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 两个星期后。 周翔吃过晚饭后,来到“新月”。 他花30元买了一张门票,潇潇洒洒进了舞厅。里边的人还不是太多,他没有 等服务小姐发出邀请,择了靠门边的一张空着的车厢座坐了。他所以选了这个位 置,是因为这个地方好环顾四周,视线极佳。 他摸出一支烟来抽。 一个服务小姐立在了他的面前。 “先生一个人?” “一会儿就会两个人的。”他说。他为自己的这句幽默话感到满意。 服务小姐微微一笑,递上一张食品单:“来点儿什么?” 周翔没有去接食品单,只说:“给我先来筒芒果汁。” 芒果汁很快就送来了,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 不断有舞男舞女从门口进来,又从周翔的面前走过。摩登女郎的窸窣的裙裾 声中挟裹着一股刺鼻的香水味。 这时他看见了圆头肉脑的阿凤,他坐在周翔斜对面靠角落的一张车厢座上, 正陪着一对男女说话。那女的背对着周翔,因而他不知她是否年轻也不知她是否 漂亮,他想她如果年轻且漂亮就说不定做了第二个邢芬。周翔虽然不知道邢芬究 竟是怎样扑进张老板怀里的,但他能猜出个八九,他想这事里少不了阿凤。周翔 听他的棋友吴编辑说阿凤不过是哪个厂的一个工人。 他和财大气粗的张老板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能将他在歌舞厅的所有花销都记 在张老板的名下? 周翔因此而鄙视他,他觉得他很可怜,他不过是张老板身上的一条寄生虫, 或者说他不过是张老板身边的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很快,阿凤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周翔,他先是愣了一刻,旋即将一双鼠眼挪开。 这使周翔稍稍有些快活,他不敢和他对视,这就愈发说明他的心中有鬼,他有愧 于他。 但不久,阿凤摇晃着走了过来,坐到周翔的对面。 “是你呀!好久不见了。”他嘻笑着,摸出两支烟来,递一支给周翔。 周翔不接。他说:“谢谢,我戒烟了。” 阿凤笑笑,毫无尴尬之色,他将其中的一支烟装回烟盒。 他说:“能戒烟真是好事,我也想戒,可就是怎么也戒不了。” 周翔问:“张老板今天不来吗?” 阿凤说:“张老板是忙人,今天不一定来了。” 周翔说:“张老板好有艳福呀!”说这话时,他有意瞥一眼阿凤。 阿凤打着哈哈:“是呀是呀,有钱人嘛,找个妞儿陪陪,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事了……”他忽然话锋一转,把那肉乎乎的胖头伸过来,凑近了周翔,颇神秘地 压低了嗓音说,“你要不要找个妞儿陪陪?开一间包厢。咱们是朋友了,包厢钱 算我的,你只出妞儿钱……怎么样?” 周翔就直想笑,好不容易压了下去。他想我花钱找妞儿?我还用找妞儿吗? 看阿凤眨巴着一双鼠眼在等他的话,他便说:“我现在只想一件事。” 阿凤说:“什么事?” 周翔说:“想怎么揍你一顿!” 阿凤站起身就走了。 周翔就很快活,仿佛真的揍了一顿阿凤。他打开芒果汁,极惬意地享用起来。 音乐声响起,歌舞厅顶端的彩灯摇转着,摇出一道七彩的虹,摇出一个斑斓 陆离的世界。双双男女步入舞池,旋转着,摇晃着。 周翔的目光现在落在一个胖胖的圆脸的中年女人身上,她就坐在先前阿凤坐 过的座位上。周翔没有留意她是什么时候坐在那儿的,更没有留意她是什么时候 进来的。她穿着不是十分洋气,一件质地颇好但花色稍嫌俗气的无袖的连衣裙紧 紧绷在她的肥胖的身上。她的打褶的颈间系着的粗粗的金项链,以及她的左右两 只胖手各有的两枚金戒指表明了她是一个富婆,一个过去的那种土财主式的富婆。 周翔觉得她有些面熟,但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 胖女人只有一个人,既无男伴,也无女伴。她对面的那对男女显然跟她毫无 关系。 胖女人独自喝着一听什么饮料,微笑着把目光投向舞池里旋转摇晃的双双男 女,仿佛在观赏一台什么节目。周翔觉得那微笑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孤独和寂寞。 周翔便站起身,顺着车厢座的边,朝那胖女人走过去。 他站在她的面前。 “这儿有人吗?”他指指她对面的座位。 “他们跳去了。”她说。 “那么您这儿呢?”他指指她旁边的空位。 周翔的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这儿没人,你坐吧。”她说,又稍稍抬了抬她的磨盘似的屁股,以便多让 出一些地方。 挨着她坐下,周翔的鼻子里就钻进了一股淡淡的混杂在香水味里的鸡的香味, 准确点说,是卤煮鸡的香味。他就一下子恍然,他身边的这个胖女人是S 市颇有 名的魏家鸡铺的女老板。 他曾经好几次买过她的鸡。她除了卖鸡,还卖鸡杂儿,鸡爪,卖素什锦,辣 豆腐,油豆腐之类的东西。周翔也买过她的素什锦。那是一种由银耳,花生米, 芹菜,油豆腐组成的混合物,再拌上香油,味精,精盐,香菜,颇清淡可口,是 饭桌上极好的下酒菜,又不很贵,就很受S 市人的欢迎。 于是周翔说:“我认识你。” “是吗?”胖女人稍稍有些惊讶,侧了头又一次去看周翔。 周翔笑笑说:“我买过你的鸡和素什锦。” 胖女人就“噢”一声,说:“我记不住人,除了那些老顾客。” 周翔说:“你们的鸡就是好吃,素什锦也好吃。” 胖女人客气地笑笑:“鸡是祖传的,素什锦算是我的专利,没开铺子那会儿 我就老拌这种东西吃。” 周翔说:“难怪生意总是这么好。” 他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怎么D 区的跃进路上好像也有一家‘魏家鸡 铺’?是你们的分店吗?” 胖女人一时没有吭声,她的脸上现出些尴尬之色。 过了一会儿,她淡淡说:“那是我那先前的老头儿弄的。” 周翔注意到了她的口气,也注意到了她用了“先前的”三个字。他想这里边 肯定有一个故事。 胖女人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时音乐声停了,男女们纷 纷朝自己的座位走来。 音乐声再起时,周翔就站起身邀她跳舞。 “可以吗?”他欠了欠身,仿佛一个真正的绅士。 胖女人就站起来,把她的左手伸给他。 他牵着她的手步入舞池。 胖女人说:“我跳不好。” 周翔说:“我的水平也不高。” 他停了停,又说:“不过我认为跳舞这东西重要的是跳,跳得水平如何是次 要的。这就好比搞着对像的一对男女去看电影,对于他们来说,重要的是坐在一 快儿看,至于电影的内容就无所谓了。” 胖女人笑笑说:“你年轻轻的懂得不少呀!” 周翔说:“大姐过奖了,这道理谁都懂。” 胖女人说:“可跳舞的不一定都是对像呀,比如我和你,我们不过刚刚认识 ……” 周翔说:“这不错,跳舞的不一定都是对像,可都是一男一女呀,一男一女 这是根本的根本,你看看这舞场上有两个男人或者两个女人搂在一起跳的么?一 男一女,一阴一阳,这是世界的核心,这是动力的源泉,这是万物之本呀。再说, 本不是对像的一男一女,通过跳舞就可能成为对像,成为情人……大姐你没听说 过这种事么?” 胖女人不说话,只轻轻地笑。 这是一支慢四,两人搂在一起慢慢地摇。 周翔知道她的笑是对他的试探的挑逗的一种表态,或者说一种鼓励。于是他 决定再前进一步。 刚好那一刻灯光唰一下暗了,那是歌舞厅为情人们准备的一个节目。他的置 在她的腰际的左手一用力,就将这肥胖的足足有180 斤体重的女人搂在了他的怀 里。胖女人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周翔甚至猜这可能正中她的下怀,因为这一霎偎 在他怀中的她开始用她的一双鼓鼓的奶子轻轻蹭他的胸脯,她的隆起的怀孕般的 肚子也对着他的小腹动来动去。 周翔一阵暗喜,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将这个胖女人弄到了手。 周翔的脸和胖女人的脸紧紧贴在一起。他觉得她的脸稍稍有些凉。 “认识你我很高兴。”胖女人在他的耳边小声说。 周翔没吭声,只是更紧地搂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又在他的耳畔轻轻说:“咱们出去呆会儿怎么样?” 周翔问:“去哪儿?” 胖女人说:“随便……找个地方,咱们好好玩玩,怎么样?” 她的声音里有了一种“浪”气,很让男人的骨头发酥。周翔心领神会,他知 道这“玩一玩” 指的是什么。 “好啊,只要大姐高兴。”周翔说。 音乐声停下来后,两人一前一后朝歌舞厅外边走。周翔注意到人丛里的阿凤 睁着一双鼠眼远远地望着他,周翔就愈发挺直了自己的胸脯,他觉得他这一刻像 一个真正的王子。 胖女人在“新月”门前的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是乃兹。 双双钻进车后,她对司机报了一个地名。那是B 区的一个街道,周翔对那儿 不是很熟。 数分钟后,乃兹停了下来。 胖女人甩给司机一张二十的票子,然后等着找钱。计程表上显示的票价是十 七元。她满手的金戒指,也没有像一些趁钱的主儿甩个摊儿,说声“不用找了”。 踏着路灯光,胖女人领着周翔进了一栋居民楼。这楼的格局和成色若是和王 羚住的那楼相比,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胖女人住的是两室一厅。室内也没有作特殊的装修,胖女人告诉周翔她有买 商品楼的计划,旧房就不再进行投资。周翔问她什么时候买,她说她还要再等等, 因为现在商品房的销售形势并不是太好,她估计不久的将来商品房会落价。 房虽不属上乘,但房内的设施应属高档。空调,音响,平面直角彩电,带卡 拉OK的录像机,原装日立冰箱,电话,高档进口家俱,高档席梦思,高档真皮沙 发……可谓应有尽有。 胖女人为周翔开了一筒雪碧。 周翔环顾了一眼四周,问:“就你一个人吗?” 这话其实是多余的,如果家里还有其他人,胖女人肯定就不会领他来家里。 胖女人说:“儿子上了大学,家里就我一个人。” 这就说明胖女人的儿子19岁,或者20岁,周翔想。那么胖女人呢?刚才在新 月歌舞厅他猜她40来岁,现在看来她不止这个数,她可能44,也可能45了。她的 掩饰不住的几根白发,以及眼角的无法靠化妆品填平的深深的鱼尾纹说明了这点。 胖女人进了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时她只穿了一条粉色的三角裤衩和一件极 短的白背心。在裤衩和短背心之间的肚皮打着褶,搭拉着,颤抖着。 “来吧,我的小宝贝!”她矫揉造作地招呼他,又含情脉脉地送他一道秋波。 旋即,她进了卧室。 胖女人省去了烦琐的铺垫,直奔主题,倒也干脆麻利。 周翔已经不是先前的周翔了,他显得不慌不忙,从容镇定。他先去了一趟卫 生间,然后赤条条杀进卧室。 胖女人在床上说:“我的小宝贝,你快来呀……” 周翔说:“我来了!” 令胖女人满意的工作整整进行了一个小时。 周翔大汗淋漓,犹如水中捞出。 他起身将客厅的烟灰缸拿进卧室,放在他身边的床头柜上。随后他点燃烟, 重新躺在胖女人的身边。 令胖女人销魂蚀骨的一刻已经过去,胖女人拽了一条毛巾被盖在她的肥肉颤 颤的身上。 “你的活儿不错。”她说,赞许的口气,仿佛周翔是她请来的一名木匠,刚 刚为她打好一件家俱。 她闭目养了会儿神,旋即起身窸窸窣窣穿了衣服。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 里边的一只盒子里摸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丢到周翔的身上。 “抽完这支烟,你走吧。”她淡淡说,“我要休息了。” 周翔看了一眼票子,没动。因为有前边的王羚比着,他觉得有些少。 “都是这行市,装起来吧。”胖女人说,口气里透着行家里手的老辣。显然 S 市并非周翔一个人在吃这碗饭,也显然这个卖卤煮鸡素什锦的女老板不是第一 次享受这种服务。 周翔知道碰上了老手,忍了气。 他说:“你总不能让我走着回去吧?” 胖女人说:“末班车你还赶得上,愿意打车也行,那是你自己的事。” 周翔就不再说什么,将烟蒂掐熄在烟灰缸里,旋即起身穿了衣服,将五十元 票子一窝,装进自己的衣兜。 “那好吧,祝你做个好梦。”周翔转身朝外走。 “等等!”胖女人喊了一声,脸上露出些微笑,“忘了问你的名字了。” 周翔说:“我也忘了问你的名字。” 胖女人说:“你一点也不傻。” 周翔说:“比起你来,我傻得多。” 胖女人说:“其实你挺不错的……也许,我什么时候还会请你来。” 周翔说:“活儿好价就得高。” 胖女人说:“我说你一点不傻不是?好吧,下次我会考虑的……我怎么找你 呢?你有电话吗?” 周翔说:“没有,不过将来会有的。” 胖女人想了想,说:“那这样吧,今天星期二,再过三天,也就是星期五你 来个电话,我说来你就来,我说不行你就别来。以后的每星期二和五你都先来一 个电话……你记一下,我的电话是518598,记住了?” 周翔笑笑,说:“记住了,怪不得你能发财,吾要发吾就发,怎么能不发呢?” 胖女人说:“光这个号就五千呢。” 周翔说:“大姐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叫我胡大姐好了,”胖女人问,“你呢?” “周翔,飞翔的翔。” 周翔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出去了。 乘末班车回家的路上,周翔仔细算了算账,觉得伺候这个女人并不怎么吃亏, 以一次五十,一周两次计算,他每月的收入是四百。四百这个数字看似比王羚的 每月五百要少,但他伺候她的次数要远比伺候王羚的次数少得多,且胖女人干脆 利落,没有其他的什么零碎,比如下五子棋什么的。这么一想,他的心理平衡了, 心中又一次充满了阳光。他想他完全可以同时再为几个胡大姐或者王羚这样的女 人服务,那样每月的收入就更可观了。 他的心中被这个伟大计划胀得满满的,他为自己的进取精神而感动。 六 第二天吃过晚饭后,周翔依旧来“新月”,依旧花30元的门票,依旧坐在昨 天坐过的,靠门边的那个可以环顾四周视线极佳的车厢座上。 他依旧向服务小姐要了一筒芒果汁。 抽着烟,喝着芒果汁的工夫。阿凤走了过来,坐在他对面的车厢座上。 “你这不是抽烟嘛,昨天你说戒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戒了呢。”阿凤搭讪着 说。 周翔瞥他一眼,说:“昨天戒了,今天又抽了。” 阿凤笑笑,说:“你老弟这是何苦呢!我可是诚心诚意想帮你。” 周翔说:“你想帮我?帮我什么?” 阿凤说:“你昨天和胡大姐往外一走,我就知道你在忙什么了。” 周翔有些诧异:“你认识那个胖女人?” 阿凤说:“凡是常来泡‘新月’的,没有几个我不认识的。” “她常来吗?” “她想那个的时候,就来了。”阿凤一笑,又说,“专门来找你这样的。” 周翔说:“胡大姐这样的女人多吗?” 阿凤说:“看看,用我帮忙了不是?” 周翔说:“我可没说让你帮忙。” 阿凤说:“你会让我帮忙的。你昨天是运气好,赶上了。一般的情况下,你 会费很大劲的。 有时你根本看不出哪个女人需要这种服务,弄不好人家会把你当流氓对待。 就是你看得很准,你也需花费心思,花费时间。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周翔一时没吭声。 阿凤便又说:“从女人那方面说,凡是需要这种服务的女人都是有钱的女人, 也可以说都是些体面的女人,有的还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因为种种原因,她们 孤寂、苦闷、甚至痛苦,她们需要男人抚慰她们,陪伴她们,需要令人满意的性 生活。她们一点都没有错,她们完全享有这种主动的权力。男人和女人不都是人 吗?从古至今,都是男人寻花问柳,拈花惹草,都是女人为男人服务,女人做男 人的牺牲品,女人做男人的玩物。现在有些女人就是想把这种事颠倒一下,让男 人来为女人服务,让男人做女人的玩物。你能说这不是一种社会的进步么?当然, 具有这种女权意识的女人还不是很多,因为这种意识的觉醒需要用金钱来做铺垫, 也就是说,她们首先得有钱。没有钱的女人,永远是男人的奴隶。” 周翔听得有些发愣,他没想到外表看似一个粗人的阿凤内心里竟有这许多道 道。 他说:“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有点象个哲学家了。”口气里似赞许又似嘲 讽。 阿凤说:“哲学家我怎么敢当?不过是在这个娱乐圈子里泡得工夫长了,多 多少少看出了一点什么,或者说多多少少悟出了一点什么。”他停了停,又说,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刚才我说了凡是需要这种服务的女人都是些体面的女人, 这就是说她们虽然需要这种服务,但她们有的并不好意思直接出面,女人毕竟是 女人。这就需要一种中介,需要有一种为她们提供服务的服务……周老弟,你听 明白了吧?” 周翔听明白了,他一点都不傻。他的嘴角牵动着一丝轻蔑:“我早就看出了, 你是一个拉皮条的,我没说错吧?” 阿凤一笑,并不介意他的轻蔑。 “咱俩有什么区别呢?我拉皮条,你卖那玩意儿,还不是彼此彼此。咱俩是 一丘之貉,谁也别笑话谁。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 阿凤掏出烟,抽出两支,递一支给周翔。 周翔这一次接了。 “不管怎么样,你不该琢磨邢芬,”周翔点着烟后说,“你这不是在打我的 嘴巴吗?” 阿凤一脸的惊奇:“周老弟,你这是怎么说?邢芬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她 说她和你彻底吹了,她说她一点都不爱你。” 周翔说:“可我们相好了近一年,这怎么解释呢?” 阿凤说:“其实你也并非真的爱她,真正的爱你没有经历过,一旦经历了, 你就会明白那不是爱。真正的爱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的爱,我看你既没有不顾一切,也没发疯,所以我说你并非真的爱她。” 他说这话时,一双鼠眼笑眯眯望着他,令周翔恼不得,也怒不得。 “你他妈的真无耻!”周翔骂一句。 “好了好了,咱们还是谈生意吧。”阿凤看出周翔已经上了他的船,“周老 弟,不瞒你说,我手头掌握着几个需要提供服务的女人……” 周翔说:“你说吧,这生意怎么做法?” 阿凤说:“简单。我给你介绍一个女人,你付我一次性报酬。” “多少?” “一百。” “你开玩笑!” “实话对你说,我不是只为你一个人服务,都是这个价。”阿凤说,“你自 己算算就会明白这一百一点也不多了,你泡一晚上‘新月’要多少钱?门票就30, 还有别的消费呢?一个西瓜就要80. 再说你泡一晚上未必就一定有收获。你说吧, 是跟我合作合算,还是你自己独往独来合算?” 周翔不吭声了。 阿凤用鼠眼看一眼他,说:“这事咱们就算说定了,我今天就给你介绍一个 ……当然,这事还要看看人家看得上你看不上你,有的女人怪挑剔呢!只要人家 把你一领走,你明天就付我费。怎么样?” 周翔点点头。 阿凤便站起。这一刻刚好是一支舞曲刚停,另一支舞曲尚未响起的间歇,男 女们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休息,品着甜点喝着饮料,歌舞厅里缠绕荡悠着一片低 低的嗡嗡声。 阿凤晃荡着走向一位女士,他附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女士便将探询 的目光远远地投来,投向这一边的周翔。 周翔沉着地迎接她的目光,脸上努力浮现出些许微笑,仿佛在说:“对,我 就是阿凤说的那个人。” 隔得远,那女士不可能在周翔的脸上获得更多的印象,正像周翔不可能在她 的脸上获得更多的印象一样。 那女士便对她身边的一个女伴说了一句什么,旋即抓了她的一只颇精美的白 色的小包,起身朝周翔这边走来。 这个女伴周翔猜不是她的真正的女伴,一定是今天刚刚认识,或者是以前的 一个什么熟人,今天凑巧在“新月”碰上了。周翔清楚凡是这种来这儿寻欢的女 人都不可能再带一双另外的眼来。正因为此,这个虚假的女伴迷惑了周翔,使得 周翔一直没有注意到阿凤为她介绍的这一位。 眨眼间,手里抓着白包的女士来到了周翔的面前。周翔赶忙站起,对她做了 一个“请坐”的手势。 现在双方都可以把对方仔细打量一番了。坐在周翔对面的这位女士个儿不高, 1 米60左右的样子,梳齐耳的短发,皮肤白净,颇削瘦,脸上施了淡妆,颈上没 有金项链,手上也没有金戒指。她穿一条质地颇好但绝非时髦式样的白裙,上身 也是一件质地颇好胸前绣花的白的短袖衫,无领子的那种,同样算不得怎样时髦。 她的脚下是一双白的半高跟皮鞋。周身素洁中透出一种典雅,是那种知识型妇女 的装束。 周翔猜她的年龄和王羚的年龄差不多,或者稍稍高出一两岁,37或者38,至 多不会超过39. “阿凤告诉我了,你叫周翔,不错吧?”知识型装束的女士这样 开始了她的开场白。她的声音里有着某种习惯了的自信,有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同 样是习惯了的自尊。 这声音就让周翔极不舒服,仿佛他在接受一项领导布置的任务,或者正在接 受上边的一项什么调查。她的眼睛里也丝毫没有半点柔情,虽然她一直在微笑。 周翔便猜她是一个女强人,一个女厂长女经理什么的。她的声音是一种办公室的 里声音。后来的故事证明了他的猜测。 因了这种猜测,周翔很快理解了她,他想她不过是职业化了,就像那些公检 法的人无论注视谁,眼睛里都有一种怀疑不信任的光一样。 周翔点点头,也对她报以微笑。女人可以令他产生反感,比如胡大姐身上的 一堆肥肉以及她的隆起的小腹,比如眼前的这位女强人的职业化的声音,但他不 能令女人产生反感。阿凤刚才已经告诫过他,有的女人很挑剔。 “那么大姐您呢?您怎么称呼?”周翔彬彬有礼地问。 “叫我阿云吧。”女人犹豫了一下,说。 “是您的小名吧?” 女人点点头。她一直在打量他,毫不掩饰的打量。 “阿凤刚才向我介绍,说你挺好的……是这样吗?”她问。 周翔笑笑,觉得这个女人很有意思。这样的话若是出自王羚之口,出自那个 卖卤煮鸡卖素什锦的胖女人之口,就是极明显的挑逗了。可是这位叫做阿云的女 人说这话好像没有什么挑逗的意思,她表现出的只是一种职业化的精明,仿佛对 她要买的一样东西不怎么放心。 周翔便很认真地回答:“阿云您尽管放心,我会使您一切都满意的。” 阿云的脸颊稍稍浮出一丝红晕,但很快就过去了。 “这儿太乱,”她说,“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坐会儿,好吗?” “我听您的。”周翔说。 两人就双双离了座,朝歌舞厅的门外走去。那一刻,一支快三的舞曲正刚刚 奏响。周翔没有看见阿凤,但他知道不知躲在什么角落的阿凤,睁一双鼠眼正时 刻注意着他和阿云的动向。 这会儿他肯定在为到手的一百元暗暗窃喜呢! 她和他打车先去了一家座落在A 区商业街上的中档餐馆。那餐馆离“新月” 不是很远,打车不过三两分钟的时间。 用餐的高峰时间已过,馆子里只剩了零星的几个散客。这正对阿云的心思, 她需要和这个刚刚结识的看起来还不错的小伙子好好熟悉一下。 在她的公司里,像周翔这样的棒小伙儿她可以找出一堆来,所有这些人对她 都是绝对的毕恭毕敬。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这个阿云的小名,即使知道了也绝对没 有一个人敢于使用。公司的所有人都称呼她“李经理”,或者“李总”。这个加 了姓氏的职务称呼在她的头上罩了一层光环,这层光环使她区别于众人,也使她 本来不高且削瘦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丰满起来。这层光环同时也时时制约了她 自己。如果没有头上的这层光环,她干什么还要到外边来找周翔这样的小伙子? 她并不漂亮,似乎也缺少一些女人的魅力,但她毕竟是女人,只要她主动,她相 信找一个男人做她的情人还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他们选了一个角落坐下,阿云将菜单推给周翔,让他点菜。 周翔说:“咱们简单点,好吗?” 阿云说:“也好,咱们主要是说说话。” 周翔就要了一个拼盘,一个盐爆百叶,一个鱼香肉丝,一凉两热;又要了两 杯冰镇的扎啤。 这菜要得很对阿云的心思。 拼盘和扎啤眨眼间就端上来了,但阿云没有先动筷子,而是从随身携带的那 个极精巧的白包里摸出一盒薄荷味的细支烟来,她取出了两支,递一支给周翔。 “来吧,抽一支我们女人的烟。”她说。 周翔接了。 阿云抽烟,这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不太喜欢女人抽烟,他以为无论哪 个女人抽烟都不如她不抽烟的样子好看。但他又一次很快理解了,他想阿云肯定 做着什么单位的领导,女强人抽烟就是另一回事了。周翔在不少的电视剧中都看 到过女老板女经理抽烟,那似乎是一种时髦,或者说一种特色。 “你原来做什么?”抽着烟,阿云问。 周翔愣了一下,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噢,就是说,你做这种事之前,你没有工作吗?”似是怕自己没有说清楚, 她又匆忙解释了一句。 这也和其他女人不同,至少那个卖卤煮鸡卖素什锦的胡大姐不问他这话。这 个女强人肯定是想把他了解清楚心里才有底。 见周翔一时没有吭声,阿云便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进行一 些沟通,我想我们之间应该互相有所了解……” 周翔明白她的意思,她怎么可以和一个她一点也不了解的男人上床呢? 于是他笑笑,说:“没关系,您应该对我有所了解。” 接下来他告诉了她关于那个袜厂的故事。 阿云说:“这个厂我知道。” 周翔说:“我在这个厂工作了六年。” 阿云说:“你没有结婚吗?” 周翔说:“没有。” “连对像也没有?” “原来有,现在没有了。” 阿云满意地笑了,说:“你很坦率。我喜欢坦率的人。” 周翔笑笑,没说话。 这一刻,两个热炒也端了上来。阿云掐熄了手中的烟蒂,拿起筷子,对周翔 说:“咱们吃吧。”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吃菜,喝扎啤。 过了一会儿,阿云说:“你怎么不问问我?” 周翔说:“我想您如果想告诉我您会自己说的。” 他说了一句机智话,这句机智话颇受阿云的赏识。 “你很聪明。”她说。 “可我觉得我很笨,”他说,“这是真的,比如下棋,我总是输多赢少。我 怀疑我的智商不高。” 阿云说:“你的才智肯定不在围棋上。事情就是这样,有的人早早开掘了自 己的才智,有的人一直到死也没有发掘出自己的才智。没有发掘出才智的不一定 没有才智,我认为每个人在某些方面都有超人的才智,当然,不包括那些天生的 傻瓜,天生的弱智。”她停了停,又说,“所以好多人到死也没有发现他们的才 智,是社会的原因,或者说是某种特定环境的原因,他们自己并没有错。社会分 工并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周翔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一定是个做领导工作的。” 阿云笑笑:“为什么?” 周翔说:“这番话只有做领导工作的人才能说出。” 阿云说:“这倒不一定,这种道理许多人都明白。” “可您肯定是做领导工作的,您跟我一说话我就感觉出了。” “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 “这么说我猜对了。” “我也算不上什么做领导工作的,不过是一个公司的经理。” “正像我猜的。” “你还猜了点什么?” “您上过大学。” “接着猜。” “您今年37,或者38. ” 阿云微微笑笑着,发亮的眼睛表明了她对这些猜测的认可。 “还有呢?”她鼓励着他。 周翔不想说了。他想凡事应该有个分寸。 “没关系,你说下去。”她继续鼓励着他。 周翔支吾了一会儿,说:“那是很明显的,您现在独身……丈夫英年早逝, 或者因为第三者插足,他和您离了婚……” 阿云笑出声来。她说:“这你就错了,我的丈夫既没有英年早逝,也没有和 我离婚。” 周翔诧异极了,一时语塞。他想不透她既然不是独身为什么还要跑到外边来 寻欢,当然也可能是王羚那样的原因,丈夫一心扑在生意上,常出远门,虽然有 也等于无。 阿云笑过后,眼睛里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抑郁。她叹了一口气。 周翔就意识到这个女强人的心里一定很苦,是那种难以对别人启齿的苦。 周翔说:“你没有必要告诉我。” 阿云说:“不,是我想告诉你。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找一个人说说,可就是找 不到这个人。现在你是最合适的人,你不认识我们公司的人,也不认识我丈夫单 位的人,我担心什么呢?再说你是为我服务的,我花钱雇了你。你应该为我保守 属于我的隐私,你说呢?” 周翔点点头,极郑重的样子。他说:“您说得对,我是为您服务的,我将尽 我的力量为您解忧,为您分担痛苦。” 阿云放了筷子,又从烟盒里摸出两支薄荷味的细支烟,递一支给周翔。 周翔说:“您留着吧,我抽劲儿大的。” 他从自己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希尔顿。 两人都点着烟。 阿云是用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夹烟,很独特的样子。女人抽烟都是这样子吗? 在这之前,周翔还真没有仔细留意过。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抽烟的样子不仅一点 不难看,甚至还抽出了一种难得的优雅,一种少有的贵族气派。 阿云是真正的抽,将烟咽进肚子里,又丝丝缕缕从鼻孔里冒出,不似有些女 人抽烟不往肚子里咽,纯粹的装腔作势。 淡蓝的烟雾缠绕在阿云的脑际,她眼睛里的那丝抑郁这一刻可以看得更清楚 些。 “我的丈夫有病,那种男人的病,就是说阳萎……明白吧?”她的声音里不 再有先前的习惯了的自信,“当然,他不是一开始就有这病。他原来没病,我们 有孩子。后来他患了前列腺炎,很长时间不好,吃过很多药,实在没法做了手术, 手术做得应该算不错,因为排尿的困难解决了,但他的性功能却始终没有得到恢 复。到医院检查,医生说他的性功能的丧失也许还有其他原因,比如心理方面的 因素,心理负担过重,越是担心会丧失性功能,越是会真的丧失性功能。医生说 的不一定全对,但有一定的道理,我那位就是心理负担过重,刚得前列腺炎那阵 就十分恐惧,担心他永远不行了。当然这也不全是他的错,男人谁不害怕自己不 行呢?男人在女人面前能够骄傲的不就是因为自己‘行’吗?” 周翔听着的时候,始终注视着她的脸。他用自己的理解、同情的目光去抚慰 她。 阿云停了一下,接着说:“我为他找过很多医生,找过很多药,但最终都宣 告失败。他很痛苦,我也很痛苦。我是个正常的健康的女人,我还很年轻,我怎 么能不想那事呢?这不是忍耐一年两年的事,我得忍耐一辈子呢!我有时想得厉 害了,就在被窝里用手……” 她的脸颊袭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周翔见她停了下来,便说:“您为什么不提出离婚呢?您很爱他是吗?” 阿云抽了一口烟,待淡蓝的烟雾丝丝缕缕从鼻孔里钻出后,她说:“这个念 头我有过,但我很快就打消了。我不感肯定我很爱他,但毕竟这么多年夫妻了,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一块儿厮守了这么多年,怎么能没感情呢?再说我知道 他非常害怕我和他离婚,虽然他不止一次说过他在这事上决不拦我。他怕我和他 离婚会影响他的仕途……噢,忘了告诉你,他在市委机关工作,那会儿是正科, 这会儿是正处,他提得很快。这其中不能说没有家庭的原因,婚变家庭破裂肯定 会对他的仕途产生影响,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不知怎么猜测呢! “他知道他愧对我,所以他同意我在外边找个相好的,也就是情人。这事我 也认真想过,我怎么找呢?在哪儿找?在公司里找吗?我是总经理,我还想不想 当这个总经理?在过去的同学里找吗?他们都有家庭,都有老婆孩子,我不想充 当第三者,更不想陷入感情的旋涡里……” 阿云讲完了她的故事,这么多年从没示人的故事。 她掐熄了手中的烟蒂,抓起桌上的扎啤杯子,一口气喝下半杯。 周翔想若不是她亲口讲述,他怎么敢相信一个女强人,一个公司女经理躲在 被窝里用手来满足自己呢?于是他说:“阿云,我感激你。” 他开始对她使“你”而不是“您”了。 阿云说:“感激我什么?” 周翔说:“感激你对我的信任,感激你告诉了我你的故事。” 阿云笑笑说:“你错了,该感激的是你。” 周翔说:“这话怎么说?” 阿云说:“感激你这么认真地听完了我的故事。”她又说,“现在我的心里 很舒服,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咱们吃吧,别剩菜。” 半个钟头后,两人从馆子里出来。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 周翔猜她可能领他去一个事先她找好的秘密地点,比如谁的一间闲置的房子。 可是数分钟后他和她从出租车钻出,踏着夜色朝一幢宿舍楼走去时,她告诉他: “这是我的家。” “你的家?”周翔有些吃惊。她有丈夫有孩子,她怎么敢把他往家领。 阿云一笑,说:“别害怕,我们那口子不在,他带孩子出去串门了。” 周翔说:“他知道?” 阿云说:“我不想瞒他。我告诉他11点以前别回来。” 进了屋后,周翔看一眼表:10点过5 分。他想足够了,他要在这不到一个钟 头的时间里使她得到快乐。 她领他进了卧室。 他立即进入了角色,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亲吻她。 她温顺地闭上了眼睛。 他亲吻着她的工夫,一只手就在她后背上轻轻抚摸着,稍倾,这只手从她的 衣服的下摆伸了进去,触着了她的光洁柔滑的皮肤。她稍稍哆嗦了一下,但很快 适应了。 几分钟后,他开始为她解衣衫的扣子。 “我们上床,好吗?”他征询地问。 阿云点点头。她的眼睛闪闪发光,脸颊红红的,桃花般鲜艳。 眨眼间,两人都赤条条的躺到床上。她享受着这许多年来没有享受过的性的 抚慰,快活得轻轻呻吟起来…… 11点钟差一刻的时候,周翔下床穿了衣服。 “我该走了,碰上了就不好了。”他说。 阿云用手理理头发,也下床穿好衣服。她从写字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百元的 票子递给周翔。 “你不用给这么多,”周翔看一眼说,“五十就可以了。” 阿云说:“拿着吧,我愿意给你一百。” 周翔说:“那就谢谢了。” 他装了钱,朝外走。 阿云说:“你明天晚上还来好吗?我等你。” 周翔想了想,说:“来没问题,可我觉得你总让他们父儿俩出去串门不怎么 妥当,我们都是男人,我能体谅他的心情,他肯定不会高兴的。” 阿云说:“真难为你还能体谅他的心情,好吧,我想想办法,另外找个地方 ……我怎么跟你联系呢?” 周翔说:“你找不到我的,这样吧,你把你的电话告诉我,我找你好了。” 阿云就把她的电话写在一块纸上,塞进他的衣兜。 周翔最后吻了她一下,说声“再见”,转身开了门走出来。 七 需要周翔提供服务的三个女人中,王羚是最危险的一个,或者说是最不安全 的一个。卖卤煮鸡素什锦的胡大姐不存在这个问题,她的男人和她离了,当着一 家大公司经理的阿云也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这件事她几乎是向丈夫公开的,她 的丈夫甚至还为她提供了方便。 王羚的丈夫不过是经常出门,三天两天,也可能十天八天,全看生意做得怎 么样,极没准儿。 有时王羚估计他要十天八天才能回来,也许他三天二天就杀了回来;而估计 他三天两天应该回来的,却十天八天甚至半个月也不见他的踪影。不过王羚说他 的男人就是回来也一般都是在晚上,因为广州过来的那趟特快要晚上8 点30分才 到。他的男人总是坐那趟车,那趟车不仅特快,且有空调,且全线对号,就是买 不上卧铺,也有座。 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逢了这种例外,周翔的尴尬处境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那日“例外”发生的时候,周翔和王羚刚刚办完事,刚刚离开卧室进了 客厅。若是王羚的男人稍稍早五分钟进家,那就肯定看见好戏了。 王羚的男人周翔已经不陌生了,自王羚那日下午将他领回家后,他天天都能 看见他——在卧室朝东的那面墙上。那是镶在镜框里稍稍倾斜一个角度,悬挂着 的一张有小报那般大的结婚照,彩色的。照片上的新娘披着白色的婚纱,新郎则 穿着西服,扎着领带,都微微笑着,极幸福的样子。 现实中的王羚的男人要比照片上的王羚的男人邋遢许多,也苍老许多。他几 乎比周翔矮半个头,肤色颇黑,脸上疙疙瘩瘩,宽脸小眼阔嘴,颧骨很高,可谓 其貌不扬。周翔若是和他站在一起,周翔是树,他是柴禾堆。 两个男人都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因而猛丁面对面相遇,都略略有些意外的 吃惊。王羚的男人脑瓜里肯定还会闪过些应有的猜测和疑惑。 王羚赶忙周旋,她对周翔说这是她的出门回来的丈夫,接着她又对她的丈夫 说周翔是她过去厂里的同事。她说周翔来这儿是因为过去厂里的一个工人要结婚, 他为他张罗凑份子的事。 王羚情急之中能想出这么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也算机智了。 周翔很快就镇定了。他顺着王羚的谎言继续编,他说这个工人的对象是哪个 哪个单位的,她的相貌怎样怎样,她的父母如何如何,说得有鼻子有眼。 王羚的男人却没有寻根问底的意思,他友好地和周翔握手,友好地朝他微笑, 友好地请他坐下来喝茶,抽烟,后来甚至还友好地留周翔在家吃晚饭。 周翔知趣地不肯留下来,他说他还要去通知两个人,傍晚这个时候比较容易 找到。 王羚的男人和他握手言别,他让王羚下楼送送他,并嘱他以后有空常来玩儿, 没有一点起了疑心吃醋的意思。 在楼下周翔对王羚说:“你们老头儿不错嘛!” 王羚说:“你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她让他明天下午再来,她说她估计他明天一早又会走的。 “先来个电话也好。”她又说。 “好吧,我看情况。”周翔答应得不很肯定。 第二天他没有打电话,第三天打了。第二天他是有意没有打,他想借他男人 突然回来的这个机会,稍稍疏远她一下。她把他缠得太紧,她要求他天天下午去 陪她,这个条件最初周翔还好接受,他反正没什么事。但随着他开辟了新的战线, 他就感觉到天天下午都去陪她是对他的一种约束,且时间长了,王羚身上的神秘 感和新鲜感就渐渐地淡了,他感觉出了一种倦乏。 王羚在电话上首先质问他为什么昨天没来电话,她说她的男人一早就走了, 她整整等了他一下午。 周翔解释说他昨天下午本来想着打电话的,后来因为一点别的事耽搁了。王 羚在电话上追问是什么事,她说是不是又有哪个小富婆看上你了?周翔说这是哪 儿的事,除了你这个小富婆能看上咱,还有哪个小富婆能看上咱?王羚就在那边 嘿嘿笑,笑过后说你快来吧,我等着你。 周翔便放了电话,骑车奔了C 区的冯庄小区。王羚以一阵发疯般的狂吻表达 了她对周翔的爱恋。 她说:“昨天你没来,快把我想死了。” 周翔说:“你那老头儿搞突然袭击,吓得我都不敢来了。” 他又说:“今天他不会又突然杀进来吧?” 王羚说:“怎么会!他昨天刚刚去了广州。” 两人搂抱着,互吻了一阵,随后进了卧室。 王羚说:“今天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周翔说:“那我太高兴了。” 他没有弄懂她的意思,还以为一会儿她要送他一件什么礼物,或者给他准备 了一个什么好吃的东西。可是待他和她双双脱了衣服赤条条上床后,他便明白她 指的不是这。 她让他平躺在床上,她俯下身去…… 这的的确确是她送给他的一个惊喜。事情多少有些反了过来,仿佛是周翔花 了钱,王羚在为他提供服务。 她问他:“好吗?” 他说:“好,太好了……” 10分钟后,两人的位置做了一个交换。 周翔说:“我要回报你一个惊喜。” 王羚说:“我等着呐!” 她闭着眼睛,陶醉在无法言喻的快乐中。 危险就在高潮到来之际逼近了他们。他和她甚至都没有听到钥匙扭开门锁的 声音。 王羚的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仿佛从天而降,微笑着站在两个赤条条的男女面 前。他和她甚至来不及抓一条被单或者毛巾被之类的东西稍稍遮掩一下。 王羚的脸色煞白,周身抖动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翔更是吓得灵魂出窍,他做了挨打的准备,他知道戴了绿帽子的男人在这 时候不好好闹一番是出不了这口窝囊气的。 高颧骨的男人却一直咧着那张阔嘴在微笑,毫没有大打出手的意思。他显然 没有去广州,他制造了一个小小的骗局,或者说施放了一个小小的烟雾弹,为的 是捉住这对偷情的男女。 “你们正玩得痛快,打扰了你们是不是?”他说出这样一句。 他和她都不吭声。这时候他们还能说什么呢?何况他和她都弄不清他究竟想 怎样。 “好吧,事情既然已经这样,我就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其貌不扬的男人对 周翔说,“以后,王羚交给你了!” 他丢下这句话,扭头出去了。 他和她都听见了单元门被带上门锁发出的“咔”的响声。他和她都听见了他 的渐去渐远的脚步声。 好半天,他和她都不相信他真的走了。这事就这样算完了?他好不容易捉住 了他们,怎么可能又轻而易举地放过了他们?他这是玩的什么鬼花活儿? 周翔穿了衣服,要走。 王羚抱住了他,求他陪她再坐会儿。 她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说:“他真要动手打我一顿,我的心里反而踏实一些。” 王羚说:“不管怎么说,他今天肯定不会回来了。” 周翔说:“你的男人神出鬼没,谁敢保证?” 王羚说:“捉奸见双,捉着了都放了,再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周翔说:“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王羚说:“一开始我还真有点怕,现在反正这样了,我的心里也就踏实了, 没什么了不起,他大不了和我离婚呗。” 周翔没吭声,心里却想王羚若是和他男人离了婚,她还能每天舒舒服服躺家 里么?对她来说,她的男人就是她的钱匣子呢。 一连两天,周翔没有来找王羚。第三天上,他拨了一个电话给她,她说周翔 你来吧,现在什么事都没了。她的声音里有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凄清和感伤。周翔 吓了一跳,匆忙问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想和你离婚?王羚说那倒不至于,但他干 的事在我看来比那要坏得多,他是个真正的坏蛋,结婚这么多年我今天才把他看 透。周翔沉默着,他想像不出被王羚称为真正的坏蛋的那个男人究竟对她干了些 什么,因而廉价的安慰话暂时咽在了肚里。但他明白,这个女人这时候很需要他。 于是他说:“好吧,我这就过去。” 一刻钟后,他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没有象往日那样迫不及待地扑到他的身上,献给他一串发疯似的狂吻。她 只是忧怨地看他一眼,说声:“你来啦。” 她把他领到客厅。 周翔坐下后,点了一支烟。 王羚忙碌了一阵,为周翔和自己各沏了一杯茶。 她说:“以后他不会管咱们了。” 周翔问:“到底怎么回事?” 王羚切齿说:“这个坏蛋干的事你简直想都想不出。” 周翔说:“他是不是打了你?” 王羚:“打我一顿倒也罢了。” 周翔望着她,眼睛里生出些怜惜和困惑。 王羚用嘴吹吹杯中飘浮的茶叶,喝一口茶。她说:“这个坏蛋从外边领回两 个骚货,当着我的面干那事……” “那天晚上?”周翔问。 “那天晚上他根本没回来,”王羚说,“他选择了一个孩子不在的时候,这 多少还算有些人性。” 周翔说:“他是在报复你。” 王羚说:“这里边不全是报复。我这会儿才有点明白过来,这个坏蛋其实是 盼着我出点事,这样他就好彻底自由了。” 周翔没说话。 她又说:“我早就察觉他在外边搞女人,但我没有抓住过他的把柄……他在 外边寻欢作乐倒也罢了,别带回家呀!” 周翔一笑,说:“你不是也带回家了么?” “我带回家可没当着他的面呀!” “他当你的面,你可以躲开嘛。” “后来我可不是就躲开了。” “他自由了,你也就自由了。” 王羚叹一口气,说:“是呀,都自由了。” 周翔说:“这也许是好事,偷偷摸摸的,吓也得吓出毛病来。” 王羚说:“狠狠心,真想和他离了算了。” 周翔说:“别犯傻,他正盼着呢!”他又说,“你不想想,他有钱,和你离 了,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王羚不吭声了。 喝过茶,王羚过来搂他的脖子。她说:“你在我的身边我就踏实了。” 周翔笑笑说:“可我不能总在你的身边。” 王羚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又有哪个小富婆缠上了你?” 周翔说:“没有的事。” 王羚说:“我已经感觉出来了,你骗不了我。” 周翔说:“你这么相信你的感觉?” 王羚说:“我的感觉一般不会错。那阵我感觉我们老头儿在外边搞女人,现 在不是得到了证实?” 周翔用吻去堵她的嘴。他说:“咱们上床吧。” 她说:“好吧,咱们上床。” 周翔很是卖了一阵力气,气喘吁吁,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撩拨不起王羚身上 的热情。 她轻轻说:“对不起,今天我情绪不好。” 周翔只好草草行事,结束了战斗。 她躺在他的身边,用手抚摸着他的宽阔的胸脯,抚摸得他痒兮兮的。 她在他的耳边轻轻说:“跟我一个人好,别跟别的女人好,行吗?” 周翔笑笑,不吭声。 “我求你了,答应我,好吗?” “好吧,我……答应你。” “你这不是真心。”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 “真心假心一听就听出来了。” 周翔只好又笑笑。 她说:“我每个月再给你加二百,只要你答应我,只跟我一人好,不跟别的 女人好,行吗?” 周翔说:“你给我的钱已经不少了,我不想再要你的钱。” 王羚说:“那就是说你不能只跟我一个人好,是吗?” 周翔说:“我跟你说过了,可你不信。” 王羚说:“你敢向我保证?” 周翔说:“我不能向你保证,我是自由的,我们之间不存在法律的约束。” 王羚立即扭过了脸去,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啜泣起来,光滑润洁的肩头微微 抖动着。周翔慌了,忙着去抚慰她。 “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她只是啜泣,不吭声。 “好吧,算我刚才没说那话……” 她说:“你走吧,让我一个人躺一会儿。” 周翔说:“对不起,刚才真的对不起……” 她又说:“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周翔便下床穿了衣服,他在她的身边默默站了一会儿,摇摇头,出去了。 骑车走在路上的时候,他细细回想一遍刚才王羚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便渐 渐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个大他11岁的女人爱上了他。 他觉得这很荒唐。 八 女经理阿云送给周翔一只价值一千多元的BB机。她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周翔 有几次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没在,她办公室的为她做秘书工作的一个和周翔岁数 仿佛的小伙子接了。他告诉她这件事时说这位先生很怪,既不留下单位也不留下 姓名,只说我下次再打吧。阿云就意识到这种联系办法实在糟糕,尽管眼下还不 至于引起她秘书的怀疑,但时间长了,肯定会惹事。她可不想因为这事弄得公司 里风风雨雨的,她必须维护她的女强人的形象。 她送给周翔BB机的同时,为自己寻到一套一室一厅的单元房。这套房子是她 下边的一个科长的,这位科长一家三口原来就住这里边,后来公司给他分了一套 两室一厅的新房,这套一室一厅的旧房便闲置起来。女经理对她的属下说她的一 个亲戚是拆迁户,一时找不到暂住的地方。这位科长当下就从他的衣兜里掏出了 单元门钥匙。他说你的亲戚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房子反正闲着。 两把钥匙,她和周翔一人一把。 交给他钥匙的时候,她又塞给他一叠脏兮兮的票子,嘱他抽空把这房拾掇一 下,添些必要的东西。 阿云离开后周翔点了点那叠票子,整一千。 于是他用了半天的时间将那套闲置已久的房子收拾干净,又用了半天的时间 将这叠脏兮兮的票子花净。他买了一张不很讲究但实用的双人床,买了一套现成 的被褥,买了枕头枕巾床单,买了脸盆毛巾香皂,买了烧开水的电热杯和暖壶, 买了窗帘和拖鞋,甚至还买了几卷卫生纸,买了一面小圆镜和一把木梳。 正是这面小圆镜和这把木梳令晚上来这屋里的女经理感动了好一会儿。 她说:“你怎么能想到这个?” 周翔说:“女人们办完事头发肯定都会乱,不梳一梳怎么能到外边去呢?” 阿云说:“真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到。” 周翔说:“我只想你在这儿能感觉方便,愉快。” 阿云换了拖鞋在屋里走来走去,旋即又点了一支烟。她的眼睛里闪着光亮。 她说:“这个地方不错。” 周翔说:“和家里怎么也没法比,凑合吧。” 阿云说:“条件不条件的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个地方只有你和我,没有同 事,没有下属,没有熟人,没有家里人……我没有必要再戴一副假面具,没有必 要再绷紧神经去演戏。在这儿我可以自由自在,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可 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在这儿,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37岁的女人……” 周翔说:“一个人如果没有一个可以轻松的地方,一天到晚绷紧了神经,那 他说不定会发疯的。” 阿云说:“好在我还没有等到发疯就找到了这个地方,为这我得好好感谢你。” 她说着这话,三把两把就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旋即赤条条躺到这张刚刚从商 店搬来的新的双人床上。 她说:“来呀周翔,今天咱们好好玩一玩。” 她的性欲旺盛得令人吃惊。周翔想她是过于饥饿了,她是想把这么多年应该 得到而没有得到的都弥补过来。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的那个43岁的每日吃 粉笔沫的母亲,有了和阿云的交往,他就多少有些理解她和开东风车的汽车司机 之间的事了。他想他的并非真正的母亲的饥饿时间比阿云还要长许多,阿云毕竟 只有37岁,阿云好歹还有自己的孩子,也就是说好歹还有过那么一段快活日子。 母亲却从没有过,在连鬓胡子汽车司机之前,她几乎还是个处女。 周翔的床上功夫越来越地道。 阿云说:“我要死过去了。” 周翔说:“死要是这么快活的事,就谁都想死了。” 阿云说:“我没看错你。” 周翔说:“我早就说过,我会让你满意的。” 两人静静地躺着,各自点了一支烟抽,说着话。 阿云说:“我上大学工夫,班里有个男生,长得特别像你,也是这么高的个 子,也是这么精精神神的,刚见你那会儿,我直发愣,还以为你就是他呢,后来 稍稍一想,就知道这很荒唐,因为年岁上差着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可能 有你这么年轻呢?” 周翔从她的口气里听出了什么,便问:“你好像很喜欢他,是吧?” 阿云叹一口气,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提他还有什么意思?” 周翔说:“初恋总是最难让人忘怀的。” 阿云说:“你有这个体会,是吗?” 周翔说:“我还没这个体会呢,这话是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他停了一下, 又说,“我有过一个女朋友,我们相好了近一年,可我现在怀疑我那时的爱。” 阿云说:“初恋的确让人难以忘怀,如果那就是我的初恋的话。” 周翔诧异:“这是怎么说?” 阿云说:“他一直不知道。” 周翔“噢”一声,他明白了:这是单相思。 阿云抽着烟,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喜欢上了他,那阵听见他说话 的声音都能让我好一阵心跳……” 周翔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阿云说:“我的运气不好,我喜欢上他的时候,班里的一个女孩子早就和他 热火朝天了。” 周翔为她惋惜说:“你若是跟了他,肯定不是现在这样子了。” 阿云说:“这就叫命,现在我越来越相信命了,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命就是 什么样的命,逃不脱的。包括我能和你一起睡在这张双人床上,都是命中注定的。” 周翔笑笑说:“这可有点不大像一个公司经理说的话。” 阿云说:“你没听说过毛老头在山西的一个香火极盛的寺庙里求签占卜的事 么?毛老头总该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了吧?这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周翔说:“听说过。那是个有名的寺庙,说是毛老头那次求到的是上上签, 签上的话是:日出扶桑。我还听说过老蒋也去那儿求过签,他求到的是下下签, 签上的话是:落花流水。后来果然都应验了。那个寺庙所以名气极大,香火鼎盛, 大概也与这两个大人物去那儿求过签有关。” 阿云说:“你说得对极了,这下你也应该相信命了吧?” 周翔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信呢?” 阿云说:“你相信我和你躺在这张双人床上是命中注定么?” 周翔笑笑,含糊其词:“也许吧。” 阿云说:“我没有和大学的那个我喜欢的男生相好上,上苍一定十分同情我, 就安排了你这个和他十分相像的男人作为他的替身来和我睡觉……” 周翔说:“这听起来很有意思。” 阿云说:“像小说,是吗?” 她的情绪又上来了。她掐熄了烟蒂,央求般说:“咱们再来一次,好吗?” 这只BB机和这间一室一厅的旧房不仅方便了女经理阿云,也方便了其他女人。 卖卤煮鸡卖素什锦的胖女人自在她家里享受了一次周翔的满意的服务后,尚 未寻到机会得到第二次销魂蚀骨的享受,原因是她的上着大学的儿子放暑假了。 周翔按照她的叮嘱逢了星期二和星期五便给她打电话,她都以晚上有事推了。这 样打过三四次后,周翔就不再给她打了,他以为她又寻到了比周翔更佳的男人。 谁想几天后拉皮条的阿凤找上门来,告诉周翔胡大姐正找他呢,让他无论如 何给她拨个电话。 阿凤并不是仅仅为这来找周翔的,他找周翔的真正目的是他又为周翔揽了一 个“活儿”。他说这位女士有点神经不正常,神经不太正常的原因是这位女士的 新婚不久的丈夫患白血病死了,从得病到死,前后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丈夫死得 唐突,她又极爱他,因而神经受了刺激。 她始终不相信他真的死了,她天天等他回来,吃饭时为他摆上碗筷,睡觉时 也为他铺好被窝。 这位女士的父亲是位大款,极有钱。他曾将自己的女儿送到精神病院治疗了 一阵,但效果不明显。精神病院的一位主治医生告诉这位大款,说要想治好他女 儿的病,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需找一个和他女儿生前的丈夫差不多的男人陪她 一个阶段,包括睡觉,让她相信这就是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又回来了。这位大款 一开始很难接受这个办法,但想想为了女儿的今后,他决定照主治医生的嘱咐去 做。他托阿凤为他女儿物色这样一个男人。阿凤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周翔合适。 周翔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说:“你开什么玩笑?让我去伺候一个女精 神病人!” 阿凤说:“你先别摇头,好好考虑一下,这里边的油水很大,这位大款答应 只要治好他女儿的病,他可以付一笔极高的报酬。” 周翔说:“给多少钱我也不去伺候女精神病人。”很坚定的口气。 阿凤说:“这其实和为其他女人提供服务差不了哪儿去。” 周翔说:“差得远着呐,正常的女人有正常的思维,精神病人能有正常的思 维么?她什么时候犯起病来说不定拿菜刀砍了我呢!” 阿凤说:“这你尽可放心,这女的是因‘爱’而病了的,她只要把你当作了 她的丈夫,她爱还爱不够呢,怎么会拿菜刀砍你呢?” 周翔不吭声了,似是被他说得没了话说。 阿凤便趁机进攻。 “你怎么也得给我一个面子呀,我都应了人家,”他说,“就算帮我的忙怎 么样?我也不收你的费了。” 周翔说:“我可不能整天陪着她。” 阿凤忙说:“时间上可以商量。” 周翔说:“报酬上要说死,另外治好治不好我不管。” 阿凤说:“这都好商量,好商量。” 他喜笑颜开,感谢周翔帮了他的忙。 周翔心里清楚这事办成,阿凤肯定会在那位大款那儿得到一笔好处,否则他 不会说出不收周翔费的话。 周翔开了一个价,每月两千,少了这个数,他绝对不伺候。另外时间上要活, 不能固定时间,他每天抽空去陪她2~3 个小时,可能上午,可能下午,也可能晚 上,视情况而定。 阿凤说他把他的意思转告给那位大款,并说定两天后给他准信儿。 阿凤走后,周翔立马到外边给胖女人拨了一个电话。 胖女人正在自己的铺子里忙,听到周翔的声音,快活地叫一声:“是周翔呀! 我到处找你找不到。” 周翔就明白阿凤没骗他。 周翔说:“胡大姐找我有事吗?” 胖女人说:“当然有事了。” 周翔问:“什么事?” 胖女人说:“坏小子,你说呢?” 这边的周翔就嘿嘿笑,说:“我还以为大姐找了别人了呢。” 胖女人说:“大姐知道你行,还找别人干什么。” 周翔说:“你说吧,什么时候?” 胖女人说:“今天晚上你来吧……别去家里,到我的铺子来……” 周翔问:“为什么?” 胖女人说:“我的儿子放假回来了。” 周翔想了一下,说:“既然这样,我这儿有个地方,你来我这儿怎么样?” 这正是胖女人求之不得的,这些日子她所以没约周翔来,并非她不想那事, 而是寻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今天她约周翔来鸡铺,也是不得已的事:鸡铺里有 一张下夜的床。她可以放下夜的老头一夜假。当然,现在她可以不必这样做了。 胖女人问清了那套将为她带来欢乐的房子的位置,就放了电话。 吃过晚饭,她涂脂抹粉,把身上弄得香香的,又换了衣服,对正在看电视的 儿子说声:“你在家吧,我出去串个门。”便扭着肥臀颤着奶子兴冲冲出了屋。 在马路上,她拦了一辆出租车,不过半支烟的工夫,司机把她送到了目的地。 周翔正站在8 路车的站牌下等她,那是他和她约好的地方。 她献给周翔一个迷人的微笑。“你早来了?”她问。 “我当然要早来一会儿,”他说,“要不然胡大姐站在这儿晾膘那可是我的 过错。” 胖女人笑着斥一句:“贫嘴!” 他领她去那个地方。 他所以敢把她领到这儿来,是因为他知道阿云去了北京,她要明天或者后天 才能回来,两个女人至少今天绝对不会撞车。 “怎么样?”开了单元门,拉亮灯,周翔问胖女人。 卖卤煮鸡卖素什锦的胖女人环顾了一遍这间只有一张双人床的陋室,笑笑说: “比我的鸡铺要好多了。”她又说,“我肯定是沾光了,这是哪个小富婆的地方?” 周翔说:“银行为储户保密,我也为我的主顾保密。” 胖女人说:“看不出你还真有两下,开了多少户了?” 周翔说:“我说开了二三十户了,胡大姐你信吗?” 胖女人笑笑说:“那还不把你这个傻小子累死!你忙得过来吗?” 两人说笑着,脱了衣服。 胖女人将自己的一堆肥肉摊在了双人床上。 周翔说:“你别把床压塌呀!” 胖女人说:“真要把床压塌了,谁都会以为那是你的本事。” 周翔说:“那可就替我做了广告了,说不定我真能开个二三十户呢!” 胖女人说:“那就看你今天的了,我等着把我漏下去呢。” 周翔的欲火便被撩拨得旺旺的。他说:“我来了!” 床板便在他们的身下嘎吱吱响起,由弱至强,由平淡至深沉,剧烈得犹如一 场大地震,犹如一场大风暴。 胖女人不停地轻轻喊着:“我的小亲亲,我的小亲亲……” 一个钟头后,地震停止了,风暴过去了。两人静静地平躺在双人床上,犹如 潮退后两条被冲到沙滩上的鱼。 周翔点了一支烟抽。 被服务得舒舒服服的胖女人开始考虑给周翔长钱的问题了,她的脑子里转着 60和65这两个数字,给他60好,还是给他65好?掂来掂去,她决定选择60. 她想 长钱不能一下子长得过高,这次长高了下次再长钱的台阶就高了。 周翔想着另外的事。抽着烟,他问胖女人:“你没有再结婚的打算吗?” 胖女人说:“没有。” 周翔说:“你的岁数还不是太大嘛,完全可以考虑再嫁个男人。” 胖女人说:“我嫁了人,你不就少了一个主顾了么?” 周翔笑笑:“胡大姐敢情是为了我呀!” 胖女人说:“我看就这么着挺好。老了有儿子,现在嘛想痛快就花钱,要他 妈的鬼男人干什么?” “你很恨他,是吗?” “男人有他妈什么好东西!” “你连我也骂了,”周翔说,“你刚才还叫我小亲亲呢!” 胖女人不吭声。 周翔说:“昨天我路过D 区的跃进路,看见魏家鸡铺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 在忙,那女的挺苗条,眼睛挺大,模样怪秀气,那是谁呀?” 周翔其实是明知故问。 胖女人立即骂了起来:“那个臭婊子,我恨不得掐死她!” 周翔说:“是她把你的老头儿勾跑了?” 胖女人说:“当初只怪我瞎了眼,把这个小骚狐狸弄了进来……”她停了停, 又说,“那一年,我们魏家鸡铺的生意格外好,你可能也知道,买我们的鸡常常 要排队。” 周翔点点头,表示知道那情况。 她接着说:“人手明显的不够,我和我们老头儿就商量了一下,决定添两个 人。我们在报缝里登了条招人的消息,两天里应招的男男女女有一个班。那小婊 子就是那时候进来的。那工夫我们觉得她模样不错,人也机灵,站柜台是再好不 过的人选。何况她还托了人,她哥哥的一个朋友和我们老头儿关系不错。就这么 把这个小骚狐狸弄了进来,你说我的眼有多瞎,不到一年的工夫,她就和我们老 头儿睡到了一块儿去…… “离婚的事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开始我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同意了不是正 趁了那小婊子的心?我们吵闹得天翻地覆。后来我决定找那婊子谈谈,我提出给 她两万元,让她离开我们鸡铺,离开我们老头儿。那小婊子听后冷冷一笑,说这 事现在她一个人做不了主,她说她得问问另一个人,我问是谁,她用手指指她的 肚子。她怀孕4 个月了,那工夫正是冬天,衣服穿得多,我楞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有了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事情就复杂了。那小婊子每天挺着个肚子站柜 台,这不等于在我们家大门上抹屎么?这不说,她娘家人还三番五次的找上门来, 威胁着要去法院告我们老头儿骗奸罪。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只有同意离婚这一条 路了,我不想我们老头儿有个蹲大狱的结果……” 周翔说:“我明白了,你压根不恨你们老头儿,你只恨那个小婊子,对不对?” 胖女人说:“不是那小婊子勾引,我们老头儿怎么敢?” 周翔说:“你怎么敢肯定不是你们老头儿勾引的那女的?” 胖女人说:“那是非常明显的事,那小婊子在打我们家财产的主意。否则, 她肯嫁给比她大上二十岁的男人?” 周翔说:“那没准还是因为爱情呢!在恋人们的眼里,爱情可以超越一切, 这里边就包括年龄。你没见报纸上登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找了一个六十多岁 的老太太?并不是因为钱嘛!” 胖女人说:“你小子是成心跟我唱对台戏是不是?” 周翔笑笑说:“胡大姐怎么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劝你想开点儿,事情反 正早就过去了,别再去理会那女的。” 胖女人说:“我又没怎么她,恨她都不许了?” 周翔说:“你恨她就会生气,把自己气坏了你儿子该怎么办?你的鸡铺该怎 么办?” 胖女人笑了:“你小子的心肠倒不错。” 两人又说了些天气物价之类的话,渐觉无聊,就穿了衣服下床。 胖女人从她的小坤包里边取了一张50元的票子和一张10元的票子,一折,塞 给了周翔,旋即说声:“我先走了。” 周翔没有推辞也没有致谢,望着那匆匆离去的肥胖的身影,他的心头忽然有 了一种莫名的担心。担心什么?他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这个卖卤煮鸡卖素什锦的 胖女人的身上有着一种可怕的情绪:仇恨。“那个臭婊子,我恨不得掐死她!” 她这样对周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