天若不是你拖着 我来见二郎神,本佛也不至于输掉裤子!” “悟空,出家人戒赌,你自己定性不好,怎么倒怪在为师的头上?”金蝉子慈眉善 目地长叹一声,“往西天取经的一路上多得众仙家相助,今日难得来仙界作客,岂有不 来作谢之理?” “还好意思说?”孙悟空暴跳如雷,“我就奇怪那时候为什么这帮神仙召之即来、 挥之即去,原来那八十一难都是你们串通起来安排好的,一大堆妖怪都是仙界下凡的童 子、座骑,哪里是他们的主子监管不周?分明是这帮小气神仙恼我大闹天宫时驳了他们 的面子,借这取经的机会故意放出娃儿们来整老孙!老孙还没找他们一一算帐,怎么还 要去作谢?” 二舅爷呵呵笑:“猴子,虽然迟了一些,你终于发现真相了么?” 孙悟空也是嘿嘿冷笑:“二郎神,你也不是好东西!想当年,你将我捉住送进老君 的炼丹炉后为何马上回灌江口不管后事?任老孙逃出来后把灵霄殿砸了也不回来?莫非 是故意留个麻烦给玉帝么?后来也是因为问心有愧,才在取经路上帮我的吧?” 二舅爷抓抓脑袋,十分迷惑:“我忘了。” 孙悟空在二舅爷脸前挥舞的手握成拳头:“你这个奸臣!” 二舅爷一脸坦然:“反正你猴子屁股坐不住,取经路上有架打不是更合你本性?” “算了,俺老孙如今好歹也成佛了,再也不用受这等鸟气。”他指着金蝉子,鼻孔 朝天地宣布:“本斗战胜佛从今天起不用再叫你师父,你奈我何?” 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盯着孙悟空看。 孙悟空转过身面对院子,叉着腰仰天大笑,笑声震得二舅爷家堂屋顶上的瓦都嗡嗡 响。 二舅爷皱着眉头一只手塞着耳朵,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孙悟空的肩头。 孙悟空很不乐意地中断大笑,很不耐烦地回头瞪二舅爷:“什么事?” “猴子,我知道你修成佛了,可是你收到第一批供品了么?”二舅爷问。 孙猴子楞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斗战胜佛的第一批供品要等到金蝉子点头,确认新佛胜任后 才能到手吧?”二舅爷用询问的目光看金蝉子。 看上去很好心肠的金蝉子大叔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悟空,无心之过,为师的可以不计较。”大叔的笑脸看上去跟我以前在镇上庙里 看见的大佛一样和气。 “猴子,反正你脸上的毛很长,我们看不见你的脸红不红,不如借坡下驴吧。”二 舅爷语重心长地劝道,一边心不在焉地用手拨拉我头顶的小辫子玩儿。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孙猴子哀哀叫。 “谁叫你素行不良?”坐在牌桌边看上去笑得很开心的一个中年道人插嘴进来。 猴子扮个鬼脸:“吕洞宾,老孙再怎样素行不良也好过你这个花花道人。” 他就势一歪,拜在金蝉子大叔面前:“徒儿顽劣,请师父点头。” 大叔一脸笑样儿就没收过:“悟空啊,佛要有个佛相,怎么可以不穿裤子呢?” 孙悟空一拍脑袋,好象突然想起手里抢回来的破布,赶紧把两块布片往腿上一裹, 对着吹一口气,两条裤腿就接回到破裤子上。 “咦!咦!咦!咦!咦!”我指着他的裤子好奇地大叫起来。 孙悟空可得意啦,在我面前打转转。 “猴子,你怎么又把赌输的东西收回去了?”二舅爷不乐意了。 “我输了吗?我输了吗?”猴子向后蹦出几步远,向二舅爷扮鬼脸,“你有三只眼 睛,谁能担保不是第三只眼作弊看了我们的牌?不然怎么老赢不输?” “我何时睁开过眼睛?”二舅爷不高兴了,把我的小辫子用手指不耐烦地搅啊搅, “再说上面还盖着纸片呢!” “你要是眼睛睁开条缝谁会知道啊?” “就是,你那只眼睛真想看什么的话,有什么能遮得住?” 牌桌边上一直看热闹的其他人也忽然插起嘴来。 “呵呵呵……”盘腿抱着胳膊坐在一边椅子上看热闹的哪吒对二舅爷说,“看来, 你犯众怒了哎!” 二舅爷不玩我的小辫子了,把手抬起来摸着下巴,很不快乐地回答:“我看是天界 太无聊了,所以大家的想法也变得无聊起来。” 孙悟空一边继续向我炫耀他的裤子,任我拉来拉去试着玩儿,一边对二舅爷叫道: “二郎神,只要你的第三只眼还能随时睁得开,以前的输赢都不算!” 二舅爷笑得很阴险:“可以啊,只要你能封住我的第三只眼,咱们可以从头再来。” “关于这个问题嘛,”一本正经的吕洞宾又捋着胡子插嘴进来,“其实是可以做到 的。” 猴子向他一跳跳过去,把正拉着他裤子的我带着在地上翻了个跟斗。 我本来想哭的,可是大家都不看我,只看吕道爷,我想可能哭了也没人注意,就不 哭了。 吕道爷向牌桌对面那个年轻的道人钩了钩手指头:“蓝采和,东西呢?” 那个叫蓝采和的道人楞了楞:“宝莲灯吗?不是要赴宴时送给王母娘娘?” “用完了再送也可以嘛!”吕道爷不以为然。 蓝采和在脚边的花篮里翻啊翻,翻出一盏莲花灯来递给吕洞宾。 “这个宝贝是我们几个在下界玩耍时偶然得到的,”吕洞宾手里托着宝莲灯,神秘 兮兮地对听得很认真的大伙儿说,“据说能镇住所有的仙眼。” 孙猴子劈手去夺,吕道爷手一晃,晃开了,脸上换了付遗憾的神情:“大圣不要急, 现在这盏灯还不能点呢!” “为什么?”孙悟空一付猴急的模样。 “没有灯芯啊。”吕洞宾长长叹息,“下界找不到白色的莲芯呢!” 二舅爷听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回过头,对还盘着腿坐在椅子上,伸着长长脖子 看热闹的哪吒说:“哪吒,我想,可能有人要打你的门牙的主意……” 我看到,漂亮的哪吒哥哥白净的脸一下子红了,他腾的从椅子上跳下来,举起手里 的一个金圈圈大叫道:“我看谁敢!” 后来,哪吒哥哥的牙掉了,八仙跑掉了,孙悟空没跑掉,他们打起架来。 再后来,有一天,哪吒打算去蓬莱岛找八仙玩儿,因为很久很久以前大闹东海时和 龙王爷结过仇,有点担心东海的龙爷爷在路上给他使点小绊子。出去玩是要找乐子,不 是寻晦气,为了不至于真的发生影响心情的小麻烦,哪吒跑到灌江口找二舅爷借我,说 是二郎神信誉良好面子也大,带着他的侄儿在身边龙爷爷就不大可能动手动脚了。 那天早上我爬到二舅爷神庙门口的树上摘果子吃,不小心掉下来的时候砸中了在树 下很馋很馋看着我的啸天犬,虽然当时它飞快地跳开了,但还是被我砸中左前爪。因为 我早就习惯了从这里掉下来从那里翻出去,所以只是揉揉摔疼的屁屁,可是啸天犬真的 很没用哎!它马上就提着一只脚,三条腿蹦着去找二舅爷告我的状。二舅爷正帮啸天犬 揉腿时哪吒来了,躲在门板后偷看的我听见二舅爷只对他说了句“这小猢狲在外面犯下 任何事我都概不负责”就很干脆地把我借给了哪吒。 哪吒哥哥笑呵呵地踩着风火轮抱着我过东海时,很开心地对我说:“你二舅爷老整 人,到头来自己被整得头疼,算不算因果报应?”我问哪吒:“什么叫整人?”他说: “比如说,他使阴招挑拨我和猴子为宝莲灯打架的那回……” 从蓬莱回到灌江口后,我问已经不生气的二舅爷“使阴招”是什么意思,二舅爷问 我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我就把哪吒哥哥说的告诉他了。二舅爷没有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只是在卧榻上翻个身一边享受我的拳头捶腰一边继续睡午觉,嘴里嘟哝道:“有人三天 不上房揭瓦就手痒,还有脸怪到别人头上去……” 哪吒哥哥在新牙长出来以后就和八仙和好了,不过一提起孙悟空还是会马上显得很 气愤的样子,不知道二舅爷说的那个喜欢上房揭瓦的人是哪吒哥哥呢还是孙猴子,不过 那天把二舅爷家堂屋房顶上的瓦拆下来的事,好象他们两个都有份。 二舅爷跟他自己的舅爷——玉帝老公公的关系不好,哪吒哥哥第一次带我去见二舅 爷的路上告诉我说二舅爷平时住在下界的灌江口,对玉帝老爷听调不听宣,天庭的房子 是玉帝给二舅爷盖的,让他偶尔上天探亲时有个王府可以住不至于掉身价。那一天为了 宝莲灯的事二舅爷在天庭的房子屋顶垮了一半,哗啦啦的声音引了好多人来看,木吒哥 哥抱着我朝外逃的时候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张纸正好盖住脸,差点被啸天犬绊一跤。二舅 爷把那张纸从木吒脸上扯下来看,说是顺风耳和千里眼发现了这边的混战,报告给玉帝, 玉帝就写了张纸条扔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我在村里的学堂扔纸条的时候,先生会生气地 打我的板子,可是木吒哥哥一点都不生玉帝乱扔纸条的气,他说玉帝是天上最大最大的 官儿。 二舅爷一点也不在乎被最大最大的官儿知道他家里打架,他说:“又不是我磕掉哪 吒牙齿的,我不负责!”玉帝老公公再没有从上面扔纸条下来,可能是听见了吧。 我也觉得和二舅爷没关系,因为吧,哪吒哥哥的牙是孙悟空磕下来的。 哪吒哥哥怒吼一声后挥舞的金圈圈很漂亮,好象大家都很怕它似的,虽然都盯着哪 吒的嘴巴,可是谁都不说话。 在村头有时候见到想吃鸡的流浪狗,趴在篱笆外看肥肥的大公鸡在有人的院子里晃 来晃去时,和仙爷们的眼神很象呢! 他们互相瞪了好半天,孙悟空说:“小哥儿不要那么小气,你的奶牙不是还没换过 吗?再说啦,莲子一年生一次,今年掉了明年长,你又没有损失。” 吕道爷手里拿着拂尘摇啊摇,他说:“大圣,话不能这么说,就算哪吒不稀罕一两 颗牙,可是硬拔下来还是会疼的。” “小哥儿难道是怕疼?”孙悟空嘿嘿笑,朝哪吒哥哥扮鬼脸。 哪吒哥哥的脸更红了,叫道:“你不怕疼,那我敲你两颗牙来试试!” 猴子笑得痞痞的:“我要是个莲身,忍痛拨几根猴毛当灯芯当然是没有问题,现在 这一屋子人只有你的牙是白莲子做的,你就牺牲一回如何?” 二舅爷悠闲自在地坐回到桌子边的太师椅上,端起茶杯问:“猴子,我早就想问了, 你每回一抓一把猴毛,难道就不疼的?这么多年了,腿上的毛早撸光了吧?” 孙悟空抓抓大腿的裤子,得意地笑:“老孙的毛拔下去还能收回来,虽然拔多了现 在有点松,可要俺秃腿还早了点。” 二舅爷喝口茶,轻言细语地劝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忍痛拔把猴毛给哪吒看看啊。 自古道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你连毛都舍不得拔一根,怎么能说服别人吃疼让牙呢?” “说得也是哦!”孙悟空撸起袖子,露出毛茸茸的手臂向哪吒晃晃,“小哥儿,象 俺老孙多学学,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怕疼呢?”他呲牙咧嘴的拨下臂上的一把猴毛,放 在嘴边一吹,一把猴毛变成了几十只小猴子满屋乱跑起来。 我可喜欢这热闹啦!立马撒腿追小猴!小猴子们可精啦,蹿得特别快,我就去抓跳 到二舅爷肩头发呆的那个,二舅爷坐在太师椅上跟座山似的,我从山的背后向上爬,从 宽宽的背爬上去,爬到山顶向前一扑,明明已经抱住小猴子了,可是突然间它向上一跳, 从我双臂间跳出去,我一抱一个空,从二舅爷肩头翻下来,二舅爷把右手端的茶杯抬高 一些,左手一抓,抓住我的脚腕子,把我头朝下地拎住。 孙悟空看得拍着巴掌哈哈大笑,二舅爷脑门上都是青筋。 二舅爷吼道:“还不收了你的猴毛?” 孙猴子高兴得抓耳挠腮:“若收了这些猴儿,你的外甥就没得玩啦!” 二舅爷把我提起来横放在膝上,放下右手的茶杯,顺手从桌上的果盘中爬起一把瓜 子向着厅中一扔,一把瓜子落地,变成一屋子的大狗,汪汪叫着去追小猴子。我更喜欢 了,挣扎着要从二舅爷膝上爬下来去追狗,坏心眼的二舅爷嫌用手按着我太麻烦,索性 把我拎起来放在地上,用脚踩住我的屁屁,不许我挣出去。 我大叫大喊,可二舅爷还是用大靴子踩着我不放,也不理我,只管恶狠狠地对孙悟 空说:“信不信我让瓜子撕了你的猴毛,叫你没得收,从今天起开始秃毛?” 孙悟空很扫兴地大叫:“二郎神你这家伙,动不动就斗法,臭显摆吗?真是讨人厌!” 后来我听喜欢跟我说八卦的哪吒哥哥说,孙悟空最恨二舅爷跟他斗法,因为二舅爷 不多不少比他多会一种变法。当年猴子刚出世时和天庭打过一仗,和来抓他的二舅爷打 得很凶,比斗法时猴子输得很狼狈,要不是变成土地庙后放了个屁熏得站在庙后的二舅 爷差点晕过去,险些就被二舅爷拎住变成旗杆的猴尾巴直接倒拖回天庭来。这件事孙悟 空一直耿耿于怀,就算现在大家是朋友了,偶尔大家小小斗起法,还总是让猴子十分不 爽。 “不服气你就耗着吧!”二舅爷可不管猴子爽不爽。 孙悟空一抖身子,忽的一下,满屋的小猴子都不见了,二舅爷打个响指,大狗们也 不见了,变成散了一地的瓜子。小猴子和大狗在屋里乱跑时带倒了很多东西,二舅爷家 里的家人们都忙着收拾,二舅爷指挥着说:“把打坏的东西都算好帐,赶明儿给我送到 西天去,从斗战佛的供奉中扣回来。” 悟空很生气,指着二舅爷鼻子骂:“小气鬼!” 哪吒抱着金圈圈在旁边幸祸乐灾:“你活该!” 听见哪吒哥哥的声音,孙悟空回过神来,他很不满地转回去对哪吒说:“小哥儿, 我已经疼过一回了,该轮到你了吧?” 哪吒哥哥的表情十分天真:“轮到我什么?” 孙悟空楞住,半晌,很不高兴地说:“喂……你该不会是要赖帐?” “我答应过什么吗?”哪吒哥哥看上去非常的无辜,“从刚才起就只听见大圣和二 郎两个在不停的叽叽呱呱,我根本就没有开过口吧?” “哎呀呀,看来大圣是白拔了一回毛呢!”吕道爷很同情地说。 “哪吒的确没有答应过什么啊……”吕道爷旁边的几个道爷也议论纷纷。 木吒哥哥出来主持公道了:“冤有头债有主,谁出的主意大圣就找谁去。” 二舅爷嗑着瓜子回答:“我出的主意吗?我只是提了个建议,又没说准行,谁叫他 自己猴急着先干上了?” 孙悟空有点点发呆。 哪吒很开心地把金圈圈挂回肩上,伸手从旁边桌上的果盘中抓起一个桃子,得意地 说:“猴子,你就死心吧,我偏不给你白莲芯,你能把我怎么地?” 哪吒高兴地张嘴向桃子咬去。 孙猴子突然向哪吒手中的桃子一指,叫一声:“变!” “格!”的一响,哪吒哥哥的动作僵住了,他缓缓的拿开手里的桃子,一颗牙从他 嘴里掉了出来。 “呀!”屋里的人发出惊叹的声音。 哪吒哥哥望着地上的白牙齿发呆,他手中的桃子变成了一块石头。 孙悟空十分开心的笑声在堂屋里回荡起来:“小娃儿!老孙从来不吃哑巴亏,怎可 能随便让你们算计?” 一屋子呆着的人中有人动了,是木吒哥哥,他非常害怕地走过来对吕道爷说:“我 说吧,你们还是在我兄弟回过神来之前赶紧退场吧?” “为什么?”吕道爷问,“我们刚刚可是帮哪吒说话的啊。” “可是,在此之前,要白莲芯的主意不是你出的吗?”木吒为难的抓抓脑袋。 “还有哦,”二舅爷向后侧过身来小声提醒,“灯也是你们拿出来的。” “这样说的话……”吕洞宾向他后面的几位道爷挤挤眼,“是非逃不可的啦。” “就这么直接逃出去吗?”一位道爷问。 “各位仙友,这样逃出二郎神府不免俗气,不如来点有创意的。”吕道爷笑呵呵地 站起来,对旁边的道爷们说,“上次我们八仙过海因为和龙王打架最终也没分出个胜负 来,不如这次再来比比。” “怎么比?”神仙哥哥姐姐们根本不象是要逃命的,好象要玩游戏一样十分兴奋。 “老规矩,不许踩云,我等各自施法翻出这二郎神府,谁能最漂亮地出去,谁就算 赢!” 坏心眼的二舅爷终于把踩在我屁屁上的大脚松开了,他把我拖起来一边按在膝盖上 拍灰,一边说:“小子,你有眼福了,给我好好看,这戏码可不是日日见得到的。” 我四处张望,看不见敲锣打鼓的人。 我怯生生地问:“什么戏啊?” 二舅爷不耐烦的抓着我的脑袋向院墙那儿一扭,回答说:“八仙过墙。” 我看到,本来聚在大堂上的八位仙人呼啦啦一下子都涌出去了,哪吒哥哥还呆呆地 盯着地上的门牙,后来二舅爷告诉我说哪吒哥哥虽然性格不好,但是非常老实也非常单 纯,受到打击很容易想不开,之所以现在是个莲身,也是因为小时候和老爹吵了一架, 想不通就把自己的肉身还给爹妈了。 哪吒哥哥对着地上的门牙一时想不开,吕道长他们趁机逃命。 吕道爷第一个冲到堂口,把背上背着的一把宝剑拔出来,向上一扔,剑化成了一道 白光,吕道爷“呵呵”地得意笑着,往白光上一跳就站上去,嗖的一下踩着剑飞过墙。 “太差劲了!”剩下的仙人们吵吵嚷嚷的,“每次都玩剑仙的那一套,这古板的老 头儿,一点新鲜把戏都玩不出来。” 漂亮的仙人大姐姐直撇嘴,把手里拈着的粉红色荷花对着墙头指指点点:“回回就 数吕洞宾叫得最响,可除了听见点儿响,什么都没落下。” “何仙姑,别忙着评论你师父,还不赶快琢磨一下自己的宝贝怎么使?”蓝采和端 着花篮蹓跶到大姐姐身后,看上去很关心地提醒她。 “哟?你们都不着急,我干嘛要着急?”神仙姐姐看上去可轻松呢。 “因为你们两个的宝贝都不好使吧?”书生打扮的年轻道爷从他们旁边经过,一边 解释一边从腰间拔出一根竹箫来,“这回不是飘洋过海,不能拿花花草草当船使。”他 长得很好看,笑得也很好看,就是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两位若是求一声‘韩大哥’, 我可以拉你们一把。” 拄着一根铁拐,穿得跟个乞丐似的老道爷“咚、咚”地慢慢从后面走过去,语重心 长地叹道:“韩湘子,年轻人不要太得意,得意容易忘形啊……” 何仙姑姐姐“吃吃”笑,说道:“韩湘子,你这一声‘大哥’没赚到,反落个‘得 意忘形’,被铁拐李拉一把,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听了这种气死人的话,韩湘子一点儿也不恼火,很好脾气地笑道:“何仙姑,女儿 家不要整天地把‘偷’啊‘蚀’啊的字眼挂在嘴边,你好歹是个女神仙,不要被蓝采和 的一张贫嘴带坏了。” 蓝采和也很好脾气地笑:“你不要因为何仙姑不和你学就一肚子酸水朝我倒,我嘴 虽贫,却从来不摆你那个书生的酸架子,当然比你容易让人亲近。” 韩湘子悻悻地用竹箫拍拍脑袋,嘟哝道:“我有酸架子么?若要评说谁的架子大, 怎么也该轮到曹国舅坐第一把交椅吧?” 我看到仙人们中有个穿着一身官服的中年人,他把手里拿着的一块玉板弯腰放在地 上,那块玉板马上就变成一条长长的踏板,和河边渡口用来上船的踏板一样,一头搭在 墙头,一头搭在堂前他的脚下。中年人正沿着玉踏板往墙头一路小跑呢,听见韩湘子哥 哥说的话,半路上停下来,回过头来很正经地作了个揖,底气很足地说道:“在下也不 是故意要架子大的,既然顶了个皇亲国戚的名声,也不能太随便不是?各位道友,万望 包涵!包涵!”说完了,转身继续往墙头跑,跑到墙头一弯腰,把搁在墙头的踏板头一 抓,踏板变回玉板,再往墙外头一放,又搭成个踏板,眨眼就从墙头跑到外面去了。 “官府配的宝贝还真是很好使啊!”韩湘子和蓝采和一起叫起来。 “也不一定非得官配的才好使,”何仙姑拿荷花指着已经走到墙脚的铁拐李大叔, “我看啦,说不准铁拐李的更好使。” “怎见得?”那二位赶紧扭过头来看。 就见铁拐李大叔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插,两手一撑,两脚一收,就站在了杖头上, 接下来,忽的一下,铁拐长高许多,把他直接送到了墙头。 “哗!”堂口站着的人发出一阵赞叹的声音。 铁拐李把变回去的拐一提,从墙里提出墙外,再把变长的拐向墙外一栽,顺着拐杆 吱溜一下就滑到墙外的地上去了。 八仙过了三仙,神仙姐姐说:“不争前,不落后,不前不后我来走。” 何仙姑把手的荷花朝堂前的地上一扔,荷花一落地就开始变大,神仙姐姐走到荷花 上去,摆出一个很漂亮的姿势。“走也!”她娇喝一声,腾的一下,荷花下面从堂前的 地里长出荷茎,长长的荷茎飞快地长,把上面的荷花托起来,一直托过墙头。 何仙姑姐姐站在荷花上面,迎风摇着长长的水袖,摆了好几个姿势。 当神仙姐姐消失在墙那头后,忽的一下,荷茎从地里被拔出来,跟着荷花翻过墙头 不见了,二舅爷家堂前地上的青石板被带翻一块,二舅爷叮嘱家人说:“记下来,回头 把帐送到何仙姑那里去。” 木吒哥哥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热闹,一边对二舅爷说:“如果不摆最后那几个姿势, 其实何仙姑过墙还是过得很漂亮的。” 二舅爷喝口茶,摇摇头:“好好一个淑女神仙,成天跟这帮家伙混在一处,品味下 降了许多。” 金蝉子大师长长叹气。 韩湘子用怪怪的眼神盯着木吒瞧,说:“木吒,我今儿才知道你的嘴巴也很毒。” 木吒哥哥脸红了,很不好意思地回答:“哪能呢?我这么老实的人……” 蓝采和揪着韩湘子的袖子说:“你该不会也要玩铁拐李那一套爬杆子的把戏吧?不 算不算,一种法子只能玩一次。” 韩湘子鼻子里重重地哼一声,袖子一甩,喊一声:“长!”手里的竹箫立马长成了 一根竹杆,韩湘子向后退两步,突然双手握着竹杆一头向前一冲,同时把另一头远远地 向墙边用力一戳,杆头抵在墙脚下,杆身被抵成了个弯弓的形状,被压弯了的杆身猛的 一弹伸直了,把死死抵住另一头的韩湘子弹向空中,韩湘子手不离竹杆围着它在半空中 嘀溜溜转了半个圈儿,把脸转过来对着我们,一边向墙外头落,一边很潇洒地大声说: “你也忒小看我了,这一招难道不是更高明些?” 变回竹箫的杆子和韩湘子一块儿翻过墙去了,蓝采和摸着后脑勺嘿嘿直笑,他说: “这酸书生!没想到除了端架子外,还能玩点儿猴戏……” 孙悟空本来在四处打转转,好象想去拣地上的那颗牙,又好象不敢在哪吒哥哥眼皮 底下拣,听到这话跳过来问:“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二舅爷顺手一把按在猴子伸过来的脑袋上,把他按回去:“这儿没你什么事,你只 管好生盯着哪吒,别让他回过神来搅了这里的局。” 孙悟空指着自己的鼻子,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要老孙盯着哪吒?” “东西不是还没到手吗?”二舅爷头也不回地指指地上的牙,“猴子,有空看别人 逃命,不如先琢磨一下待会儿的架怎么打,你们要是打得不知轻重,把我的屋子砸了, 赔钱的帐单可是一张都不会少。” “可是……貌似我兄弟这个月已经收了好几张赔钱的帐单啦!”木吒哥哥很不安地 对二舅爷说,“头两天还和巨灵神打过一架,打坏了天门前的石狮子。” “哪吒的脾气是该改改,”二舅爷翻翻白眼,小声说,“他又是个三头六臂,每次 打架都是成三倍的砸,我已经够对得起他,总念他有三分之二是无心之过,哪次算帐单 不是给他打折?” 二舅爷正说着话呢,一个胖胖的老道爷摇摇摆摆腆着大肚子走过来,站在堂口向我 招手。 神仙爷爷要找我玩,我当然要去啦,可是二舅爷手很快,我还没冲出去就被他揪住 了小辫子。 “汉钟离,我敬你是个老者,有话就明说,不要偷偷在那里拐我家的小孩。”二舅 爷很不满地一边把我向回拖一边对老道爷抱怨。 “二郎,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是借你的小外甥扇个扇子。”汉钟离老爷爷笑 眯眯地向我招手,“沉香,想不想玩宝贝啊?” “想!”我大叫一声,趁二舅爷一楞神的功夫,从他的大巴掌中把小辫子抓出来, 飞快地冲到汉钟离爷爷面前去。 二舅爷非常非常不满意地哼了一声,不过这次没有过来抓我,我想,他一定是觉得 站起来抓我很麻烦所以才放弃的。 汉钟离老爷爷把手里握着的芭蕉扇塞进我的手里,对我笑呵呵地说:“娃娃,对着 爷爷扇一扇子试试。” 我双手把大芭蕉扇举过头顶。 “等一下!等一下!等爷爷先站好位置!”老爷爷赶紧摇手,转过身对着院墙用手 量了量,向左边走了一小步,再量了量,转回来,很亲切地笑道:“乖,可以扇了。” 我用力的、非常非常用力地把大扇子对着汉钟离老爷爷扇下去。 “呼啦!”大堂上刮起很大的一阵风,把先前二舅爷撒得满地的瓜子都卷了起来, 一起向堂外刮去,这阵风可真大,刮得站在堂口的蓝采和赶紧抱住了旁边的柱子,汉钟 离老爷爷没有抱柱子,风一过来,把他连刮翻几个跟头,一口气吹到院墙上头去坐着了。 “哇!”我太兴奋了,举起扇子四处扇! 东扇扇!西扇扇!南扇扇!北扇扇! 到处都是风哎!呼啦啦地把二舅爷他们脑袋上贴的王八纸片都刮下来,在大堂里飞 来飞去,木吒哥哥趴在桌子上,死死地抱着桌子不放,发呆的哪吒哥哥和跳来跳去的孙 悟空被刮倒了,在地上打滚儿。 二舅爷的大拳头从天而降,“梆”的砸下来,砸得我一跟头,“哇”地一声哭起来。 我抱着好玩的扇子不放,可我没有二舅爷力气大,他非常凶狠地抓住扇子边一扯就 把老爷爷给我的扇子扯过去。二舅爷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把芭蕉扇卷成个小筒,用 扇穂绑起来。 “我的!我的!”我跳起来去抢二舅爷手里的扇子。 二舅爷看都不看我一眼,抡起胳臂向后划了很大一个圆,然后嗖的一下把卷成筒的 扇子扔给还坐在墙头上的老爷爷。 “汉钟离!你怎么倚老卖老!要过墙自己过就好了,为何要扇坏我家的东西?”二 舅爷站在堂口火冒三丈地叫。 老爷爷一伸手,“啪”的接住扔过去的扇子,不紧不慢地解开穗子,展开扇子对自 己扇一扇,心平气和地对二舅爷说:“二郎啊,一个人把两条腿放在两个桶里,然后用 扁担挑这两个桶,你说他能不能担起自己呢?” 二舅爷一楞:“当然不能。” “所以呀,老汉自己当然也不能扇得动自己啊。”老爷爷一边向墙外头滚下去一边 说,“反正二郎神府今天保不住,坏了就坏了吧。” 我死命地跳起来捶打二舅爷的背:“赔我扇子!赔我扇子!” “那不是你的扇子!”二舅爷悻悻地对我直吼。 “是我的!老爷爷已经给我了!二舅爷大坏蛋,干嘛要抢走?”我气得直哭。 二舅爷不理我,走回去坐到太师椅上,我不依不饶,跟上去又踢又踹。 “果然,‘七八九,嫌死狗’,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很不好养啊!”木吒哥哥托着腮 帮子津津有味地看着我用力揍二舅爷。 二舅爷低下脑袋,非常非常不高兴地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然后才拿正眼看我一 眼。 “小子,你要不要吃糖?”二舅爷问我,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子在我眼前晃啊晃。 我看着着小袋子呆住了,忘记接着揍二舅爷,口水流出来。 “你要是解得开,这里面的糖就归你。”二舅爷把小袋子扔给我。 小袋子上打了个很大的花结,我用力扯,扯不开,于是一屁股坐到地上,用心地解 起来,眨眼忘记了其它事情。 “呵,二郎还真有办法带小孩子,”木吒哥哥瞪大眼睛,“当年就是这样带妹妹的 吗?” “她要好对付得多,”二舅爷扫兴地摇摇手,“真是的,为什么她会养出这么个难 缠的小鬼?” “我们家可没这么麻烦的事,”木吒哥哥用两只手托着下巴,仔细地回想,“现在 想起来,好象哪吒一开始就喜欢去外面招惹麻烦,从来不麻烦我和大哥金吒。” “可现在的麻烦怎么办?”二舅爷指指被刮倒后坐在地上继续发呆的哪吒哥哥, “这回发呆好象时间也太长了一点吧?该不会是真的想不开?” “管他的,死不了,一时不闹就是好事。”木吒哥哥很没良心地回答,兴致勃勃地 问正颤颤巍巍向大院中走的白头发道爷:“张果老,你又要用什么法子翻出去。” 白头发白胡子的张果老爷爷一边捶着腰一边有气没力地回答:“老胳膊老腿罗!哪 里还有力气翻墙啊?”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张剪成驴子形状的纸片,向地上一扔, 变出一只小黑驴。 “坐驴子跳过去吗?”二舅爷很同情地说,“老张头,别说我没提醒你,我这二郎 神府的墙虽然不高,可你家驴子想跳过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小心绊断了驴腿。” 张果老慢慢倒爬上驴背,很虚弱地说:“总比我这一把老骨头去翻墙好吧?不试试 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张果老一拍驴,小黑驴用蹄子跺跺地面,撒腿就朝院墙跑,跑到墙下,陡地收住腿, 死也不肯再向前一步。 “好象小黑驴不想试一试……”木吒很遗憾,“毕竟,绊到它的腿也会疼的。” “那就只好换个法子。”张果老十分沮丧地说,举起手,用力一巴掌很响亮地拍在 小黑驴的屁股上。 “啊哦——!啊哦——!啊——哦——!”小黑驴大叫起来,向上一尥后蹶子,把 倒坐在驴屁股上的张果老尥到空中,正好对着墙头抛过去,眨眼就把张果老踢出了墙外。 “老爷子打算怎么落地啊?”看得目瞪口呆的木吒问。 “这个嘛……”二舅爷皱着眉头想了想,“虽然是老骨头一把,老张头一向还是很 经折腾的。反正咱们看不见,可以省略过去不管它。” 他们把目光转向留下来的蓝采和。 “该我了吗?”蓝采和指着自己问。 二舅爷和木吒点头,金蝉子大师也点头。 “知道了。”蓝采和提着花篮,大模大样地走到院子门前,一伸手把门打开了。 一片沉默。 “对了,还没用宝贝。”蓝采和笑笑,伸手从花篮里抓出一把花瓣向天上一洒,满 天下起花雨,“嗯,这样出去场面比较好看一点。”他大踏着步子从花雨中走出大门。 院子外头传来仙人们叫声:“这样也可以?!” 院门“咣”的一声在蓝采和身上关上前,我们都听见蓝采和的哈哈大笑:“不踩云, 不让哪吒发现,漂亮地走出来,我都做到了啊?还是正大光明做到的呢!没必要的时候 乱用法术那叫臭显摆……” 二舅爷和木吒面面相觑。 “结果……好象我们都被耍了……”木吒干笑一声。 “果然是些无视他人痛苦的家伙。”二舅爷长叹一声,拿起桌上的宝莲灯,“也是 些顾头不顾尾的家伙,居然把这个落下。” “呵呵,你要没收了它吗?”木吒问。 “本来就是我家的东西。” “哎?” 二舅爷把宝莲灯翻过来,让木吒对着光看灯里面的一个角落。 “打……倒……二……哥?!”木吒念道,“难道说……” 二舅爷把灯收回去,放在脚边,很不高兴地反问:“你难道从来没欺负过哪吒?” 木吒嘴角颤抖一下,笑道:“偶尔会,但不象某个坏心眼的哥哥。” “难说。”二舅爷把目光转向哪吒,“现在,有必要刺激一下你的兄弟,我担心他 要再想不开,会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 “可是,掉的是门牙哎!”木吒哥哥很为难,“别的牙齿还好说,门面上缺了一块, 任谁也不容易想得开吧?” “以后少笑一点不就行了?” “那是一般人的想法,我兄弟怕是很难委屈自己接受这种解决方式的。” 二舅爷叫:“猴子!” 孙大圣正蹲在我旁边和我一起解绳结呢,摆摆手:“别找我,老孙正忙着。” 二舅爷瞅瞅我们这边,挑挑眉:“我给沉香吃糖,你凑什么热闹?” “好玩儿嘛!”孙猴子劈手从我手里抢过袋子,举起来仔细琢磨,“为什么就是解 不开呢?” “因为这是织女打的结。”二舅爷恶劣地冷笑,“织女编的结,就凭你也想解开?” “七姑娘编的啊?”木吒恍然大悟,“她不是在天河边上安了家?你去见她了吗?” “还不是她引来的那个董家小子惹的祸?”二舅爷走过来,不耐烦地把袋子抢回来 又塞给我,好让我继续玩自己的不去烦他,“在河对面开了个菜园子,挖了五仙女的花 圃,老五看在老七的面子上不好说,要我去帮着提抗议。” “对哦,算起来,你们是表亲,”木吒同情地拍拍二舅爷的肩膀,“我发现你经常 要替妹妹们收拾残局。” 二舅爷一脚把孙悟空踢向哪吒身边:“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始有终,快去!” 孙猴子摸着被踢中的屁屁哈哈大笑,十分利索地在空中翻个跟斗,落在哪吒身边, 一弯腰把地上的门牙拣了起来,顺手放进怀里,笑道:“哪吒小哥儿,快醒醒!老孙来 陪你打架了!” 几乎是同时,一阵阴风突然在大堂里刮了起来,好大的风,把我一下子从地上刮起 来,要不是木吒哥哥眼疾手快把我捉住,我就被刮出门去了。 “糟糕!哪吒把混天绫拿出来了!”木吒哥哥抱着我大叫。 我们都听见上面传来“吱吱嗄嗄”的声音,我抬头看,看见屋梁上出现了好大的一 条缝。 整个屋子都在摇,瓦片不停朝下掉。 二舅爷手中金光一闪,现出一杆有三个尖的枪,二舅爷把枪一抖,枪变长了,三个 尖一直向上伸,伸到屋顶支住正往下掉的房梁。 我听见一只手扶着长枪一只手拎着宝莲灯的二舅爷不慌不忙对家人们连下了三个命 令。 “搬东西!” “算帐!” “撤!” 一屋子的人都在跑,不过除了被哪吒追得四处乱蹿的孙悟空外,好象谁都不紧张, 这让我很失望。我从以前就很喜欢看人打架,特别是在村子里看铁蛋和黑皮的两个胖妈 妈又撕又咬地对干,每次她们一打,满村子的人都象过节似的高兴,一定要冲出来围过 去看热闹叫好,其实铁蛋和黑皮两个有的时候根本没什么仇,只不过是村子里的人觉得 无聊想看打架,就怂恿他们打起来,因为只要他们较上劲,他们的娘亲一定会撸着袖子 冲出来帮阵,然后变成她们两个的大干。 我使劲地想啊想,就是想不起来上次看到铁蛋和黑皮的娘打架是什么时候,反正是 很久很久以前了,好象有点想不起来她们长的什么样子,连铁蛋和黑皮的样子都有点想 不起来,我忽然发现好象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们……是这样吗?大概是的。 二舅爷府上的家人们手脚麻利地飞快搬走堂屋里的小东西和瓷器什么的,府上的管 家虽然因为天摇地动在堂屋里站不稳,还是很努力地一边摇摇晃晃一边往手里的帐本上 对着搬不走的东西打勾勾。木吒哥哥抱着我站在堂口最方便逃走的地方继续看热闹,一 边很赞赏地对我说:“你二舅爷府上的家人到底是战神府的人,胆子贼大!以前我们李 家住在下界钱塘关的时候,遇上哪吒和四海龙王干架,结果龙王爷们还没到场呢,先打 过来的几道响雷就把家人们全吓坏了,别说抢东西记帐,连影子都逃得不剩一个。” 不一会儿,家人们都跑光了,管家向四平八稳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扶枪一手抓瓜子磕 的二舅爷点点头,也脚底抹油跑了出去。二舅爷手中金光一闪,三尖两刃枪不见了,站 在堂口的木吒哥哥还没回过神来,二舅爷风一般地掠过我们身边,顺手揪住木吒的领子, 把他倒拖出了堂屋。 “哗啦啦”一阵巨响,堂屋的屋顶在我和木吒哥哥的眼皮底下塌了,我们身后的二 郎神府的围墙上传来很多兴奋的惊呼声,在木吒哥哥和天上掉下来盖住他脸的纸片作挣 扎的时候,我趴在他肩上向围墙上看了看,发现喊得最响的是蓝采和。 烟尘散去以后,破砖烂瓦下一片安静。 “他们两个会不会给砸死了啊?”木吒哥哥提心吊胆地问。 二舅爷抱着胳膊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看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废墟,反问:“你相信吗?” “不相信!”木吒毫不犹豫地回答,“两个都是超级耐死的。” 二舅爷用眼角瞥了木吒哥哥一眼,得出结论:“你很没良心。” 木吒哥哥憨憨一笑:“这个嘛……虽然我很心疼兄弟,可我并不伟大。”顿了一顿, 他补充解释,“我也没有哪吒那么耐杀,陪他去死的话多少条命都不够用。” 话音刚落,一个金色的光球从断梁下飞出来,飞向一堆砖头,把那堆砖头“轰”的 炸开,孙猴子一个跟斗从砖堆下翻出来,跳着脚指着断梁叫道:“装死都不可以啊?小 哥儿你也太认真了吧?再打老孙要还手了哦!”断梁从下面被掀开,一脸灰土的哪吒哥 哥紧闭着嘴巴站起来,举着一根红绸子向孙悟空抽过去,抽一下,咱们站着的地面就跟 着抖一抖。 孙悟空转身就逃,一边逃一边叫:“你真不住手啊?我真要还手了哦!真的会还手 哦!” 二舅爷打个呵欠,没趣地向院门走。 木吒哥哥把我扛在肩上跟着,边走边问:“不看了?” “这种水准的架,不看也没损失。”二舅爷笼着手踱着步,没精打彩地要撤了。 “也是,你是带兵的,成天看打架都看腻了吧?”木吒哥哥猜测道。 二舅爷停下脚步,把我从木吒肩膀上提拎下来,“你不看结果?”他指了指从塌了 堂屋一直追打到院子的那两位混世魔王。 “观音午睡快醒了,我该回去了。”木吒哥哥回答。 我对二舅爷和木吒哥哥的对话没兴趣,只顾看打架,看见一直在逃跑的孙大圣突然 回过身伸手抓住红绸子的一端,然后向后使劲一拉,“砰”的一声,把哪吒哥哥带倒在 地上。孙大圣向面朝下扑倒在地的哪吒哥哥伸出一根指头摇啊摇,笑嘻嘻地说:“我说 了会还手的哦,娃娃,你要和老孙斗还得修练两年呢!” 二舅爷和木吒哥哥听见背后的响声回头看看地上的哪吒和得意的孙悟空,然后对视 了一眼。 下一刻,我的双脚离了地,头昏眼花地被二舅爷横夹在胳肢窝下飞快的冲出了院门。 木吒哥哥几乎是和二舅爷同时抢出门的,二舅爷拉住左边的门环,木吒拉住右边的 门环,“砰!”地把院门在背后拉上。 大地一阵剧烈的摇晃,木吒哥哥赶紧抱住门口的石狮子,二舅爷踉跄了好几步才站 稳,其它看热闹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八仙噼哩啪啦纷纷从墙上摔下来。韩湘子因为 把手里的竹箫插进墙头死死抓住,所以没有被摇下来,他伸着脑袋向墙里叫道:“泼猴! 让哪吒打两下会死吗?怎么把水越搅越浑呢?我看你如何收场!” 孙大圣在墙里哈哈大笑,可能是在不停逃跑的缘故,声音一下从东边传来,一下子 又到了西边:“让娃娃打两下就象给老孙挠痒痒一样,可是老虎不发威,小哥儿当我是 病猫呢!” 接下来院子里轰隆隆的声音更响了。 “这猴子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木吒遗憾地摇摇头,赶紧几步追上夹着我离 开的二舅爷,“我说,既然我兄弟砸了你的宅子,不如到我家来住吧?” “我要回去了。”二舅爷慢悠悠地走。 “回灌江口吗?”木吒问。 “今天这事儿动静太大,虽然是哪吒和孙悟空的责任,但玉帝免不了要找我罗嗦几 句管束不善治家不严的话,”二舅爷用空着的手掏掏耳朵,很不快地说,“不见他也好, 免了他和我的麻烦。” “可王母的蟠桃宴还没参加吧?” “那些可有可无的场面不去也罢。” 二舅爷大踏步在前面走,木吒在后面跟着,好象他和咱们是同路人。 “你要把沉香也带回去吗?”木吒哥哥问。 二舅爷怔了怔,停下脚步,看看我,好象才想起来还夹着我呢! 我没空理二舅爷,自打没有打架的热闹看后,我又开始用心地解那个装糖的小袋子 上的结。 “本来只是叫人带他上来看一看,没想到自己摸到我面前来。”二舅爷自言自语地 说。 “咦?没打算收养啊?”木吒哥哥也停下了脚步,很关心地问。 二舅爷向空中叫了一声:“刘家灶神何在?” 一阵黑烟过后,一个长着黑胡子的黑脸老公公跪到二舅爷面前。 “沉香怎么四处乱跑?你就是这样办事的吗?”二舅爷很不客气地问他。 灶王爷赶紧磕头:“回禀二郎神大人,因为沉香少爷已经不在刘家住了,所以小神 只能派本地的土地公去寻他来,没想到沉香少爷天性活泼,土地公刚出门寻小的交差, 少爷就自行跑出来,小神已经和土地公寻他半日了。” 二舅爷沉默了一下,接着问:“你说沉香已经不在刘家住?” 灶王爷又是赶紧磕头:“二郎神大人,小神斗胆求大人一件事。” “你说。” “刘家现已没有沉香少爷的容身之处,小神恳请二郎神大人看在三圣母面上收养沉 香少爷。” 木吒哥哥奇道:“怎么会这样?” 二舅爷低声说:“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二舅爷把糖袋子从我手中劈手抢了过去。 “还我!”我大叫。 “答出问题就还给你!”坏心眼的二舅爷说,“你说,知不知道刘彦昌是谁?” “不知道!”我很干脆地回答。 二舅爷一松胳臂,我掉到地上,“想一下再回答!”二舅爷很生气地命令。 “就是不知道!”我才不管他生不生气呢,向他扮鬼脸。 二舅爷抬起脚,用靴子踩我一脚:“给我使劲想!” 我放声大哭。 木吒哥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哎呀,这么没心没肺的,连自己的老爹都不知道是 谁吗?难怪你二舅爷要抓狂。”他笑道,“二郎神,你的外甥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不是傻子,但在下界的人眼里,应该算是个妖怪。”二舅爷把糖袋子扔回给我, “不记得也很正常,姓刘的死了应该有三十多年,七岁的脑袋里能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人?” 木吒哥哥楞住,眨了眨眼睛:“该不会是?” “天上一日地上十年,这小子虽然成不了神仙,到底有半份仙格,长一岁抵凡人十 年,虽然是个七岁之身,按凡人的算法,已经在世上活了七十年。”二舅爷冷笑一声, “傻子?不过是个老小子罢了。” 木吒蹲下来,用两只手捏着我的腮帮子向外拉,眼里闪动着好奇的光:“乖乖老小 子,说两句七十岁老爷爷的话来听听?” 我被捏得脸疼疼的,也想去抓他的脸,可是木吒比我手长,他够得着我,我够不着 他。 二舅爷替我敲了木吒脑袋一下。 “啊哟!”木吒放手,摸着脑袋站起来,“舅爷心疼了吗?”他嘻嘻直笑。 “我是不想看你和他一样幼稚。”二舅爷神色坦然地回答。 木吒想了想,问还跪在地上的灶王爷:“刘彦昌应该知道沉香是个仙凡之子吧?就 算不能看着他长大,难道也没有在死前留下话来让族人好好照顾他?” 灶王爷道:“回木吒大人,当年三圣母离家后,刘彦昌又另娶一妻,虽然他夫妻二 人都十分照顾沉香少爷,但后来生下的几个儿子都与沉香少爷关系疏离,在刘氏夫妇故 去后,他们只是按父母的要求尽些亲威的本份,并无太多关爱。到了孙子一代,感情更 薄,这两年更是渐渐视少爷为妖怪了。” 木吒盘算着说:“这样说来,虽然不接纳也不明白,刘家还是三代都养了沉香,凡 人做到这个份上已不容易,按规矩倒是不能责怪他们的。”他向灶王爷摇摇手:“你可 以退下了,沉香少爷的事二郎神自会有安排。” “喂!”二舅爷一楞神,“我何时说过……” “二郎神大人慈悲为怀,小神佩服得五体投地!”灶王爷大叫,“告退!” 还没等二舅爷继续发话呢,灶王爷化做一道黑烟不见了。 二舅爷对木吒哥哥怒目而视:“你居然插手管我的家事?” “我可是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在尽力帮你维护‘负责任’的大神形象,”木吒哥哥 毫不客气地怒目瞪回来,“事情落到这步田地,和你把妹子送到华山去有脱不开的关系 吧?” 二舅爷翻翻眼皮,嘀咕道:“谁叫她不顾禁忌硬要为凡人生子?仙凡结缘本就是孽 缘,总有些坏的报应产生。本来她仙格甚高,一般的报应可以不当回事,但她竟在体内 怀上杂了两种血脉的孩儿,这便不是她能抗得住的。三妹生下孩儿后精神极端不好,若 不送至华山休养,只怕早已抑郁发狂。” 木吒摸着下巴回想:“这会儿想起来,似乎当年是听过你妹子寻死觅活的传闻……” “我只是送她去休养休养,没教唆她把自己关起来修炼。” “你该不会是叫她用清心寡欲来修身治病吧?” “不这样能治好吗?” “所以三姑娘才会别夫抛子七十年?”木吒手指二舅爷,底气很足地指责,“你是 祸根!就该你负责!” “欲加其罪,何患无词?”二舅爷啐道,“你的结论很勉强。” “就算我们不看你治病的法子有没有过失,只看阻隔刘家和三姑娘联系的东西好了。” 木吒笑咪咪地问,“华山是你送给三姑娘陪嫁的嫁妆吧?不管是有意无意,送出去的东 西成了断人亲情的祸物,你这个送东西的人是不是也该负起连带责任?” 这次二舅爷没有接话。 “叮叮当!”挂在木吒哥哥腰带上的一个小金铃突然响了起来,在我抓住它之前, 木吒哥哥跳起来拔腿就跑。 “观音叫我了。”木吒哥哥一边摇手告别飞快离开一边十分和气地劝二舅爷,“你 要负责地收拾烂摊子哦!” “哼!怎么收拾?把你扔给你娘么?”二舅爷极其不满地跟我大眼对小眼,嘴里碎 碎念,“你老妈要专心当神仙,难道要我去搅她的道场?坏她的修行?” 我向二舅爷举起忙了半天还是解不开的糖袋子。 二舅爷接过去,看都不看被我和孙大圣解成一团乱线头的绳结,把糖袋子倒过来, 解开扣在底下的布纽,袋口马上从底部打开了。 “别学那只猴子,什么时候都只想着耍小聪明。”二舅爷没好气地把打开的糖袋子 还给我,“世上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事。” 我只顾把糖掏出来吃,糖很甜。 二舅爷打声呼哨。 “汪汪!”啸天犬十分兴奋地一路狂奔过来,冲到面前,把它的大狗脑袋左右看看, 看到右边走廊的大柱子,马上冲过去,抬起后腿。 “不许撒尿!”二舅爷怒吼一声。 啸天犬吓得一哆嗦,抬起的后腿没放下来,就那么三只脚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地看着 二舅爷。 “这是迎宾道,不可以随便作记号。”二舅爷口气缓和下来,向它招招手,“出了 天门再说,现在先夹着。” 啸天犬沮丧地放下后腿,夹着尾巴背着耳朵灰溜溜地小跑到二舅爷面前。 二舅爷命令:“大!” 啸天犬抖抖毛,呼的变成小马般的大狗。 二舅爷弯腰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啸天犬背上。 啸天犬的背软软的,坐起来很舒服。 我问二舅爷:“我们上哪儿玩呢?” 二舅爷不怎么高兴地回答:“回家。” “回二舅爷的家吗?” “嗯。” “回家可以见到大舅爷吗?”我一边往嘴里塞糖一边问。 二舅爷本来笼着手在旁边心不在焉地走着,听到这句话稍顿了顿步子。 “什么大舅爷?”二舅爷问。 我伸出手来扳着指头算:“木吒哥哥说我娘是三妹妹,二舅爷叫二郎神,那大舅爷 就是一郎神啦?” 二舅爷先向旁边啐一口,再回过头来懒洋洋地对我说:“没有大舅爷。” “为什么没有?”我不明白。 “因为仙凡结缘不是好因缘,养下的儿女第一个通常难养活,你外公是个叫杨天佑 的凡人,外婆是玉帝的三妹瑶姬,和你爹妈一样,也是仙凡结的孽缘,所以给你大舅爷 起名的时候,为求吉利直接排在老二的位置。”二舅爷指指自己的鼻子,“就是我。” 我用我聪明的小脑袋想了半天,想明白了:“原来我娘是老二啊!” “不是。”二舅爷沉默了一下,回答,“老二是你外公的后妻生的,叫杨光。” 我高兴地拍手:“原来还有三舅爷!” “没有。”二舅爷口气冷淡地回答,“你外公和三舅爷都是凡人,凡人生命有限, 很久以前他们都死了,现在早就投胎作了别家的人,和我们杨家已经没有关系。” “三舅爷死了?” “对。” “外公也死了?” “对。” “其它的叔叔伯伯呢?” “死绝了。” “好无聊啊!”我抓着啸天犬脖子上的毛翻个身,倒着骑。 看到张果老爷爷在翻墙时倒驴后,我就老想着有机会试一试。 “无聊?”二舅爷杀人似的眼光看着我。 “那不是没有人陪着二舅爷玩吗?”我说,“一个人玩很无聊的。” 二舅爷盯着我看半天,拍拍前额,叹口气:“果然……是个长不大的傻瓜。” 我看见毛茸茸的狗尾巴在眼前晃,伸手去抓,可是啸天犬一边走一边朝二舅爷摇尾 巴,左摇摇右摇摇,摇来摇去不让我抓。 一个人玩真的很无聊啊! 我决定打打二舅爷主意,对二舅爷说:“那以后我来陪二舅爷玩吧。” “你就算能活一百岁,最多也只能陪我玩一千年。”二舅爷放下拍前额的手,继续 笼着手没什么精神地走,边走边说,“不过回头想想,有一千年可以玩总比没有玩的好。” 他再看看我,很阴森地一笑:“那就让二舅爷我好好调教调教你吧。” 出了南天门,二舅爷架起云头,一会儿就降到了下界的灌江口。 一落地,啸天犬就高高兴兴地缩了身子把我甩下来,四处慌张地找树、抬脚、做记 号。二舅爷不理咱们两个,自顾自向迎上来的六个长得有点凶的人走过去,一边走一边 问:“家里一切都好吗?” 六个人中的一个说:“大人上天的这半个月里地头上没什么大事发生,神庙里香火 也旺,信众们许的一些愿虽多,除了一件以外,我们兄弟基本上都处理掉了。” 另一个说:“大人,东海龙王早上派人来报,今日正好在灌州一带降雨,晚上可能 会过来叨扰。” 二舅爷停下往神庙里奔的大步子,问:“龙王要来?” “是。” 二舅爷问:“他家最近有没有出什么事?” “据探子来报,他家最小的龙女上个月寿终正寝了。” “是那个自愿剥了全身仙鳞贬为凡人的小龙女?” “正是。” 二舅爷点点头:“明白了,按老规矩准备迎接龙王。” 二舅爷继续往神庙走,走两步,回过神,问:“梅山老大,你刚才说还有一个凡人 的‘愿’没有处理?” 梅山老大点头,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张纸递给二舅爷。 二舅爷看了一眼,脸色刷地变了。 “这种小事也要我来处理?”二舅爷非常不快,“托梦过去让她另找合适的神仙!” 梅山老大苦笑道:“不瞒大人,我们兄弟几个都轮流去托过梦,可这位大姐见我们 长得凶神恶煞,根本不信我们是神仙派去传话的,骂我们是恶鬼来招摇撞骗,昨日竟动 起手来,把六弟用条箒从梦中追打出来。” 二舅爷烦躁地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还给梅山老大,下令道:“你马上去营中挑个长得 好看的草头兵,今夜打扮好些去托梦!” 二舅爷十分生气:“我管你用威逼也好,用利诱也好,反正要让她死了来求我的心! 告诉她翻两个山头去求送子观音!我堂堂一个军神,不管她家生儿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