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悠扬的笛声从窗外的树上飘进来,钻进裴家少主的耳里,少主推开窗,看见树枝上 站着还算是玉树临风的颀长身影。 树上的人把玉笛从唇边移开,上下嘴皮一碰,恶狠狠地吐出一句招呼:“裴元成, 给我滚出来!” 少主撑着窗户问:“公事还是私事?” “私事。” “什么事?” “揍人!” “那末,等我安顿一下家里再出来可否?” “我在庄外等你,”玉笛公子居高临下地盯着裴家少主,“要是不来,回头这庄上 出来的人,我见一个揍一个!” 言罢了人也没了踪影,飘忽得象是庭院里风吹下的叶子。 裴元成在心底里叹息一声:江湖人都道玉笛公子是个俊逸潇洒的后生,到底有几个 人知道他扒去那层好皮后的恶骨子呢? 所以自古来人都说君子之交是最好的,朋友做到狐朋狗友的份上,知根知底的,偶 尔想骗自己给对方脸上贴贴金都难。 把客人安顿好,家里交代清楚,裴公子出了庄,一出门就看见姚扬袖着手靠着庄口 的大柳树站着,玉笛掖在腰上,怒气写在脸上。 “我刚见过金枝,知道我来干嘛么?”姚扬瞪着眼睛问裴元成。 “能猜到,”裴公子点头,“我正想你该出头了。” “自家哥哥不出头,难道还指望外人打抱不平?”姚扬向裴元成手上提的剑抬抬下 巴,“拔剑吧。” “姚兄打算揍到什么份上?” “重伤不打,轻伤免不了。” “姚兄,若是平时,我理当被你揍一顿,但这几日我有要事要办,不打算为私事伤 身,可否日后再补?” “今日我就是来找你晦气的,若不想伤身,凭本事!” 裴公子拔剑出鞘:“姚兄,只怕今日不得不让你一败。” 剑尖有紫光,团剑身而上,裴元成手里捏个剑诀,一剑向姚扬面门刺去,剑势甚快, 眼见将刺到姚扬鼻尖,姚扬向侧一偏脸,闪过了,鼻子里很不屑地哼一声,“我败给过 你么?”往腰间一抹,玉笛到了手中,顺势点向裴元成胸口,裴元成好似算准了这一招, 脚尖一转,人从笛下呼的不见,下一剑已刺向姚扬左肋。 “这是什么怪招?”姚扬被逼退一步。 “就算你是武学奇才,被人看熟所有的招式,也还是免不了一败。”裴元成道, “功夫一日不练便生三分,你终日在外闲逛,新的不学旧的不练,本事如何见长?”长 剑一气攻去,连绵不绝。 姚扬怒道:“你这是夸自己呢还是贬我?”脚下又被逼退几步。 裴元成收了剑:“姚兄,请回吧。” 姚扬看看自己的脚,打量打量裴元成手中的剑。 显然,招式是全被裴元成看熟看透了,连退路都被封住,大概自上次交手以来,姓 裴的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琢磨过自己的,没准就是等着今儿的机会试招呢。 “你是不是把我所有的招式都想出破解之术了?”姚扬问。 “只要你没学新的招。”裴元成颌首。 “没学。”姚扬回答,手腕子一翻,玉笛变点为削,直扫裴元成手臂,“可我门中 人从来没有败走者,我可不想做第一个。” 长剑下沉,粘向笛身,姚扬只觉手上一滞,剑身已贴上玉笛,一股内劲从剑身传来, 将玉笛向外拖,姚扬急握,却听裴公子喝一声,翠色一划,玉笛已被拽出姚扬右手! 裴元成舒眉——胜负已分。 忽然姚扬左手探出,接住右手飞出的玉笛,就着被拽出的势向前一戳,直戳向裴元 成的眼睛。 裴元成回剑格挡已不及,举手去握戳过来的笛子。 手快,一把握住,入手冰凉润滑,玉质细腻,裴元成方欲用力握笛止住戳势,姚扬 却在那头将笛子左右一转,笛身便如泥鳅般滑不溜手地从掌心擦过,从虎口直钻出来, 直点裴元成面门。 “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姚扬沉声说。 笛子的前端在裴元成眼前一寸处停住。 “我输了。”裴元成收剑回鞘。 “自己挑,左眼还是右眼。”姚扬没收笛,语气里透着一股阴气。 笛身有一种柔润的光泽,上好的玉的光泽,然而是冷光,映在裴公子眼睛里,没有 丝毫暖意。 裴元成闭上眼睛。 “不敢挑么?要我帮你决定?”姚扬嘲讽地问。 “我问过她,她装作听不懂。”裴元成闭着眼睛说,“我得成家了,可这么多年, 我和她除了朋友什么都不是。” “可她会为你伤心。” “那能说明什么?”裴元成睁开眼睛,苦笑,“一个一直想着你的人突然要去关怀 别人了当然不好过,要是你的湘姑娘突然说要嫁给别人了你也会伤心的。” “胡说!” 裴元成的面色十分平静,无视眼前一寸处的玉笛:“你不要以为什么东西都是理所 当然拥有的,有些东西说没就没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没可能什么时候都走 一条路。” 姚扬握笛的手没有继续向前。 “由始至终,金枝都知道,但她什么都不说,我不知道我对她究竟算什么。”裴元 成说,“我是个男人,有自己的尊严,不能总这么不明不白,而且我是家主,也有要负 的责任。” 好半天,姚扬把盯着裴家少主的目光收回去,天上有鸟飞过,叫了一声,姚扬听见 这声叫,抬头看天上,看见天空有云在飘。 蓝的天,白的云,云飘得自由自在,不受一点儿拘束。 “那个死丫头……”姚扬把左手放下来,“等来等去黄花菜都等凉了,她拖什么呢 ……” 裴公子没吱声,往回走,走到大门口的青石阶上坐了下来,很沮丧的样子,姚扬看 他那模样,又觉得有点可怜,跟着走过去,把笛子掖回腰上,往旁边青石大狮子的石座 上坐下去。 “话说回来,我也知道那丫头性子不好,这几年陪着她挺难为你的,也只有你受得 了她。”姚扬把手笼回到袖子中去,一脸无奈地开了口,“可如今你不要她了,咱们这 些当师兄的,该把她交给谁呢?” 裴元成把剑扔在旁边的阶上,没精打采地看着庄外树林边的草地上,觅食打架的雀 儿,“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是她不要我,不是我不要她。” “我看不一定,”姚扬也眯着眼睛去看那些打架的雀儿,“你知道金枝的牵挂太多, 也许只是不想拖累你。” “她这么跟你说的?” “我猜的。” “所以这不一定是真的,我也赌不起。” 远远的鸟叫急,有大雀子欺负小雀子,裴元成拾起一颗小石子扔过去,惊起了两只 雀。 “但是,我还是看见你就生气!”姚扬抬腿从侧面踹在裴元成的肩上,“你这个始 乱终弃的家伙!” “不要乱用词!”裴元成拍拍肩上的脚印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连开始的勇 气都没有,只会找别人照顾她么?” 半边身子都踢麻了,虽然算不上有名,可江湖上怎么会把这么个粗暴的家伙传为一 个温雅公子呢?裴公子实在是不明白。 姚扬踢出去的第二脚僵在半空中,顿一下收回去,仍是笼了手懒懒地靠在身后的青 石大狮子上:“我能照顾她么?我认识她之前就定了亲,难道我没有责任要负的?再说 她只当我是师兄呢!” 雀儿散了,云飘走了。 “有空找到这里揍人,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办,金枝大概不会放过这次报仇机会。” 裴元成捡起身边阶上的长剑站起来,想一想,问姚扬:“那样的毒誓,有反悔的可能么?” “以她的性格来说,是不大可能的。”姚扬摇摇头。 “那时她不过十二岁。” “打小儿立的誓,越发难推翻。” “就算报了仇又有何用?太子根本不可能注意到无名之辈。” “对金枝来说,那无名之辈却是她一家。” “……若是不遇见太子,这仇原本可以因为没机会而不报。” “但偏是遇上了,也算是命里注定。”姚扬盯着裴元成认真地问,“倒是你,打算 怎么办呢?” “暂时,我和金枝是一边的。”裴元成回答。 “什么?” “你想必还未见过你三师弟?” 姚扬眼光一凛:“怎么?” “前夜你三师弟回镇上接应太子的护卫,发现护卫在镇上的一个鸡笼里接出来另一 个太子,长得自是和护卫认识的太子一样,举止也无差误,只是逃亡中丢了随身玉玺, 而我庄上这个也丢了玉玺又摔傻的皇甫老爷,如今无法证明真身,大概要被视成假太子 了。” 姚扬从石座上跳下来:“怎会有这种事情?” “看来是早已准备好的掉包之计。”裴元成指指别庄的大门,“大概原本计划掉包 时要杀了太子,但他被救走,我想迟早杀手也会追到这里来。” 姚扬把手从袖中抽出,背到身后,低着头慢慢地走上几级台阶,又走下来,裴元成 不动声色在一边看着,手里的剑握得紧紧。 姚扬走了几个来回,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这个叫皇甫的就是真太子?” “我亲眼看到他被护卫放入鸡笼,然后跌出来迷了路。” “那你如何让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裴元成叹口气:“无法证明。” “金枝知道这事?” “你三师弟来时她还未离开这里。” “金枝信你?” “她说我不会为了个假仇人骗她。” 姚扬呵呵笑:“这丫头……”打趣地看看裴元成,“其实你干脆把这个皇甫交给金 枝报仇好了,反正这个所谓的真太子恐怕再也无人关心他死活,金枝的心结倒可以解了。” 裴元成眼光凌厉起来,手中的剑横向胸口,“你是这么想的吗?”他问。 “如果是呢?”姚扬问。 “请你即刻从我庄上离开!” “就算知道赢不了我,也要为了这个证明不了真身的傻子拼命?”姚扬问。 “我是护卫。” “即使天下人都不认此人为真太子,你亦要坚持?” “认准了的事,可以随便改么?”裴元成反问。 姚扬笑起来:“呵,我好象知道金枝看上你哪一处了。” “你看扁了金枝!”裴元成未放松半分戒备,“她并不会趁人之危下手。” “哦?那她打算怎么办呢?”姚扬好奇地问。 “送太子归位,然后杀了他。” 姚扬瞠目:“还真象是金枝会说的话!” “虽是仇人,她却知道什么时候该有所担当。”裴元成瞪了姚扬一眼,“比你倒是 强上许多。” “我只是不想听一面之辞。”姚扬摆摆手,向台阶下走去。 走几步,听见裴元成在身后有些犹豫的叫声,“姚兄……” 回头,看见裴公子手中的剑已经放了下来。 “我要送太子离开这里,如果你不想让金枝卷进来,想办法把她拦下来吧。”裴元 成说。 姚扬微微一笑:“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