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三里村过了是五里坡,五里坡过了是十里湾,都是旮旯里的小村子,倚着山包,依 着小湾,地势越走越平,慢慢出了山,一条不宽不窄没啥人的土道直往下个镇子通去。 路人眼中见到的景色也慢慢变得丰富,开始有了成片的田,也有了成片的炊烟,姚扬说 在外面看了这两年景色,发现地平路好的地方总是比较富裕,咱们越往京城方向走,好 吃好喝的东西应该越多些。金枝听了嘿嘿冷笑,说只怕是架也要越发多打一些。 刚刚下过一场夏季里的阵雨,这时节黑云边上镶着白云,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 来。远远望见十里湾的十几间屋子,屋前横七竖八几棱窄田埂,分开一际平整的几顷田 地,水珠在叶间滚来滚去,屋后衬着水洗过的大山,青一块,绿一块。村前一片大塘, 塘边种着合抱的杨柳,柳枝垂到水面上去,拂着几枝清水滴滴的荷苞,却见有一个穿着 粗布短衫的渔翁坐在塘边,就着水垂钓。 姚扬问:“你们有谁以前见过渔翁在洗衣塘里钓鱼么?” 没人见过。 裴元成问:“数来数去怎么也该有四个人,剩下的三个在哪里?” 金枝琢磨:“或许是藏在村里吧。” “若是我们不进村子怎么办?” “通常情况下,我们会进村子。” “怎么?” 姚扬摸摸肚皮,笑起来:“一般说来,每天这个时候是要祭五脏庙的。” 四个人都有些闷闷不乐,早知道要打尖的地方会藏龙卧虎,就不该错过上次可能会 买到烧饼的小村子,空着肚子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让人开心,何况还是要手脚并用地打架! 垂钓的渔翁没动窝儿,村子里也没有人出来,想是到了吃中饭的时候,村民本就不 太多,一窝到家中灶台边就更加看不到人影。 “应该还有一个猎户、一个打更的。”裴元成扳着手指头算。 “再加那个胖大和尚。”金枝提醒他。 姚扬踮着脚尖看,看了半天摇摇头,十分扫兴:“看不出哪儿有埋伏。” “肯定有埋伏吗?”金枝半信半疑。 “或许……也许……大概……” “不管怎么说,十里湾不能进去。”裴元成下了结论。 “不是进不进去的问题。”姚扬看看后面的来路,看看前面的去路,“是只有一条 道,非得从那边过。” 小道延伸到了前面是穿过大片稻田的土埂,大塘就在土埂边上,就算不进村,也一 定会从钓鱼人的背后擦过去。总之一句话——不惹也要沾上一身臊。 既然这样,不惹白不惹。 “他们四个,我们三个加一个包袱,还不知道村里面的形势如何,上去挑战定是我 们吃亏。”金枝站到道边一个比较高的土块上,眺望十里湾。 显然对手们胸有成竹,只是静静等着这边犹豫不决的旅人们商量好对策后过来,藏 着的不露头,露头的不慌不忙。 金枝回过头来笑着看姚扬,姚扬回盯着金枝也笑得亲切。 裴元成看着两人明显互相算计的笑脸心中疑惑万分,他知道“门”的弟子们行事和 裴家不一样,干活儿讲究互相配合,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多半有一套自己的应对规矩,看 这两位不紧不慢商量情况的模样也可知道,他们一定已经有了主意,现在只不过是要怎 么把主意付诸实施的问题。 皇甫跟在裴元成后面,再傻也看得出对面那二位的古怪,忐忑不安地问裴元成: “他们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裴元成答得有点悻悻,咳一声,问道:“你们哪个能说明一下?” 姚扬笑嘻嘻地回答:“我们在商量,看谁出去踹一脚,把人引过来。” “引到这边来?” “这边没遮没挡的,那边可是不知水深水浅。” “若是他们已经布好了局,怎会轻易过来?” “所以要破局。”金枝答道。 “话虽简单,但引过来后,这边并无遮挡,又如何保证太子的安全?”裴元成担心 地问,“总得先为他找个隐身之所吧?” 金枝和姚扬再次对望一眼。 “你是什么打算?”金枝问。 姚扬瞪圆眼睛:“我以为你有主意!” “凭什么要我管?通常藏人的事是归大师兄或三师兄来考虑。”金枝顶撞回去。 裴元成闻言哭笑不得:“两位师兄都不在,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去招惹人,那不是蛮 干吗?” 忽然感觉有人拍拍自己的肩,裴元成扭头,看到姚扬不满的表情:“你什么意思啊? 就算要拔高你裴家护卫的水准,也不需要小看‘门’弟子的本事吧?” 裴元成一楞:“我有这个意思吗?” “反正听上去很不爽!”姚扬咕噜,用手一指旁边垄上的小小土地庙,“让他躲后 面不就成了?” 这是个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土地庙,普通到当他们走过它旁边时几乎都没有注意到它 的存在,直到姚扬的手指向这座高不及腰的石头小屋,其他人才发现这土地庙乃少见的 是用整块山里常见的青石凿成,样式虽然新鲜,刀功却粗糙,想是村里人就地取材自己 做的神龛,下半截埋在田头垄上的黄土中,看上去倒是个十分坚实的所在。 “扎实倒是扎实,就是回旋余地太小。”金枝走过去围着小石庙走一圈,叹口气。 石庙后方仅有一人落脚之地,皇甫一旦蹲在那里,其他人再想插入就难了。 姚扬指指自己的脚下,“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够宽。”他提示。 裴元成明白他的意思,也走过去,试着推了土地庙一下,皱起眉头:“姚兄,恐得 你我合力才行。” 金枝心中咯答一下,跳过来伸臂挡住石龛,“慢着!”她叫道,“你们两个,该不 会是想帮土地爷挪个地方吧?” “不可以吗?”老实的裴大公子脸上是纯朴的迷茫神色。 金枝举起一只手郑重地向他摆一摆,语重心长地解释:“会坏风水。” “太子若是出事,天下都危险,一方岂能独善?”老实人想事情更加简单直接。 越简单的道理越让人没法子反驳,金枝试图做另一番挣扎:“可是……乱动土地爷 的房子,会有报应……” 姚扬笑呵呵过来随手把金枝拨拉到一边:“就算土地老爷会给报应,那报应也在日 后,不过我们现在要是不乱动,报应就在眼前。”撸起袖子,用手去推石龛,一推之下 没推动,诧异地“咦”一声,叹道:“原来是这么重的?元成,你倒多使点劲啊!” 裴元成脸上一红,双手扶龛,在另一边贯力一抬。 青石的土地庙从土中被缓缓拔起,但两边都无着手下力之处,只稍稍离地寸许,沉 重的石龛便从二人手中滑落回原地。 土地老爷披着红布,还在原地看风景。 金枝的鼻子里发出很响亮地一声“哼!”。 两个大男人的脸上飞红一片。 “有本事你来试试!”姚扬低声怒吼。 一声细微悠长的破空轻啸在金枝启唇前传来,她迅速伸掌将姚扬和裴元成都走开后 毫无遮挡的皇甫推倒在地,腰间白光一闪,软剑飞出,正拨在飞刺面前的弩箭上,弩杆 一歪,偏了原来的方向,“噗”地一声直插入身后的土道上,尾端兀自颤抖不止。一剑 拨开,危险并未过去,弩箭连环而来,发发直指地上的皇甫,金枝闪到皇甫身前,上挑 下拨,顷刻间已拨了三四枝。忽听姚扬与裴元成各是一声断喝,掌击在石龛上,合力一 拨,那整石凿就的土地庙硬生生被二人连根拨起,就势一推,石龛直滑过来,恰恰在金 枝身前停住,挡住后面飞过来的弩箭。 石碰金铁,“叮咚”乱响。 一旦有物挡住,从十里湾方向飞过来的弩箭就止了。 钓翁仍在大塘边钓他的鱼,自始至终不见抬头。 “怎么突然就劲儿大了呢?”金枝诧异地问也是一脸迷惑的姚扬。 “谁知道呢?也许是一急之下气血冲顶劲儿就上来了。”姚扬看看自己的手,“兔 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他们也急了。”裴元成走到石龛后边扶太子坐好不至露头,一边向十里湾看去, “这大概是在催我们过去。” 姚扬看着金枝,向十里湾一偏头,“我以师兄的身份对你说,”他毫不犹豫地命令, “去!” “没义气!”金枝把剑放在石龛上,空出手来把刚刚腾挪闪躲时滑下的一绺头发压 回发辫中,并没有动身的意思,“我是女子,怎么可以抢着干粗活?” “正因为你是女子才叫你去,”姚扬把剑拿起来,递回她面前,“呆会儿要是不来 弩箭,来个炸石,一旦躲不过,少不得要拿身子挡,就凭你这小个子,盖得住一个大男 人?” 金枝看看太子,接过软剑,撇撇嘴:“我才不沾臭男人的身子!” 姚扬嘿嘿笑:“你就骂吧,过了这村没这店,日后太子爷病好了,再这么骂可是杀 头的罪。快去快去!肉盾哥哥们来做,你快过去抓一个人来。” “我该做什么?”裴元成问。 “守着皇甫,不可离开他半步。”姚扬回答,“我们宜动不宜静,死守的活儿交给 你。” 金枝提着剑朝大塘边上走,一步一步,越走越近。 钓鱼者不动,等着她靠近。 在十步远的距离处,金枝站住,清清嗓子,开口:“这位大哥,动手罢!” 钓鱼的没动。 “真不给面子。”金枝扫兴地自言自语,回头指着钓鱼的对姚扬大声说,“他不理 我!” 回头的一瞬,破绽大开。 垂在水中的钓线在水面划出一道白痕,直向金枝脖颈处卷来! 后脑勺上象长了眼睛的金枝在钓线缠到脖子之前忽然弯腰,单手向侧一撑,飘飘地 打了一个翻,那钓线直卷过来,正缠在翻起的右脚踝上,她一翻落地,右脚一抬,干净 利落地将钓线踩在鞋底。左鞋尖向上一勾一绕,已经挽住钓线,使劲向边上一拖,水塘 边的渔翁随着手中崩紧的钓杆站起来。 “漂亮!”裴元成衷心称赞。 姚扬得意地点头:“现在知道为什么要她去踹了吧?” 在扮着天真招惹人的本事上,金枝有天份。 一根细长的渔线延伸在站起的渔翁和静立的金枝之间,它有着不同于一般钓线的色 泽,坚韧绵长,连系着蓄势待发的两个人。钓线很长,金枝的剑还够不到渔翁,而渔翁 的武器被制住,暂无法动作。 姚扬弯下腰,抓起地上的一个大土块,在手上掂了掂,一扬臂,用力向渔翁头上扔 去,眼看要砸到渔翁头上,一枝弩箭飞来,将土块击个粉碎,箭势不停,从金枝面前飞 过。黄土碎成满天的黄尘,迷住人的眼睛,也就在这一碎之下,对峙的双方突然同时行 动起来。渔翁手中一提,将钓线向后拉,金枝一动之下下盘不稳,一下子被他拉到身前, 手中的软剑借势向渔翁劈下。钓杆横过来,挡住劈到面前的剑,剑身是软的,弹了一下, 剑尖收势不住,仍向渔翁脸上划去。渔翁向侧一闪,而金枝将缠住的右腿就着他的闪势 向侧一甩,渔翁收势不住,已被从大塘边拉开,被自己手中的钓杆甩到田埂之上。脚甫 落地,金枝已经尾随而来,也不向前进逼,只顾奋力向来路上一跃。渔翁手中一紧,赶 紧要拉缠在她脚上的钓线,要将她拉回来,不料姚扬上前几步,已够到半空中金枝伸向 他的手,使劲一拉,将金枝拽回身边,顺便合力将渔翁也拽过来。 终日钓鱼者,自己终被当鱼钓。 渔翁心中暗叹一声,将手中渔竿一旋,竿头随着钓线脱出,露出藏在竿中的锋利枪 头,半空中一抖渔竿化做的长枪,无数枪头向身前的金枝扎去。金枝向后急退,手中挥 剑格挡,她的功夫原是偏向绵软的,长枪攻防范围大,她不得近身,枪势又来得刚猛急 烈,一时之间不免被攻得有些狼狈。 忽而一道碧光划入白色光影,直插金枝面前,将枪头悉数格挡开来。 渔翁落地,双手擎枪,定睛打量斜刺里插进来接招的姚扬,见他微笑收招,玉笛在 手中一转,划个碧圈搁在肘弯,站在金枝面前把她挡个严严实实。 金枝从姚扬身后探出头,看看渔翁站的位置,满意地点头,拍拍姚扬的肩:“交给 你了。” “太快了吧?”姚扬不满地抱怨,“你才动了几下手?这是在应付我么?” “一寸短一寸险,你能克他,当然交给你。”金枝绕到一边,开始蹲下来解还缠在 脚踝的钓线。 渔翁注意到,金枝绕去的方向,正好堵住他退回塘边的路。 不过片刻之间,形势立转,如今渔翁是站在了闯关者这一边的地盘上。 十里湾的村子里面,几双观战的眼睛阴郁起来,很明显,虽然他们的对手似乎来自 于江湖的某个角落,但行事却不怎么遵守江湖的惯例,这不免令人感觉意外和不安。 渔翁手中枪花四散,团团围住穿梭其中的姚扬,玉笛公子神态从容,并不死磕,找 准空隙直打贴身招式,虽频施小技,但只要找准了出手,招招都指要害。长短相克,加 上这一处虽是土道上的宽敞所在,但一头被裴元成和土地庙死死镇住靠近不了,一边又 被金枝守住,左右是稻田,并无退让之地,长枪在这样的地方抡起来虽然霸道,却也受 些施展不开的限制,一时倒令渔翁应付得吃力。 金枝把脚踝处的钓线一点点解开,一边留心眼前的战局,见二师兄虽然打得顺手, 一时半会儿还占不到绝对的上风,向四周看看,看到一块石头,拣过来顺手用钓线缠上 几圈,向上抛一抛,觉得还比较合手,于是叫一声:“二师兄!”手拈钓线的一头,将 拴石的那头向姚扬扔去。 姚扬向后退一步,手中玉笛潇洒一划,从枪影中脱出,伸左手接住飞来的石头,在 笛身上一绕,还未等其他人回过神来,和金枝二人向下一扯钓线,渔翁被绊得一个踉跄, 向前栽一步,还未站稳,使绊子的二人象是事先说好了似的,同时又向上一扯,那坚韧 的细线向他腕上割去,若不撒手,手将不保,渔翁大惊放手,长枪落地,与此同时,一 剑一笛已经架上颈来! “现在是我们二打一,”金枝问姚扬,“怎么做?” 姚扬把渔翁推往面向十里湾的方向,看看那边,似乎因怕伤了自己人,那边并没有 射来弩箭,又似乎还不想轻易被破局,后援迟迟不见。 “还舍不得出来啊?”姚扬阴险的一笑,“揍他!揍到他的同伴出来为止。” 金枝挥起空着的左拳,一拳打在渔翁脸上。 “哎呀!好痛!”她甩着手,“他太高了,我打太辛苦,你来吧!” “我也不习惯打人脸,”姚扬为难,“要是半天打不出血来,不是很缺德吗?” “卑鄙!”渔翁手扶被打麻木的下巴又惊又怒,“你们竟毫无武德!” “闭嘴!”正商量着的金枝和姚扬烦躁地回过头,异口同声对他吼道。 “我们要进了你们的套子,结局也一样。护卫和杀手打架比的就是群殴,莫非你现 在要跟我们讲什么单打独斗?”金枝口气轻蔑。 “你本来就是饵,原来是用来钓我们的,现在无非是帮我们钓,有空讨论不杀降敌 什么的,不如想想怎么快点把血流出来让你的同伴看见,免得我们把你打成猪头。”姚 扬把歪理讲得头头是道。 裴元成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护卫和杀手,虽然干的是相反的事,却都是内行,内行对内行,讲究的是实际结果, 江湖上的规矩在这种情况下只显得空洞无用。 渔翁啼笑皆非地看着面前的人们,无言以答。 “鼻子?”姚扬问金枝。 “嘴?”金枝问姚扬。 他们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拳头落在渔翁面向十里湾的脸上,姚扬的拳落在鼻子上, 金枝的拳落在嘴上。 渔翁发出一声闷哼,捂着被打出血的鼻子和嘴蹲下来。 十里湾那边发出两声怒喝,从村中蹿出两条身影向这边扑来。 痛弯了腰的渔翁听见那两个恶鬼似的男女明显地松了口气。 破局。 忽听见土地庙后的青年含笑劝慰的声音:“他们其实心很软的,否则你的鼻梁和牙 齿都不保了。” 渔翁叹一声,含糊回答:“承让……” 十里湾村头钻出一只狗,村尾钻出一只狗,对着村外的陌生人群狂吠不止,高昂着 头,绷着腰腿,摆出誓死捍卫地盘的英勇架势,因它们的警示,这时从村中蹿出三四只 或黄或黑或杂毛的土狗,起劲地聚在一起冲着村外咆哮起来。它们显然漏掉了在此之前 早已侵入村中的两个外来人,所以当胖大的和尚和同伴飞快的从它们身后跑出来冲向村 外时,狗儿们表现出极大的惊恐和愤怒,在不约而同仓皇让出一条路来后,又不甘心地 向跃过他们跑向村外的人追去。跑在后面的大和尚恼火地停下来弯腰拾起一块石头作势 要扔追来的狗,狗儿们再次仓皇地远远逃开,毫无用处地站在原处对着不受欢迎的外人 大声狂叫。 相比起他们的狗来,十里湾的村人们要胆怯很多,有一两个男人听见狗叫走出来, 很快被他们趴在窗口看见刀光的女人拉回去。 “倒底是个和尚,”姚扬饶有兴趣地看热闹,赞许地点头,“其实一抬脚就能踢死 一只狗,可见虽然名声不好,他心底还是向佛的。” 裴元成正帮着金枝用钓线把点了穴的渔翁绑起来,听见姚扬这么说,道:“过去也 只听说‘血弥勒’杀人爽快,倒没听过他杀别的生灵。” “我们只是碰巧接了这活,不是嗜杀。”渔翁很不乐意地让他们绑着自己的手,不 那么乐意地解释。 “就是说,如果接的是护卫的活,你们说不定比我们还拼命?”金枝不无嘲讽地问。 “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们会知道的。” 说话之间,从十里湾赶出来的两个人已经跑到面前,本是不忍看同伴受苦要来抢人, 谁知赶到这边却见绑人的和被绑的聊得心平气和,哪里还有刚刚势不两立的样子?恍然 大悟已晚,进退都尴尬。 “你明明说的是个更夫?”姚扬看清跑到面前的那位,十分疑惑地问裴元成,“可 这位怎么看都是个樵夫?” 对眼下的情况感觉迷惑的樵夫只是犹豫片刻,身形向土地庙后急转,手中柴刀向石 龛后的人劈去,下手十分利索,好象在山中砍柴。 在平地上没柴可砍,砍的是人头。 人不似柴火,活生生会蹦会跳会反击,姚扬迎上来,“咣咣咣”架了三刀。 砍柴的刀锋利非常,玉质到底偏软,饶是质地十分特别,姚扬趁着空抽笛回眼前看 时,仍是在上面发现三道细痕,顿时感觉揪心的疼! “师妹,你来罢!”他一边尽量用巧劲化解来刀,一边呼唤金枝。 金枝却不理他,只定睛瞅着终于摆脱了狗群,有点狼狈地跑到面前的大和尚。 “大师父,别来无恙?”她合什打招呼,一边回头告诉两位同伴,“单挑的话,这 个我包了。” 姚扬因她不来解围,心疼着笛身上越来越多的细痕,有点气急败坏便喊道:“打群 架哪有时间给你单打独斗?” 谁知闷木头裴元成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这时候开口帮金枝:“姚兄,可以啊, 我管这个被点穴的和那个使暗箭的,你对付樵夫,就可以剩下和尚留给金枝去单挑。” 金枝闻言只乐:“二师兄,裴公子可比你要明白多了。” 姚扬手上不停,气得直哼哼:“好!好!裴元成你好样的!” 血弥勒合什向金枝还礼,还是一付初见时大肚弥勒的笑模样。见金枝胸有成竹地挡 在面前,手里的软剑提着,客气地等自己出招,心中暗暗叹息一回。 大和尚突然席地坐下,静观战局。 金枝一楞,没有进招,只不错眼地看着大和尚。 他打坐,没有破绽。 她不进招,也没有破绽。 弩箭飞速而来,直指金枝,金枝未动,裴元成持剑一挥,将箭格开,第二枝弩箭接 踵而来,却不指敌手,直飞裴元成离开后完全暴露在视野里的渔翁!裴元成回护已不及, 弩箭直接命中被点了穴无法动弹的渔翁。渔翁哈哈大笑一声,就地一滚跳起来,直掠战 场,冲到樵夫身边,樵夫忽然间收了劈向姚扬的柴刀,回臂一挑,挑断了他腕上捆绑的 钓线。乍得自由的渔翁并不停顿,提掌和身向土地庙后的皇甫自上而下拍去,与此同时, 樵夫和和尚也同时跃起,无视姚扬和金枝攻向已身的招式,挥掌也向石龛后劈去。 这招式,竟完全放弃了自身,要玉石俱焚! 三人三掌,挟泰山压顶之势拍下来,任谁受招,都将骨碎筋断。 电光火石之间,金枝与姚扬向下沉身,借着倒势向前出腿,双双狠踢在石龛下方, 而裴元成的掌平推出去,合三人之力将土地庙硬生生向后直推出一尺远。 “砰!”的一声巨响,皇甫被移动的石龛推得滚出去,摔落田埂,而在他原来所坐 的地方,滑过来的土地庙被自上而下打进土中半尺! 十里湾的狗群们再次兴奋地狂吠起来,村头隐隐出现探头探脑的影子,好奇地向这 边张望。 裴元成跳下田埂,从泥地里扶起皇甫老爷,看到他的额头满是泥,稻田中有水,摔 得不很重,但脑袋在埂边磕了一下,所以样子比较惨。 杀手们一击不得手,护卫们已调整过来,重新以土地庙为屏护在皇甫身边。 “这杀人灭口的事,你们并不想太多人看见罢?已经惊动了乡里,这对你们不利, 还要再来吗?”姚扬笛指比肩而立拉开架势的渔翁和樵夫,“只要那个放箭的不出来, 三对三,人数上你们仍然占不到便宜,就是他出来,一时半会儿你们也不能得手。” 杀手们互相看了看,没有回答。 “兵贵速不贵久,血师父,你的招式我能破,对你的同伴我的朋友亦有进退之法, 你们必须求胜而我们只需守成,我们能拖你们不能,一击不中,你们已经错过最好时机, 这场已输,下次再来罢。”金枝对血弥勒说道。 杀手们仍有些犹豫。 忽然,爬上田埂的皇甫低声喝道:“反了!哪里来的逆贼,敢刺杀本太子!” 这一声如惊雷,震得场中众人脸色大变。 “还不退下!”太子爷断喝,眼露威严。 血弥勒与其他二人脸色灰白,半晌,大和尚向皇甫深施一礼,掉头就走,其他二人 犹豫一下,也默不作声,上前施礼就走。 金枝紧紧抓住手中的剑,直钩钩盯着太子爷。 忽见皇甫讨好地一笑,小声地问:“金姑娘,我装得象吗?” 金枝压着嗓子问:“象什么?” “太子啊,”皇甫的脸上又恢复了傻呼呼的神情,“虽然不记得太子要怎么做,可 是我会装啊。你看,他们果然被我吓走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被太子吓走?” “我猜的,”皇甫得意地笑,“谁都怕大人物。” 金枝把握着的软剑插回腰鞘,轻叹一声:“所以你其实还是个傻瓜……” 放暗箭的猎户始终没有露头,但他大概是离开了,所以十里湾的人们在发现周围安 全之后渐渐向村头聚过来瞧热闹,有狗还在叫,某个村人嫌它太吵踢了一脚,它难过的 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跑开。 “我们也走吧。”姚扬建议。 “不能就这么走吧?”裴元成看着打进土中的土地庙说,“至少要把它挪回原处。” 姚扬指指裴元成,再指指自己的鼻尖,“就凭你和我?”他摇头,“兄弟,省省吧, 这不是咱们干得了的事,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在老乡们找来算帐前快溜吧。” “但不放回去,说不定真会坏风水!”金枝坚定地支持裴元成的主意。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虔诚?”姚扬挑起眉,“就算你们合起伙来劝,我也干不 了!” 金枝看看石龛,看看十里湾的人,看看瘦筋筋的姚扬和裴元成,拍拍前额,“等一 下,”她说,“我知道谁干得了!” 她撒腿就向快消失在路尽头的背影追去,边追边喊:“血师父!血师父!” 姚扬和裴元成面面相觑。 “听见了?” “听见了……” “真不敢相信……” “她比我们能屈能伸……你我都听见了,这是事实,最好相信。”姚扬拉拉发呆的 裴元成,“你把皇甫带远些,要是真把和尚叫回来,不能给他趁乱下手的机会。” 远远的,血弥勒和两个同伴听到了金枝的叫声,满腹狐疑地停下脚步,看着这小女 子飞快地摇着手跑过来。 “施主还有事?”血弥勒戒备地问。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金枝嘴里全是好话,“我佛慈悲,普救众生!” 杀手们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不知道……” 大和尚眼珠转了两转:“施主可是有事相求?” “其实这件事,你们也有一半的责任,”金枝适才追得急,有点气喘吁吁,“如果 不是众位把土地庙打进土里去,咱们还是拨得起来的。” 血和尚明白了,满脸都是笑:“施主的意思是想让洒家帮着把土地庙拨出来?” “顺便再放回原处,”金枝点头,“那位渔翁大哥刚才也说过,你们不是嗜杀之人, 想必也不希望扰到一方生灵,就算咱们不介意,十里湾的老乡是十分在意这土地庙的。” 樵夫在一边笑出声来:“为此你就来拜托对手?” 血和尚大笑着向同伴摇摇手:“不要紧,这位女施主曾与我有不杀之恩,出力回报 也是应该。” 大和尚摇摇摆摆,离开含笑的同伴们,随着金枝回到适才打架的地方。 裴元成已经将皇甫远远带开,大和尚看见,不以为然,走到土地庙前,见姚扬要过 来帮手,“呵呵”一笑,示意他退开,自己扎个马步,双手往石龛上一搭,大喝一声, 青筋在光头上迸现,慢慢将石龛从土中拨了出来! “放到哪里?”血和尚问。 瞠目结舌的金枝和姚扬赶紧指向土地庙原来的所在。 大和尚抱着石龛,一步步走过去,每走一步,泥地上便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村口传来村人的惊呼声,狗儿们也在胡乱地叫着。 “咚!”土地老爷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血弥勒拍拍手上的灰,笑道:“施主,这是谢你上次不与洒家为难,从此谁都不欠 谁,我们从头开打。” 金枝心悦诚服地拱手:“大师父是好人。” 血弥勒抹抹光头上的汗,说:“虽是敌手,我敬你们忠心一片。” 金枝一楞:“不是忠心,是守本份。” 血弥勒合什告别:“不管是什么,点塔七层,不如暗处一灯,做护卫做到这个份上, 够意思了。” 金枝与姚扬拱手相送。 裴元成带着皇甫走回来,一付刚刚大开眼界的神情,虽知道血和尚力气大,亲眼看 见还是觉得震撼。 “人比人,气死人。和这胖和尚比起来,我们这几十年的力气到底都长到哪儿去了?” 姚扬忿忿不平。 村头的狗叫得欢。 金枝抿嘴笑:“叫狗吃了。” 姚扬撇她一眼:“刚才知道太子不是真想起事儿来,你很失望吗?” 金枝顿了顿,回答的时候冷笑连连:“反正我不急,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 金钩。” 姚扬看看远去的和尚,再撇她一眼,笑起来。 “你笑什么?”金枝觉得那笑意味深长。 “今儿确认,你的脸皮真的很厚啊!” “和某人死要面子当然不同,怎么,不服么?” “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