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二舅爷带我和哮天犬出门,梅山六兄弟一直送到大门口,二舅爷觉得很奇怪, 他问你们这次怎么这么殷勤?梅山老大很伤心地回答说其实我们不是在送真君,是送沉 香少爷呢,既然他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去练斧头,那么真君大概是要他当个樵夫,虽然靠 一身力气养活自己也不错,可小少爷从此辛苦过日子,我们于心不忍啊!二舅爷听了, 怒道“你们这是拐着弯子骂我虐待外甥吗”?赏他们一人当头一记拳,打得他们人仰马 翻之际,拖着我架起云头离开,梅山六兄弟站在灌江口的庙门那儿边摇手边对我喊: “沉香啊,千万别半途而废哦,要当个好樵夫!”“别怕吃苦哦!”“别怕委屈哦!” “别怕真君骂你哦!”“脸皮厚一点就撑过去了!”“实在不行就耍赖!” 二舅爷听了很纳闷,自言自语道:“他们平时就是这样应付我的吗?” 云里雾里飘啊飘,我枕着哮天犬的肚皮睡大觉,二舅爷赶路用的云好象比吕洞宾用 的云头快,还没等我睡着呢,我就被二舅爷踩醒,说是到了玉泉山金霞洞,他师父住的 地方。 二舅爷把云头降下来,落下的地方是一个山洞的入口,洞口有个小道士,见了我们 迎上来行个礼,对二舅爷说:“师父今天早上掐指一算,知道师兄要来,让我在这儿等 着。”二舅爷问:“那师父算没算出来我是来干嘛的?”小道士笑道:“算出来了啊, 今儿一大早就让我把厨房的斧头拿出来磨快了呢!”二舅爷翻翻白眼,说:“那干嘛不 干脆让你拎着斧头等在这里,直接给我算了?”小道士一个劲儿地摇头,说:“师父说 了,就算他再怎么疼你,也不能随便把咱金霞洞吃饭的家伙借出去,要不然其它师兄弟 会说他偏心,你至少要当面讨一下场面上才得过去。”二舅爷边走边笑,问道:“师父 怎么突然讲究起细微末节来?莫非最近没有好消遣?”小道士跟在咱们后面走,也是边 走边笑:“师父上次跟南极仙翁和太乙真人一起云游后,的确一直在家清修,没做什么 别的事呢。” 二舅爷听了一楞,停下脚步:“莫非师父就等着我来借斧头?” 小道士上前来笑嘻嘻推着二舅爷向前走,边推边说:“师兄何必计较这个?哄师父 开心不也是徒弟们该尽的孝心吗?” 说着话儿,我们穿过山洞,洞的另一边是很漂亮的一个地方,青山绿水,仙鹤在天 上飞。又走了一段路,我看到一棵大树下摆了个棋盘,两位小道士正在下棋,一位白头 发白胡子的老道人正站在旁边看棋,二舅爷拖着我上去向白头发的老道人见礼,叫我拜 见玉鼎真人。 玉鼎真人十分慈祥,他一边拍着我的脑袋叫我起来,一边笑眯眯地对二舅爷说: “杨戬,你真有出息,出师都这么多年了,还掂记着师父家的宝贝啊?” 二舅爷恭敬地回答:“师父,这么多年我也算给您老脸上贴了不少金,借个做饭的 斧头不算过份吧?” “你借斧头是干嘛用来着?” “劈石头。” “斧头劈完了石头,那还能用吗?” “……不能。” “所以不能算借斧头吧?” 二舅爷顿了顿,向真人再次行了个礼:“徒儿向师父讨个斧头使使。” 玉鼎真人摸着胡须笑起来:“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给你是没问题,可是你当真要 蛮干?” 二舅爷皱皱眉头:“这怎么叫蛮干呢?当年教我拿斧头去劈桃山的不是师父吗?现 在只不过是把当年没做成的事做一遍罢了。” 玉鼎真人招手让我到他身边,拉着我的手腕子试了试,摇摇头:“杨戬,你这外甥 手劲不足,不象当年的你有劈山的力气,这法儿可能不管用。就算是硬劈开华山把你妹 子逼出来,她和你娘当年的情况不同,自己还象个没长大的女娃儿,只怕不能指望她马 上担起做娘的责任。” 二舅爷问:“那师父能指点条别的路吗?” 玉鼎真人呵呵直笑:“师父我教你成材已经够了,没责任去管每个徒儿的私事。” 突然,一只仙鹤从天上向我飞扑过来,长长的尖嘴直啄我的脑门子,我吓得向二舅 爷扑去,二舅爷猛一转身把我拉到背后,飞快地把右手向前一伸,“扑”的一下,把扎 到面前的仙鹤长嘴巴夹住了。 仙鹤的尖嘴被二舅爷的食指和中指夹住,进不得也退不得,气得两只翅膀直扑腾, 二舅爷没好气地问它:“师弟,有什么事啊?”仙鹤看上去更火了,两条长腿也乱蹬。 二舅爷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问我:“是不是你干了什么?” 我争辩:“我以为它不要的!” 二舅爷抬起空着的左手照我脑袋上就是一拳:“还给人家!” 我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刚才进洞的时候在打盹的仙鹤尾巴上“拣”的鹤毛拿出来。 二舅爷放开手指头,仙鹤把鹤毛从我手中叼过去,一扭脖子,又种回到自己屁屁上, 然后,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抬起竹竿似的腿,踹了二舅爷一脚,趾高气扬地拍拍翅膀 飞走了。 “居然敢踢师兄?真是没大没小。”二舅爷很没趣地拍拍衣摆上竹叶形脚印,问玉 鼎真人,“师父最近都不教门规的吗?还是管教不严?” “为师正是要加强管教,才没放任你随便把斧头拿走。”看热闹的玉鼎真人捋了捋 白胡子,“从现在起,金霞洞内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要按规矩来管。” 二舅爷呆了呆:“师父,你肯定这不是因为最近没什么消遣,要找借口来整我?” 玉鼎真人啐一口:“你师父我是这种人吗?” 二舅爷想了想,叹口气:“算了,你就直接说要怎么办吧。” “呵呵……”玉鼎真人十分宽宏大量地笑起来,“为师的当然不会为难与你,但你 的众位师弟都说若是让你空手套白狼的取了斧头去,有损金霞洞宝贝不随便外借的规矩, 所以你得拿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 玉鼎真人一招手,那树下的两个小道士跳上前,手中各自抓了一把纸条塞给二舅爷, 笑道:“师兄,我们也不为难你,这是我们大家各自写下的东西,你随便从中间选一样 拿来,我们就算你过关。” 二舅爷笑哭不得地翻看手中的纸条子,最后,拣了一张出来。 “是什么?”从大树后伸出好几个小道士的脑袋,很好奇地问。 二舅爷举起那张纸条向他们摇摇:“一坛米酒。” 住在村子里的时候,有时会看到镇上最富的那家派到村子里来买腌菜的下人,据说 是富人们天天吃好吃的会腻味,偶尔也闹着要上青粥小菜。二舅爷说神仙们想喝米酒也 是一样的道理——成天喝的是琼浆玉露,喝腻味了也会想沾点凡气。不过神仙们好东西 喝多了,嘴刁,村头酒铺里那兑水的玩意儿可不成,师弟们在纸条上专门注明,一定要 天河边上七仙女家的夫婿用最新鲜的天界糯米制出来的最新鲜的酒,二舅爷只好带着我 去天河边上找牛郎要酒。 第二次上天的我已经有十五岁,虽然和上一次上天实际上没隔几天,可是既然大了 很多,当然也就不会象七岁时那样大惊小怪,在云堆里乱跑,何况二舅爷已经事先声明 :要是我再乱闯到别人家的澡堂子里去,他一定告诉别人根本不认识我,任人剜出我的 眼珠子。 其实二舅爷不用这么提防,因为我压根儿没想过要离开他乱逛,你想啊,他要是不 带我,我上哪儿去看牛郎织女呢?以前,在夏天晴朗的晚上,躺在村外小河滩上经常看 星星,那时候天上的牵牛星和织女星是两个亮晶晶的小圆点,不知道走近了看,他们是 不是两个大大的圆球?不看白不看,白看谁不看啊? 进了南天门我们没顺着大道走,二舅爷带着我和哮天犬在白茫茫的云里雾里拐来拐 去,不知道拐了多久,云薄了,雾散了,眼前出现一条很宽的大河,河岸上是开阔的田 地,种满了稻子,有趣的是近处的稻田里已经是金黄一片,远处的稻田却还是绿油油的。 我问二舅爷,为什么这里的稻田看上去和下界村子边的不一样呢?二舅爷回答说那是因 为天界没有四季的变化,什么时候播种收割都可以,为了保证时刻都有新鲜的糯米可以 为天庭酿酒,这里永远都有新成熟的稻子在收获,也永远都有新的种子在往下播。 我很惊奇地问二舅爷:“这些都是用来酿酒的?不是吃的吗?” 二舅爷背着手慢悠悠地带着我们沿着河滩走,闲散散地回答:“神仙们不用吃饭, 如果再不让他们喝点酒,那张嘴长来做什么?” “说话啊。” “闲着没事搬弄是非么?” 哮天犬见到河水很兴奋,一会儿跑进水里,一会儿又跑出来,扑腾了一会儿后,回 到二舅爷身边,站起来用前爪抓他的衣服下摆,二舅爷停下脚看了它一眼,手中金光一 闪,变出三尖两刃枪。 二舅爷看着手里的枪问:“你也想玩吗?” 三尖两刃枪又放出光来,忽然变成一条三头的小黑龙,盘在二舅爷臂上,眼巴巴地 望着二舅爷。 “你们俩不许跑远,别给我闯祸,”二舅爷一抖胳臂,“去吧!” 小黑龙立刻和哮天犬一块儿扎到河边上,两个家伙你缠我我咬你,在河水中打成一 团,玩得不知道多开心,水花乱溅。我也想跟过去玩,可是二舅爷揪住我,不许我过去, 他冷笑道:“你以为它们还是狗和枪?不要命了?” “那它们是什么啊?”我不明白。 “扫一尾巴就能要你小命的家伙,”二舅爷揪着我的后衣领倒拖着我继续向前散步 似地走,“和它们玩,你还不够格呢,小子!” 走过了一大片金黄的田,又过了一大片碧绿的田,再走过一大片嫩绿的田,二舅爷 领着我在一大片明晃晃的水田边站住了。 “牛郎!”二舅爷站在田埂上冲着远处在田里插秧的人喊。 插秧的一大两小三个人影伸直腰往这边看,“杨二哥来了啊?”那个黑黝黝的大个 子手里抓着一把滴水的秧向这边走过来,笑得很憨厚的样子。 二舅爷指着我告诉那个人:“我外甥沉香。”回头命令我:“叫七姨父!” 我不叫:“牛郎和织女明明是星星!应该是个大圆球嘛,这个是人!” 二舅爷拍我一巴掌:“星宿都是人形!” 牛郎已经走到面前来,站在田埂下仰着头冲我们笑:“算了算了,小孩子口无遮拦, 二哥别为难他。” 二舅爷在田埂上蹲下来,小声对牛郎说:“其实,这次来是有事拜托你。” 牛郎黑黝黝的脸突然红了,说话也有些结巴:“二哥,莫……莫非我重开的菜园又 是谁的地?” “啊?不是……就算你又挖了谁的墙脚那也不关我的事。”二舅爷一楞,拍拍牛郎 的肩头,“有新酿好的酒么?让我一坛如何?” “天庭不是刚刚收走新酿的酒?” “这个是我的私事,不想兴师动众去公家的酒库调,免得那帮子闲人又来探头探脑。” “这样啊?王母的蟠桃宴把酒库搬空了,这次把酿好的全部收走去补仓,新酿下的 还没出酒水呢。” 二舅爷挺失望的。 “听说杨二哥的天府被哪吒和孙大圣打架砸了,要不嫌简陋的话,在我这里住下, 过两天应该就会有新酒出来。”牛郎提议。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么快就传到你这里了?”二舅爷无可奈何地站起 来,“那我就叨扰两天,不过,别指望我帮你干活。” 牛郎不好意思地笑:“哪儿能呢?上次那不是要赶着去五仙女那里为菜园子的事赔 罪吗?要不哪会拜托二哥帮我把锄头送回家?” 二舅爷四下看看,说:“这次想拜托我也不干,我不打扰你干活了,先到周围转转。” 牛郎应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别的话,继续回去插秧。 二舅爷顺着田埂走下来,一直走到河滩上,这回他还真是很舒服地散起步来,也不 管我在河滩上怎么翻跟斗怎么折腾,自顾自地把上午剩下的时间全花在河边的晃来晃去 上。 到了中午,牛郎带着一对儿女下河滩来找我们,看见二舅爷脱了靴子赤脚在河水里 闲摇晃,牛郎吓了一跳,说:“杨二哥,衣冠不整被人看到,有损你军神形象呢!”二 舅爷不以为然,上岸来一边穿靴一边说:“你这里除了收酒的时候有谁会来?神仙们不 是都嫌你这里泥多不好走么?至于被你看见,有什么关系?你脚上就穿了鞋?”牛郎低 头看看自家人刚从秧田中出来的泥腿子,笑起来。 他们一家三口到河边去洗脚,刚刚走到河边,我听见河对岸响起很好听的歌声,是 个女人唱的,牛郎他们三个就在河这边一边洗脚一边跟着唱,天河两边你一句我一句的 歌儿唱了好半天,十分动听。 二舅爷远远地坐在河岸上一声不吭地看,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我长大了以后 个子变得高多了,二舅爷坐下来以后比我矮,这让我十分开心,于是我站到二舅爷背后 去好好享受了一下俯视他的快乐。为了不让二舅爷发现我的小动作,我装作有事地问二 舅爷:“对面是谁在唱歌?” “织女。” “七仙女啊!”我明白了,以前在村子里听过牛郎和织女的故事。“王母娘娘划了 条天河把牛郎和织女分开,每年只能见一次面,”我想起传说,“每年七月七日喜鹊搭 桥让牛郎和织女见面,其他时间只能隔河相望。” “也没有那么惨。”二舅爷头也不回地举起右手,向我摇了摇手里的一张小纸条, “刚才你七仙女姨妈让喜鹊捎了封信来,向你问好。” 我从二舅爷手里把纸条抽出来看,很吃力的认出“问好”两个字。 “咦?还可以捎信啊?”我十分惊奇,“可是大家都说王母娘娘很厉害,不让他们 在一起啊。” “除了一年见一次面并没有其他限制,”我听见二舅爷在低笑,“世人知道些什么? 只看到他们一年见一次,却忘了他们能永远这样见下去。沉香,你以为你娘和你爹在一 起的时间会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么?” 我想了想,觉得是牛郎和织女在一起的时间多,因为我爹一生的时间是数得过来的, 而且我娘后来也没跟爹一起过。 “所以王母娘娘其实对你七姨父相当偏心,”二舅爷站起,拍拍衣服上的尘土, “你在凡间应该听过不少仙凡结缘的传说,除了牛郎,还有其他凡人上天做星宿吗?” “没有。”我对二舅爷再次变得比我高感到十分扫兴,悻悻地回答。 “你爹和你外公,还有许多娶了仙妻的凡人,最终都没有脱凡胎,过完一生的结果 也不过是投胎再世为人,天庭并没有接受他们成为仙界的女婿。” “为什么只有牛郎能当星宿呢?”我不明白,“王母娘娘为什么只对七姨父偏心?” “因为他是所有仙界招来的凡人女婿中唯一的农人,不是那些空有脸蛋或只会空谈 的书生,给他一把锄头,就能养活自己和家人,即使上了天,也是个有用的人。”二舅 爷看着唱完歌洗完脚带着儿女走过来的牛郎回答我,“七仙女挑的是最不体面的夫婿, 事实上她却是最有眼力的那一个。” “因为她挑了个农人吗?” “人也好,神也好,最终还是要靠实力来生存。” 天界不用赶农时,也不担心有什么虫啊害啊,所以牛郎并不急着把秧插完,虽然神 仙们对于吃饭并不是很看重,我的一日三餐却是不能免的,于是牛郎叫上我们一块儿回 家做午饭吃。 淘米做饭要花点时间,牛郎让自己的儿子七巧陪我玩。 我都十五岁了哎,干嘛要和小孩子玩啊?我对二舅爷说:“我才不要带小孩子呢!” 二舅爷跷腿坐在牛郎家院子里的石磙上啃大枣,边啃边白我一眼:“小孩子?七巧 仙格比你还高,他还不一定愿意带你玩呢!” 二舅爷问牛郎:“你带这两个娃上天几百年了?” 牛郎把淘米水倒在篱笆墙边的丝瓜藤下,端着锅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只数着日 子一天天地过,过了多少年倒没算过。” 七巧笑眯眯地走过来拉我向院外走,对我说:“沉香,别挑七拣八了,吃饭还要等 好一会儿呢,我带你到周围转转去。” 二舅爷“扑”地吐出一个枣核,说:“巧哥儿真乖!沉香,你给我好好学着点!” 七巧把我拉出院子,左拐拐右拐拐,拐到离屋子很远的地方,估摸着院子里的人看 不到我们了,把我的手一扔,哼一声,嘴里叼上根草躺到一棵大树下唱歌儿,“郎里个 郎,郎里个郎。” “什么嘛……”我叉腰站在成个大字躺在地上的七巧面前,“原来你都是装乖的啊!” “为了老爹和老妈的面子,在神仙们跟前不装乖也不行啊,你又不是神仙,还比我 小,我干嘛要对你乖乖的?”七巧哼哼着回答,“反正你这么迷糊,就算去告发也没人 会相信。” 我拿脚去踩他的肚子,骂道:“势利眼!” 七巧就地一滚,躲开我的脚丫子,冲我作鬼脸:“不服气去找你二舅爷哭诉啊,流 鼻涕的小子!” 我气坏了,我踩!我踩! 七巧在树下滚过来滚过去,就是不让我踩到他。 我踩来踩去踩累了,一屁股也坐到大树下。 七巧滚过来,冲我呲牙咧嘴:“笨小子,踩不到!” 我伸直了腿休息,很不屑地宣布:“大人不和小孩斗。” 七巧楞了楞,坐起来:“不玩了?真没意思。” 他翻身又躺下,嘴里叼着那根草,唱起另外的歌儿:“依呀呀,哦啦啦。” 我歇够了,脚尖伸长一点,踢踢横在地上的七巧:“为什么在神仙们跟前要装乖? 不装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老爹老妈也没要我们装,可是那样别人就会笑话我们没教养。我们 是农人嘛,那些打扮得很光鲜的神仙们本来就瞧我们不顺眼。”七巧把草从嘴里吐出来, 狡猾地笑,“虽然我和妹妹也看他们不顺眼,可这里是他们的天下,糊弄一下,大家日 子都好过,不是更好吗?” “所以你刚才要在二舅爷面前装乖?” 七巧楞了楞:“那个啊……是习惯吧?其实杨二叔面前装不装都不要紧,他和我们 家的人出身差不多,谈得来,嗯……大家见面都挺随便。” “他又不是农人。” “杨二叔也不是诚心修练才当上神仙的,他和我们一样,在那些靠修道修成的神仙 眼里,都是沾了神仙亲戚的光才得道,反正不是很正统的那种。”七巧眨眨眼,叹口气, “唉,其实我们也没想到会被硬拉着做了神仙,又不是存心抢他们的饭碗。” 我抓着脑袋想来想去,觉得他这话有问题。 “我不觉得别的神仙瞧二舅爷不顺眼。”我提异议。 “哪敢啊?杨二叔发起狠来谁不怕?就是因为天庭怕了才请他做军神的嘛。”七巧 不以为然,“都被打得心服口服了,还有谁敢不尊重他?不过杨二叔太特别,从古到今, 天上地下就出了这么一个,我们学不了。” “有那么厉害么?”我十分怀疑。 这几天从天上到地上跟着一群神仙转了几圈,怎么看都觉得二舅爷是比较吃亏的那 个,吕道爷和哪吒哥哥在商量怎么厚着脸皮把变大的我交还二舅爷时,也曾说过“反正 二郎总是个逆来顺受的”…… 七巧很惊奇地看着我:“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杨二叔怎么当上二郎神的。” 印象中好象真的没人告诉过我这件事,记不起来第一次听说二郎神是什么时候,好 象以前在凡间听说过的一些故事都是二舅爷当上神仙以后的事了,他是怎么当上神仙的 呢? 七巧更惊奇了,坐起来盯着我问:“那……你也不知道瑶姬公主的事了?” 我抓抓脑袋,摇摇头,二舅爷好象提过,好象外婆是叫这个名字。 “不会吧?”七巧坐直了,老气横秋地说,“好吧,那哥哥我就告诉你,你是从哪 儿来的吧。” 他的声音让我很不喜欢,我抗议:“我长得比你大,我才是哥哥!” “呸!我都几百岁了,你算老几啊?”七巧鼻孔朝天,十分神气,“你敢摆谱的话, 我不说了哦。” 我鼓鼓腮帮子,虽然还想教训他两句,可是更想听故事,只好忍了。 唉,谁叫我是大人呢? 七巧清清嗓子,盘着腿,板起脸一本正经地开始说了:“话说啊,很久很久以前… …” 我撇撇嘴:“真罗嗦。” 七巧很生气:“不许插嘴!” 我不服气:“本来就是嘛!” “我爹说了,说书的都是这么开头!” “你又不是说书的。” “你……算了,我不跟你这个小子计较。”七巧扫兴地把盘着的腿伸直了,“我没 兴趣一点点跟你说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吧——以前有条很凶的三头龙逃到凡间作孽, 玉帝的三御妹叫瑶姬请旨下凡追捕,瑶姬在路上遇见到桃山去求道的书生杨天佑,两个 人结下姻缘来,嗯,他们就是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啦。” “哦。”我点头,没什么感觉。 没见过外祖父他们,想象不出他们是个什么模样。 七巧对我的反应有点失望,加重语气对我说:“可是,私通凡间是违反天条的事哦! 玉帝很生气,本来是准备发兵问罪的,观音菩萨听说了以后呢,怕把事情闹得太大不好 收拾,就把这事儿接过去,亲自到凡间劝你外祖母回天上。” 七巧摇摇手指头,表情很严肃:“那个时候瑶姬已经为杨天佑生了个儿子,就是你 二舅爷,正准备生第二个孩子,就是你娘。观音告诉她啊,说如果不遵旨回天上,玉帝 打算连杨天佑父子两个一块儿收拾,让他们永遭沉沦。你外祖母不想让他们遭罪,只好 离开他们,回天上去了,一回去,玉帝就瑶姬压在桃山下面,你娘就是在桃山下出生的。”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吕道爷说我娘原来在桃山下头刻石头玩刻出一手好雕功,原 来她是被压在下面的啊。 七巧装模作样地叹口长气,继续说道:“你外祖父后来又娶了个叫柳月英的村姑, 和她生了个儿子叫杨光。十几年以后,杨二郎和杨光在学馆里和人打架出了人命,你外 祖父为了保住瑶姬的血脉,把杨光送去偿命。杨二郎不明白你外祖父为啥要这么做,杨 天佑就把他的身世说了出来。二郎听了以后挺受打击的,离开家跑了。他跑出去以后的 事大家不是很清楚,反正最后二郎是找到玉泉山去作了玉鼎真人的徒弟,再出现在大家 面前的时候,已经厉害得不象话了。” 厉害吗?反正我看不出来。 “听说杨二叔本来是要去把桃山劈开救你外祖母和你娘出来,可他还没动身呢,就 听说她们被那条三头龙和妖犬一起劫往昆仑骷髅洞,杨二叔追到昆仑山,杀得它们原形 毕露,刚刚降住它们,没想到玉帝发现这事,让巨灵神把瑶姬母女押往天宫。这一下子 可把杨二叔惹恼了,一路追杀,砸到天宫去,打得那个昏天黑地啊,天庭根本没法收拾, 玉帝只好降旨把瑶姬母女给放了,让她们合家团圆。” 七巧一口气讲完,喘一下,说:“就是这么回事啦,基本上,杨二叔那个军神,就 是这样打下来的。”他摸摸脸,扮出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好象,应该算是玉帝没办 法中想出来的办法,用来拉拢他的吧?” “那条三头龙和妖犬……” “就是三尖两刃枪和哮天犬啊,”七巧呲牙直乐,“你该不会真的把那家伙当成一 只没用的大肥狗吧!” 没用的大肥狗?本来就是的嘛!现在我还知道了,它是个没用的坏蛋大肥狗! “七巧!回家吃饭啦!”草屋那边传来牛郎底气很粗的叫声,隔得这么远,还是听 得很清楚。 “嘿嘿,我爹就是嗓门儿大!”七巧得意地从地上爬起来,拉我回家,“平时都不 怎么好意思放开喊,今天可是过足瘾了。” 我跟着他走,问:“怎么我没见到外祖母呢?二舅爷也没提过她在哪里。” “她早就不在了啊。”七巧回答,“从天庭回来以后,因为你外公已经娶了柳月英 作妻,那个女人帮着养大了杨二叔,又用自己的儿子为二叔抵了命,瑶姬觉得对不住人 家,根本不打算回去和她抢丈夫,就到桃山下她已经住惯的山洞里修练去了。后来,好 象是她看淡了一切,在杨天佑寿终以后,也放弃了仙身,精魄化作了桃山一带的生气呢。” “这意思是说,外祖母已经死了吗?” “神仙是不会死的,只不过是化成了别的东西。”七巧轻松地说,“其实神仙们已 经换了好几代,最早的那个叫盘古,开天辟地以后累了,就化了身躯做山河,后来是女 娲和伏羲他们那批神,老了累了以后就化成飞鸟走兽,还有各地的山水和人脉,再往后 的神仙也是这样。虽然不在生死簿上,在凡人眼里我们是长生不死的,可是呢,如果老 了累了腻了不想做神仙了,我们也会消失化做别的东西。” “二舅爷也会消失?” “大概吧。”他歪歪头,调皮地一笑,“不过,你想看到我们这批神仙消失应该是 没指望了,除非是自己不想干这一行,只怕世上的凡人都灭了,我们还活得好好的。” 七巧拖着我的手晃来晃去:“沉香你也别失望,如果有一天去了桃山,你会遇见外 祖母的。” “她不是消失了吗?” “可是那里的每棵草每朵花,天上飘过的云,地上降下的雨,还有吹到脸上的风, 只要有生气的东西都是她。”七巧冲我笑得甜甜的,“真的,我没骗你。” 我们跑回牛郎家的院子,二舅爷正坐在门槛上啃黄瓜,见我们一阵风似的冲进来, 一横腿把门给挡住了,眼皮儿都没抬地命令:“都去给我把泥洗干净了!” 七巧马上带着我往屋后跑,屋后有个水井,从井里打水出来的时候,七巧威胁我说 :“杨二叔要是问起我有没有欺负你,你要是敢说我一句坏话,我就叫喜鹊来啄死你!” 我向他扮鬼脸:“就凭你这小屁孩还想欺负我,哼!” 我们用水勺和水桶在屋后打得水花飞溅,二舅爷在前面院子里听见,烦了,怒吼一 声:“两个死小子!洗完了就给我滚回来!” 我们只好放下勺和桶湿淋淋地滚回去。 牛郎端着炒青菜出来,看见我们就笑,说:“两只猴!” 我很喜欢七姨父,因为他比二舅爷脾气好多啦,而且炒的菜很好吃。 吃完饭牛郎带着一对儿女又去田里插秧,二舅爷很懒,他说既然是无所事事,不如 睡午觉,便搬了张竹床在堂屋里躺下,那我干什么啊?二舅爷说这么大人了还要我告诉 你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只要不闯祸。 我干啥都有可能被二舅爷骂,咋知道哪些是闯祸的事哪些不是? 没趣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我决定还是上河滩玩玩,吃饭的时 候牛郎说了,虽然天河的水挺深,可是为了保证天界不随便出人命,除了被特别规定不 能涉水过河的牛郎一家外,基本上谁掉进去都会浮起来,所以我没事儿可以去那里玩玩 水。 走到河边上就看见一黄一黑两团东西一动不动的趴在岸上,原来是玩够了蜷在河滩 上睡午觉的三头小黑龙和大胖狗。 小黑龙……大胖狗…… 三头恶龙……妖犬…… 就是说,它们是欺负过我外祖母和我娘的坏蛋了? 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报仇血恨! 我叉起腰走过去,冲蜷成一团的大胖狗狠狠踢了一脚。 “汪!”哮天犬疼得大叫一声跳起来,恶狠狠向我一扑,扑到一半看清楚是我,吓 得向旁边一闪,自己扑了个空。 “你们是坏蛋,我要好好教训你们!”我卷起袖子,很凶地对它说。 哮天犬向我摇摇尾巴,似乎感觉到这回我不是来找它玩儿的,有点大祸临头的不妙 预感,向后慢慢地退几步,低下头小心地看着我。 小黑龙见势不妙,“嗖”地一下蹿进天河里去,游到河中间把三个脑袋从水下露出 来,提心吊胆地远远地看我们。 我冲上去,踢!踹!打! 哮天犬夹着尾巴跳着躲,还是被我打了两拳头,它吃痛地“呜呜”叫两声,抬起头 象狼似地“嗷——”的长号了一声。 我不知道它干嘛要这么叫,反正叫了小黑龙也没过来帮它,相反很没义气地游得离 这边的岸更远了,脑袋也朝水面下收了收,只露出三对眼睛在水面上盯着。 我举起双拳,神气十足地向没用的大肥狗砸去,大肥狗狼狈地躲过来躲过去,一点 办法都没有。 我斗志高昂:“我打!” 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把我的后颈掐住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大力从那 只手中传来,猛地把我按倒在脚下的天河水中,河水涌进我的鼻子和嘴,呛得我十分难 受,我想挣脱按我的那只手,可是不管怎么使劲,那只手就是不放。呛得我头晕眼花之 后,掐着我后颈的手向后一提,把我的脑袋拉出了水面,背后传来二舅爷冷冷的问话: “被欺负的感觉好玩儿吗?” 大坏狗,原来那一声长号是搬救兵来着。 “它们是妖怪!就该教训!”我大声争辩。 “知道它们是妖怪,还敢动手?” “反正它们不敢还手。” “扑”的一下,我的头又被按进了水里,这次,一直呛到我没力气挣了,二舅爷才 把我提出来。 “这么说,你是仗着我的势力在打它们了?”二舅爷一松手,把没力气的我扔掉, 看都不看我一眼,向河中间一伸手,小黑龙从水中腾起,飞快地蹿过来,盘在他的臂上。 二舅爷轻轻拍了拍小黑龙的一个龙头,小黑龙化做一道金光,在二舅爷臂上消失不见了。 “我的名头是可以为你带来很多好处,只要你够聪明,也可以靠它好好过一生。” 二舅爷始终不拿正眼看我,他说,“你自己决定,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是滚回凡间做二 郎神的外甥,我可以养你一辈子,一条路是跟我去干活,自己去活出个人样来。” 二舅爷掉头就走,哮天犬背着耳朵夹着尾巴跟上去,跟得紧紧的,边走边从二舅爷 腿边偷偷回头看我,十分不安的样子。 我被欺负得两腿发软,花了好长时间才没精打彩地走回去。 回去的时候二舅爷还在堂屋的竹床上睡觉,哮天犬肚皮朝天在床下也正睡得舒服, 听见我进门,哮天犬一翻身爬起来,躲到竹床下面去。 二舅爷睁开眼睛:“想好了吗?” 我点头:“我不回去。” 二舅爷翻个身,命令我:“捶腰。” 那天傍晚时分,二舅爷带我到河滩上去看对岸的仙女们往河里放锦缎,牛郎带着一 对儿女也收了工,在河边上戏水玩。锦缎是仙女们今天白天织的,很艳的颜色,用来当 晚霞,她们每天傍晚和早晨都要把刚织就的锦缎拿到天河边,顺着河水铺放下去,沿河 住的小神仙们就根据他们所管的那部分下界的天气量出长短,扯一片挂起来,然后下界 的凡人就可以根据“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规矩判断出明天是雨天还是晴天了。 除了霞缎,七仙女还负责织下雨之后当彩虹的七彩纱,这两天下界没什么地方下雨,织 女姨妈没收到订货的条子,在开晚工织朝霞之前可以休息很长时间,她便和姐妹们在河 对岸放花灯玩儿。花灯顺着天河往下游流下去,我问二舅爷花灯最后流到哪里去了,二 舅爷说,流到没人的地方,就变成流星从天河里掉出去消失。 我问二舅爷神仙们消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化成各种各样的东西? 二舅爷很奇怪地看我一眼,回答说:是。 “然后呢?” “灰飞烟灭。” 在牛郎家过的这两天真的是非常悠闲自在,除了睡觉就是玩,厚脸皮的哮天犬一点 都不记仇,七巧和他妹妹只要不干农活就来找我,用牛郎的话来说我们闹得“根本就是 要把地皮给翻过来”。不过我们都算老实,没有闯下什么大祸,除了第二天晚上发生了 点意料之外的事。 那是我们在院子里用火烤栗子,结果栗子壳被烤爆了,果实四处乱飞,我们被砸得 乱跑,坐在门口竹床上看热闹的大人们大概是觉得乱跑很没面子,就用了点别的法子对 付——二舅爷从门边的柴垛上顺手抄起一根木柴,随手挥来挥去,把飞到面前的一颗颗 爆栗打飞,从它们飞出去的方向看,大概成了天河尽头的一颗颗流星。二舅爷在打飞最 后一颗栗子的时候用的力气稍微大了点,果子飞出去以后,我们听到天河尽头那里传来 了一声闷响,二舅爷“哎呀”了一声,说是该不会打到下游的神仙们了吧?不过后半夜 并没有谁从天上扔下抱怨的字条子,我们也就忘了这件事。可是第三天一大早,我们带 着七姨父刚酿好的酒准备离开时,天上飘下来了张抗议的字条,是玉帝写给二舅爷的, 原来昨天晚上最后一颗被打飞的爆栗子砸中天河下游的山崖,砸下来一小块碎石,那石 头落到凡间去。幸好是半夜里,除了在黄山上添了块飞来石外并没有伤到凡间的生灵。 玉帝老公公告诉二舅爷说他很忙的,请二郎真君以后不要让他老人家一大早就爬起来收 拾残局,想方设法向下界的小山神说明他外甥的出格举动其实只是在执行某项公务。二 舅爷看着字条郁闷了半天,没吱声,写了张“知道了”的字条向天上扔回去,然后带着 我和酒坛子告别七姨父一家。 金霞洞的道士们对我们的归来十分欢迎,二舅爷到他师父那里交米酒的时候,锃亮 的斧头已经供在桌子上就等着咱们来拿。二舅爷把斧头拿在手上掂量掂量,很不安地嘀 咕沉香想抡动它可能真的需要再练练手劲,玉鼎真人笑着说看来你家的小孩子都有抡斧 头传统,不如把劈山当成你家的成人仪式罢,什么时候能抡圆了什么时候才算成人。 临走的时候,玉鼎真人问二舅爷:“就算你把封石劈开,华山仍然是你妹子的势力 范围,不受她法力的影响是不可能的,你有没有什么对策?” 二舅爷向师父请教:“请师父指点一二。” “呵呵,我想,若是你能找到一两件蓄有她法力的东西,以其矛攻其盾,或许可以 化解困境。”玉鼎真人摸着胡子出主意,“当然罗,这件东西的法力不能太小,最好本 身就曾是法器。” 二舅爷脸色古怪地说:“啊?没有她的法器,不过有件本来准备用来当法器的东西, 她在上面敲打了半年多,按理说蓄下的法力不小。” “这就没问题了。” “问题大着呢。” “怎么?” “那东西是半成品。” “那就完成它。” “可是先前没打算用它,所以把其中一部分送人啦。” 玉鼎真人嘿嘿笑:“徒儿,这就是该你自己操心的事了,师父主意已经帮你出过, 总不能什么都帮你办好吧?” “小气!” 离开金霞洞,二舅爷一路眉头紧锁,好象在思考一件非常难办的事,坐在云头上支 着下巴出神。 我已经学乖了,知道这种时候去招惹他肯定没个好下场,所以只和哮天犬玩儿。 我们俩比试谁能把斧头举起来,我用了很大的劲才提起它,可是哮天犬那一身肥膘 还真不是白长的,一张嘴,吭一口咬住斧柄就提起来,轻轻松松地围着云头上跑了个圈。 跑完了回到我面前,得意洋洋地一松口把斧头扔在我面前,坐在那里神气十足地冲我摇 尾巴,那张吐着舌头的狗脸怎么看怎么象是冲我炫耀似的笑。 我扑上去捏它的鼻子和嘴巴,和哮天犬打成一团,正打得开心呢,突然听见二舅爷 鼻子里很重的发出一声“嗯……”。 我和哮天犬停下打架,看二舅爷。 二舅爷还是那样坐在云边上,并没有注意我们,而是举起右手正端详自己的指头。 我看到,一根金线从二舅爷右手的中指显现出来,一头缠着他的手指,一头延伸出 去,一直拖到云外面看不见的地方,现在,那根金线正抖啊抖的,似乎被另一头的什么 东西在拉扯。 二舅爷端详着不停抖动的金线,脸上的表情有点诧异,有点愤怒:“好大的胆子!” 突然,我们身下的云团疾飞起来,二舅爷站起身,把金线抓到手里,我发现云团正 朝着金线抖动的方向飞,一边飞,二舅爷一边收线,收回来的金线消失在他掌中。 云团飞啊飞,金线收啊收,不一会儿我们回到了灌江口,在离二郎庙不远的地方, 看见前面的半空中一个人影正架着云离开。 跟着金线,二舅爷一直走到了那个人身后。 “哪吒!”二舅爷叫了一声。 “哇!”被吓了一大跳的哪吒哥哥差点跌个跟头。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又到我这里来?”二舅爷问。 哪吒哥哥眨了眨眼睛,定了定神,笑得很热情:“原来是二郎回来了啊?我有点想 见见小沉香啊,就过来看看他。” “是吗?”二舅爷眯起眼睛,抬起右手,抓住手中的金线一扯。 金线一下子绷直了,另一头明明白白一直延伸到哪吒的怀中。 二舅爷用力一拉,一个东西从哪吒怀里被扯出来,直飞过来,二舅爷一伸手接住了, 顺手从上面揭下一张符。 符一揭,这东西就变大了,我一看,是宝莲灯,灯把上缠着金线。 哪吒哥哥张大了嘴巴:“莫非,你下了金丝咒?” “不下的话,不就便宜了趁我不在来偷灯的小贼?”二舅爷说。 缠在宝莲灯和二舅爷指头上的金线消失了。 二舅爷把哪吒哥哥的符随手扔掉,用手指在宝莲灯上画了几下,似乎是重新画了个 自己的符,金光一闪,宝莲灯又变成掌中的小东西,二舅爷顺手就把它揣进自己的怀里 去。 忙完了,二舅爷抬头问:“哪吒,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有!”哪吒举起手,大声说。 “说来听听。” “我是拿了你的灯,不过不是偷。” “那是什么?” “是借。” 二舅爷叹了口气,问:“哪吒,一般说来,不经主人同意就拿走,这叫借么?” 哪吒哥哥想了想,自知理亏地笑了起来:“二郎,我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是话不要 说得这么难听嘛,凡人偷灯才叫偷,我们是神仙,怎么可以叫偷呢?” 二舅爷一楞:“那叫什么?” “窃。” 我的聪明劲儿还不足够让我弄明白哪吒哥哥说的“窃”字是不是真的比较好听,不 过这个字显然没有打动铁石心肠的二舅爷,他听到这个解释,没作任何评价,拨转云头 就走。 哪吒哥哥追上来,“嘿……居然不理我。”他悻悻然跳到我们坐的云头上。 二舅爷连这句话也不接,继续对哪吒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 哪吒抓抓脑袋,为难地看我。 我哪有本钱去招惹二舅爷啊?和哪吒哥哥大眼瞪小眼对视一会儿,哪吒决定放弃我 这颗没用的棋子。 哪吒又看哮天犬。 哮天犬比我还绝,先是抬起后腿挠耳朵,好象在说“我是狗,不管你们这些会说话 的家伙的麻烦事”。可是哪吒没有放过它的意思,于是哮天犬把腿放下来,坐下,脑袋 一偏,看旁边去了,压根儿就当没看见哪吒哥哥哀求的眼神。 哪吒这回没办法了,只好自己蹭、蹭、蹭,蹭到二舅爷背后。 “你至少该问问我为什么要拿灯吧?”哪吒拿指头捅二舅爷。 “是偷灯。”二舅爷头也不回地强调。 哪吒哥哥的脸“腾”地红了,似乎是感觉到面子十分挂不住的样子。 “你不在才没打招呼,本来准备等你回来后告诉你。”哪吒争辩。 “理由再多还是偷。”二舅爷是个认死理的,没那么容易说服。 哪吒哥哥的脸越来越红,突然扯下身上的混天绫从后面绞住二舅爷的脖子,“我可 是很有诚意的在和你说话!”他恼羞成怒地叫道,两只手扯着红绫的两端,“你这家伙, 为什么老是纠缠小节?” 二舅爷大概万万没想到哪吒的偷袭,赶紧用力扯住脖子上的圈圈。 “日后别人问起你为啥勒死我,你怎么回答?”二舅爷哭笑不得地问,“快松开! 我是军神哦,威武不屈的面子很重要的,根本不可能因为你勒住我的脖子就低头吧?” “我又不是要你低头!”哪吒哥哥脸更红了,“谁叫你不谈正题,一个劲地纠缠我 是不是偷灯?这是有关神仙名誉的大事!” “孩子气!”二舅爷无可奈何地呼一口气,“好吧,那就让我‘至少’问问你,干 嘛要‘拿’灯?” 我对哪吒哥哥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真是太厉害了!软的不成就来硬的,到底挖动了 二舅爷这块石头。 哪吒哥哥没松手,很认真地回答:“我拿这灯,是去做善事。” “等等……”二舅爷突然想起什么,“这个解释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 二舅爷站起来转过身,也是很认真地问哪吒:“这事儿是不是吕洞宾让你干的?那 臭老道还没死心么?” 二舅爷一站起来矮了一大截的哪吒要再扯着混天绫就非得举着胳膊了,这让哪吒很 不开心,他高抬着双手说:“吕洞宾凭什么支使我干活?我拿灯是我是自己想干善事。” “什么善事?” “救白蛇。” 二舅爷自己动手把混天绫从脖子上扯下来,很肯定地对哪吒的想法下了结论:“一 回事。” “我又没做亏心事,怎么能和吕洞宾的想法混为一谈?”哪吒一边收绫一边愤愤不 平,“我是真的觉得白蛇很可怜嘛,压了这么多年,再重的罪也赎清了,为什么就不能 帮她一下?再说,八仙也是朋友,看见朋友烦恼,帮他一下难道有错吗?” “说到底还是为了吕洞宾。” “能把善事做好了,谁得了额外的好处并不要紧。” 二舅爷笑起来:“哪吒,你心好是不错,不过心眼太少,小心哪天被吕洞宾骗去卖 了。” “谅他没那个胆子。”哪吒自信满满。 二舅爷收了笑,正色问道:“那他为何没有提醒你这盏灯既然是用西王母所赐奇玉 雕成,就根本没有进贡的价值?” 哪吒莫名其妙:“我要拿灯去用,和吕洞宾进贡有什么关系?” 这回轮到二舅爷不明白了:“用?不是去交给吕洞宾?” “我又不是他的跑腿。” “你打算怎么用?” “我们不是不能直接插手雷峰塔的事吗?” “是啊。” “这宝莲灯不是蓄有法力吗?” “是的。” “那就好办了,我们不出面,远远的用宝莲灯去照雷峰塔。” “然后塔就倒掉了,白蛇就可以放出来?”二舅爷猜。 哪吒点头,眼中兴奋地放着光。 “这是八仙跟你说的?” “不是八仙,那七个在天庭作客还没回,只有吕洞宾在杭州,我从钱塘回来的时候 又遇见他了。”哪吒老实回答。 “我现在真的怀疑把灯芯借给你当门牙是害了你,”二舅爷用无比同情地眼光看哪 吒哥哥,“看来你被那臭老道盯上了。” “什么意思?” “哪吒,现在我郑重地告诉你,关于宝莲灯的法力可以干掉什么东西或者封住什么 法眼的传闻……” “怎么?” 二舅爷面色凝重地拍拍哪吒的肩,肯定地宣布:“都是谣言。” 从哪吒哥哥的反应来看,在此之前他应该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被不良神仙忽悠的 可能,所以一时间要接受二舅爷兜头泼下的冷水实在有些困难。“……怎么会呢?”他 喃喃着,自己问自己。 “你想啊,灯芯是你的门牙,除了让你自己撬下来,别人想得到是不可能的事,能 用什么法子?当然只能利用你的好心眼让你心甘情愿自己贡献出来。”二舅爷耐心诱导, “宝莲灯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嘴里,被说成包打天下的百宝,到用的时候如果没有这些 吹出来的法力,依你的性子,自然会认它是废物随手扔掉,而盯着它的人正好可以收走。” 哪吒慢慢回味过来:“真的哦……” “所以啊,哪吒,你还是把灯芯还给我,我给你另安门牙,免得老是被人惦记。” 二舅爷趁热打铁。 “好。”哪吒点头。 二舅爷撸袖子。 “等一下!”哪吒哥哥向后一跳,跳离得远远的,不安地捂着嘴唇,警惕地盯着二 舅爷:“被你说来说去说糊涂了,门牙不能还给你!” 二舅爷有种被撞破好事的扫兴神态:“为什么?” “借给我就是我的啦!”哪吒哥哥看到他的神态,更加起疑心,“明明只要提醒我 以后注意就可以的,为什么一定要把牙收回去?你也没安好心!” “真是不可爱!该聪明的时候总是傻乎乎,该糊涂的时候却留起心眼。”二舅爷表 现出十二分不满的神情。 哪吒哥哥向后直退,小心翼翼地问:“二郎,你说这话,是不是承认也在打我门牙 的主意?” “什么叫打主意?那东西本来就是我的。”二舅爷向他招招手,“别退啦!小心踩 空掉下去,神仙从云上失足摔死传出去很难听的。放心吧,我不会吃了你,就算打你的 主意,也是光明正大的谋算。” 哪吒停下后退的脚步,向背后看看,吓一跳,赶紧向回走一步,边走边提醒:“ ‘光明正大’和‘谋算’这两个词放在一起说好象很别扭?” “我懒得跟你在小节问题上纠缠,咱们还是谈正事吧。”二舅爷光明正大地抱着双 臂盘腿坐着,脸上一本正经的,“哪吒,灯芯我不借你了,你得还给我,我要用它去办 很重要的事。至于你的门牙,我自然会给你另外安排,实在不行,帮你把孙猴子绑来打 一顿,逼他交出那颗原装的也可以。” 哪吒楞住了,然后,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我,指着二舅爷问:“沉香,你二舅爷 没病吧?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有股杀气?” 二舅爷会有病吗?从七姨父家到金霞洞的路上,他嫌我和哮天犬太吵时,用大靴子 踢我屁屁时的力道可是一点都没减,精神着呢! 我非常肯定地摇头。 “是吗?”哪吒哥哥不怎么敢相信。 “行?还是不行?”二舅爷严肃地问,果然杀气十足。 “不行,原来说好的是借一年,说反悔就反悔?你说话还算不算话啊?” 杀气也要看对谁,顶着混世魔王名声的哪吒哥哥显然不是被吓大的。 二舅爷一旦盯上什么目标,可不容易放弃,他决定换个谈法。 “好吧,哪吒,既然这玩意儿从来不是无价之宝,就一定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你 开个还灯芯的条件出来,让我听一下看值不值得考虑。”二舅爷建议,“当然,如果我 觉得去绑孙猴子拿门牙更容易的话,也不一定同意你的条件。” “你要挟我啊?”目前还算聪明的哪吒一点就通。 “只是让你明白我一定要拿到的决心,以及我所拥有的选择余地。”二舅爷谈生意 的底气很足。 哪吒哥哥十分犹豫,我想那是因为冲着宝莲灯摸到灌江口来的他事先没想过门牙反 被人盯上,也就没有谈生意的准备,而二舅爷这种“你随便开条件”的诱惑实在是太强 了,就此放过岂不是可惜? 我和二舅爷都不怀疑,哪吒哥哥把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用来思考一个问题—— 怎样在一个明显有利于己方的交易中获取最大的好处。 二舅爷后来说,也就是对哪吒这类超级没心眼的神仙娃娃才会使这种无法抗拒其诱 惑力的手段了,如果让那帮子容易狮子大开口的神仙随便提条件,绝对是自寻死路。 长这么大,哪吒做得最大逆不道的事不过是当年刚出道的时候抽了龙王侄儿的龙筋, 那还是人家小龙霸先招惹他的,结果哪吒也付出了被逼自刎、把肉身还给父母的惨痛代 价。 二舅爷根本不担心哪吒开出什么过份的条件,哪吒果然也没令他失望。 善良单纯的哪吒哥哥只说了一句话:“帮我救白蛇。” 只为这一句话,我们飞到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