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得得声脆,是马蹄踏清辉,行到树下停住,牵马的后生把缰拴在树上,搀下马背上 的人,安顿他坐下,然后四下打量一番。 人在山腰处,上下都是月光下显得寂寞深邃的树林子。 裴元成放了心,走回去摸马背上的行囊,行囊是金枝留下的,女孩子心细,走哪儿 都知道打点过日子的东西,水和饼都是齐的,还有火石和一个小锅,大概是为没吃没喝 时预备着打野食用的,备下的东西只有一个人的份,裴元成想闹不好待会儿还真用得上 它们。 皇甫老爷在一边空着手盯着裴元成忙上忙下,等水和饼送到面前,十分满意地吃喝 起来。裴元成瞅着皇甫理所当然的享受样子,有点好笑地想:一个个叫着嚷着要验明太 子正身的凭证,这酱油瓶倒了也不会想到去扶的气势不是人人养得成,岂不是个好明证? 不多会儿老爷把饼吃光,一付不甚满足的样子,裴元成心道饼也不算少,太子的胃口竟 如此大么?却听皇甫叹道:“面还算白,但味道实在不好。” 听见这话的人楞了半晌,半晌也没接上话来。 吃饱喝足的人又说:“还是四集镇福全楼的肉包子好吃。” 听话的人越发瞠目,心道这人连自个儿是谁都记不清,怎么就把肉包子记得那么熟 呢? 要说没记性的太子爷只有一门吃心也是不公平的,至少他在回想过福全楼热气腾腾 的白面肉包子后马上又记起了那个被扔在身后挡敌的金枝,他说:“一眼瞅过去那么清 爽柔和的小女子,怎么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里有股子狠劲呢?” 裴元成正忙着从马背上把薄毡拿下来铺地上,含糊地应一声,心想:我怎么没觉着 金枝长了凶眼? 太子爷越想越不得劲儿:“我觉得她看我那眼神,好象和我有仇,我以前莫不是认 识她?” 裴元成只当没听见。 月光从树间透下来,被枝啊叶啊的筛碎了,筛得满地都是,风吹过来,筛落在人脸 上也是晃晃悠悠朦胧的一片。皇甫老爷踱着小方步捋着胡子在这迷迷糊糊的光线里转了 几圈,转回到树下铺好的毡上盘腿坐下,左拳捶在右掌上,一脸恍然:“我道是谁?原 来曾在四集镇戏社里见过!”转而又是不解,“但我不记得曾与她结仇?或者下次见面 问一问她比较好?” “太子殿下还是不要问的好。” “为何?” 裴元成暗暗叹口气,知道这话题是避无可避,回头想想有些话还是挑明了好,依金 枝那性子,这事儿迟早也得有个了结,让太子先有个防备也不是坏事。 “殿下如今不记得以前的事,想必也不记得十年前的乌山兵变了?”裴元成试探着 问。 果然,太子爷很干脆地点头,“不记得,你不妨讲与我听。” 一时间沉默了,头顶有风吹树枝,声音轻而柔,树顶上是那一挂慢慢移动的月亮, 还有种种的云影和淡白星光,十年前的事再翻出来,金戈铁马也好,腥风血雨也好,被 时间洗过刷过,再深的颜色也免不了褪去些,留下的,不过是一撮儿白灰。 乌山的名字是座山,皇上壮年时曾策马踏遍乌山城四周地方,却不曾找到一处看得 入眼的黑色山包,二十年后的太子在演兵时也曾扬鞭驰寻,到底也没找到这乌山的出处。 只是山不在高,这城池并未因其不明不白的身世而衰退半分,倒是日见热闹繁华,无它, 只因江南的重兵驻扎于此,且这些兵马原是皇上少年时平南方叛乱时留下的旧部,在朝 庭中轻重自然又不比其它。 十年前太子在此处演兵,原是为祝皇上大寿,皇上前半生纵横天下,到晚年虽金刀 入库心中多少还有些记挂当年的荣光。太子代父南巡演兵,一振国威二宣皇上军威,实 在是件为寿日锦上添花的好事。 天下人热热闹闹等着演兵的时候,大概是谁也未料到最后会演出一场逼宫的闹剧。 皇上健康而长寿,后宫三千自然留下皇子皇女甚多,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二十几个 皇子当然也就各有各的命,各成各的材,其中十来个未曾活到成年,成年后或飞来横祸 或莫明其妙地又去了几个,平安活下的最终只剩了太子和其它六个兄弟。 太子亦是第三任,最先一任是正宫的大皇子,皇上不知道怎么的就不喜欢了,立了 几年后嫌他声色犬马不是块料,找个理由废掉,过不了两年便郁郁而死。第二任是皇上 心疼的西宫生的,可惜命不长,太子没当两年,元宵夜里突然死掉,据说是被一个元宵 噎住,于是便立了这第三任太子。这第三任和前两任是有些不同的,皇子们中独他是少 时便随母妃被皇上打入冷宫,甚少召见,而在他之上还有能干的六皇兄、八皇兄在,直 到被宣入,只怕他自己也只准备着参加某个皇兄的太子继位之礼,皇上却出人意料的下 诏立九皇子为东宫。 要说不服气,那肯定是有的,六皇子和八皇子都不是庸才,锦绣文章治国方略也都 写得谈得,十几年明争暗斗中已视太子的位子为二人囊中之物,区别不过是落入谁的囊 而已,连朝中众臣都已选边站好,岂料到最后关头被横杀出的九皇子抢去肥肉,这口气, 是人就不会咽得下。这自小被排挤的九皇子在太子的位子上坐得倒是出奇地牢,虽然误 吃过毒果,从良驹上跌落过,有一年陪父皇打猎时差点误中弓箭,最终是有惊无险,什 么事都没有。 演军那年,九皇子当上太子整十一个春秋,醇酒美人和锦衣绣食点缀着他不愠不火 的生活,人们看不出这个太子的长处,却也看不出他的短处来,所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不好,反正天下太平,大家都能安稳的过日子。 南方的兵权握在六皇子手中,十几年来重镇乌山的兵马被他打点得井井有条,上表 请为皇上大寿演兵,龙心大悦,当即就准了。皇上就算心里真的很想去江南瞅瞅吧,身 为天子却是不能随便出皇城的,于是自然是太子代行,太子爷便在六皇子的一手安排下 前呼后拥地离开京城来到了小城乌山。 十年之后世人对于那个兵变的夜晚乌山城里发生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裴元成所知 的也不过是太子刚一进入城门两扇厚重的大门就在他身后关上,而六皇子则举起了他的 马鞭,准备发出斩杀太子的号令,与同时,京城里的八皇子正带了一队兵马直闯午门, 要兵谏父皇废除太子改立六皇子为东宫。 有共同敌手的人就是朋友,六皇子和八皇子在失去太子之位的十一年中结成某种很 微妙的联盟关系,并在养精蓄锐多年后下定决心在一个演兵前的月夜里发动了这场志在 必得的逼宫夺权的兵变。 那一夜的乌山城头伏满弓箭手,兵士们手握刀枪剑戟,等待着六皇子马鞭的挥下, 只须轻轻一挥,血溅三尺,斩去太子再清除其随行兵士,将来的江山便可换个人来等着 坐。然而六皇子的马鞭永远留在了半空,他的头颅突然飞起来,脸上还留着一种客套的 迎接太子的恭敬笑意。太子的护卫轻篾地在城上城下的一片死寂中用雪亮的刀刃挑起六 皇子的头颅,而衣角溅满皇兄鲜血的太子,此刻才刚刚从怀中掏出皇上的密旨宣读。密 旨上写的,是皇上令太子诛杀谋反的六皇子并收其军权的诏令。 没带过兵没练过仗,不擅于骑马射箭搬兵弄阵那叫钝,知道有人带过兵练过仗,正 骑马搭箭布着阵你还一头扑过去那叫蠢。 看上去不甚出色的太子或者是钝,但他绝不蠢。 乌山的将士突然间发现太子的随行竟都是京中的精锐之师,到底是皇上当年的旧部, 既然有了除叛的密旨,主谋的人又死掉,片刻间上上下下倒戈相向,一时间风云变色, 城上城下皆是捉杀叛党之声。那一夜,诛杀谋反的六皇子残党二百余人,急于立功洗罪 的乌山将士挨家挨户追拿逃走的皇子残党,百姓被卷入者众。 “金枝的一家便是那时被杀掉的。”裴元成对太子如是说。 金家在乌山城开着酒楼,有兵有将的地方总是好做大块吃肉大杯喝酒的买卖,金家 老爷看准了这条生路,两年前居家搬到乌山城,果然就做得红红火火,成了乌山城的第 一号酒楼。名声大了,城里有头有面的人吃酒就总往这儿来,金家老爷自然也就认识了 些大人物。 兵变那天的晚上金家老爷令伙计们把门闩得紧紧,他觉得门外那些吵吵嚷嚷不关他 家的事,只要第二天开门仍然有人上门来吃酒那就天下太平了。大概是后半夜的时候, 外面的动静小了,有人来敲金家的后门,是酒楼的常客,金家老爷认得那是跟随在六皇 子身边的重臣,即使是城门上的众兵也不曾马上料到形势的逆转,那么一个小小的酒楼 老板自然更不会明白此刻的乌山城已然变了天,生意人从来不敢得罪地方上的权贵,何 况这个贵客向来照顾金家生意也从不白吃,金老爷自然就请他进来,端茶送水安顿他歇 下。 金家老爷依稀觉得有些不对,可平民百姓哪会想到什么皇家的恩怨,直到被搜人的 官兵踹开大门和客人一起拖出门外,他还没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哪里。金老爷认得那个 揪着客人领口往外象猪一样拖的将官本是那个重臣的属下,他正纳闷怎么会如此犯上时, 刀光一闪,重臣的头颅已落了地。 被拖到门外的金家一家看到从城门那里簇拥而来一个骑马的华衣贵人,将士们争着 向他报告六皇子最重要的心腹已经被斩杀,而他们之所以半夜搜寻无功完全是因为这个 金姓同党的窝藏。华衣贵人看向金家老爷的眼光是冷酷的,他只是用手向旁边提刀将士 挥了一下,便不屑地扬长而去。 第二日中午时分金家在老家学艺的女儿金枝回到家里,她是赶回来看热闹的,天下 都知道皇上要在乌山演军,家里搬去那城池两年她从未见过真正的演军练阵,小孩子总 是喜欢热闹的,于是便偷偷从老家的师父手下溜了出来,盼只盼能站在自家的酒楼顶上 看见那么一点演武场上兵来将往的影子。 小金枝看见的是烧焦的家和横七竖八倒卧在门口的父兄与酒楼的伙计们,披头散发 的母亲坐在门口对金枝招着手,她面无表情地说:“金枝,来,给你爹你哥收尸啊。” 乌山城一片阴霾,每条巷子每条街都有女人在压着嗓子哭,金枝与母亲洗了两个时辰才 把家里的尸首收拾干净,母亲原是大户家小姐嫁过来的,平素并不出门,这时却领了金 枝往邻居家一家家跪过去,把跪来的钱雇了人拖了一家子出城去埋掉。出城的时候,守 门老兵看着送满车男人出去葬的两个女子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就偷偷劝道:“连六皇子 都没了命,咱这又能算什么呢?这是天要咱亡咱不得不亡,认命了吧。” 那天在坟前金夫人抱着金枝痛哭失声,她说是天就算了,可那不是天,娘看得很清 楚那是个骑马带头的人,是他让人杀了咱一家,若是你哥活下来,我们还能为你爹报仇, 可我们两个女人家又能指望什么呢?金枝哭着喊着发下誓来,她说我不是儿子可我是金 家唯一会本事的人,如果不报血仇那就不是人了,我一定要找到那个骑马的人,杀了他 为咱一家来报仇,做不到就不得好死。 金夫人回老家后一个月就病亡,临死前她终于知道那个骑马的人是谁,她拉了金枝 的手说:“咱家这仇不报了,报不了啊。”金枝就问:“发过的毒誓能当玩儿吗?”金 夫人说:“太子那是什么身份?别说报仇了,咱们连面都见不到,就算是发了毒誓,你 爹和哥哥在地下也明白这个理儿,算了吧。”金枝说:“报不了是一回事,可这事儿不 能忘了,不记着咱一家人就白死了。”夫人叹口气死去。 裴元成说:“金枝这会儿虽记着自己是个护卫,可心里原是有仇的,她做人一向恩 怨分明,这会儿保着殿下就必不会取太子性命,但太子也切记不要提过往之事。” 皇甫老爷坐在树影子里,是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裴元成瞧见这样子心里凉了半截,他想如今的太子不是傻了吗?我跟他说这些干嘛, 大概是根本没听懂的。叹口气,施个礼,提剑往周围转去了。 四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听得见夜虫的鸣声,地上有些零星的落叶,山腰一片明 净,几朵野花从杂草里探着头,开始用柔嫩的瓣儿孕育夜的精露。 这时,花仰望着月,月也看着花。 一颗小石头从后面没声息地飞过来,裴元成没回头,往脖子后面一抓,抓住了,回 头看,看见金枝靠在后面的一棵树下,嘴角钩着一朵调皮的笑意。“好没良心的两个家 伙,一口气跑这么远,害我追得腿疼。”她叹口气,慢悠悠从树影中晃出来,“那老儿 还在吗?” 裴元成颌首:“在。” 两人便一前一后往回走,裴元成听见低头跟在后面走的金枝脚步有点拖,问:“该 不会是伤着了?” 金枝轻轻笑:“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和尚是什么人,真被他伤着了还有命在?” “真没事儿?” “你这是小瞧我么?” 两个人继续一前一后往回走,走几步,裴元成还是觉得不对劲,又停下了,转过身 伸出手,“让我把把你的脉。” 金枝的眉毛挑起来:“没门儿,男女授受不亲。” “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这规矩?” “以前你没结亲呢!你如今是做老爷的人,行事的规矩多,总不好象以前那般打闹 罢?” 裴元成的手僵住。 “我是挨了那和尚两巴掌没错,可没事儿,倒是那和尚被我砍跑了。”金枝摇摇手, “你信我还是不信?” 裴元成认输:“我信。” 走回到皇甫老爷坐的树下,金枝正眼也没扫他一眼,直奔马那儿去,奔过去往马背 上的行囊里摸摸,回过头皱眉盯着树下两个人的眼光象要吃人。 “裴公子,我的饼呢?”她问。 裴元成的脑袋里轰的一声,舌头有点变大:“吃了。” “你们自个儿没准备吃的?” “……没。” “都吃了?” “……是。” “一顿吃我两餐的粮?” 皇甫老爷讷讷出声:“对不住,是我吃的。” 金枝脸上变了几种颜色,裴元成忽见一物砸了过来,伸手接住,原来是那行囊中的 小锅,金枝恨恨往林子走,边走边说:“你先把火生了再找点水,我去打野食。” 裴元成道:“这自然是我去。” 金枝收了步子,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十分诡异:“你不怕我做人肉包子吃?” 裴元成看看太子,看看金枝,叹口气:“我生火。”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金枝回来了,也不知上哪儿掏的几只鸟,又瘦又小。裴元成知 道她自小儿和男孩子一般,跟师兄弟们学得一身抓鸟捉鱼的本事,现如今抓来如此不成 器的猎物肯定心中不满,也不敢再惹她,只默不作声接过来拔了毛,用剑穿了放在火上 烤。 金枝看着油往火上滴,忽然噗一声笑出来:“你的剑,倒是越发油亮了。” 裴元成原是个老实人,又自知理亏,被抢白几句也没得话回,自个儿也被逗笑起来。 火不大,但烧得很旺,裴元成见金枝的脸被火烤得红红的,别是一般俏皮的样子, 忽尔见金枝挑着眼角瞟过来,手指坐在对面的皇甫老爷:“我说,呆会儿还要喂他吗?” 裴元成回过神,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太子。 太子大概是吃饱了的,可他要不要再吃点肉那又是另一码事,这个,裴元成可做不 了主。 皇甫说:“我不吃。” 金枝咦一声:“我怎么觉得他怪怪的?” 裴元成盯着手中正在烤的鸟,把剑翻个身,去烤另一边:“想多了罢?” “绝对不是!” 金枝看着皇甫,难得十分和气地笑问道:“太子爷可是遇见什么事了?” “没有。”皇甫干巴巴地回答。 “真的?我看人可准。”金枝笑得更和气,“看相的本事,我不比大师兄差。” “那你看我的相看出什么了?”裴元成的口气一听就是故意在打岔。 金枝何等聪明的人,哪里就听不出来?“裴公子么?这会子满脸黑气,象是做了什 么亏心事怕人知道呢。”她打趣地答。 裴元成只笑不接话。 金枝再问皇甫:“当真不告诉我?” 火光映在金枝眼里,没有暖意,皇甫看见那几点光影,忽然感觉一股寒意令手脚都 颤抖起来,“虽不是听得太明白,但那事是不能告诉你的。”他不自禁地开了口。 沉默,金枝看着皇甫,并无半点敬意。 皇甫扭头看裴元成,见他只是盯着手里的烤鸟,一声不吭。 好久,金枝把眼光挪开了,“不能告诉是什么意思呢?” 皇甫不知道怎么作答。 “我说呢,怎么突然变得又听话又怕我?”金枝的眼光跳过火焰落到裴元成身上, “裴公子,虽然提醒他防着我是对的,可你忘了他是个傻子,藏不住事。” “……对不住。” “既然话都挑明了,那我也不必藏着掖着。”金枝站起来,冷冷地看向皇甫,“太 子爷,你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了吧?” 银光从金枝腰间飞出,直刺太子面门,斜刺里一道影子闪过,架住了飞来的软剑。 “金枝,住手!”裴元成挡在太子身前,长剑在他手里闪着森森的光。 烤好的鸟落入火中,将火砸熄了半边。 “忘了那件事,至少在你身为护卫的时候暂时忘掉它。”裴元成低声说。 金枝没有答话,火光映得她脸上的影子跳跃不定。 裴元成没有挪开他的步子,也没有收剑,象树一样挡在她的面前。 “知道了。”金枝哑着嗓子说,收回软剑插向腰间的鞘。 裴元成走回去,开始试着去拔出火里的鸟,拔了两下,他似乎听见了什么,住了手, 看向树后。 皇甫瘫坐在地,喃喃地说:“我……” 听见这一声,金枝猛地抬起头,挥起左拳向太子的右脸打去。 离脸半指之处,拳头带着风声落入伸过来的掌中,金枝欲抽拳再打,拳被吸含在掌 中,抽不动,瞪着眼看去,看见师兄姚扬站在面前。 “用拳也不行。”从树后飘出的姚扬脸上没有半分平素看惯的玩笑意思,板着脸, 十分正经。 金枝皱眉,右拳向姚扬肋下打出,姚扬伸掌接住,金枝不退不让,啪啪数声响过, 师兄妹间已对接数拳,金枝左拳一松,从姚扬掌中脱出,正欲挥上,姚扬却顺势一沉掌, 落在金枝腰间,只轻轻一托,便把金枝推出数尺。 “任性也要有个限度!”姚扬喝道,伸手从背后抽出玉笛,长身挡在太子爷之前, “你再上前一步试试!” 太子爷已被裴公子拉回到树下,师兄站在面前,玉笛横指。 大家都是来真的,没有谁打算让步。 姚扬开了口,这次,语气倒是柔和了不少:“金枝,既然选了做护卫一途你就不能 动手,只要有一丝犹豫,你就不能真正去保护好一个人。” 金枝把拳攥得紧紧的。 “护卫或者刺客,你只能选一样,现在你选的是护卫。”姚扬盯着金枝的眼睛问, “干?还是不干?” 金枝后退几步,背过身去走开。 姚扬舒口气,把玉笛插回腰间,回头看裴元成。 裴元成低下头,摇了两摇。 姚扬皱眉低低骂了句什么,再看看金枝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迈开步子走过去。 “是不是觉得挺委屈?”姚扬小心翼翼地走到金枝身后,小声问。 金枝没回头,低着脑袋猛的一脚踹在旁边的树上,粗大的树干摇晃了两下,晃下不 少叶子。 姚扬抓抓脑袋,想一想,再回头看看裴元成。 那小子很不甘地看着这边,就是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姚扬只好接着小声问:“想哭还是想揍人?反正我在这儿,随你吧。” 金枝扭过脸来,满脸都是湿的。 姚扬认命地把胳膊伸过去:“所谓师兄,就是用来让师妹当沙包揍的。” 金枝抱住那胳膊哭起来,哭声挺惨。 姚扬抬起空着的右手拍拍金枝的脑袋,什么也不说了。 皇甫老爷看看裴元成,看见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于是小心地问:“我真的那么坏 么?” “不是。”裴元成把眼光从那两个人身上收回来,低头去拔那火中的鸟,回答的声 音干巴巴的。 “我不是做错了吗?” “太子没错,那时六皇子是打算从乌山带兵直指京师,他的党羽也不止在乌山一个 地方,如果不斩草除根,天下必然大乱。”裴元成回答,“如果真成了那样,死的就不 止是乌山城的百姓了。” “可是她一家都死了。” 柴上有了油,烧得噼啪响。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的无名小卒,也不是只有她一家这样死 掉,太子爷不过是没有注意到。”裴元成将烧焦的鸟用剑挑到一边,声音听上去要多难 受就有多难受,“金枝,只是那些人中不愿认命的一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