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商水的上游是四集镇,商贾如云,四方民众每逢集日蜂拥而至,这里也就较其它镇 子繁华些,富贵些,因钱而产生的纠纷也多些。 金枝遇上这样一桩跟钱有关的烦事时已经在离镇子不远的路上,原本是目不斜视地 走过去了,只怪自个儿耳根子软,听那个被绑的小男孩一口一个“姐姐救我”听得头皮 发麻,不知怎么着脚尖自个儿就转了个方向,又走了回来。 金枝很久以后想起这件事,还是会很沮丧地叹一句:“女人……” 所以师父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是对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想她金枝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妙人儿,怎么就敌不过女人的本性和小子的叫声呢? 师父惯常怎么说的?师父说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咱们反正是没名气的小门派, 没必要为了博个行侠仗义的虚名去管需要打架的闲事,因为有打架就肯定有被打的,有 被打的就免不了有要打回来的,打过来打过去,大多数时候,管这样的闲事跟掉进酱缸 里爬不出来没两样。 违师训当然不对,可如果被人点着名叫,大概也不能完全算是管闲事?金枝闷闷地 想。 小孩子被绑得跟粽子似的搁在树下边,旁边两拔儿大人打得正欢,边打边对骂,金 枝站在小孩子身边听一会,听明白这小孩子家里是做生意的,当爹的和邻镇另一家做生 意的一笔买卖没做清楚,银钱上有了争执,扣着款不发,对方一催二催催急了,索性绑 了这家的儿子做人质要钱,当爹的因为事先有些风闻留了个心眼,请了些帮手在家护着 家人,没曾想对方请的绑人的比这边保人的厉害那么一点点,硬是把小孩子连拐带抢的 绑了出来。拿人钱财为人消灾,保人的这边追出来,追到半路上两边打起来,打了半天 看看又得输,小孩子急了,见人就喊救命,看着金枝路过,便扯着嗓子叫起来。 金枝觉着打架的那两拔人打得都没什么水准,掺和进去也没什么意思,想一想,从 靴子里拔出匕首把绑着小孩子的绳子割开了,“我要是送你回去,你爹能给钱吗?”她 问。小孩子点头:“这些人都是我爹花钱请来的,他们打不过坏蛋,你要是能打过,我 爹准给你更多钱。”金枝便把小孩子往背上一背,往四集镇的方向走,心里倒是暗暗骂 :这小子,有钱了不起么?说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走了没几步,正打着的两拔人发现了,哗啦一下全围了上来。 “你是谁?”两边的人都纳闷。 “路过的。” “路过的你干嘛背这孩子走?” “他要我送他回家啊。” 两边都不乐意了,绑人的那边自不必说,保人的这边心里也不舒服,你说大家追来 追去,又打了这么半天累个半死,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抢了功劳去,谁能服气呢?看在 是个大姑娘的份上也不好下手去拉,就有人说了,“姑娘你把他放下走吧,这没你的事 儿。” 金枝鼻子里哼一声,说:“怎么就没我的事儿?我一贯靠花红和酬金过日子,这阵 子盘缠快没了,送这孩子回家不是有钱拿么?” 这话一出来两边人的脸色都变了,闹半天就是存心来劫杠子的,这可不能依了,二 话不说,上吧! 金枝肩上背着孩子和背囊,两只手捉着孩子的两条小腿,自然是空不出手来,她倒 也不急,见一汉子伸手抓过来,一抬腿,腿比手先到,先踹到那汉子的肋下,把他踹一 边去,收腿回来还没放下,头也不回地再向后一拐,脚尖就点在了后面扑过来的另一个 汉子的手腕上,那汉子腕子上一麻,手里的刀就拿不住了,“咣”一下掉地上去,剩下 的人招式还没使足呢,忽然眼前一花,金枝已经一猫腰从人缝里钻了出来。 金枝背着孩子气定神闲地站在人堆边上:“别想着和我打架,你们还不够那本事, 来多少也白搭。” 两边的人都发楞,只要不是傻瓜都看得出这大姑娘说的是大实话,那被踹倒的汉子 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叫:“你也不能这么抢啊,你要挣钱兄弟们也要糊口,有那 本事你去劫富济贫不好吗?干嘛要抢我们这些人的生意?” “虽然对不起你们,可这是正当的挣钱买卖,你们做和我做又有什么区别呢?”金 枝背着孩子走两步,回过头来,“什么叫劫富济贫?去有钱人家里抢钱么?说得好听是 个侠,说得不好听还是个强盗,我到底也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可以做强盗?” 再走,是没人敢拦了,两边的汉子眼睁睁地看着那大姑娘背着孩子往四集镇走,心 有不甘可也没办法,虽然那大姑娘只是踢了两腿,可只要是练家子,都明白那两腿也不 是谁都踢得出来的。再想想,还是不甘心,就有人哭丧着脸在背后叫道:“大姐,你这 事儿做的,难道就不是个强盗行径么?” 金枝在前面走着,听见了,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师父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逼得没办法的时候,使点蛮横耍赖的法子也没关 系,反正咱们是没名气的小门派,不怕糟践了祖师爷的名声。 荷包里的钱是越来越少,虽然半路上抢了别人的酬金有点对不住人,可总比去吃霸 王餐住霸王店好。穷文富武果然是个名理,想想二师兄姚扬在外逃婚的日子比师兄妹几 个都长,可倒底姚家家道殷实,时不时能找到自家的钱庄拿用,这一路追过来,就没发 现他有几次手紧,苦只苦了一干追他的师兄妹,象自己一路挣着钱过来,实在是辛苦。 金枝很生气地想:上次只煮了那家伙两个时辰,果然还是太便宜了他! 小孩子的爹果然是付了酬金,千恩万谢的,金枝早听说四集镇的戏好看,琢磨着去 瞅瞅,收了钱投了店便去打听戏社,正好今日里演薛平贵征西,走到戏社门口就听见热 热闹闹的锣鼓点子震响,金枝进社里叫壶茶坐着看,看了一折又一折,等戏都散了从茶 社里出来,天已经黑透,见一弯儿亮晶晶的上弦月挂在天上,照着四集镇的小河和河上 的小桥,别有一番幽静的情调。 白日里的繁华皆散尽,河两边的青石板路上静寂无人,金枝趴在桥栏上看着月亮的 影子在桥下的水面上晃晃悠悠,觉着自己的心也悠悠的晃荡起来。 一只乌篷的小木船从桥洞里划出来,船头坐着个发呆的公子,船从桥下过,似乎是 觉着桥上有人,抬头看看,桥上桥下人眼光对上了,一时间都楞住。 “是金枝姑娘吗?” “裴公子?” 金枝从桥上下来,船泊到岸边,裴公子伸出手去,搀了金枝下船来,两个人看着对 方都笑,“真是巧了,竟在这里碰到。”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朋友,有的没的话是不说的,从舱里端出几碟小菜一壶酒,两人 便坐在船头慢酌闲聊,裴家这阵子在四集镇附近有买卖,裴公子管着这笔生意,自然也 就过来张罗,也不过是早上才来,没想到晚上出来坐船游河便遇着故人,心情当然不错。 夜色极静极美的,金枝听着裴公子轻轻说话,觉得这样过日子其实满不错。 船沿着四集镇的河摇上那么一圈,夜越发深了,金枝在住的店附近下船,裴公子送 到船下,要分手了忽然说道:“以后只怕是不能如此自由。”金枝奇道:“可是家中生 意做大了么?”裴公子苦笑摇头:“哪里,只是母亲要我早日娶妻,以后有了家事,自 然要拖累些。”金枝一楞,半晌笑道:“也是,你既是裴家长子,这份责任早该担上。” 两人对揖一礼作别,金枝走两步,听见似有裴公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金枝,你 可知没有谁能永远地等着谁?”金枝脚步微顿,终未回头,一路离开。 裴公子叹息一声,返身上船,亦是无言离开。 第二日金枝仍是在四集闲逛,四处未见到姚扬踪迹,金枝想,莫不是那家伙还没到 吗? 姚扬是果然没到的,这一日是邻镇的集日,虽说不及四集镇的热闹,也有些玩耍之 处,姚扬自然是不能放过,从街这头走到那头,买把扇子摇一摇,清风拂面,心情也清 爽了许多。 走到街的尽头姚扬慢了脚步,就见路边相摊的摊主笑着看过来,十分和气的样子, 姚扬心中突然就有些发毛,马上脚下加快,便要从摊前走过去。 看相的倒不打算放过姚扬,伸手招呼:“这位客官面相甚好,要不要看一看?” 姚扬停下脚,想一想,回过头来,笑得灿烂:“不必了,我早已经请人看过,知道 将来会娶个厉害的女人,所以说什么也不算桃花运的。” 看相的从相摊后伸手过来揪住姚扬的衣角不放:“不算桃花运也可算算别的嘛。” 姚扬把衣角向外抽:“你不是专门来跟我看桃花运的吗?” “你怎么知道?” “化成灰我也能认得你。” 看相的呵呵笑,也不放手,从相摊后面直接跳过桌子把姚扬揪得更紧了,“你还没 玩够呢?你不回去师兄妹们都不得安生,饶了咱们几个吧?”一边把脸上的胡子扯了, 果然就露出大师兄的脸来。 姚扬不依:“我怎么觉得大家都过得很开心呢?现在回去不是太早了吗?” 大师兄还是好脾气地笑:“你不心疼咱们师兄弟也心疼下四妹,没见她帮着撵你都 撵三年了,你自个儿不要紧,别耽误了她。” “她和裴公子两个?他俩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有啥事儿?”姚扬使着劲儿总 算把衣角从大师兄掌中抽了出来,“四妹那是被我耽搁了吗?她那心思你还猜不出来?” 姚扬嘴里说着,脚下已经开溜。 大师兄倒也不追,往后一靠,坐在相摊的桌子上十分同情地望着姚扬,“你还逃啊? 该不会真的怕娶个厉害女人吧?我可又帮你算过,湘姑娘应该是个温柔似水的好姑娘呢。” 姚扬哼一声:“你算十卦,不是有九卦不准吗?” 大师兄呆一呆,姚扬已经逃得远了。 大师兄在背后嚷嚷:“那你这次又往哪儿逃?” “四集镇。”姚扬回头笑得越发灿烂,“听说那儿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