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发现回到下界的二舅爷变得一本正经,在别人面前端着个架子,看上去象是个很 大的官,一点都不好玩了。二舅爷一回家就有一拨儿一拨儿的人来报告,什么草头兵的 操练啦,什么这里那里来求助的事怎么处理啦,还有这个那个神仙写信托办的事啦…… 二舅爷没空理我,我就只能跟啸天犬打架玩儿,可是啸天犬不喜欢被我抓住尾巴, 玩了一会儿就烦了,呲着白森森的门牙向我咆啸两声后就夹着尾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那六个长得很凶的人中最小的一个被派来照看我,他说他们叫梅山六兄弟,很久以 前就是二郎真君的朋友兼部下,在下界很有名,可是我以前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梅山 老六发现这个事实后很是郁闷了一阵子。我们大眼瞪小眼的玩到天黑,累得半死的梅山 老六带我去吃饭,他说小祖宗你能不能吃完饭就睡觉啊?要玩咱们明天再玩,今天家里 有贵客,拜托你乖乖一点。我问贵客是龙王爷吗?老六说是啊,是个很凶的龙头老大呢! 你要是把他惹火了,可是会翻江倒海的!我想了想,说好吧。 吃完饭梅山老六送我去睡觉,他说真君很忙很忙,你就不用去请安了。 梅山老六一直盯着我爬上床才离开,他一离开,我就一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 是龙王爷要来哎!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长角的龙王爷呢!他会不会真的象庙里的神像一样有两条长长的 须?有没有尾巴?会不会长了一身的鳞片啊? 二舅爷家里的人提起龙王爷都一脸严肃的样子,他会有多凶呢?和二舅爷打起架来 谁会赢啊? 我偷偷推开房门向外溜,可是一出门就撞见了一个路过的家人。 “少爷,去哪儿呢?”他提着一大桶水好奇地问。 “茅房。”我捂着肚子回答。 “出了院门往左边走进小门。”他很热情地告诉我,“不过少爷去了茅房就马上回 来,千万不能乱跑。大人招待龙王爷的时候,我们从来都不可以随便乱走的哦!要是让 大人发现有人打扰的话,是有重罚的呢!” “知道了。”我向院门跑。 左拐拐,右拐拐,一路小跑到梅山老六白天告诉我的客人住的院子外面。 院门关着,我偷偷去推,还没碰到门板,黑暗里冒出来两个草头兵把我捺倒在地上。 “这不是小少爷吗?”按着我的那个嘻嘻笑,“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我迷路了。”我很天真地回答。 他们对视了一眼。 “很没有说服力。”一个对另一个说。 “绝对是假的。”另一个点点头。 他们低下头看看我,又对视一眼。 “怎么办?” “他是小少爷啊……” “可是大人派我们在这里抓住想进去的人,军令如山倒。” “但那是指外人吧?大人没说过小少爷不许进。” “你的意思是……” “龙王爷每次到附近降雨都要来找大人,然后两个人就关起门来密谈,每次都是龙 王爷黑着脸进去,大人很不开心地出来。” “哼!肯定是干了活之后嫌累,讨价还价或抱怨之类的,大人要对地方上负责又要 面子,当然只能关起门来一个人听坏话生闷气。” “可降雨不是龙王爷的本份吗?他凭什么回回都来欺负我们大人啊?” “大概是在海里老大当惯了……” “倚老卖老罢?”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把我放开,其中一个蹲下来,笑嘻嘻地对说我:“少爷啊, 迷路以后不可以乱走哦,乖乖回去好不好?” 我用力点头。 他站起来,对另一个说:“兄弟,我好象听到那边墙头有声音,要不去那里查一查 吧?” 另一个很认真地向远处的院墙看了看:“是吗?那一定要去的,让人混进来就不好 啦。”他问我:“少爷你不会趁我们离开进院子吧?” 我使劲摇头。 “少爷真是好孩子!”他们笑起来,边笑边向那边快步跑过去。 他们一跑开,我就把院门推开一条小缝缝钻了进去。 院子里黑黑的,我摸啊摸,摸到一堆肥肥的软软的东西。 再摸摸,摸到啸天犬毛乎乎的大脑袋,它很不高兴地在黑暗中呼哧哧地冲我脸上喷 两口气,不情愿地舔了舔我的鼻子。 我从睡在路中间的大胖狗身上爬过去,慢慢地摸到亮着灯的窗户底下。 有个人在窗户里面抽了下鼻子,带着哭腔碎碎念:“……你说我是不是很冤啊?” 咦?二舅爷被骂哭了吗?龙王爷这么可怕啊? 屋子里的另一个人说话了:“是冤……来,消消气,吃点姜糖。” 咦?咦?听上去这才是二舅爷的声音啊? 我踮起脚,刚够从开着透气的窗户缝儿向里瞧。 咦?咦?咦?正好和二舅爷额头中间心不在焉往旁边瞧的第三只眼睛对上! 桌子对面,一个长着树枝般的两只角的老爷爷放下手里擦眼睛的帕子,拿起面前盘 子里的姜糖,很用力地咬了一口,然后,向窗户这边看了看。 “我好象听见窗子那儿有什么声音……”老爷爷说。 二舅爷把本来盯着老爷爷的另外两只眼睛也恶狠狠地转了过来,他瞪了窗户缝里的 我一眼,回答说:“大概是耗子。” “那一定是只很大的耗子。”龙王爷抽抽鼻子猜。 “小耗子。”二舅爷回答。 “唉……二郎啊,你这里的耗子再大也不会惹事啊,可我那东海里呢?小虾米翻个 身都会算到我龙王爷的头上来啊!……呜呜……我虽然是个大家主,可是为什么一定要 为那么多小辈负责呢?……呜呜……还有我的那三个龙王兄弟也是的,虽然我是老大吧, 可是各人管自己地盘上的事就好了,凭什么他们家里要是出了大事我也得扛一份责任呢?” 龙王爷又悲伤起来,拿起帕子擦眼睛。“就说我那个倒霉的侄儿小白龙吧……呜呜…… 我又不是他的爹!可就因为他受罚当了唐僧的座骑,孙猴子取经的路上一有事就来找我, 我还得笑脸相迎……呜呜……死猴子可是抢了我们东海定海神针的仇人啊!我却得大人 有大量的为咱龙王家族的人负责,替他的亲爹出面摆平麻烦……呜呜……有一次猴子叫 得急,我没带雨过去,那猴子为了和别人斗法争狠,非让本龙王打两个喷嚏,用鼻涕口 水给下界降雨,啊啊啊!真是丢脸啊!!!……要不是看在侄儿的面子上……本龙王爷 居然被欺负到这种地步……呜呜呜……” 二舅爷嘴里“嗯嗯”地应着,给龙王爷爷递过去另一条干净的帕子。 “老大的确不是好干的活儿,也就是脸面上光鲜一点,龙王爷你确实很辛苦。”二 舅爷同情地说。 龙王爷很响地用手里的帕子撸了撸鼻子,扔到一边,接过二舅爷递过去的干净帕子, 看上去他心情好了一点。“唉,我就知道只有二郎你能明白我的苦,天上地下的神仙, 有几个象我们俩这么操心,成天要管这么多和我们本来没关系的事?……呜呜……我也 就是能在你这里可以倒倒苦水放松一下,可你这里又不能常来,真是憋得很辛苦……” 二舅爷手里攥着两个从桌上盘子里拿的核桃,也不吃,就拿在手里头转过来转过去 的玩儿,他低着头盯着手里的核桃转,嘴里还是“嗯嗯”地应着龙王爷的话。 “你没烦吧?”龙王爷爷担心地问。 二舅爷抬头笑笑:“哪儿能呢?” “太好啦,你要是烦了,以后我就真没地方放松了……”龙王爷爷放心地舒口气, “那我继续说了。” 二舅爷又低头看核桃转啊转:“你继续说,我继续听。” “仙界的人不体谅,下界的人也不体谅。”刚刚心情好点的龙王爷爷又悲伤起来, “下界这么多地盘都要我管降雨,跑断了腿也不能面面俱到啊,再说……咱仙界有仙界 的规矩,哪个地方的人得罪了上界,总得有点处罚吧。咱们的玉帝大人挺简单,一生气 下个旨哪里哪里大旱三年,可他只用动动嘴皮子,那报应不都得咱受吗?就说五年前江 淮安排的那次大旱吧,是玉帝要赤地千里又不是咱不干活儿,可下界的人却只骂东海龙 王偷懒,开始还好言好语的求,后来一看求不到,竟把咱的神像也抬到太阳底下暴晒, 还说什么让龙王爷也受受一样的苦。……呜呜……那一阵子江淮一带我的神像也不知道 被晒坏了多少,结果我的本尊也受到影响,仙鳞掉了好几块,这两年才好容易缓过劲儿 来……呜呜……我可真冤……” 二舅爷没说话,把手里的核桃放到桌上,提起茶壶给龙王爷爷把面前的杯子满上。 龙王爷爷把茶杯拿起来喝一口。 “姜茶?”龙王爷问。 二舅爷点头:“知道你喜欢吃甜的,加了点糖。” “好喝。” 龙王爷继续喝,喝完了用力把茶杯搁到桌上,咬牙切齿的骂:“那个姓姜的小子! 我非抽他筋扒他皮不可!” 二舅爷放下手里的壶,拿起核桃,慢慢地提醒说:“云英公主是自愿贬为凡人的。” “她是被那小子拐走的!”龙王爷眼珠子又红了,“我的儿啊~~居然会比我先老 死!这个不孝女!这个傻女儿!仙界不体谅你爹也不要紧,下界不体谅你爹也没关系, 我的儿啊……居然也不体谅你老爹!做个凡人有什么好的?为何非要嫁那个书生?” 二舅爷转转手里的核桃,想了想:“虽然小公主这么做对不起你,可是她好象没后 悔过放弃仙格。” “是那臭书生勾引的!也不知道咱们仙界的女儿家都出了什么毛病,接二连三自投 凡间。” “仙界的男人多半修道不娶妻,想嫁人也只能到凡间去嫁人吧?”二舅爷翻翻眼皮, “不过象云英嫁得这样彻底,干脆连仙人都不做的倒真是少见……” “我的儿啊……呜呜……”龙王爷泣不成声,“二郎,你为何要提起这伤心事?” “你今儿到我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说说这事吗?”二舅爷叹口气,“转了这么半天, 也该入正题了吧?” 龙王爷趴到桌子上,呜呜直抽:“还是你明白我……呜呜……” 二舅爷把右手的核桃交到左手,空出手来把龙王爷的肩头拍啊拍。 好半天,龙王爷爷不哭了。 “够了吗?”二舅爷收回手,问他。 “舒服多了。”龙王爷爷回答。 “那就没我事儿了,我也该走了。”二舅爷站起来,把核桃放回到盘子里,“要是 还没缓过劲来,这儿还有姜片,你慢慢吃,我会让外面的人今晚上都不进来。” 龙王爷爷问:“今儿怎么走得这么急?” “还有事。” “什么事?” “抓耗子。” 二舅爷走到门口,想起件事来,回头对龙王爷爷说:“我说,吃完喝完你还是算了 吧,难不成你要恨姜家的子孙到底?那可是你嫡亲女儿生的子女。”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找姜文玉那小子算帐!” “你这老顽固!说断绝关系就真的对你女儿婆家的事不闻不问了?” “怎么?” “那小子早在你女儿寿终的五年前老死了。” “当真?你没哄我?”龙王爷瞪大了眼睛。 “老顽固!” “我怎知不是你骗我?那小子明明信誓旦旦要照顾我闺女到底!” “骗你又怎地?” “我会打你。” “去死吧你!”二舅爷骂道,摔门而出。 我听见二舅爷的脚步声啪嗒啪嗒走过来,下一刻,我脚离了地,被拎离了窗口。 二舅爷一只手拎着我,走到院子中间,用脚踢了踢还睡着的啸天犬,“这是什么东 西?”他把我拎到啸天犬大脑袋前,啸天犬爬起来,拿鼻子嗅嗅我的脸,“猢——!” 它向后退一步,呲了呲白森森的牙。 我盯着大狗,大狗盯着我,过一会儿,啸天犬偷偷抬眼看看盯着我们的二舅爷。 二舅爷不吭声,还是把我拎在它鼻子面前。 “呜~~!”啸天犬呜咽一声,尾巴和耳朵倒下去,向二舅爷低下头。 “哼,错了还想混过去?”二舅爷冷笑,“下次你再循私放人通过,就不要做我的 下属。” 啸天犬可怜兮兮地盯着二舅爷。 二舅爷瞪着它:“赶你出去,投胎做猫!” 啸天犬悲哀地轻轻哭了一声。 “至于你,再敢乱蹿,就真的给我去当耗子!”二舅爷恶狠狠地对我说。 我想了想,当耗子不难啊,于是对二舅爷学耗子叫:“吱——吱!” 二舅爷的嘴角抖了抖,低低咆哮:“呆会儿再收拾你!”他把我扔到啸天犬背上, 对它说:“不许看丢!” 我骑在变大的啸天犬背上跟着二舅爷出了院门,二舅爷走几步,站下来,伸手打了 个响指。 先前捉住我的那两个草头兵跳了出来。 “参见真君!”他们向二舅爷行礼。 “我不听解释,”二舅爷很不高兴地命令,“你们关卡失守,自己去营中领军棍二 十。” “是。”两个草头兵应了一声,退去了。 忽然从黑暗中传来一阵笑声:“哎呀哎呀,二郎啊,原来你的好脾气都是装出来的, 怎么随便就要打人屁屁呢?” 吕洞宾从黑暗中转了出来,举起一根手指冲着二舅爷摇啊摇,一边笑呵呵地叹道: “暴戾啊!真是暴戾啊!” “若是两军交战时关卡失守,取他们脑袋也不为过。”二舅爷瞪了瞪平空冒出来的 吕道爷,“特别是被你这种狡猾的家伙偷偷摸进来。” 我拉了拉二舅爷的袖子:“二舅爷要打那两位兵爷的屁屁吗?” 二舅爷瞟了我一眼:“军法不是儿戏。” 我没听懂,可是明白那两位放过我的草头兵要倒霉。 “当真不能通融?”吕道爷很遗憾地问。 “他们放人过去的时候应该想到这个结果,”二舅爷斩钉截铁地回答,“那么就让 他们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你真是一点都不好玩儿。”吕道爷扫兴地撇撇嘴。 “这里不是你玩世不恭的八仙洞,这儿有这儿的规矩。”二舅爷不理他,自顾自往 前走。 “所以我才不爱到你这里来。”吕洞宾拍拍我的脑袋,又拍拍啸天犬的脑袋。 “你现在不是来了吗?”二舅爷问。 “我是来讨债的。”吕洞宾跟着二舅爷走,拿手里的拂尘捅二舅爷的背,“我的宝 贝呢?还我!” 二舅爷脸不红心不跳地应道:“我没拿你的东西。” “等一下!”吕道爷紧走几步抢到二舅爷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他,“你耍赖是吧? 人人都看到是你把我的东西带走了。” 二舅爷问:“你是说宝莲灯吗?” “你明知故问啊?” “灯上刻了你的名字吗?” “……你什么意思?” “没你的名字凭什么说是你的宝贝?明明是我家的东西。”二舅爷神色坦然地推开 吕洞宾继续走。 “你明火持仗玩抢的啊?”吕道爷哭笑不得,“二郎神什么时候变强盗了?” “懒得跟你解释,反正你想要走,门儿都没有。”二舅爷头也不回地边摇手边走进 自己的院子里去。 “你要是不讲理,我也会来真的哦!”吕洞宾嘿嘿冷笑着带着我们跟进去。 “你们八个在天上看热闹的时候,扒掉我天府墙头不少瓦块,罚你一盏灯应该。” 二舅爷径自走进门去,没有妥协的意思。 吕道爷停下脚步,看看我和啸天犬,忽然很阴险地一笑,把我从啸天犬背上抱起来。 “二郎啊,我可以拿你的外甥做交换哦,如果你不交出我的宝贝,我就掳走他怎么 样?”吕洞宾举起我向门口摇。 二舅爷的脑袋从门里头探出来看看。 “请便。”他回答,“我正烦要多养活一张嘴。” “切!”吕洞宾没趣地把举起我的手收回来,把我举到脸前看,“这个人真是你舅 舅吗?”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不是很确定。 今天不是你们告诉我这个人是我舅爷吗?如果你们不知道,我更加不知道了。 吕道爷盯着我看的脸笑起来:“小子,你这楞样儿倒是有点象屋里的那家伙。” 他把我放回到啸天犬背上,抓着脑袋走到门口去敲了敲二舅爷房间的门板。 “二郎啊,咱们别把玩笑开得太大,你还是把宝莲灯还我,我可就指望着它呢!” 吕道爷口气缓和下来,“或者你拿个比它更好的宝贝来,我也可以算了。” 二舅爷一边打呵欠一边把厚厚的袍子脱下来换便装,心不在焉地问:“不就是要送 给西王母的贺礼吗?我干嘛要帮你去拍马?” “西王母对我们八仙不错,送她点好东西是应该的。”吕洞宾笑眯眯地靠在门上回 答。 二舅爷换好衣服,懒洋洋往桌边椅子上一靠:“求人得诚心点,你不说实话,我没 必要帮你。” 吕道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点尴尬地干咳一声。 我从啸天犬背上爬下来,在屋里跑来跑去捉着玩。 我们边笑边闹,二舅爷打呵欠,吕道爷干笑。 最后还是吕洞宾扛不住了。 “好吧好吧,你也知道雷锋塔那档子事啦……”吕道爷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抱着拂 尘往桌子另一边坐下,“那塔是法海罩上去的,释道两家总不好互相干涉,想要移走那 塔当然是要释家的人来干比较好。” “西王母的蟠桃宴倒是释道两家难得相聚的机会……”二舅爷眯着睡意连连的眼睛 嘟哝。 “而且西王母出面说情的话,佛祖那边一定会给这个面子。”吕洞宾点头,“现在 你知道这宝莲灯的份量了吧?我可是为救苍生要拿它去打通关节呢!要知道为找到这个 够份量的宝贝我们可是花了很大力气的。” “拿这拣来的宝莲灯送给西王母,希望她帮你说情?” “不行吗?” “不行。”二舅爷毫不犹豫地答。 “为什么?” “因为用来雕这盏灯的玉石本来就是西王母送的。” 吕道爷一楞:“什么?” “所以说这是我家的东西……”二舅爷向上翻翻白眼,“而且你根本不是为救苍生, 是因为良心不安吧?” 吕洞宾不安地笑起来:“二郎你胡说些什么?” “若不是你闲得无聊在西湖边上卖汤圆,哄得那两条蛇吃下开七情六欲的仙丸,那 青蛇与白蛇便不过是修炼得略有小成的蛇精,怎么会去招惹许仙?又怎么会闹出后来水 漫金山,白蛇被法海镇到塔底的麻烦事?”二舅爷问,“怎么?你这个始作俑者终于良 心上过不去,打算收拾残局了?” 吕道爷很纳闷:“这件事的原委你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吗?许仙撞破自家娘子是蛇精后曾被吓死过一回,白蛇到南极仙翁那里盗 仙草救他回魂,被捉住后向南极仙翁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二舅爷解释给他听。 “想起来了,”吕洞宾摸着胡子琢磨,“南极仙翁和你师父是老朋友……” “所以我没必要帮你,”二舅爷指指大门,“门在那儿,你走好。” 吕洞宾为难地问:“当真不帮我啊?” “我帮不了。”二舅爷倒笑了,笑得十分客气,“自己的烂摊子,请自己收拾。” 吕洞宾似乎还要争辩几句,忽然院子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叫喊声:“哪吒三太子, 请等一下呀……”“请不要就这么闯进去嘛,这让小的们怎么交代呢……” 一阵急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奔了过来。 二舅爷瞪了神色慌张的吕洞宾一眼:“臭老道,怎么把你的仇家也引到我这里,你 们就那么喜欢在我的地盘上打架吗?” “我可没请这小祖宗来!”吕洞宾在屋里团团转,“咱们八仙可是在猴子逃跑以前 就先逃了的!他要追杀也该是去追猴子啊?” 二舅爷指了指屋角的大衣橱:“你要不怕丢面子,那里可以勉强躲一躲。” 吕洞宾捉住跑来跑去的我,捂住我的嘴,提起来就奔大衣橱跑。 二舅爷莫名其妙地问:“你捉这小子干嘛?” 吕洞宾夹着我钻进大衣橱,一边关门一边说:“你外甥不懂事,要是口没遮挡说出 我在哪儿,我的面子不都掉光了?” 大衣橱的门是籐条编的,有细细的缝,吕道爷在我耳边小声说:“沉香啊,你要乖, 不作声的话,可以看到很多好玩的东西,你想不想看啊?” 我使劲点头。 吕洞宾于是把我放下来,还不放心,仍然捂着我的嘴,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两个一 上一下趴在衣橱门里头对着缝缝看外面的热闹。 刚刚看清楚外面的灯光,就听见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哪吒哥哥一阵风似的卷进来, 后面拖着几个被他带得东倒西歪的草头兵。 二舅爷端坐在椅子上,心平气和地对被拖进来的草头兵们挥挥袖子:“可以放手了。” 草头兵们赶紧放手,向二舅爷哗啦啦跪下:“小的们关卡失守,请真君赐罚!” 二舅爷哈哈笑一声:“我可从未指望过你们能拦住三太子,尽力即可,退下吧。” 草头兵们退下了。 哪吒站在门口,怒目瞪着二舅爷。 二舅爷回瞪过去,嘴里喃喃:“要能拦住你这混世魔王,那个人必然是强得不象话 ……” 哪吒还瞪着他。 二舅爷沮丧地问:“哪吒,是打输了还是没钱赔给我?输了的话找八仙去撒气,没 钱赔的话我可以让你先欠着。” 哪吒摇头。 二舅爷奇道:“那你还有什么正当理由闯进我家里?” 哪吒犹豫了一下,抬起手遮住嘴,低低地吼一声:“灯给我!” 二舅爷一付不解的模样。 “宝莲灯!”哪吒不耐烦地又吼一声。 二舅爷明白过来:“为什么要给你?” “祸根!”哪吒哥哥恨恨地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有点漏风。 “让我猜猜,是不是悟空逃跑了,没让你揍得尽兴,顺便还带走了当灯芯的门牙, 让你很憋气?”二舅爷乐了,“既然你教训不了他,就转而想砸了这盏灯,让他得了灯 芯也没地方使?” 哪吒捂着嘴怒火中烧地点头。 “不就是颗牙吗?那么大火气值得吗?”二舅爷闲闲坐,微微笑,“我帮你安回一 颗就行了。” 趴在我头顶从缝隙里向外看的吕洞宾听见这句话,倒抽口冷气,小声嘟哝:“真的 假的?” 站在门口的哪吒似乎有所察觉,向衣橱这边看过来。 “好象有什么声音?”他警惕地问。 二舅爷若有若无的向这边瞟一眼,“有么?”他说,“一定是耗子。” “耗子会咬衣服。”哪吒提醒。 “没关系,在它咬之前我会先踩死它。”二舅爷说。 吕洞宾低头看看我,做了个鬼脸。 二舅爷站起来,走到另一边屋角,打开一个小箱子,在里面翻啊翻,不一会儿,翻 出一个什么东西攥在手里头,他关上小箱子,走回来,给哪吒看手里的东西。 隔着透籐条,我看不清楚二舅爷手里白白的小东西是什么,吕道爷肯定也没看清楚, 因为他的脸已经全部贴在了柜门上,象贴大饼似的,还在使劲往上挤,似乎十分好奇地 样子。 “什么东西?”哪吒哥哥没被手遮住的上半张脸上露出很疑惑的表情。 “这个吗?”二舅爷的手摊着,白白的小东西在烛光下看上去很漂亮,“是雕宝莲 灯时不小心被敲下来的灯芯。” 哪吒哥哥一楞:“原来的灯芯?” “既然你的门牙是被当作宝莲灯的灯芯敲掉,那么用原来的灯芯补偿给你当门牙总 可以相抵了吧?”二舅爷很好心地出主意,“与其到处乱砸,不如解决现实问题。” 哪吒哥哥盯着二舅爷手里的白灯芯看,似乎拿不定主意。 “……这个不是莲子。” “当然不是,是西王母所送的一块奇玉上敲下来的,虽然很轻,但质地却硬,比莲 芯的门牙要结实得多。”二舅爷引诱道。 “怎么在你这里?” “雕灯芯的时候掉下来被我拣到了。”二舅爷笑眯眯的,“只要你记得新牙长出来 之后还给我,我就借你顶一段时间。” 哪吒哥哥眼光闪烁。 “会不会疼啊?”他问。 二舅爷正在撸起袖子,听到这句话停了停手上的动作,“啊?”他含糊地答道, “要种得牢一点,大概是有点疼的,可是,你觉得长痛好呢还是短痛好?” 哪吒哥哥眼光坚定起来。 吕洞宾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哪吒真老实。” 下一刻,我们看到二舅爷背对着我们把哪吒按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抬着两只胳臂一 阵折腾,因为被他的高个儿挡着了,尽管我和吕道爷把脸都挤成了大饼,还是看不到他 是怎么给哪吒哥哥种牙的,只听到哪吒呜呜哇哇的一阵乱叫,两只手在旁边乱扑腾。 吕道爷开始还是使劲憋着,后来似乎是憋得太辛苦了,终于还是漏了点气出来。 “扑!”他的脸奇怪地扭曲着,嘴巴里发出很响的一声。 “什么声音?”哪吒哥哥带着哭腔大叫,一把拨开二舅爷站起来。 他的脸上满是眼泪。 “哈哈哈!”吕洞宾推开大衣柜,指着哪吒笑弯了腰。 “这……”哪吒大惊失色指着吕洞宾看着二舅爷。 “没什么,他也很丢脸,因为怕见你,躲在里面不敢出来。”二舅爷一边放下卷起 的袖子一边解释。 吕洞宾的笑声嘎然而止,似乎想起什么,回头看看衣柜,看看哪吒,表情尴尬。 “门牙的问题已经解决,你们都有见不得人的小辫子捏在对方手里,为了大家好, 互相都别闹了。”二舅爷的脸一下子垮下来,“现在,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睡觉!” 二舅爷一卷袖子,一阵黑风平地刮起,把吕洞宾和哪吒刮出门去。 一直趴在屋角的啸天犬飞快地夹着尾巴跟着溜出去。 我跳到二舅爷面前,正想捉他的袖子看风从哪儿来,二舅爷一把拎起我,把我按在 椅子上,狠狠地打了我的屁屁三下。 “这是你今天晚上乱跑的惩罚。”他恶狠狠地说。 这三下可疼死我了,我放声大哭。 二舅爷就象没听见似的,打完了把我象球儿似的从门里扔了出去。 院子里,吕道爷一把把我接住了,他好象没听见我的大哭,只是很高兴地说:“我 确认了,再次确认了!连碎片都有这么大用处,这宝莲灯果然是宝贝,我绝对要从二郎 那里弄到手!” 哪吒哥哥蹲在一边,用力捂住耳朵不听我的哭声,白了吕洞宾一眼,问:“你找死 吗?” 把二郎神府内除了龙王爷和二舅爷以外的所有人都吵得冲出来后,我哭累了,很舒 服地享受着大人的哄抱,被送回房间睡觉。哪吒哥哥和吕道爷这一夜横遭无数白眼,因 为大多数赶来收拾残局的人都看到他们和我在一起,而这两位不速之客以前大概也常招 惹麻烦,这方面名声不是太好,所以大家都不怀疑是他们做了什么事儿导致了如此轰轰 烈烈的结果。 二舅爷当然不会帮被他赶出来的这两个家伙说话,哪吒哥哥后来告诉我说,其实他 本来是打算撇清关系的,可是臭老道心怀鬼胎,不让他说。 什么鬼胎?自然是吃点小亏,贪点大利。 虽然舅爷打外甥天经地义,不过打到这么惊天动地的程度多少有失体统,所以事情 收拾得越快越好,若是深更半夜还在到处传说二郎神暴打小外甥的小道消息,明儿一早 起来,还不定传成什么样的暴虐故事。这可能产生的谣言本来不关吕洞宾和哪吒什么事, 可是吕洞宾提醒哪吒哥哥说,既然我们下一步要打二郎神的主意,就要顺着他的毛捋一 捋,你也知道二郎的脾气啦,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比较好对他下手,他若是因为事情闹大 了心情不好,那我们得手的机会就会小很多。不就是被人白两眼吗?没什么,厚着脸皮 挺挺就过去了。 哪吒不明白吕洞宾的话,问他说:“不是只有你才打他家宝贝的主意吗?我干嘛要 打二郎神的主意?” 吕洞宾回答说:“别告诉我说你因为种回门牙就不打宝莲灯的主意了,孙悟空拿走 了灯芯,以那毛猴子喜欢来事儿的脾气,绝对不可能白揣着它不用,总会想办法摸过来 点灯玩。哪吒,你自小儿也是个喜欢来事儿的,我不信你打完架补完牙就消了气,任凭 猴子得逞。” 哪吒哥哥后来对我说:“其实我那时候还真没想过孙猴子会来点灯的事,当时被吕 洞宾那么一说,嗯……火苗子就腾腾地在心里冒起来了,心想着这事儿没完。” 于是哪吒哥哥恍惚觉得在宝莲灯的问题上自己是不能置之度外的,他态度坚决地对 我说:“那时我就下定了决心,绝对要盯着宝莲灯不能落到猴子手里。” 第二天一大早,吕洞宾和哪吒把我从床上挖起来去给二舅爷请安,二舅爷刚刚送走 龙王爷,顺便到军营里视察了一下早晨的操练,这会儿悠闲自在地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喝 着桂花莲子羹,看到我们仨的时候可不是那么高兴。 “怎么还在呢?”他不满意地盯着吕洞宾和哪吒瞧,“除了在我家折腾,你们就没 有别的正经事可做了吗?” “拯救苍生就是我的正经事嘛!”吕洞宾按着我的脑袋教我给二舅爷请安,向哪吒 努努嘴,“至于哪吒小兄弟,则是因为欠你的帐单难还清,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用帮 你解决问题的方法抵债。” 哪吒哥哥瞪着吕洞宾的眼睛跟铜铃一样,好象是很不容易才忍住了要说的话。 二舅爷想了想:“好象我暂时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 吕洞宾呵呵笑道:“真的吗?难道二郎你不想让沉香回到你妹子身边去?” 二舅爷一楞,一只手把盛了桂花莲子羹的碗举过头顶让我怎么跳也够不着,一边狐 疑地问吕道爷:“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昨天后半夜,我回了天庭一趟,从西王母的侍女那里确认了宝莲灯的来历。”吕 洞宾告诉二舅爷,“二郎啊,那灯虽然是你杨家的,可不是你的,是你妹子的对不对?” 二舅爷皱皱眉:“我替妹子收回来有什么不对?” “是替妹子收回来呢还是为自己消除祸害呢?”吕洞宾笑眯眯地在院子里的另一个 石凳上坐下,“我可还打听到宝莲灯的灯芯被敲掉不是雕灯人失手所致呢?” 二舅爷没接腔,面无表情地把蹦跳着的我的脑袋按下去,把举起碗的手放下来,继 续有滋有味地喝羹。 “你打听到了什么?说给我听听?”哪吒哥哥好奇地跳过来,坐到第三个石凳上去。 吕洞宾清清嗓子:“听说西王母送的这种奇玉在天界通常是用来雕做镇邪之物,本 来是不怎么能蕴光的,因为杨家三姑娘被二郎欺负,就想到若是用这奇玉雕成神灯,借 灯形来蕴玉中精华,然后借点燃灯芯将所蕴神光放出,说不定可以压倒二郎的神力,趁 机报复二郎一回。那杨三姑娘当年随母亲被困梅山时,就以雕石为乐,故而有一手的好 雕功,雕出这个宝莲灯并不难,可是呢,没想到偷偷地雕到最后的灯芯时,有人突然在 窗外放了个大炮仗,三姑娘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把最后的灯芯给敲了下来,半年的心 血白废了不说,报仇计划也彻底落空。” 吕道爷讲到这里,拿眼角撇了喝完羹,正向我炫耀空碗的二舅爷一眼:“那个放炮 仗的人貌似那个谁来着……我们这里就不追究了。总之,三姑娘受到很大打击,提着破 灯离家出门散心,很久都没回来,据说就是在这次出门的时候撞见刘彦昌,结下姻缘。” “哦……”哪吒张着大嘴听完,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用来整二郎的东西,难怪二 郎要把它收起来。” “所以我怀疑他拿灯芯给你补牙也别有所图,”吕道爷指指哪吒哥哥漂亮的门牙, “现在灯芯是你的门牙,估计天上地下没谁敢从你嘴里把它拔下来点灯,这样一来,至 少在明年你的新牙长出来之前,他只需很省心地防着孙猴子接近宝莲灯,这灯是想点也 点不着的。” “哦……”哪吒哥哥再次郑重其次地点点头,“原来你说的帮二郎就是指这个啊? 好说,好说。” 二舅爷冷笑一声,对吕洞宾说:“只有你才会这么想吧?” “不是这样么?” “我还没那么小人。” “哎呀呀,如果二郎不是因为小心眼才把宝莲灯硬收起来,那本道人只有另一种解 释了。”吕洞宾摇头晃脑地说。 “是什么?”哪吒眼中好奇的光芒闪闪亮。 “二郎,你也有七十年没见过妹子了吧?”吕洞宾收了笑容,“莫不是睹物思人, 想妹子啦?” 二舅爷被我烦不过,站起身把我提起来,他似乎发现只要让我双脚离了地又够不着 他,他就可以稍微轻松一点。“顺便你乱猜。”他看都不看老道,不冷不热地回答。 “如果是第二种解释,那么睹物思人还不如见到真人呢,若是三姑娘愿意从华山中 回来见二郎,这早就残破的宝莲灯就可要可不要了吧?”吕洞宾自顾自地打主意,“那 个时候,是不是就可以送给我去作善事呢?” 二舅爷双手拎着我,很好笑地看着吕洞宾:“原来还是在打灯的主意。” “废话,要不我绕这么大圈子干嘛?”吕道爷厚着脸皮回答,“做个买卖如何?如 果我和哪吒能想办法把三姑娘从华山中劝出来,你把宝莲灯送给我。” 二舅爷问:“我有什么必要和你做这个买卖?” “你可要想清楚哦,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要去华山看三姑娘,对三姑娘来说,这 灯早是个没用的东西了,送给我应该也没什么。这灯的正主儿都答应的话,你这个暂时 代为保管的也没有理由不给我吧?”吕洞宾用很不在乎地口气对二舅爷说,“我只说可 以顺便帮你去劝劝三姑娘出华山,可不是要求你一定要和我做买卖的。” 二舅爷还没回答,哪吒哥哥忍不住问:“好处都是你的,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去劝 三姑娘?” “想想帐单啊,哪吒,”吕洞宾胸有成竹地说,“如果你帮二郎这么大的忙,他一 定不会再追究这次砸他天府的过错。听木吒说过,你手头不是还有些旧帐单没清的吗? 二郎这张再砸下来,你今年一整年都要过紧日子吧?” 哪吒哥哥闻言好象动了心,摸着脑袋在一边琢磨什么。 “女人对自己亲生儿女最心软,所以,二郎要是答应做买卖的话,还得把你外甥借 给我一下。”吕道爷补充道,“说不定三姑娘见到沉香,就出山了呢。” 二舅爷眼中一亮,“早说嘛!”他干脆地两手向前一送,把我送进吕洞宾怀中, “成交!” “这么痛快?”吕洞宾接过我,楞了一楞。 “反正我又没什么损失。”二舅爷舒一口气,很轻松地坐回到石凳上。 “这样啊……”吕洞宾站起来抱着我跟着哪吒向院门口走两步,还是有点不放心, 回头问,“其实你是想快点甩掉这个小包袱对不对?” “对。”二舅爷抱着胳膊跷着腿点头。 “你不会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带着灯藏到别的地方去吧?” “放心,”二舅爷笑得很舒坦,“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等我们回来拿灯?” “等你们弑羽而归。” 虽然不是很清楚吕道爷他们想干什么,不过我很乐意离开凶巴巴的二舅爷跟哪吒哥 哥一起出去玩儿,可是他们带我出门没多大功夫我又想要哭,因为我很饿,还没吃过早 饭呢。哪吒哥哥和吕洞宾弄明白我为什么要哭后有点不安,因为我们正坐在云头上面向 北飘,云上头什么吃的都没有。哪吒哥哥说:“所以说作凡人很麻烦,不吃饭什么都做 不成。” 吕洞宾拿一个小葫芦逗我:“沉香啊,要不你从现在开始学做神仙吧,喝点花露就 可以饱肚子哦。” 哪吒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拍开:“现在就开始吸风喝露,恐怕他没等到修成神仙就先 变成饿鬼。” “那末该怎么办?”吕洞宾问,“要不你把胳臂剁下来当莲藕喂给他?” 哪吒哥哥舍不得剁自己,吕道爷只好把云停在一个小城的上面,自己跳下云头到城 里去找供品,一会儿后,他手里抓着两个大馒头跳上云头,塞给我吃。 “很顺利嘛。”哪吒赞道。 吕洞宾摇摇头:“当然是给了点好处的。咱们停的不是地方,若是停在乡下,农人 要朴实得多,不象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城里人,聪明过了头,无利不开眼,做什么事情都 要讲回报。” “你给了人什么好处?” “这上供的书生想要神仙赐个好娘子,我既拿了他的好处,自然不能亏待他,便将 顺手抓到的第一个江南美人的梦用符牵到这书生身上,让他去梦中与那女子相会。”吕 洞宾自觉聪明地挤挤眼睛,“他二人大概都会得个好梦吧。” 哪吒问:“你怎么可以随便把个大男人送到女子的梦里?那女子难道也拜托你了?” 吕洞宾笑道:“凡间的女子求姻缘,要么不说出口,要么找女神仙,当然没拜托过 我。可那叫杜丽娘的美人做的是思春的梦,一个求妇,一个求夫,我顺手撮合两个,这 是好事。” “你这个爱生事的老道!撮合姻缘是月老的事,你随便插手,小心好事办成坏事!” “哎呀小娃儿,年纪不大,怎么口气老气横秋的?”吕洞宾不高兴了,“不过是一 场春梦,梦散人散,他二人虚境中能做些什么?就算要坏事也坏不到哪里去吧?” “上次你跑到西湖边上喊‘大汤圆一文钱三个,小汤圆三文钱一个’时,只怕也是 这样安慰自己的罢?”哪吒问,“不是捅出大漏子,演出水漫金山的闹剧来?” 吕洞宾脸色一变:“这事儿是二郎神告诉你的?” 哪吒一楞:“为什么是二郎?我师父告诉我的。” 吕洞宾想一想,一拍脑袋:“对啊,你师父和他师父跟南极仙翁都是老朋友!” “你怕别人知道这件事吗?”哪吒笑,“可是仙界就那么多神仙,互相之间都认识, 哪有秘密,呢?” “和互相之间认不认识关系不大吧?”吕洞宾悻悻,“是日子太无聊,所以不可能 放过任何小道消息。” “你知道就好。” 两位仙爷你一句我一句,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说,我吃饱了肚子玩累了趴在软软 的云头上睡觉时,他们还没讲完。我刚美美睡着,哪吒哥哥把我直摇晃:“小懒虫,快 起来,你娘住的华山到了。” 我揉揉眼睛爬起来,看见云下头有好大一片山,不知道哪座是哪吒哥哥说的华山。 我也不知道娘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以前铁蛋他们的娘都很凶,手里总有永远纳不完的鞋 底,如果让她们生气了,就会用那个浆得很硬的鞋揍得铁蛋他们哭得全村人都听见。因 为我没有娘,所以从来没有挨过鞋底,可是现在吕道爷和哪吒哥哥好象要给我找一个娘 回来,那以后会不会也有个娘用鞋底来打我屁屁啊?好象不是什么好事哎!我想偷偷跑 掉,可是云头离地上太高了,我不敢跳,而且哪吒哥哥紧紧攥着我的胳膊,好象就是在 提防着我偷跑。“我可警告你!”他很认真地对我说,“你娘的地界上住的女仙姑很多, 要是还象在天界那般乱闯,结果可不象那时我给你一脚一样就能收拾。” 二位仙爷驾着云头围着一座很大的山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吕洞宾说 :“应该是这里没错啊?为什么看不到进山的路呢?”哪吒哥哥也趴在云边上认真地向 下找路,他说:“我听说三姑娘不喜欢有人打扰,这七十年来,并无哪个仙友见过她一 面。会不会是她下了什么咒,把进山的路封起来了?要不然的话,二郎真想见妹子的话, 也不至于七十年都见不到吧?说不定也是被这咒阻住,进不了山呢!” 又转了一圈,吕道爷把云头降到山脚,他跳下去,对一块比他高的大石头左摸摸右 敲敲,回头对还坐在云上的我们两个点点头:“哪吒,你猜得对,我看问题就在这块石 头上,能感觉到很强的仙术气息呢!这大概是块镇路石,三姑娘就是利用它来设封,让 外来人如入迷宫。” 哪吒提着我从云上也跳下来,兴奋地说:“那搬开它好啦!” “你小看‘华山圣母’的本事了吧?”吕洞宾没奈何地摇摇头,“别忘了她可是玉 帝的亲外甥女,和二郎一样是天生的仙格,并不是靠后天修炼成仙的,在天界的女神仙 中,杨三姑娘的仙力也算数一数二,要是她设下的封印能轻易解开,你觉得以二郎的本 事,会闯不进华山?” “那怎么办?”哪吒牵着我的手,好象怕我跑掉,一刻也不放开,他很焦急地出主 意:“砸开石头行不行?” “从常理来说应该可行,”吕洞宾很老成地摸着下巴回答,“可是,哪吒,难道你 练过铁砂掌?” “没练过。” “那么,我们还是选个体面的法子拜山吧。” “有么?”哪吒问。 吕洞宾笑一笑,整整道袍,上前敲了敲镇路石,大声叫道:“贫道吕洞宾,与哪吒 三太子求见杨三姑娘!” 哪吒哥哥怀疑地眯起眼睛:“行不行啊?又不是大门……” 突然,空中响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圣母说,她闭关修行中,不宜见客,还请二 位仙爷见谅。” “可是……” “圣母说,仙爷们同为道爷,定然也明白清心修炼的重要,想必不会不理解的。” “但是……” “圣母说,二位仙爷的好意她心领了。” “其实……” “圣母说,听二位仙爷刚才的谈话,大概是从二哥那里来的,如果是替二哥来劝她 出山的话,请死了这条心,既然二哥隔三差五来搅局都没成功,她又怎么可能只凭几位 仙友的话就心动呢?” “不过……” “圣母又说啦,如果二位仙爷是来告诉她这小孩子是沉香少爷的话也请算了,因为 这法子二十年前二哥就用过,这次不灵了!” “……” “圣母还说了,第一这小孩子至少得看上去有点象姑爷,可他一点都不象。第二这 小孩子也不象圣母,哪有既不象爹又不象妈的小孩子?第三沉香少爷今年七十岁了,二 位仙爷要找个假的来哄她,不说找个老点的,也该找个大点的。第四请二位仙爷最好不 要提议滴血验亲,这法子二十年前二哥也用过,这次她不想再白白刺自己一针。第五若 是二位仙爷再没什么话说,还是请回吧,圣母说我们好见好散,就当没这回事儿。” 说完了,半空中的回音响啊响,吕道爷和哪吒哥哥两个站在大石头前面直发楞。 我拉拉哪吒哥哥的手,问:“回去吗?” 我很聪明,就算没完全听懂,也能猜得出大概是他们想给我找的那个可能会用鞋底 打我的娘不想要我,其实我也不想要个会打我屁屁的娘啊,这可太好了。 哪吒哥哥还在发楞,我怕他们不发楞了还是要把我送出去,赶紧把吕道爷的手也拉 上,一只手拉一个,把哪吒哥哥和吕道爷使劲向后拉。 他们两个糊里糊涂被我拉着走了一段路。 突然,吕洞宾站住了脚步,一伸手把我和哪吒也拉住了。 “我们干嘛要走啊?”他莫明其妙地问。 “是啊……”哪吒哥哥用空着的那只手摸摸后脑勺,也是一付很迷糊的模样,“好 象我们没做亏心事啊?” “可是这样一走的话,不就承认我们是来哄人的吗?”吕洞宾回过神来,“可我们 带来的是真货哎!” “现在回去也不可能得到信任了吧?”哪吒哥哥也回过神来,“说不定又会被抢白 得昏头转向。” 他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扭头看我。 “难怪二郎看准了我们会栽跟头。”吕洞宾苦笑,“敢情这几十年来他使过不少阴 招,现在连累得我们也不被三姑娘相信。” “眼下怎么办?” “你愿意忍气吞声帮二郎背下这个黑锅?”吕洞宾问。 “绝不!”哪吒哥哥咬牙切齿地举起拳头。 “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吕洞宾弯下腰,把我抱起来,对着我嘿嘿一笑,“所以, 沉香啊,就让仙爷们好好打扮你一下,让你至少能入你娘的法眼吧!哪吒,我们走!” “去哪里?” “冥府。” 吕洞宾抱着我走到路边一棵大树下,这树很老,身上挂满了青苔,下面有个一人高 的黑乎乎的树洞,吕道爷抱着我一头钻进洞里,哪吒也跟了进来。进洞走没两步,眼前 一亮,好象是从树洞的另一边穿了出来,可是呢,周围不是刚才山谷的景色了,天上都 是阴云,好象是傍晚没有阳光的时候,四下里凉风嗖嗖直刮,咱们走的路上尽是小石头, 别说是树,连草都没有。 跟在我们后面的哪吒哥哥突然“哎呀”的叫了一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他很狼 狈地爬起来,踢了地上的一块小石碑一脚。“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个东西?”他气呼呼地 蹲下来看石碑上的字,一边看一边念:“前方五里,三途川。” 哪吒哥哥抓抓脑袋,很迷惑地抬头问吕洞宾:“三途川?” “就是咱们要去找的那条河。”吕道爷回答,“这是释家给取的名字。” “那么这石碑也是释家搞的鬼了?”哪吒指了指绊了他一跤的石碑,“冥府的王不 是由咱们玉帝封的吗?这是咱们的地盘吧?怎么会有释家的碑?” “你上次来冥府是什么时候?”吕洞宾不答反问。 哪吒想了想:“想不起来。” “这就是了,虽然冥府的神仙还是咱道家封的那帮子人,可是咱道家重的是今世的 修炼,都不怎么爱到阴间来,连玉帝都只是偶尔听听冥王的汇报而已。释家讲究六道轮 回,对阴间自然重视,这千年来不知道对冥界下了多少功夫,又是帮着划定地界,又是 帮着整合仙班,如今这冥府阴间骨子还是咱道家的神仙,可皮和肉早成释家的啦!”吕 洞宾把我放下来。 “玉帝就听任咱们的地盘被释家抢走?”哪吒不解。 “所以说你还是个小神仙娃娃,这样有什么不好呢?”吕道爷笑呵呵地回答,“玉 帝讲究的是‘无为而治’,只要这阴曹地府的官儿们还乖乖服玉帝管,还能把阴间替咱 们管好,选哪家的法子来过日子有什么重要?话说回来,释家虽帮着整合了阴间,可这 儿的规矩和官职设定什么的他们都是顺着我们的旧例来,这样一来,很难说到底是释家 抢了道家的地盘,还是道家收编了释家的势力。” 忽然我们身后传来“啪啪”鼓掌的声音,我们回头看,看到一个笑容满面的白衣瘦 子和一个凶巴巴的黑衣瘦子,拍巴掌的是白衣瘦子,边拍边夸:“真不愧是吕神仙,说 出话儿来一套一套的,有水准!” 我兴奋地指着白衣瘦子跳起来:“白无常!黑无常!” “认识我么?”白无常嘻嘻笑着,“也难怪啊,我们这么有名……” 黑无常瞪了白无常一眼:“可是,通常知道我们名字的小孩子见了我们都会哭吧? 这娃儿不是正常人!” “见了你才会哭吧?”白无常回答,“世人都知道你是恶人变的,我是好人变的。” “干的活儿有区别吗?”黑无常问白无常。 “……没有。”白无常语塞。 黑无常板着脸又问吕洞宾:“二位仙爷来阴间有事吗?” 吕洞宾牵着我的左手,哪吒牵着我的右手,咱们三个横在道上,吕道爷问:“没事 儿不能来?” “神仙的名字都不在生死簿上,你们这帮在天上和阳间混好日子的家伙,既然和自 己的利益无关,通常就不会到咱们这么贫苦的地方来散步吧?”黑无常反问。 “真是个恶人!一开口就这么刻薄……”吕洞宾翻翻白眼。 哪吒拉起我就走,边走边对吕洞宾说:“你和他废话什么?早些办完正事回去吧。” 我们三个向前走,黑白无常两个在后面跟。 我们走快,他们也走快,我们走慢,他们也走慢。 哪吒恼了,索性拖着我们站住。 黑白无常也站下不动。 我哈哈大笑,觉得好玩。 哪吒哥哥脑门上青筋直暴,觉得不好玩。 “你们想干嘛?”哪吒哥哥火冒三丈地问。 “监视你们。”黑无常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们带个大活人到阴间来,我们要确保不是来生事。”白无常笑着解释。 吕洞宾拖住哪吒哥哥,把他和我一块儿往前边的河边上拽,边拽边劝:“他俩以气 死人为己任,招惹他们干嘛?你自己说的要早点完事,别理他们就是。” 哪吒眨眨眼睛,好象是想起来咱们的正事,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和吕洞宾一起牵着 我的手向前走。 走着走着,路上的人多了起来,他们走路的样子很怪,象是踩着棉花,飘飘悠悠的。 哪吒和吕洞宾把我夹在中间走,不许我靠近他们,哪吒哥哥说那些人是鬼魂,有很 重很重的阴气,如果我靠得太近,会被他们把活人的阳气吸走。 其实我很想看清楚鬼的样子,以前听人说过很多鬼的故事,没见过真鬼,可是不管 我怎么睁大眼睛,都看不清楚那些鬼魂的脸,他们的身子更象是白白的影子,很模糊。 吕洞宾说,那是因为他们失去了皮囊。魂在人间用皮囊来区分男女老幼、美丑胖瘦, 用身外之物来标记高低贵贱。可是人死了以后皮囊和身外之物是带不到阴间的,这个时 候他们都是一样的鬼,除了在因果簿上记载的报应不同,没有任何区别。 再往前走,看到一条河,河水黑得看不见底,河上有座桥,一个老婆婆面前摆着一 排碗,正用勺从身旁的五个桶里分别舀水出来倒进碗里,桥上每走过一个鬼魂,她就递 给它一个碗,盯着它把碗里的水喝完。 哪吒哥哥和吕洞宾没往桥上走,牵着我走向河滩,河滩上有些白白的影子在徘徊, 我们过去,它们就逃开了。哪吒哥哥和吕道爷没理周围的白影子,他俩牵着我一直走到 水边。 “你确定有用吗?”哪吒哥哥不是很肯定的问吕洞宾。 “常理上来说没问题。”吕洞宾肯定地回答。 “要浸多久?” “不知道,边浸边看吧。” 他们对视一眼,弯下腰,一人捉住我一个脚踝,把我倒提起来,向河水中浸下去。 “住手!”黑白无常大吼一声,扑上来。 头发还没沾到水的我眼前一花,看到本来翻到我头顶的地面又回到我脚下。 我被黑白无常抢到手中,翻转回来。 黑无常把我扛在肩上,我正好可以够到他头顶上戴的黑色高帽子。 “正……在……捉……你……”我认真的去认他帽子上写的四个字。 以前,学堂里的先生教过我认字,我认得出这几个字,感觉很骄傲。 “我这个呢?”白无常笑眯眯地把自己的高帽子凑过来让我认。 “你……也……来……了……”我高兴地大声念出来。 黑无常皱着眉头偏着脑袋看我,说:“这个小娃儿果然不正常,差点死了都不知道 怕。” “谁说我们要杀死他了?”哪吒哥哥双手叉腰站在河边上大叫,“别在这儿帮倒忙!” 吕道爷笼着宽大的道袍袖子在一边不慌不忙地补充:“这是二郎神的外甥,今年七 十岁,我们只是想借这生死河的水帮他长大一点。” “啥?”黑白无常叫起来。 “这河水连接阴阳二界,区分前生后世,是时光轮转之河,肉身入内,可加速年华 流转,我说得对不对?”吕洞宾问。 “对,可你怎么知道的?”白无常问。 吕洞宾把手从袍袖中抽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和白无常笑脸对笑脸:“虽然我们和 你们看不对眼,可我们好歹也是神仙,仙界有秘密么?”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白无常干咳一声,又堆出一脸的笑来:“吕神仙不要误会了, 我们不是小心眼地不让你们用咱们的河水,是怕你们只知皮毛,用法不对。” “怎么个用法不对?” “你们打算怎么用?” “把肉身浸入河里。” “浸多久?” “边浸边试呗。” “还没等试清楚就浸成个老头儿怎么办?” “……” “淹死了怎么办?” “……” “这河水鹅毛都能沉下去,你们一不小心没捉紧,他沉下去怎么办?” “……” 在一边听着交谈的黑无常鼻子里重重哼一声:“果然拉住你们是对的。” “有办法了!”哪吒哥哥指着黑无常叫道,“你们是内行,由你们来干!” 白无常和吕洞宾都住了嘴,很惊讶地扭过头来看哪吒。 沉默半晌,吕道爷恢复了他那悠闲自得的样子。 “哪吒,偶尔你也可以想出十分了不起的主意嘛!”吕道爷点头,“真聪明!” 白无常的笑脸有点假:“可我们干嘛要接这活儿?” 黑无常把我从肩头放下来,掉头就走。 “慢着慢着!”吕洞宾追过去拉住黑无常的后衣襟不许他走。 “你让我不走我就不走?你以为你是谁?”黑无常使劲向前挣,扯得吕洞宾东倒西 歪。 “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啦,可是二郎神的面子你也不给吗?”吕道爷气喘吁 吁地叫,“鬼都和灌江口离得不远,你们不是邻居吗?听说平时常有来往,关系还不错, 难道传言是假的?” 黑无常收住脚,吕洞宾小心翼翼地放开拉住他后衣襟的手。 黑无常猛地回过身来,指着我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这小子怎么看 也不象二郎神啊!” “所以才要浸浸水嘛……”哪吒嘀咕。 “浸水就能证明他是二郎神的外甥?”白无常低下头来打量我,“还不如送到刀山 火海,用刀剐瘦点,用火把多余的肥油烤出来,再拿绳子两头一拴,我们两边一拉,把 他拉长一点,这样修整一下可能还会有点二郎神亲威的模样。” “可是很痛!”我拿小胖腿使劲踢了白无常一脚,踢得他抱着脚“嗷嗷”叫着跳开。 “你当这是凡间的普通小孩?被你随便吓吓都会屁滚尿流?”哪吒幸灾乐祸地把我 拉回身边,“老是四处吓人,这回遭报应了吧?” “哈哈哈!”吕洞宾也乐,没忘解释,“说老实话,咱们也不知道能不能证明,这 不来试试吗?二郎让我们把沉香送还给他妈,可杨三姑娘说这娃儿不象她家的人,拒收。 咱们就想啊,现在不象是因为小孩子的肥球模样,长大些自然就会显出他杨家人的样子 来,这娃儿的肉身十年才能长一岁,现在没时间去等,所以来这里找水浸他。” “太出格了吧?”黑无常大声指责。 “帮还是不帮?”吕洞宾不回应他的指责,只是追问。 白无常叹着气走过去拍拍黑无常的肩膀:“兄弟,我看还是帮吧。” “为什么?”黑无常不解。 “虽然出格,至少他们现在的想法还不算太过份,要是不帮他们,让他们玩砸了, 这帮子养尊处优没常识的家伙还不定又变出什么更损的主意呢!”他同情地看看我, “最后倒霉的肯定是这小子,还是让咱们恪尽职守一回,引二郎的外甥脱离眼前的苦海。” 黑无常看上去十分犹豫。 白无常下定了决心,走过来把我从哪吒手中拉出来,带我往河边走。 黑无常不情不愿地跟过来。 “打算让他的肉身长到多大?”白无常问。 “十五六岁应该差不多吧?”吕洞宾琢磨。 “那就十五岁好了,一过十六岁,很快要考虑成家立业的事,二郎那个懒脾气,肯 定不乐意多操心,只怕还会嫌咱们给他找麻烦。”白无常打着算盘,“帮人帮过了头, 也很容易招怨恨。” “他现在多大年纪?”黑无常提起我,问道。 “七岁。”哪吒回答。 黑白无常一边一只脚倒提起我,走进河水,对我说:“闭上眼,捏住鼻子。” 然后,扑通扑通扑通,他们把我往河水里浸了八下,从头到脚,一直浸到脚板心。 再然后,我被黑白无常很吃力地拖出水面,拖回岸上。 我睁开眼睛,放开捏住的鼻子,看到四张凑到我面前的脸,正在很认真地琢磨我的 这张脸。 “象吗?” “象谁?” “二郎。” “不觉得……” “那就不太可能象他妈。会不会象他爹?” “是叫刘彦昌还是刘昌彦来着?” “刘彦昌。象吗?” “你见过?” “没见过。” “那你怎么能知道是否象他爹?”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 “我也没见过。” “我们四个中有谁见过吗?” “应该没有。” “……” “……” “现在怎么办?” “事已至此,就当他是象他爹的吧。” “送到三姑娘那里再试试就知道了。” “你们这叫死马当做活马医。” “能医活了那也叫本事。” 吕洞宾拍拍我肩膀,说:“沉香小哥儿,快起来跟我们去见你娘。” 我一咕碌爬起来,哪吒伸手量量我的头顶,再量量自己的,急了:“为什么他比我 还高啊?” “因为凡人十年只抵你一天的功夫,不管你当神仙有多少年了,莲身还只相当于凡 人十四五岁的年纪吧?”吕洞宾同情地拍拍哪吒的头顶,“小一点当然就矮一点,再说 二郎家的人好象都是高个子。” 哪吒依然愤愤不平。 “哪吒哥哥。”我拉他的手,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黑无常上下打量我,不怎么满意的样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喃喃。 “我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白无常摸着下巴也很疑惑。 “会是什么地方呢?”吕洞宾站在另一边打量我。 我牵着哪吒的手,问:“要去见娘吗?我不要去,她不要我。” 哪吒一把将我的手甩开了,很恶心地把手挥来挥去:“别这么亲热啊!”他一闪身 躲到吕洞宾身后去,对他吼道:“我知道毛病出在哪里,这小子的想法还只有七岁!跟 皮囊根本配不上啊!” 吕洞宾一捶手心:“原来是这样啊!好办!”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从瓶中倒出 一颗丸药来。 “让他开窍就好啦。”吕洞宾把丸药递给我。 哪吒闪身出来一把将丸药抢过去,“你不要随便给人吃开窍药丸!”他怒道,“给 白蛇和青蛇吃的那两颗惹得麻烦还不够吗?” “可是效果很好吧?”吕洞宾觉得挺委屈。 哪吒看看手里的丸药,看看我,拿不定主意。 黑白无常悄没声的转身就走。 “见不好就溜吗?”吕洞宾问。 “以后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和我们没关系。”他俩吱溜一下就没影子了。 哪吒想来想去,不是很肯定地向我把托着药丸的手递过来。 突然,从桥上飞下来一只勺,正打中哪吒哥哥的脑袋。 “哎哟!”哪吒被打得收回送出去的手,抱着脑袋蹲下。 “孟婆!你打我干什么?”哪吒气急败坏地叫。 从桥上伸出来一张老婆婆皱巴巴的脸:“真让老身看不下去了,还以为就算吕洞宾 糊涂,你至少还知道点分寸,怎么也和他一样乱来呢?” “我怎么乱来啦?” “那么大的药丸子,连没心没肝的妖怪都能开窍,何况是本就有七情六欲的人?给 这娃儿吞下去,小心过补,弄出个为害人间的多情种子来!”孟婆趴在桥栏上对哪吒很 严肃地说道,“这样的祸害老婆子我看得够多了,不能让你们在我面前又养出一个。” “阿婆啊,有错你就指出来,不要说这么难听嘛!你们这帮冥府的人说话可真损。” 吕洞宾有些难堪地从哪吒手里拿起药丸,掰啊掰啊,掰成四小份,拈起其中一小份,问 孟婆:“这点分量总可以了吧?” 孟婆板着脸点点头。 吕洞宾把掰开的小药丸递到我眼前。 “张嘴。”他命令。 我一张嘴,那小丸好象是活的一样,一下子就钻进我嘴里落下了肚。 “叫这娃儿把我的勺送上来。”孟婆对吕洞宾说。 哪吒把孟婆扔下桥来打他的勺递给我,我走上桥去送还给孟婆。 桥头和河滩上的白影子们还在转来转去,有想靠近我的,孟婆喝一声,它们便躲开 了。我小心地避开这些徘徊的影子向孟婆走,它们似乎想要上桥,可是上桥以后并不去 孟婆面前排队领那些装了水的碗,一直在岸的这头犹疑不定。 “婆婆很厉害吗?这些鬼怕您?”我把勺递给孟婆,问她。 “它们怕的不是我,是怕喝这碗忘情水。”孟婆把勺接过去,继续从五个桶里分别 舀水出来倒进面前的碗里分给排队的那些鬼魂喝,“因为它们都是些对前世太过牵挂的 鬼魂,怕喝了这药汤以后忘记那些牵挂,所以不敢上桥来。” “一直不会上来吗?” “最终还是会上来喝汤的。” “不是怕忘记牵挂的东西吗?” “总有一天,它们会发现牵挂的世间不再需要它们,而那些被牵挂的人也最终会忘 掉自己,那时候绝望就会到来,也就是它们会来喝汤的时候。”孟婆和蔼地对我说, “沉香,人是很容易放弃的。” 吕洞宾在桥下喊我:“沉香,要走了,快一点!” 我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可是,想起来一件事情,又转回来问道:“阿婆,我爹有 没有徘徊很久?” “我记得是没有徘徊吧。”孟婆慈祥地对我笑道,“那个魂的前世是叫刘昌彦…… 还是刘彦昌?他对这一世十分满足,我记得是一点牵挂都没有的喝下药汤去转世投胎。” 她指指面前五个桶中的一个,“酸甜苦辣咸,他挑的是甜汤。” “一点牵挂都没有吗?” “是啊,看上去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并没有留下什么遗憾。”孟婆看着我的眼光很 平和。 哪吒等得不耐烦,又在桥下叫我,我赶紧离开。 “孟家阿婆和你说了些什么?”吕洞宾好奇地问我。 “没说什么啊。”我回答。 “真奇怪,我还以为她是故意找茬儿要你上去和她说说话。”吕洞宾很失望。 我们一起回阳间去,仍然是穿过树洞走出去,出树洞的时候,我和吕道爷都低了低 头,以免脑袋撞到洞顶,哪吒不用低头就走了出来,这使他十分郁闷,好半天都不愿意 理我。 回到华山的封路石前,吕道爷整理一下道袍,又一次客客气气地敲石头:“杨三姑 娘,你的两位老朋友又回来了。” 等了一下,空中响起了前次那个清脆的女孩声音:“圣母说……” 吕洞宾很不客气地打断了那女孩子的声音:“等老道我先说完再听你家圣母说。” 也不等对方回应,吕道爷很快地接着说:“三姑娘,我知道你对我们的来意心存怀疑, 可是我们上次带来的,真的是你家小沉香。以前二郎可能没跟你说过,你的娃儿有半份 仙格,所以十年才长一岁,看上去只有七岁的模样。当然我们光凭说的不好让你相信, 于是我们刚才带你家沉香去了冥府一趟,让他在奈何桥下的水里洗了个澡。这么说吧, 让他的肉身长到了十五岁的样子,你再看看,是不是这次象你家的人啦?相貌嘛,我们 没见过你相公,不知道象不象他,不过这个高个儿倒象足了你二哥,怎么说也该是你杨 家后代的证明吧?” 好半天,没有声音回应。 “有效吗?”哪吒怯怯地小声问吕洞宾。 “应该有吧?”吕道长小声回答,“如果没有的话,马上就会否定了。说不定沉香 真的象他爹。” 忽然,空中传来一个柔和的女人的声音:“娃儿,你到石头跟前来。” 我向前走两路。 那声音顿了顿,又说:“再走近些。” 我又走近些。 我听见吕洞宾在身后小声笑:“有门儿。” 那女人问道:“娃儿,你爹叫什么名字?” 我一楞。 我爹的名字?这两天别人告诉我很多次了,刚才在冥府,黑白无常和孟婆他们也提 过。 他们说什么? ……“刘昌彦还是刘彦昌来着?” 我决定从中选一个。 “刘昌彦。” 一片沉默。 我听见哪吒在身后的一声长叹:“完蛋了……” 突然,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我按在石头前的地上,然后,一只大手从空中伸了下 来。 “啪!啪!啪!”我的屁屁被狠狠地揍了三下。 那女人厉声道:“大胆小娃儿!小小年纪不学好,竟来招摇撞骗!念你是初犯,赏 你三掌,回去找你娘,好好学做人!” 吕洞宾和哪吒在一边看呆了。 接着,空中又传来先前那女孩子脆脆的声音:“圣母对二位仙友说:送客!” 直那天晚上回到灌江口,我的屁屁还隐隐作痛,吕道爷和哪吒一进灌州地界,就把 我交给城隍爷,让他送我回二郎庙,他俩只留下一封信就溜了。二舅爷见到我以后,盯 着我上下打量半天,拆开信来看,信上写的是: “二郎,这娃儿是你货真价实的外甥沉香,至于怎么变这么大的,你自己慢慢问他。 反正你妹子不收货,只好退给你。我要去会七位仙友,哪吒要回老家,没空帮你把沉香 送回来,你给我们个小的,我们还给你个大的,算被你赚到,看在朋友一场,就当卖你 个人情,不当面听你道谢了。” 二舅爷看完信,嘴角抽搐了半天,抬起眼睛再打量我一番,问:“出趟远门,有什 么收获?” 我想了想,回答:“我发现那个人真的是我娘。” “为什么?” “因为她揍我和二舅爷揍得一样疼。”我老实回答。 二舅爷嘴角再次抽搐了一下,夸我说:“孺子可教。” 后来听说,虽然二舅爷对于突然长到十五岁的我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但他确实曾 有那么一刻认真想过怎么调教长大成人的外甥,只是,花了一整天时间跟在我后面观察 的结果比较令他失望,让他放弃把我教成个神鬼叨叨的半仙的打算。以二舅爷挑剔的眼 光来看,在修炼成仙的前途上,我没有什么天份,又看不出有清心寡欲的悟性,除非是 自己下定决心去做,想靠长辈的强迫引导来成正果很难。既然如此,二舅爷觉得不必强 求我去修什么道,目前安分快活地做个凡人的“活神仙”可能更为实在。 可是,就算是不需要修道了,也不能放着个半大小子游手好闲四处乱转。虽然灌江 口的军营和二郎神府所在的地界被二舅爷下了封咒,凡人们只能找到进供的庙,闯不进 神仙们真正住的地方,可是住在封地里面的人是可以随便跑到外面去的,这让二舅爷觉 得很不放心。 傍晚时分我听见坐在庙门口乘凉的二舅爷对梅山六兄弟直抱怨,说该死的吕洞宾把 小猢狲变成了大猢狲,小猢狲翻不出什么大风浪,大猢狲不拴牢点翻出的风浪保不准会 淹死人。梅山六兄弟倒没怎么觉得担心,因为我正乖乖地站在二舅爷的身边给他用大蒲 扇扇凉风呢,他们议论说小少爷变大没什么不好啊,看上去比头两天那个小家伙要老实 多了呢!现在也算是懂事的年龄了,好好让他学点道理,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事儿来。二 舅爷听了以后郁闷地支着下巴颏儿坐在竹躺椅上叹长气,梅山六兄弟大笑起来,二舅爷 问你们笑什么,梅山六兄弟就回答说真君你现在好象个操心的爹。 听了这话,二舅爷不动声色地问:“难不成你们觉得我会把这种话当奉承吞下去?” 六兄弟们马上就笑不出来了,梅山老大很小心说:“以真君的性格,应该不会……”二 舅爷用冷嗖嗖的眼光扫了他们六个一圈,很严肃地强调:“要操心,也是他亲妈该做的 事!”六个兄弟赶紧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摇着扇子,提醒二舅爷:“可是我娘不要我啊?” 二舅爷白我一眼,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她不要你,你不会赖上她吗?” 我抓抓脑袋,这个法子,吕洞宾和哪吒都没教过我。 “可是真君花了这么多年功夫都没办法哄三姑娘出来,小少爷就凭一点赖功不可能 成功吧?”梅山老二说,“只怕还是要做长期打算。” 梅山老三赞成的点头:“所以把沉香还给三姑娘之前,怎么调教他还是得好好打算 一下。” 梅山老四提议:“不用修道的话,要不就按凡人教子的法子来教他?” “凡人教子,不过是教文武之道,那教小少爷文好呢?还是武好?”梅山老五问。 他们一块儿看二舅爷,二舅爷看看他们,再看看我。 “沉香,把扇子放下,站过来。”二舅爷向我招手,我走过去,站到躺椅前面。 二舅爷眼神很认真:“舅爷我要试试你,你给我站稳。” 然后,二舅爷站起来,举起右手,举到我的额头前停下来,然后一弹指头,食指弹 在我额头上。 “呼”的一下,我就倒飞了出去,梅山老六站在我身后,把我接住了。 “痛啊!”我摸了摸额头,肿起一个大包。 “不是学武的料子!”二舅爷十分扫兴地倒回躺椅上,没趣地说,“交给你们了, 去教他些文人的东西。” “为什么要我们干啊?”梅山老六拖着我走回来,不解地问,“我们几个只会做神 仙,不会做教书先生啊?再说,不是只有真君才上过学堂吗?” “因为真君讨厌书生,所以不可能让他去教出个书生来。”梅山老大笑道,“老六 啊,这活儿就交给你了,反正我们仙界没有科举,不一定要扮老夫子教‘之乎者也’, 你随便教他认几个字就好啦。” 梅山老六更加不解了:“为什么要我来教?” “因为你最小!”其它五个兄弟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都没念过学堂,这么困难 的事明摆着做不来,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梅山老六一付哭丧脸问二舅爷:“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啊?” 二舅爷才不管他呢,心满意足的躺在凉椅上,眯起眼睛说:“好好干,明儿我要检 查的。” 就这么着,我被交代给梅山老六学文,他是叫苦连天,我倒是觉得挺好玩儿的,因 为啊,他一点都不象以前村里学堂的老夫子那样古板。第二天一大早,梅山老六先是带 着我到一个仓库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堆上了霉的书来,他说咱们战神家的人都喜武不喜 文,这些东西还是你二舅爷很多年前留下来的呢,幸亏没被耗子咬掉。我在仓库里好奇 地翻来翻去时,老六很认真的坐在一个木箱子上把翻出来的那堆霉书挑拣了一遍,最后 拎出一本《诗经》来拍干净,对我说:“就学这个吧,既然不学凡人考科举,那末就这 本书还有点用处,至少你学会了还能拿来唱唱歌。”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教我背里面的 东西,我觉得特别开心,因为梅山老六总是满头大汗,狼狈的样子看上去要多好笑有多 好笑,不过他的努力也不算白费,至少傍晚我们再去门口乘凉时,我已经学会了第一首。 二舅爷很舒服地躺在凉椅上,听完梅山老六骄傲的报告后,决定检查一下。 “背两句我听听。”二舅爷闭着眼睛哼哼着下命令。 我一边扇扇子一边背两句给他听:“关关且九,在河之洲,油桃淑女,君子好求。” 二舅爷睁开眼睛,问我:“这是今儿学的?” 我用力点头,讨好地笑。 二舅爷从躺椅上坐起来,从我手中把大蒲扇拿过去,弯下腰,用扇柄儿在椅子前的 地面上划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怎么念?”他问我。 我看看地面,上面写的是今天学的诗里第一句里的字“雎鸠”,我当然认识了!二 舅爷考不住我,我高兴地回答:“且九!” 二舅爷想了想,又在地面上划了两个字。 我伸脑袋看,写的是“窈窕”。 这两个字我今天也学了!正要回答,二舅爷向我摇摇头。 “老六,你过来。”二舅爷微笑着向梅山老六招招手。 老六赶紧过来。 “这两个字怎么念啊?”二舅爷和颜悦色地问。 “幼桃。”老六回答。 “为啥不念‘窃桃’?”二舅爷笑眯眯地问,“看上去不是更象个‘窃’字吗?” 老六恍然大悟:“真的哦!原来我念错了!” 二舅爷仰天长叹一声,把扇子扔还给我。 我盯着二舅爷,梅山六兄弟也盯着二舅爷。 二舅爷沉默了一下,定定神,问:“是不是等着我夸两句啊?” “本来有这个意思……”梅山老大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好象气氛不对啊?” 二舅爷摇摇手,很沮丧地靠回躺椅背:“我连骂人的兴趣都没有了……” “难道是搞砸了什么?”老大不安地问。 “……” “明儿还要老六继续教小少爷吗?”老大接着问。 “这儿不是留他的地方,明天我带他去见师父。”二舅爷没精打彩地回答。 “要带沉香少爷去见玉鼎真人吗?”梅山六兄弟一听就兴奋起来。 “若是请真人来教,小少爷说不定前途无量呢!” “可是,那就要修道了吧?” “真人不是很怕麻烦吗?他会收沉香少爷?” “看在真君的面子上,说不定会收。” “那样怎么排辈份啊?真君是真人的徒弟,沉香少爷算是徒孙还是真君的小师弟?” 二舅爷听着梅山六兄弟的叽叽咕咕,一言不发,等他们议论够了,才开口说:“这 次我出去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你们要好好帮我看家。” “知道啦。”梅山六兄弟欢快地回答,“真君放心,有什么事交待给我们就好了。” 二舅爷的眉毛挑起来:“我还真有事儿要交待。” “真君请讲。” “去凡间请一个教书先生来,从明儿起你们几个都给我好好学认字,回来我要检查!” 二舅爷的声音很严厉。 梅山六兄弟楞住。 “至少,过几天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得把今天老六教的这玩意儿给我读清楚了。” 二舅爷板起脸命令道,“营里的草头兵也得会读!若是回来后还被我听见今天听见的东 西,统统给我挨军棍!” 梅山老大吞了一口唾沫:“只给几天功夫吗?” “嫌少?” “……那个……小少爷学本事怎么也得几个月吧?就不能宽限我们几天?” “谁说我带他去学本事?” “咦?那是去干什么?” 二舅爷高深莫测地笑起来:“借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