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胖和尚发现丝这种东西真的让人很头疼,特别是不能让它去沾水,因为一沾水它就 更让你头疼——看上去轻轻薄薄,却韧劲儿十足地和你纠缠不清。 胖和尚看不清对面那个人的脸,但他知道那是个女人,和尚和女人向来无缘,他只 想快点摆脱干系,可耐心好的女人也象丝,不缠上倒罢了,缠上来你就别想那么简单打 发,况且金枝压根就不是个可以随便打发的主儿! 胖和尚向来用掌,加上出家人随身带的东西里没什么带刃的,这一来挣不开就有点 狼狈,于是把手捉住布料的边去撕,“吱啦!”一声撕下去,用了好大的劲儿,居然没 撕到底,胖和尚诧异——自己这一双掌,石头也能击得碎,怎么就撕不开块布呢? 正琢磨着呢,却听“咝——”一声长响,金枝手抓着那边的布头,也是那么两手一 张,布料便从那头沿着中线直撕开来,整块绸布直裂到裹着和尚胳膊的那块儿,裂成两 条布带,一条仍裹在和尚臂,另一条裂到和尚先前撕断的那处脱出来,金枝右手一抛, 脱出的布带就如鞭子般向和尚的粗腰卷来。 和尚吃一惊,自己如此吃力只撕到一半,而这女子却轻易就断了帛,简直就是给自 己一耳光嘛! 和尚不知道,其实金枝是用了点巧的,女子对付布料总是比男子多点本事,何况对 手又是个不讲身外物的和尚,更加被她蒙住——打硬的东西,只管用蛮力便可,撕布则 不然,力要用得讲究才不至于被软软的料子吸了去,就算用得讲究了,你还得按着这布 织的纹路来撕,这般去撕,只需开个小口子那布料也能自个儿裂下去。金枝每年每季总 要打理衣饰,对这个知道得清楚,和尚不明白,当然吃暗亏。 胖大的和尚虽说动作灵活,比起金枝到底笨拙了些,眼瞅着卷向腰间的布带脱不开, 仗着内功精纯,索性根本不躲,任它卷过来,用力将被裹住的胳膊向内一拉,硬生生将 对面那女子从地上拔起来,拖向面前,一双肉掌红彤一片向她身上印去。 眼见肉掌将拍在金枝身上,和尚突然怒喝一声,变拍为夹,电光火石之间,双手对 拍,夹住插向面门的一把雪亮匕首。金枝也不等和尚来夺刃,松手放了匕首的柄,往和 尚肩头一踢,轻笑一声,已向后弹回原地,右手一抽,卷腰的一段布料抽回,和尚下盘 虽稳,腰间被金枝这借力一抽仍是被带得踉跄一步。 胖和尚用手里的匕首割断了还裹在臂上的湿绸,金枝皱眉说:“和尚,那匕首是我 的,还我。” 和尚呵呵一笑,肥厚的耳朵垂下来,看上去越发象个弥勒,“敢问施主是何人?” 问得倒是客客气气。 “金枝。” 和尚一楞,看身手不象是无名之辈,可没听说江湖上有这一号人。 金枝走过来,伸出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和尚脸上的肉不那么痛快地抖两下,他想这话怎么由俗家人来向佛家人说呢?这不 反了吗?和尚伸手把匕首递过去,就看金枝怎么拿。 手上一空,匕首已经到了金枝手上,除了手快点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施主竟不提防我趁机发难?”和尚倒诧异了。 “‘血弥勒’杀人一向靠掌不靠刀,”金枝把匕首插回靴筒里,自信满满地回答, “用匕首偷袭的话不是自毁你的金字招牌吗?” “血弥勒”点头赞:“施主好胆识!” 金枝抬头望着他笑:“没胆识还真不敢来拦你。” 这时候金枝走得近了,和尚也就把她看得清楚些,见不过是个年轻的小女子,模样 儿倒也周正,打扮装束得干净整洁,猛一眼看去和白日里在这镇上走动的住家女子没二 致。笑是淡淡的,也从容,象她髻上斜插的那朵小黄花,不耀眼,不夺目,不过是多了 点镇上小家碧玉没有的江湖气。 “血弥勒”问:“施主可见过两个男人从这桥上过去?” 金枝点头:“见过,所以才不能放你过去。” “施主此言何解?” “你追的人是我朋友。” “哪个?” “被你打伤的那个。” “他是何人?” 金枝摇摇头:“这个下次你见着他自己去问。” “血弥勒”冷笑一声,忽一跺脚,整个人飞起来,向桥上扑去。 这架势,是要强闯了。 金枝也不硬接,掉头就往桥那头跑,和尚一楞,嘴巴不是挺硬的吗?不过既然对方 只跑不挡,和尚也没理由不占这个便宜,索性跟着金枝往桥那头跑,跑两步到了另一边 的桥头,桥头的石狮子坐在雾里呲牙咧嘴,和尚见前面的女子回头诡异一笑,心里咯登 一下,急煞脚已来不及,就闻见一股香味扑鼻,有什么扑过来,扑了他一头一脸。 和尚本已踏上对岸土地,这时急退两步,肥掌往脸上一抹,只觉满手是滑滑腻腻的 粉末,扑进眼里的扎得眼睛疼,大怒:“什么东西?” “什么也不是,”金枝笑,“反正我说不是毒粉你大概也不会信的,不如就当它是 毒粉来得稳妥。” 和尚欲动,金枝叫道:“你若一动腿,死得更快。” 血弥勒打量金枝,没动也没说话,金枝叹口气道:“我知道大师父不信我,你方才 不是拿手抹脸了么?想必掌上也沾了些毒粉,不如你自己点个火瞅瞅掌心,可是通红一 片了?” 血弥勒心下一紧,也不点火,借朦胧夜光打量手掌,虽看不清颜色,但确是变了色, 金枝冷声道:“如今你满面赤红,半个时辰后,毒气降至心口,我纵有解药也救不了你 了。” “解药拿来!” “为何要给?” “若施主不给,洒家横竖是个死,必然拼死一搏,更不会被你阻住。” 金枝一楞:“呀,这个倒还真没想过……” 忽地和尚身后传来一声嘻笑,一条黑影从镇那边鬼魂儿似地飘过来,“要是两边都 不让步的话,让贫道来做个和事佬吧?” 一眨眼的功夫,黑影晃荡到了桥这头,定在和尚和金枝之间,和尚见是一个年轻的 道士,手里提着把拂尘,腰间挂着个葫芦,行到面前把拂尘摇一摇,躬身行个礼,客客 气气道:“贫道金蝉子,两位这里有礼了。” 金枝上上下下打量这道士,满脸尽是惊愕之色,好久啐一声,向后退一步,也不应 声,只抱了臂冷眼旁观。 血弥勒提掌胸前,也是一付戒备的模样。 金蝉子见这二位都不买帐的架子,摇摇头叹一声,道:“二位若如此坚持,只怕最 后落个两败俱伤,不如一招分出胜负,若血师父胜了,金枝姑娘交出解药不再阻拦,若 金枝姑娘胜了,血师父不再向前。” “如何一招分胜负?”血弥勒只觉落入眼中的毒粉扎得眼睛越发疼,虽浑身真气运 行不辍,但手中颜色越发变深,在此处耽搁已久,面前这道人又不知是敌是友,也不敢 硬拼,想想不妨就听听这牛鼻子的说法。 “你二人对攻一招,谁从站的地方后退了,谁便败。” “他一个和尚,拿掌拍我一个女子,成何体统?”金枝撅撅嘴,十分不满。 金蝉子抓抓头,想一想,十分沮丧:“也是,那只有我替你去接这一掌了,和尚与 道士相争,虽不好听,倒是不失体统。” 和尚冷笑:“道士,你要强出这个头与我对招?” 金蝉子点头:“我是这丫头的师兄,不出这个头也说不过去。” 和尚心头一凛,道一声不好,原来这两个人是一边的,如今自己中了毒粉动弹不得, 明显落在下风。 “血师父怕胜了我们,我们还是说话不算话么?”金蝉子一眼看出和尚的犹豫,拿 拂尘指指自己,“请血师父放心,贫道是本门的下任掌门,做掌门的人说话自然算话, 这丫头也没有理由不听话。” 金枝一撇嘴角,倒不否认会听这小道士的话。 “洒家尚不知贵门派名号。” “就叫‘门’,”金蝉子抱着拂尘往血弥勒跟前站,找个位置站好了准备对招, “我们祖师爷没想出很好的名字,索性不想,可成门成派又不能没名字,于是本门只好 就叫一个‘门’了。” 和尚纳闷,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忽听金蝉子喝一声:“我动手了!”一拂尘往面上 扫过来! 和尚只见千丝万丝向脸直扎过来,听那风声怎么也不象是轻若无物的拂尘丝,倒象 是一把铁条帚直戳面门,显是贯足内劲十分!先前血弥勒与金枝对撕湿帛时已被她唬住, 那金蝉子既是这女子的师兄,又自信十足的要硬接自己的掌,若非有惊人内力当没有这 个胆子,血弥勒便认定“门”这一派必是内功精纯不可小觑,此时听得如此呼呼风响, 心下大寒。 若是换了平时,血弥勒定然会拼足内力去接这一招,只是刚刚与金枝三番交手,第 一次被缚了胳膊,第二次被金枝借着势一匕首扎向面门,第三次则中了毒粉,怎么想这 对手都是阴招使惯了,道士和她一路,又能好到哪里去?拂尘呼呼扫过来,和尚怎么看 都觉得阴招暗藏,若是自己伸掌去挡被它缠住,只怕道士会趁机连绵攻来,反正只是不 要移动脚步,硬接不如闪避。那拂尘攻来路子甚刁,想是欺和尚人胖身笨,向后弯腰甚 难,只用全力封住他前左右退路,和尚若不想拿掌去扫拂尘,便只有拿脸去接。 和尚冷笑一声,小看了洒家! 肚子长在前面,向前弯腰是难了点,向后可难不住血弥勒,人虽胖着,练武功练到 这个份上那也就到了一境界,身段的灵活哪里是常人能比的?就在那拂尘要扫中没扫中 的当儿,和尚向后一仰,脚在原地不离半寸,半边身子竟向后猛折了过去! 金枝冷眼看着,叹一句:“也不怕闪了腰?” “轰”一声巨响,石屑乱飞,金蝉子收了拂尘笑:“倒也!” 大和尚胖大的身躯颓然向后倒下,一动不动了。 金枝抱着臂踱过去,弯下腰看,见血弥佛双眼紧闭,眼见是晕过去,放了心,叹道 :“三师兄,越发卑鄙了……” 金蝉子问:“你这算是夸我么?” 桥头的石狮子被运了内功的血弥勒铁头砸去半边,老实和尚终于还是中了刁钻道士 的套子,鼓足了力量向后弯腰,自个儿把后脑勺往身后的石头上送,能怨谁呢? 那一拂尘,原本就不是用来打人的…… “话说回来,你怎么做道士了?”金枝打量三师兄,一身道袍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透 着古怪。 “我又不象大师兄和二师兄有家业继承,不做道士我能做什么?”金蝉子郁闷地叹 气,“再说,我不是下任掌门么?” “所以你要学师父做道人?大师兄好歹还跟师父学了点看相呢,你倒唱段道情给我 听听看?”金枝没好气地要求。 “等我当上掌门自然会唱,”金蝉子呲牙笑,走过来到和尚身边蹲下,“反正师父 说了,学不了他的仙风鹤骨,神不象形象也成。” 金枝的心思明显在别的事上,“你不是一向喜欢在门里呆着的,怎么也出来了?” 她狐疑地问,“难道……” 金蝉子不答她的话,只拿拂尘的把儿去戳和尚,“你说该用多大的劲儿点穴呢?这 和尚皮糙肉厚的,点轻了可不管用。” “使劲戳下去不就得了?”金枝心不在焉。 “你有毛病啊?戳过了头会死人的!”金蝉子叫起来。 金枝甩手把手里剩的断帛扔过去,“师父也出山了吗?” “有我就够了,还用师父出山?”金蝉子把拂尘插到后领子里,捋袖子用断帛把和 尚的手绑个扎实,“我要去接应那两个护卫,把这和尚交给你成吗?” “我要他何用?” 金蝉子站起来拍拍袖子,“那你看着办吧,我又不能带着他到处逛。”甩袖子要走 人,金枝过去一把揪住了,“你跟我说明白,能让你出门的事和裴公子接的事是不是同 一件?” 金蝉子看看被揪紧的袖子,看看金枝。 “师妹,去别的镇上玩玩吧,”金蝉子并不答她,“师父说这件事你不用管,我们 几个就够了。” 金枝仍不放手。 “金枝,你是个聪明人,”金蝉子拍拍金枝的头,“怎么就不知道放手呢?” “能让下任掌门出手,又不够资格让师父亲自出门管的事这世上就只有一件了,” 金枝甩了金蝉子的袖子,冷笑,“我知道那老儿是谁了,原来我竟被利用了么?” 金蝉子一楞,“我怎么利用你了?” “不是你。” “那是谁?” 金枝冷笑一声,脸色极为难看,掉头就走,金蝉子哪里肯放,长胳臂一伸,把金枝 提拎回来,“谁那么大胆子欺负你?”气急败坏地问。 “没谁!”金枝倔着脖子回答。 “什么嘛!吃了亏就说!我可是你师兄……”金蝉子还待再说,一眼瞅在金枝脸上, 竟是要哭出来,吓一跳,再想想,也就明白了。 “金枝,你可不能怪他,”金蝉子顿一顿,“人家有家有口的……” “我知道。” “再说也不是利用吧,这事儿摊在你身上你也得干不是?” 金枝使劲挣脱金蝉子的手,一付小性子上来的样子,“我非得当面问清楚不可!” 同门的师兄妹几个打小儿一块长大,师兄们最怕就是女孩子使小性子,人长大了在 这方面也没见着长出息,这会儿一见金枝小性子上来,三师兄脑袋都大了。 “金枝!”金蝉子喝一声,“下任掌门的话你听是不听?” 金枝瞥一眼过来,别别扭扭地,“有道理我就听。” “我不管你去问什么,可是一件事该做到什么份上,你这么大了,也该明白了不是?” 金蝉子脸上是难得的正经,“记着,不可伤人!” 金枝脸上笑得古怪,“我不伤人,”她深吸一口气,“我杀人!” “金枝!” “等你真当上了牛鼻子再来管我吧。”金枝一折身往黑暗里去了。 三师兄拔足欲追,走两步,回头看看桥头的和尚和岸那边黑雾中的镇子,收了脚。 “我可要告诉师父你骂道士是牛鼻子!”金蝉子提高了嗓门对金枝去的方向喊道。 金枝还没走远,远远回一句:“你尽管试试背后说我坏话,看不咬了你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