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九 两天后,阿凤准时给了回信儿,他告诉周翔,那位大款答应了他的所有条件, 并预付了一个月的报酬。周翔就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说:“好吧,我明天就去。” 在正式接触那位女精神病人之前,周翔见了那位大款,也就是那位女精神病 人的父亲。 父亲50岁的样子,秃脑门,个儿不高,一双不是很大的眼睛明亮而机警。他 是一位企业界的传奇人物,10年前,他靠了自己的一笔不足万元的部队转业费起 家,搞起一家供水设备厂,生产无需水塔就可以将水打到五楼六楼,甚至更高的 地方的那种东西。短短的10年时间,他经营的这家名为集体实为私人的供水设备 厂已发展为固定资本数百万元,每年上缴利税五六十万元的明星企业,他自己也 成为S 市的优秀企业家之一。一时广为人知。 周翔是在一幢外面抹了一层淡绿色水沙石的二层小楼的客厅里见到这位父亲 的。这幢小楼位于S 市的西南郊,稍稍偏远些,但这位父亲答应为周翔报销每日 的打车费。小楼的四周圈了一人多高的围墙,院里的水泥地上停着一辆红里稍稍 发些紫色的桑塔纳,那是这位父亲的私车。 客厅在小楼的底层,颇大,足有20平米,水磨石地面,枝形吊灯,壁灯,空 调,真皮沙发,电话,酒柜,茶几,音响,一应俱全。 父亲说他的女儿,也就是那个死了丈夫的女精神病人住楼上。父亲说话的声 音不高,似底气不足。周翔想不透这样的声音怎么能管理工厂,怎么能训斥工人。 父亲在说话前打量了好一刻周翔,然后他说他的死了的女婿叫石富,岁数和个头 都和周翔差不多,长得虽然不像周翔,但也是精精神神的;又说他的女儿叫方静, 石富活着的工夫叫她“静”。他说他的女儿是太爱石富了,要不怎么会有这病呢? 说着话时他轻轻叹息一声。 父亲旋即找出一身他的女婿生前常穿的衣服:一件砖红色真丝的短袖衫,一 条浅灰的西裤。 他说他的女婿喜欢将短袖衫的下摆煞进腰里。说完这些做父亲的就用一双鼓 励的目光望着周翔,静静地等着。 周翔便明白他应该做什么了,他脱掉自己的衣服,换上他厌恶之极的死者生 前的衣服。妈的,什么事!他在心里骂着,阿凤这小子怎么不说清楚?他想他要 是事先知道一定要穿这身死者穿过的衣服,他是不会答应这事的。给多少钱也不 答应。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他已经收了女精神病人的父亲预付的两千元。他只 能硬着头皮做一回演员了。 他穿好衣服,将短袖衫的下摆煞进腰,然后挺直了身子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 步,仿佛一个男时装模特。 “好,挺好!”女精神病人的父亲赞扬着,又说,“你对她要耐心,要让她 相信你就是石富。” 周翔说:“可我对石富一点都不了解。” 做父亲的说:“你只要记住两点就行了,一是石富喜欢给她梳头,二是石富 常给她买小食品吃,什么巧克力豆,奶味酥,鱿鱼圈,华夫饼干什么的。这些东 西当然不用你买,我们买好了放在客厅里的酒柜里,你每天来了从里边拿就是。” 这么说着的工夫,做父亲的打开酒柜的一只抽屉,从里边取出一包巧克力豆 和一包鱿鱼圈递周翔。 “现在你跟我来,”他说,“第一次我领你去,以后你来了自己去就行。” 周翔“嗯”一声,便随着这位父亲上楼。 尚未敲门,就从门缝里传出一个女人轻轻哼唱的歌声,是一支正流行的歌曲, 叫做《纤夫的爱》:“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我俩的情,我俩的爱, 在纤绳上荡悠悠……” 周翔惊奇屋里的这个女精神病人把它唱得很纯正,很有味儿,竟然毫不走调。 做父亲的在门外喊一声“方静”,说:“你开下门,石富回来了!” 屋里的歌声一下子停止了,但没有动静。 做父亲的便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方静,你开下门,石富回来了!” 屋里响起迟迟疑疑的脚步声,门开了。 立在周翔面前的是一个很年轻很美丽的女人,头发披散着,颇凌乱。她的面 色缺血似的有些苍白,她的目光象通常的精神病患者那样有些呆滞。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翔:“不,你不是大富,不是大富……” 做父亲的给周翔使了一个眼色,提醒他赶快进入角色。 周翔便硬着头皮说:“静……是我呀,我是大富,我回来了……”他举了举 手中的巧克力和鱿鱼圈,又说,“你看,我还给你带了好吃的!” 很年轻很美丽的女精神病人依旧摇头:“不,你不是大富,不是大富……” 周翔将手中的小食品放到一边的写字台上,旋即走过去,双手轻轻扶住她的 肩头。这个事前毫无准备的纯属偶然的动作,使得周翔扮演的这个角色获得了成 功,事后周翔想也许死了的石富先前就是常做这个动作的。那一霎,他感觉她的 周身触了电似的震颤了一下。 他不失时机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静,是我呀!我是大富,我出门 回来了。” 她直直地望着他,仿佛在回忆,在仔细地辨认。周翔相信那一刻的她肯定产 生了幻视。幻视的形象和她心中的石富的形象吻合了,重叠在了一起。于是女精 神病人的呆滞的目光泛活了,眼珠转出了一丝光亮。 她突然扑到他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大富,我等你等得好苦……” 做父亲的悄然退了出去。周翔的令人满意的表现使他的心中充满了阳光:他 的女儿有望了。 周翔搂抱着她,将她拉到床边。他让她坐在他的腿上,随后伸出一只手去轻 轻抚摸她的苍白的脸颊,用手指去揩她的眼角的泪水。 她很快停止了抽泣,安静下来。 她抬起头来看他,眼睛直直地,周翔担心她的幻视消失,那他就又不是石富 了。 女精神病人忽然吃吃地笑起来,笑得周翔毛骨悚然。 “静,你怎么了?”他问。 她依旧吃吃地笑,笑了好一会儿。 “大富,你到底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她伸出她的一只手,去 摸周翔的脸颊,摸得他提心吊胆,他想她别顺手抓他一把。 “是呀,我回来了,你好吗?”他敷衍着她,一眼看见刚才放在写字台上的 那袋小食品,又说,“你看,我给你买了巧克力豆和鱿鱼圈……” 这么说着,他松开怀中的她,走过去拿了那包巧克力豆。 “尝尝好吗?”他撕开塑料袋,取了一粒棕色的包裹着一层巧克力的花生米 塞她嘴里,那样子像是哄一个孩子。 巧克力豆在她的嘴里嚼着,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稍倾,她伸手也从塑料 袋里取一粒巧克力豆塞他嘴里。 “大富,你也吃!”她说。 这一刻的她就似乎看不出什么病态。先前的石富和她常玩这一类把戏么? 互往对方的嘴里塞巧克力豆的工作持续了好一会儿,直至塑料袋中所剩无几。 周翔想把那包鱿鱼圈取来,但女精神病人拦住了他。 她说:“我不想吃了。” 两人相互对望着,一时没有话说。 周翔想找点什么话说,或者找点什么事做。他担心沉默时间长了,女精神病 人会又犯起病来。 他便想起了梳头的事,那是做父亲的特意叮嘱的两点之一。 于是他起身去找梳子。 女精神病人用直直的目光追寻着他。她说:“你干什么?” 他说:“我找梳子,我想给你梳梳头。” “给我梳头吗?”她的声音里透出了明显的快活,“梳子在这。” 她起身去她的枕头边把一把粉色的梳子抓在手里。“我做梦都梦见你在给我 梳头……”她说。 “是呀,你的头真该好好梳梳了。” 她坐在床沿上,侧过身去,把苗条的脊背和一头秀发给他。 “你的头发真好!” “你总是这么说。” 他吓了一跳。我总是这么说吗?我除了今天说过,还有什么时候说过?他问 自己。但转念,明白了,生前的石富肯定常对她说这句话。石富的魂灵真的附到 了他的身上吗? 他愈发厌恶自己,或者说厌恶自己的这个角色,然而厌恶的同时,他表现出 的却是少有的耐心和少有的仔细。他想把梳头的时间尽量拖长,这样他至少可以 回避和这个女精神病人对望。 女精神病人的直直的目光令他时时不安。 他给她梳头的工夫,她安静极了。没有一句话,他猜她一定微微闭上了眼睛, 沉浸在一种快乐的享受中。被人服务本身就是一种享受,何况又是异性的服务。 他想起他去理发店理发,如果碰上一位年轻的女理发师为他剪头,为他刮脸,他 的感觉就特别好。那一刻的他就是现在的女精神病人的样子,微闭着眼睛,美美 的,惬意非凡。 他几乎梳遍了她的每一根头发。他一直梳到他的两条胳臂微微地发起酸来, 方终止了这项颇枯燥颇乏味的工作。他一点都没有料到他的硬着头皮的毫无愉悦 可言的劳动,会唤起女精神病人的如此之大的激情。当那个被他用梳子梳了好半 天的女精神病人回过头面对他的时候,他一下子惊呆了:很年轻很美丽的女精神 病人苍白的脸颊上泛出了一片淡淡的羞涩的红晕,与此同时,她的呆滞的眼睛里 闪动着一种属于女人的渴求。 如果面对的是一个正常的女人,这一刻的周翔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帮这个女人 脱衣服。然而他面对的是一个产生了幻视的女精神病人,他和她睡觉虽然是被允 许了的,可他仍然觉得和她做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甚至是一种罪过。 在周翔愣怔继而犹豫的工夫,女精神病人伸出了她的双手去捧他的面颊,这 是一个爱抚的动作,同时也是一个发出求欢的信号。 她轻轻低语着:“大富,大富,我好想……”轻抚着他面颊的双手就滑了下 来,她开始帮他解那件砖红色短袖衫的扣子。 他已经毫无退路可言,这一刻的他若是拒绝了她,一切都前功尽弃,女精神 病人就再不会相信他是石富。 无论和哪一个女人做爱,周翔还从没有感觉过紧张,感觉过害怕。这一次例 外。从开始脱衣服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便惴惴不安,便惶惶然。 他小心翼翼摆弄她,仿佛那是个易碎的东西。心理上的负担令他的水平得不 到发挥。 女精神病人感觉到了这点,便问:“你怎么啦?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周翔不知她指的是什么,含含糊糊说:“是呀,可能是老毛病……” 她便轻轻把他推开,说:“让我来帮你治一治……” 周翔莫名其妙的工夫,女精神病人的一只手已经…… 果然灵验,周翔感觉好多了。 女精神病人异常兴奋,她的呆滞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的苍白的脸颊重现红润。 她微微喘息着,用眼睛渴求被她治好了的他再来一次。 周翔不再去想她是一个病人,他努力克服心中的紧张和胆怯,渐渐地周身涌 动起一股激情,他觉得他又行了。 办过事后,周翔又陪她说了会儿话,或者说周翔又听她说了会儿话。做过爱 后的女精神病人持续着她的兴奋,她变得喋喋不休,不断地唠叨着她和生前的石 富共同生活的一些往事。这些往事周翔自然一概不知,所以他只能洗耳恭听,插 不上一句话,最多含糊其词地嗯上几声。 告辞的时候到了,周翔对女精神病人说他要去上班,单位里很忙。依依不舍 的女精神病人说她晚上等他回来吃饭。周翔忙说他晚上可能不回来,他得明天的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女精神病人听了这话,两眼直直地望着他,似是听明白了,又似是什么也没 明白,那样子痴呆呆的,怪让人怜悯。 周翔在楼下的客厅里换了衣服,对一个忙碌着的女佣说声“再见”,头也不 回地出了方府。 十 周翔的43岁的母亲和那个开东风车的汽车司机结了婚。婚后的母亲搬到了汽 车司机的家里去住,或者说她和汽车司机的家,安在了汽车司机的那套两室一厅 的有着潮霉味汽油味剩菜味和脏衣服臭袜子味的屋里。这是一个错误,意识到这 是个错误是在婚后的第八天上,那工夫连鬓胡子的汽车司机刚刚将五个红红的指 印留在了她的左侧的脸颊上。在火辣辣的疼痛中她想她和汽车司机的家如果安在 自己的家,他未必敢这样,25岁的几乎和他一样高大的儿子无论如何对他是个威 胁。 受了委曲的母亲那一刻便想家里只剩了儿子一个人,怪凄清,怪孤独。他还 没有成家,饭要自己做,衣服也要自己洗。想想光棍的种种难处,做母亲的便顿 生愧对儿子的内疚,她想她结婚多少有些匆忙了,她完全可以等到儿子成了家后 再嫁人。 汽车司机跑长途的工夫,43岁的母亲便锁了门跑回先前的家,对并非亲生儿 子的儿子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有着内疚的母亲那工夫就把饭菜做得格外香,把 衣服洗得格外干净,到了估计汽车司机应该回来的时候再匆忙跑回去。享受到性 的欢乐的同时,她也品尝到了操持家务的劳累:现在她要惦记和照顾两个男人了。 如果仅止于此,倒也罢了。做了汽车司机妻子的43岁的女人并没有把这点牺 牲放在眼里,她真正无法忍受的是做了她丈夫的汽车司机对她人格的侮辱。 43岁的女人不可能把汽车司机回来的时间估计得很准,汽车毕竟不同于火车。 在她估计汽车司机还不该回来而事实上汽车司机已经回来的时候,她的处境就很 不妙了。 出长途车回来的汽车司机有一次因为回家没有吃上饭,便火冒三丈地赶到女 人的这边的家来。他进门二话不说,揪了女人的头发就往外走。 疼痛令白日里吃粉笔沫的女人尖声叫起来:“畜生,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那工夫周翔正在家里,听见母亲的叫,他扑进厨房操了一把菜刀,逼近气势 汹汹的汽车司机。 “你他妈的快松手,不松手我就劈了你个王八操的!”周翔用菜刀指着汽车 司机说。 做母亲的担心真的出事,斥责周翔:“这儿没你的事,你给我把菜刀放回去!” 连鬓胡子司机便得意地笑笑,对周翔说:“你听见了吗?你妈让你把菜刀放 回去,这儿没你的事。” 周翔不动。他说:“你松开我妈,我就把菜刀放回去。” 汽车司机揪住女人头发的那只手不仅没有松,反而更有力地使劲一拽,拽出 女人的许多泪水和一声忍不住的叫。 汽车司机对女人说:“把刚才的话再对你儿子说一遍。” 女人无奈,只好曲扭着脸又说:“周翔,这儿没你的事,你把菜刀放回去。” 周翔沉默了一刻,克服着心中的愤怒,将菜刀放回了厨房。 没有了任何依仗的女人就只有听凭这个男人的摆佈了。他先是拳打脚踢,接 着他令她跪在那里,发誓再也不回她原先的家。 几日后,待汽车司机又一次出长途她又一次跑回家时,周翔依然能在她的脸 上寻出尚未消退的青紫。 面对为了受尽了男人虐待和折磨的母亲,周翔的心里痛楚而伤心。继之,他 的心底涌动着一股怒火,涌动着一股因怒火而生的强烈的欲望。他想他一定要好 好教训一下那个汽车司机。 汽车司机挨打的事发生在一周后的一天夜里,那工夫他刚刚收了车,骑了车 子从运输公司的大门出来,刚刚拐进一条胡同,一直尾随着他的一个小伙子突然 超过他,又突然用后车轱辘一别,身高马大的汽车司机立时连车带人滚到了地上。 紧跟着的另外两个小伙子迅疾地跳下车,挥了拳头扑过去。 汽车司机遭了突然袭击,又是三打一,尽管粗悍,尽管人高马大,也只有挨 打的份。 危险是没有的,因为三个小伙子的手中均没有刀子或者棍棒之类的东西,况 且周翔也作了交代,不能把他打坏。他想若是把他打坏或者打残,他的43岁的母 亲这后半辈子可就遭罪了。 因了这顿大快人心的教训周翔付了三个小伙子每人三张百元的大票。三个受 雇的打手是阿凤请来的,阿凤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够意思。他几乎一张嘴,阿凤 便大包大揽了下来。 “你放心吧,这事交我了!”他说。 阿凤交游广阔,他认识不少黑道上的人。 王羚呼他。 BB机唧唧唧叫的工夫,周翔正在那个生产供水设备的大款家里陪他的精神病 女儿。他看了一眼BB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对目光发直的女精神病人说:“你看, 我有多忙,回了家也不让我安宁会儿。” 旋即,他起身到楼下的客厅里给王羚打电话。 王羚在电话里首先抱怨他今天怎么没来,周翔说他本来想去的,但碰巧家里 来了人。王羚说你别给我编瞎话,我知道你在哪个小富婆的床上,话里就透出了 一股醋劲。周翔笑笑说你愿意怎么猜就怎么猜吧,我说什么你反正也不信。 两人在电话里贫了会儿嘴。 周翔催她:“你有什么事说吧,人家等我呢!” 王羚这才说起她打发孩子去了北京她大姨家,要九月一号开学的工夫才回来, 这样她就彻底自由了。她说她想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玩玩,周翔问怎么才算好好玩 玩,她说她想出去转转。 周翔说你想去旅游?她说对,她正是想旅游,又说她明天就想去一个地方, 而且还想让周翔陪她一块儿去。周翔问去哪儿?她说王八淀。周翔说王八淀我去 过了,而且不止一次。王羚说你和我去过么?她说我这不是求你陪我去么,又说 她听说这时候到淀里可以打鸪丁。 打鸪丁的事吸引了周翔,租上一条鱼船,手里握一枝双筒猎枪,穿梭在淀里 的芦苇荡中,看见扑啦啦飞起的鸪丁,放上一枪,那该是多么浪漫的事。 周翔说:“我上哪儿找枪?” 王羚说:“我早就打听好了,那儿就有租枪的,什么都不用你管,你空手去 就行了。” 周翔说:“那好吧,明天我陪大姐玩上一天。” 翌日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周翔出了家门来到胡同口的马路上。 工夫不大,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停在了他的面前,他看一眼手表,正是昨 天约好的时刻。 王羚从车窗口探出头招呼他:“上车吧!” 车里的王羚今天穿了一件黑底白点的连衣裙,腰间有一条软带,没有袖子, 领口很低,敞露的脖颈上系一根水波纹的金项链。 车里弥漫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周翔一上车,王羚便说:“你早晨还没吃饭吧,喏,吃个面包!” 周翔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座位上放着一个鼓鼓的里边装满了食品的旅行包。 王羚拉开拉链,从里边取出一个果酱面包和一根春都香肠。 周翔问:“你呢?” 王羚说:“我在家吃过了。” 周翔便不客气地吃起来。 一个面包和一根香肠进肚,夏利车已经飞驰着出了城。 这工夫太阳正从天边一点一点地弹出,红色的朝霞铺满了半个天。夏利车的 左右两边的车门玻璃都摇了下来,凉爽甘甜的晨风争先恐后钻进车里,吹拂着他 和她的面颊,令人爽心悦目,心旷神怡。 王八淀位于S 市的东南,百十华里的路程,夏利车全速行驶了一个钟头,便 把这双好兴致的男女送到了目的地。 王八淀所以叫做王八淀,是因为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茫茫水域里盛产一种东 西:王八。叫得雅一点:圆鱼。所以王八淀也叫做圆鱼淀。 这些年王八淀发展旅游事业,吸引了S 市以及更远一些的京津两个大都市的 诸多游客,每年一进入夏季,游人如蚁,络绎不绝乘了车从四面八方来到这个远 近闻名的被称为华北平原上的一颗明珠的王八淀。 王八淀的码头泊着大大小小的漂亮的游艇,泊着开起来翘着脑袋拖一道水线 的速度极快的摩托艇,泊着无数的人工操作的或新或旧的古老的渔船。 周翔和王羚拎着旅行包从夏利车里一钻出,就被等待游客的肤色黝黑的船主 们包围了。 “租船不?去淀里租船了。” “打不打鸪丁?想打鸪丁租我的船,我的船上有枪。” “看看我的船吧?我的船新,价钱也好商量。” “……” 吵吵嚷嚷声不绝于耳。 周翔和王羚很快选定了一条半旧的摇橹的渔船,船上有一枝虎牌双筒猎枪。 连船带枪,租一天一百,子弹另算,打一发十元。 船主是个颇年轻的渔民,他戴一顶污旧的草帽,光着脊背,穿一条黑色的长 裤,裤腿挽到小腿肚。 随着船主朝他的泊在码头边的船走去时,周翔嘀咕说渔民们也学会宰人了, 一发子弹干什么要十元?就是到渔民的手里买一只鸪丁也用不了十元。 王羚说:“这你就不懂了。好钓鱼的去养鱼的池塘里钓鱼,钓一天八十元, 八十元去鱼市上买,一斤左右一条的鲤鱼能买二十来条呢,他钓一天能钓二十来 条?”她又说,“这就叫花钱买乐,花上八十元,到天黑就是一条也钓不上来也 高兴。” 周翔说:“花钱买乐首先得有钱,没钱的人打死他也不会花上八十元去钓鱼。” 王羚说:“这你说对了,花钱买乐首先得有钱。咱们兜里要是没钱,会跑王 八淀来玩?” 周翔笑笑,没说话。他想王羚的男人还是发傻,他只知道往家里搂钱,却不 知道怎么看住钱。 说着话,两人上了船。年轻的船主从船舱里取出双筒猎枪交给周翔,又对他 说了一遍操作的要领。 “你打过枪吗?”船主问他。 “我半自动都打过,”他说,“我打过十环呢!” 他在吹,吹给身边的王羚听。当着女人的面,男人们大多会吹吹牛皮。 船主笑笑说:“打霰弹不用那么准也行,瞄个大概,一搂火出去一片,说不 定哪粒铁砂就打着了。” 渔船驶出了码头,顺着一条河道,朝着那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的水域驶 去。静静的浅绿色的水面上荡来一股淡淡的水腥味。一条载着几名游客的摩托艇 从后边追上来,昂首挺胸,呼啸而过,翻卷的浪花搅得周翔和王羚的这条船轻轻 摆动了几下。 摩托艇转眼消失了,受了惊扰的水面又渐渐复归平静。水面的空气里残留着 一丝淡淡的柴油味。 王羚对那条颇傲慢的摩托艇不屑一顾,她说:“真正有味的其实还是这种摇 橹的渔船。” 周翔表示赞同,他说他来过几次都是租渔船。 船主便高兴,插话说:“这话太对了,到淀里玩,还是坐渔船有意思。”他 大约想讨两位游客的欢心,接着又多了一句,“你们是姐弟吧?” 王羚的脸一红,没说话。 周翔说:“你够有眼力的!” 船主说:“你们俩长得太像了,一看就看出了。” 周翔说:“姐弟嘛,还有不像的?”心里却暗笑:我们俩长得像? 渔船在宽阔的水面上悠悠荡荡,驶了好一会儿,驶进一片芦苇荡里。密密实 实的芦苇荡边露出几个渔民们下的捕虾的提篓,提篓的旁边有白色的浮子飘着。 远处,一个渔民荡着小船,用一串罐头瓶去捞虾,罐头瓶们用一根绳拴着,一个 一个下水。 周翔和王羚觉得新奇极了。 船主告诉他们,这些罐头瓶里放些虾们爱吃的食物,比如芝麻酱什么的做饵, 虾们一旦钻进来,就出不去,道理是进来时它们的须没张开,出去时须要张开, 就卡住了。 芦苇荡里曲里拐弯,枝枝杈杈,仿佛一个迷魂阵,难怪抗日战争时这儿的民 兵们能驾着渔船将日本人的巡逻艇打得人仰马翻。 渔船在芦苇荡的巷子里钻来钻去,忽然不远处的水面上扑啦啦一声响,待周 翔举枪瞄准工夫,两只灰色的鸪丁已经飞远了。 船主说:“你的动作慢了。” 王羚说:“就这灰不机的小东西是鸪丁呀?” 周翔说:“看它也就鸽子那么大。” 船主说:“可它的肉比鸽子肉香多啦!” 这是唯一的一次可以放枪的机会,因为这以后,他们再没有听见扑啦啦的响 声。周翔就颇沮丧,说今天怕是白来了。 船主说:“打鸪丁一般都是早晨打,天蒙蒙亮,扛一枝枪驾一条船钻进芦苇 荡,那会儿的鸪丁们刚刚醒,都还没有飞走。” 周翔说:“你怎么不早说?” 船主狡黠地一笑,说:“早说了你不是就不租我的船了么。”他又说,“你 们俩可以住下嘛,住在鸳鸯岛,早晨四五点钟的工夫我去岛上接你们,一早晨保 你们打上十只八只的鸪丁。” 这正对王羚的心思,她用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望着周翔。“咱们就住下吧?” 她说,“听别人说,鸳鸯岛上可有意思了。” 船主说:“是呀,岛上吃的住的玩的都有,还有舞厅呢!” 周翔说:“不行,晚上我还有事呢!” 王羚眼睛里的光亮就暗下来。她不高兴地说:“晚上你能陪别人,就不能陪 我?” 周翔说:“你怎么知道晚上我要陪别人?” 王羚说:“那你还有什么事?” 周翔说:“一个朋友托我办一件事,约好的今天晚上见面。” 王羚问:“什么事?” 周翔说:“生意上的事。” 王羚挖苦他:“你什么时候做起了生意?” 周翔笑笑,不说话。其实他的心里也很恼火,为晚上要陪那个女精神病人。 他白天没有去,晚上就一定要去。他不能失信,尤其对一个病人。 将近中午的时候,周翔和王羚在船上用起了午餐。王羚将她的旅行包拉开, 取出面包、香肠和听装饮料。船主也得到了一份。 坐在船上,一边吃着面包香肠,一边欣赏着王八淀的自然风光,那的确是一 种无法描述的享受,有味极了。 用过的面包纸塑料袋以及空饮料筒被弃在水里,悠悠荡荡飘浮在淡绿色的镜 子般的水面上。 王羚轻轻哼起一支港台的流行歌曲:“过去我俩常常街头碰面只是彼此相视 无言你常回头对我多看一眼我也对你看一看表示对你情万千……” 她唱歌的时候,肩头歪到周翔的身上,周翔则把她的一只手攥在他的手里。 摇着橹的船主便扭转了脸,现在他有点明白被他误认为是姐弟的这双男女是 一种什么关系了。 远处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块凸起的绿洲,隐约可见房屋和树木的轮廓。一只漂 亮的载着不少游客的游艇拖着一道白白的水线,正朝这块凸起的绿洲驶去。 船主告诉他们,这就是鸳鸯岛。 王羚朝那个方向望了一会儿,旋即附在周翔的耳边小声说:“咱们今天晚上 住鸳鸯岛,好吗?” 柔柔的,软软的,又夹了一丝央求的口气,周翔的心里好一阵温热,他真想 答应了她。这个大他11岁的女人对他也算够意思了,他想。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不行,今天晚上真的不行。” 王羚便怏怏的,不再吭声。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他们回到了码头。 王羚没有立即去叫出租车,而是拽着周翔进了镇上的一家看起来颇干净的馆 子。 周翔说:“我还没饿。” 王羚说:“没饿也要吃,到了王八淀怎么好不吃这儿的全鱼席不喝这儿的王 八汤呢?” 她猛丁又附到他的耳边悄声说:“王八汤可是壮阳的东西,男人没有不喜欢 的。” 周翔会意地一笑,说:“好啊,那我可真该多喝几勺。” 王羚噘着嘴说:“我给你喝王八汤,可你上的是别的女人的床。” 周翔说:“回去后我先去办事,办完事我回你那儿,这总该行了吧?” 王羚立即欢天喜地,说:“这还差不多。” 周翔似心有余悸,皱了皱眉头说:“你们老头儿不在家?” 王羚说:“我好几天没见他面了,弄不清他去哪儿了,不过你放心,他就是 在家也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俩说好了,谁也不管谁。” 周翔笑笑,说:“你们老头也算个新派人物了,可我总担心,这件事上他不 会容忍很长时间的。” 王羚说:“现在是我在容忍他。” 周翔说:“可毕竟你花着他的钱呀!” 王羚说:“财产是夫妻共有的,我花我那一半,名正言顺,理所当然的事。” 他们择了一张桌子坐定,开票的小妞儿马上跑过来,问他们吃什么。 王羚说:“全鱼席。” 妞儿问:“你们几个人?” 王羚说:“都在这儿了。” 妞儿有点惊讶了:“两个人要一桌?” 王羚说:“让你们老板多挣点钱。” 周翔说:“你这是何苦呢,甩这个摊儿有什么必要?” 王羚说:“我说过了,让你吃一次全鱼席。” 妞儿说:“请稍等。”欢欢喜喜去了。 工夫不大,一道道菜流水似的端了上来。熘鱼片,糖醋虾,炒鳝丝,油闷虾, 红烧鱼丸子,熏泥鳅,清炖白鲢,红烧鲤鱼,浇汁鲤鱼……满满摆了一桌,热气 腾腾,色香味俱全,令人馋涎欲滴。 周翔为之赞叹不绝。 他说:“一桌全是用鱼虾做的菜,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王羚说:“你不是来过好几次了么,怎么不尝尝这儿的全鱼席?” 周翔说:“囊中羞涩,我敢进这里边么!” 王羚说:“那你今天一定要多吃点。” 她要了两瓶冰镇的啤酒,启了盖,先给周翔倒一杯,接着给自己倒一杯。 她端起泛着白色沫子的啤酒,对周翔说:“为我祝福一下,好吗?” 周翔端起杯子,有些发愣:“祝福你什么?” 王羚笑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周翔“嗨”了一声,埋怨说:“你怎么不早说?” 王羚说:“现在晚了吗?” 周翔说:“怎么不晚?要不这顿饭怎么也该是我请你呀!” 王羚说:“有你这句话,我就知情了。” 两人碰了杯。周翔说:“祝大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王羚说:“你把大姐当成老太婆了是不是?” 两人开心地一笑,各自喝了一大口啤酒。 吃喝的工夫,不知怎么就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周翔说:“大姐,我问你一句不该问的话,行吗?” 王羚说:“如果是别人这么问我,我会对他说,既然是不该问的话就别问了。 可是你例外。” 周翔说:“我想问问你们老头儿到底趁多少钱,你清楚吗?”他没等王羚说 话又赶忙解释一句,“我一点儿别的意思都没有,我是为了你……不知为什么, 我总觉得你们现在这个样子不可能维持很久。” 王羚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用解释。”她接着又说,“家里有几张定期 的折子,还有些国库劵,加在一起有五万的样子吧。” 周翔说:“就这些?” 王羚说:“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值个十来万,另外,他不定期的给我点生 活费,三千两千的,给了就花了。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周翔说:“这就是说,算上这套商品房,你掌握的或者说你心里清楚的一共 是十五万,对吧?” 王羚点点头。 周翔说:“按照夫妻财产共有的这条法律,你们一旦分手,你只能得到七万 五,这套房子不可能全是你的。” 王羚说:“我很长时间不过问他生意上的事了,周转资金究竟有多少我一点 不清楚。” 周翔说:“周转资金就是你清楚你也得不到什么。他一旦准备跟你分手,他 会转移帐上的钱,帐上一分没有,他会告诉你他刚刚做了一笔赔本的买卖,赔光 了。” 王羚叹口气,说:“这种事他做得出来。” 周翔说:“所以我劝你一定要容忍他,分手的事一定不能从你的口里说出。 他实在没法容忍你的时候,他会提出分手的,这样你就占个主动,能提出点条件, 他要是不想通过法院的话,就只能让步。” 王羚笑笑说:“真看不出你还有点头脑。” 周翔说:“大姐对我这么好,我能不为大姐着想吗?” 王羚微笑着,定定地看了他好半天,忽然说:“大姐也问你一句不该问的话, 行吗?” 周翔说:“我也借用大姐刚才的那句话,这话如果别人这么问我,我会对她 说,既然不该问就别问了。但是大姐例外。” 两人都笑了。 周翔放了筷子,点了一支烟抽。 王羚说:“他一旦提出和我分手,你能永远陪着大姐吗?”她的脸倏地红了。 周翔有些发愣。 王羚又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一旦真的分手,大姐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行吗?” 周翔没说话。 王羚眼巴巴望着他,她觉出了些许尴尬。 王羚说:“大姐难为你了,是不是?” 周翔说:“大姐对我好,我心里清楚,可要我和你生活在一起,我觉得这… …好像不大合适,你说呢?” 王羚轻轻叹口气,说:“我知道我这想法有些荒唐,我比你大11岁……可你 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总是做梦,梦见我嫁给了你,梦见我们天天厮守在一起,梦 见我又生了一个儿子,是我和你的……” 这工夫服务妞儿端来了最后一道菜:圆鱼汤。一只被砍了头的圆鱼静静地卧 在一只颇大的白瓷的汤盆里,圆鱼汤清清的,冒着缕缕热气。 周翔掐了烟蒂,拿起一只汤勺指指圆鱼汤,对王羚说:“来吧大姐,咱们尝 尝!” 这么说着,自己先舀了一勺汤喝了。 “好鲜!我还从来没喝过这么鲜的汤!”他喊了起来。 十一 从王八淀回到S 市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出租车先送王羚回家,然后去送 周翔。分手的时候,王羚深情地看他一眼,说一句:“你可要说话算数呀!” 周翔说:“今天是大姐的生日,我不会扫大姐兴的。” 出租车直接把周翔送到女精神病人的家里,照例在客厅先换她丈夫生前的衣 服;照例从酒柜的抽屉里取两包她喜欢吃的小食品;然后上楼进屋。进屋后又是 一番照例:照例和美丽年轻的女精神病人拥抱,亲吻;照例和她说些着三不着两 的情话;照例拿出小食品给她吃;照例给她认认真真梳头;照例和她脱了衣服做 爱……一切都是公式化,程序化,戏剧化。如果和最初的那天相比,多少有些变 化的是面对女精神病人的呆滞发直的目光,周翔已经不再害怕,他所担心的女精 神病人会突如其来地袭击他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三个钟头后,周翔带着稍稍的倦意准时离开了方府。 在夜色蒙蒙,路灯光昏昏的马路上,他拦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后,他站 在了已经等得颇不耐烦的王羚的面前。 “我的小亲亲,你到底回来了!” “我说过了,今天是大姐的生日,我要让大姐高兴。” 两人相互搂抱着,亲吻了好一会儿。 良久,王羚松开了他,去厨房忙夜宵。她说今天都累了,下午吃饭又早,睡 觉前怎么也得再吃点儿。 她煮了两碗掛面,里边各卧了两个鸡蛋,另外她切了一盘火腿肠,炒了一盘 油旺旺的花生米。 两人在餐厅里的方桌上用餐。 王羚说:“简单了点儿。” 周翔说:“夜宵嘛,垫补点儿就行。” 餐毕,两人先后去了一趟卫生间,冲了澡,然后凉凉爽爽地进卧室上了床。 那一刻周翔看了一眼表,已是深夜零点过五分了。 两人立即如胶似漆,抱颈叠股。席梦思上上下下震颤起来。 王羚说:“别白喝了圆鱼汤呀!” 周翔说:“肯定让大姐尽兴就是!” 两人正玩得好,单元门的门锁响了一下,接着传来踢踢沓沓的脚步声,好像 是两个人,再接着卧室的屋门被推开了。 他们没有关灯。许多人做爱都不喜欢关灯。明亮的灯光使进来的人一眼看清 床上的人,也使床上的人一眼看清进来的人。 是王羚的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他的身边依偎着一个二十出头的涂脂抹粉的 漂亮妞儿。两个人肯定是刚刚从哪个歌舞厅出来,跳够了,唱够了,现在需要找 个地方好好玩一玩了。 “又打扰你们了!”王羚的男人微微笑着,说,“咱们换个地方吧,今天我 们俩要睡这张床。” 他搂着那个妞儿,一只手伸进她的衣衫里去摸她的鼓鼓的乳房。妞儿便矫揉 造作地哼哼两声,说:“快点呀!我等不及了……” 王羚和周翔立时慌着各抓了自己的衣服,遮掩着身子跑了出来,两人钻进孩 子的屋里。 孩子的屋里也是一张宽宽的双人的席梦思,王羚的男人和那个妞儿完全可以 睡这张床,可他偏偏要睡卧室的那张床。他是成心。他是想让那个他带回来的妞 儿看看,他才是这套房子的真正的主人。 周翔要走,王羚抱着他,求他今天无论如何留下来。她说夜这么深了,拦辆 出租车也不好拦了,又说他要是走了,剩了她一个人,她会害怕的。 周翔只好作罢。 他说:“不想碰见他,偏偏又碰见了他。” 王羚说:“他肯定是知道孩子去了北京,要不他不会晚上带女人来家的。” 周翔说:“彼此彼此,我不是也是因为孩子不在,才敢晚上来的么?” 王羚说:“现在没事了,咱们接着……” 那边的屋里早已传出席梦思的震颤声和那个妞儿的快活的浪叫声。 他和她都想着把被搅扰的好事办完,但耳闻着那边的大呼小叫,就一下子都 没了兴致。 王羚切齿说:“我恨死他们了!他是成心,他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周翔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看来他是早就琢磨好了的,这是他献给你 的生日礼物呢!” 停了停,他又说:“现在看得越来越清楚了,他在腻烦你,折磨你,你什么 时候受不了了提出离婚,就正好遂了他的心。” 王羚说:“你说得太对了。” 周翔说:“你千万要挺住,千万不能先他提出离婚。” 第二天一早周翔便匆匆离开了王羚的家,那工夫卧室里王羚的男人尚高一声 低一声地打着雷似的呼噜。过足了夜生活的这双男女肯定要睡到很晚才爬起。 他乘了早班公共汽车回家,这中间需换一趟车,换车的地方林立着诸多的大 大小小的餐馆和小吃部。周翔决定在这儿用早餐。 他择了一家卖豆腐脑和馃子的小吃部。因为是夏天,几张方桌摆到了小吃部 的外边。炸馃子的也在外边,支一口大锅,鼓风机呜呜响着,大锅里的油滚着, 一根根炸得焦黄的馃子从油锅里夹出,扔进旁边的铁网子里。铁网子坐在一只盆 上,馃子身上的残余的油便会滴到下边的盆里,一点都不会浪费。 晨风里飘荡着馃子的香味,便勾起来来去去的路人的食欲。 周翔找了一个位子,要了一碗豆腐脑和三根馃子。正吃着,腰间的BB机唧唧 唧叫了起来。 谁这么早呼他?心里嘀咕着,看了一眼BB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518598. 是 那个卖卤煮鸡卖素什锦的胖女人。她这么早找他干什么?周翔看了一眼表,不过 刚刚七点半。 他三口两口把剩余的豆腐脑和馃子塞进肚里,和老板结了帐,匆忙去附近的 电话亭打电话。 他的脑中闪过一片不祥之云。 接电话的却不是胡大姐,一个陌生的稍嫌稚嫩的男人的声音。 “你是哪一位?”周翔问。 对方告诉他他叫魏星,是胡大姐的儿子。 周翔“噢”一声,问他有什么事,又问他是怎么知道他的BB机号的。他的心 里警惕起来,担心这小子别找什么事。 魏星便说他妈出事了,被公安局的抓了起来。他说他正在到处求人,他说他 是在他妈的一个本子上看到这个BB机号的,他想既然是他妈记在本子上的,就肯 定是他妈的熟人或者朋友,于是他就呼了他,想看看他妈的这个朋友能不能帮上 忙。 周翔想魏星是对的,这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碰到了这么个突然事故,能如此 去做,也算是机灵的了。 电话上说不清,周翔说他马上就过去。他想不管怎样,先把情况弄清楚。 半个钟头后,他赶到了胖女人的家里。 魏星正等着他,一脸的惶然和焦急。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没有周翔高, 也不似做母亲的那么胖,脸上布满了长熟的和没有长熟的粉刺。 看见周翔是个不过比他大上四五岁的年轻人,魏星的眼里多少流露出些失望。 他原来猜周翔的岁数应该和他母亲差不多,朋友嘛。 两个年轻人握了手。 周翔自报家门,说他叫周翔,又说他和魏星的母亲是老朋友了。心里却说什 么他妈的老朋友! 他想魏星若是明白他和他母亲的真正关系,肯定会抄一根棍子把他赶出去的。 魏星客气地为他沏了一杯茶。 周翔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他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一支烟衔嘴里,旋即用打火机点燃。 魏星不抽烟,这件事上也显出了他的稚嫩。 魏星说事情的起因是他母亲和他父亲后娶的那个小媳妇在农贸市场碰上了, 他母亲骂了她,她也骂了他母亲,两个女人就抓挠在了一起。他母亲吃了亏,脸 上被他父亲的小媳妇抓了一道,破了,回来就越想越气,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昨天下午就不知从哪儿找了一瓶硫酸。 她把硫酸装在随身拎着的包里,然后打车去他父亲的那个门脸找那个女人算 帐。那个女人没有防备,他母亲就将半瓶硫酸泼在了她的脸上。 周翔问:“她伤得厉害吗?” 魏星说:“半瓶硫酸泼在了她的脸上,还有不厉害的?她这会儿躺在医院里, 听说她的一只眼睛要保不住……” 周翔皱起眉头,他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他说:“你怎么不阻拦她?你一点没发现她准备硫酸的事?” 魏星悔之不迭地说:“这事也怪我,那天下午我妈在农贸市场被那女人打了 后,我还烧火来,我当时很气,我抄起家里的一把水果刀要去找她,被我妈拦住 了,我妈说这里边没你的事,你少掺和!” 魏星布满粉刺的年轻的脸上现出深深的内疚状,他又说:“现在想想,我当 时要是不烧那把火,我妈可能会好些,也许就不至于用硫酸去报复那女人了……” 周翔说:“是呀,如果是单纯地打了那女人一顿,教训教训,没有大伤,事 情就好办了。” 魏星说:“周哥,你看还有什么办法吗?” 周翔说:“这事最后会怎样,现在谁也不敢说,我只能尽力了……我想法托 托人,疏通疏通,对了,她关在什么地方?” 魏星说:“昨天半夜公安局的来家里把她抓走的,关在了什么地方我说不清。” 周翔说:“你想法打听一下,打听到了给她送点东西去,牙膏牙刷衣服手巾 肥皂什么的。” 魏星“嗯”一声,说:“我一会儿就去。” 周翔告辞了胖女人的儿子,走了出来。他的心绪烦乱。按说,他可以不管这 件事,胖女人不过是他的一个主顾,她给他钱,他为她提供服务,如此而已。他 不欠她的情,她对他从来没有大方过。然而眼下这种情况,他似乎不好说出一个 “不”字。魏星不过是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没有任何关系,孤立无援,在突如 其来的横祸面前茫茫然,无所措手足。何况他对他寄于希望,他把他当作了他母 亲的一个朋友。 走在路上,周翔把他的所有朋友所有同学都挨个在脑中过了一遍,甚至还想 到了几个棋友,比如吴编辑,看他们哪个能在这件事上帮上点忙。琢磨了一阵, 琢磨不出个头绪,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且和公检法之类的部门不沾边。周翔明 白,胡大姐这个案子,必须要有头头脑脑的人物出面周旋,方能起作用。 他搭了一辆公共汽车回家。他坐在靠车窗的一个座位上,路边的行人自行车 路灯,以及马路一侧的机关学校商店企业拉洋片似的一一从他的眼前闪过。 他看见了一家什么公司的牌子,方形的金黄色铜牌,一半中文一半英文,极 洋气的那种。他的脑中就忽然一亮,他想起了阿云,阿云就是在一家很大的什么 公司里当经理的,这件事跟她说说,她也许能帮上点忙。再说,她的那个阳萎的 男人在市委的哪个部门当着处长,在政界混的人,肯定认识不少人。这么想过, 周翔的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看清了前边的一站竖着一个公用电话亭,周翔便下了车。 他拨通了阿云办公室的电话,阿云刚好在。他们原是商定好的,阿云需要周 翔时,阿云会呼他。这就是说一般的情况下周翔是不会给阿云打电话的。因了这 一点,阿云听出对方是周翔的瞬间,暗暗吃了一惊,她担心周翔出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她问,口气里透着不安。 周翔说他想见见她,不是他的事,是帮一个朋友。他说他的一个朋友出了点 事,他想请她出出主意。阿云问很急吗?周翔说很急。那边的阿云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说那好吧,中午12点你在千里香等我,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说。 千里香座落在S 市A 区的一条颇繁华的街道上,是一家中档稍稍偏上的馆子。 中午12点这个时间,正是馆子红火的一刻。几个雅间都满了。杯盘的叮当声, 劝酒的吵吵嚷嚷声飘荡在溢着菜肴香味的餐厅空间。 周翔择了一个靠角落的车厢座,刚刚坐定,阿云来了。她的半高跟皮鞋在餐 厅的水磨石地面上踩出一串匆匆的响。 “你早来了?”她问。 “前后脚。”周翔说,“真对不起把你叫出来,你肯定很忙。” 阿云说:“没什么,中午反正要吃饭。” 穿猩红色服装的女服务员递过一本菜谱。 阿云说:“周翔你点吧。” 她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支细支烟,衔嘴里点着火。淡蓝色的烟雾很快丝丝缕 缕地缠绕着她。 周翔点了一个京酱肉丝,一个糖醋排骨,一个水煮肉片,正琢磨着再要一个 什么,阿云说:“来个熘肚片吧,这儿的肚片味道棒极了。” 周翔又要了两大杯扎啤,每人一杯。 等菜的工夫,阿云说:“现在你说吧,你的朋友到底怎么了?” 周翔说:“其实她也算不上我的什么朋友,可是我想帮她。” 周翔便把他和胖女人之间的关系,事情的起因、经过,以及胖女人的儿子魏 星是怎么找到他的毫不隐瞒地和盘端出。 阿云喜欢的正是这一点:不藏不掖。 她抽着烟,笑笑说:“没想到,你的心眼儿还挺好。” 周翔一时听不出阿云是在赞扬他还是在挖苦他,解释说:“我是看她的儿子 怪可怜,出了这样的事不知该怎么办,只是在那儿着急发愁。” 阿云说:“你是对的,应该帮帮他。” 她停了一下,又说:“只是……咱们可能帮不出什么结果来,依我看,如果 你说的那些情况没有什么大的出入的话,这位胡大姐蹲上几年班房是肯定的了, 可以这么说,谁也救不了她。” 周翔听呆了,说:“这么说,帮她没什么必要?” 这工夫,菜上来了。 阿云掐熄烟蒂,对周翔说:“咱们吃吧!” 两人都拿起了筷子。 阿云说:“帮她还是有必要的,只要帮到点子上,会少判几年的。” 周翔说:“你的看法是判是肯定的,只是个判多判少的问题,是吧?” 阿云点点头:“检察院会以故意伤害罪起诉她,故意伤害罪的刑期是6~15年, 这就是说最多可以判她15年,最少也要判她6 年。” 周翔说:“你学过法律吗?” 阿云一笑:“法律倒没学过,但我们公司聘了一个律师做我们的常年法律顾 问,他跟我聊起过这些。” 她用筷子指指刚刚端上来的冒着热气的熘肚片,对周翔说:“尝尝!” 周翔便用筷子夹了一块肚片放嘴里,细细嚼了一会儿,说:“味道好极了!” 阿云说:“雀巢咖啡呀!” 两人都哈哈一笑。 阿云沉思了一刻,说:“这件事对胡大姐稍稍有利的是许多人可能都会很同 情她,包括法官,就是她把那个女人杀了,人们也会同情她。中国的传统道德观 念令人们憎恨第三者,虽然她是受害者。人们会说怨不得人家拿硫酸泼她脸,是 她抢了人家的男人嘛!可是法律是无情的,故意伤害罪的条款在那儿摆着呢!” 阿云又说:“那女人的那只眼睛如果真的彻底完了的话,那么判胡大姐10年 以上的刑期的理由就十分充分了。” 周翔只能呆呆地听着,他插不上话。 阿云说:“现在要紧的是为胡大姐物色一个好律师,她很有钱,是吧?” 周翔说:“是啊,她很有钱。” 阿云说:“有钱就好办点儿,这事要由她儿子出面去办。一会儿我写个条儿, 让他拿着我的条儿去见那个律师,最好去家里找他,别空手去。” 周翔说:“是给你们公司当常年法律顾问的那个律师吗?” 阿云点点头,说:“这是个很不错的律师,他帮我们打过几个经济官司,都 干得相当出色。” 周翔说:“不用再找其他人吗?” 阿云说:“律师只要接了案子,他就会替你想办法的,到时需要找谁怎么个 找法,他都会告诉你的。” 周翔说:“那个律师怎么称呼?” 阿云说:“朱一生,一二三四的一,生命的生。” 周翔说:“怎么叫这么个名?叫他朱一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朱医生呢。” 阿云也笑笑,说:“他自己也说,不少人都把他当作了医生。” 事情谈完了,两个人安安定定吃饭。 饭毕,阿云从包里掏出笔和纸,为胡大姐的儿子写条儿。 “朱律师很忙,经济官司刑事官司手里一堆,一般的案子他根本不接。”阿 云递给周翔条子时这样说。 周翔说:“见了你的条子就是例外了,是不是?” 阿云笑笑,没说话。 结了帐,两人朝外走。 一个服务妞儿站在门口向他们微笑着致意,轻声说一句:“欢迎再来!” 等出租车的工夫,阿云说:“我今天晚上可能有空,陪陪我好吗?”她的眼 睛里闪动着一丝渴求的光亮。 周翔说:“好吧,我在老地方等你。” 十二 和阿云分手后,周翔乘了车去找魏星,把阿云写给朱律师的条子交给他,嘱 他抽空赶紧去办这件事,又嘱他最好去家里找朱律师,去的时候别空手。 脸上布满粉刺的魏星有些发怵,说:“周哥晚上陪我一道去好吗?” 周翔说:“不行,今天晚上我有事。” 魏星说:“给朱律师买些什么呢?” 周翔想了一下,说:“初次见面,也不必太破费,买两个西瓜什么的,对了, 你们鸡铺不是有鸡吗?你不妨给朱律师带两只鸡去,就说这是一点小意思,请他 尝一尝。总之,第一次不能送得太过,太过了他不会收也不敢收的。” 魏星说:“鸡铺关着门呢,我妈一出事,挺乱的,我就让煮鸡的和卖鸡的几 个工人都歇了。” 周翔说:“暂时关门倒也对,省得让人钻了空子,可是以后呢?你妈过些日 子没了事放出来就不说了,万一你妈放不出来怎么办?” 魏星一脸苦相,说:“我没有仔细想过。” 周翔说:“你静下来应该想想这事,做最坏的打算。” 魏星说:“我知道了。” 从魏星家出来,周翔去陪那个女精神病人。现在他发愁的不是去那个地方, 而是发愁去了以后怎么离开那个地方。每次陪伴完女精神病人,他都要花费好半 天时间来摆脱她的纠缠,她会哭着闹着求他留下来,她会抱着他死死不放。有好 几次,他都是硬把她的手指掰开,才跑出来的。周翔听她家里的女佣说,每次他 离开后,她都要哭哭笑笑的折腾好一会儿方能安静。 无论是发愁去,还是发愁离开,总是需要发愁。他后悔他当初把这件事情想 得太简单,也后悔他当初多少有些财迷,没有抵挡住这份颇优厚的报酬的诱惑。 他想不管怎样他把这个月熬下来,一到日子他马上辞了这份差事,那个制造城市 供水设备的大款就是每月给他一万,他也决不伺候了。 晚上八点,他准时抵达属于他和阿云的那套一室一厅的旧屋。 阿云还没有到。 他把屋子拾掇了一下,然后接了盆水,洗脸,擦身子,上上下下都擦到了, 还用了香皂。这套一室一厅的旧屋里就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香皂的香味。 擦过身子后,他舒舒服服地仰到双人床上。他点燃一支烟,一边惬意地抽, 一边等阿云。 阿云终于来了,那一刻近九点了。 “我迟到了,”她进门就说,“一个破会,没完没了的开。” 周翔说:“不是你主持会议么?” 阿云说:“我主持会议就好办了。是局里的会。” 周翔说:“主持会议的是一个老头儿吧?” 阿云问:“你怎么知道?” 周翔说:“家里等着一个老太婆,还着什么急呢?” 阿云笑起来。 她还没有吃饭,来这儿的路上她在一家小吃部买了几个豆沙馅的江米面炸糕。 她从包里将装在食品袋里的炸糕取出,准备办事前增加些热量。 可是这工夫周翔的情绪正好。他说:“一会儿吃不好?” 阿云37岁的女性身体里就仿佛被点燃了一堆干柴,呼一下腾起了熊熊的火焰。 她说:“好啊!” 她三把两把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一个钟头后,狂风暴雨过去了。 阿云去过厕所,洗了手,开始吃炸糕。炸糕已经凉了。 阿凤为周翔又介绍了一位新主顾。这是一位香港的女老板,40出头的样子, 稍稍有些发福,小腹微微隆起,她的左手的无名指带着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金戒 指。她的衣着颇随便,不似内地的小富婆们那么讲究,她时常穿一件质地不是很 好的短袖蝙蝠衫,宽宽松松,花色也绝非艳丽;下身有时一条黑裙,长长的,裙 裾带着一条条的穗儿,有时干脆像男人一样,穿一条白色的短裤,露出一双粗粗 的白皙的大腿。她的脸上也从不浓妆艳抹,只施淡妆,自自然然,恰到好处。 阿凤告诉周翔,说这位叫做程思思的香港女老板要在S 市搞一家独资的娱乐 城。他说程思思原是北京人,她的老家就在S 市附近的N 县,文革时她曾在那儿 插过队,后来她去香港继承了一笔她大伯留下来的遗产,在那儿定了居,做了老 板。他说他估计她的资产在一百万美元以上。 程思思住在S 市的一家三星级的宾馆,一座老式的尖顶的灰楼里。五十年代 援华的苏联专家们就住这里。 她独自包了一套里外两间且有卫生间有空调有电话有彩电的房。 周翔第一次来见程思思是一个周末的晚上。阿凤事前给她拨了一个电话,程 思思说你让他来吧,周翔便来了。 周翔停在阿凤告诉他的201 房间的门口,下意识地用手捋捋头,旋即按响门 铃。 门很快开了,两人相互打量了一眼。 “是周翔吧?请进。”程思思微笑着,用一口纯正的北京话招呼他。 周翔在外间屋的沙发上坐定,程思思拆开一盒三五烟,递他一支,然后问他 喝茶还是喝饮料。 周翔说:“随便,我这个人很随便的。” 程思思说:“那就喝饮料吧,今天壶里的水好像不怎么开。” 这么说着,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筒健力宝,啪一声拉开口,放到周翔面前的茶 几上。 “喝吧!” “谢谢!” 程思思坐到周翔身边的沙发上,稍稍隔开一点距离。 她的身上散出一股淡淡的很好闻的香水味。 周翔抽着烟,说:“我怎么称呼您呢?程老板,还是程小姐?” 程思思笑笑,说:“叫我思思吧,我这个人也很随便的。” 周翔说:“那我就冒昧了。”他接着说,“听说您要在我们S 市搞一个娱乐 城?” 程思思说:“一点不错,现在已经开始装修了,估计一个月后就可以营业了。” 周翔问:“在哪儿?” 思思说:“过去的鸿宾楼酒家,听说过吗?在B 区,那地方偏僻了,做酒家 不合适,老板正准备关门,我把它接了过来。” 周翔说:“你准备搞什么?大人们玩的777 ?” 思思笑笑,说:“777 游戏机要搞,但那不是我的主要项目。那不过是支撑 门面的。” 周翔没有反应过来,愣怔着。 思思说:“我准备把S 市的所有赌徒都吸引到我这儿来,说白了,我搞一个 小小的赌城。” 周翔看一眼这位曾经是北京人的香港女老板,问一句:“公开搞赌城,这行 吗?” 思思狡黠地一笑,说:“不错,大陆禁赌。赌的事谁管?公安局。我要是让 公安局的也掺和进来,和他们一块儿搞,说白了,让他们白分一份利,这赌城还 开不了张吗?” 周翔目瞪口呆,心中暗暗吃惊,这个看似随随便便的女人太不简单了!首先 是她能想到这个点子,如果她是一个单纯的香港人,从没在大陆生活过,如何能 想到把公安局的拽进来?再是即使能想到这个点子,如果公安局里没有硬关系, 又如何能把这个点子变成事实?公安局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搭勾上的。 “你在S 市有点关系,是吗?”过了好一会儿,周翔问。 思思说:“这儿有我爸过去的几个老战友,他们帮了我不少忙。” 她又说:“大陆的情况我太了解了,没有点关系,我敢在这儿折腾么?” 周翔说:“听阿凤说,您原来在这儿的N 县插过队,是吗?” 思思说:“N 县是我的老家,从这儿坐汽车,还得一个来钟头。那阵插队, 从北京坐火车先到S 市,从S 市再坐长途汽车到N 县。” 周翔说:“这么说,您受过不少苦。” 思思一笑,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没意思,咱们说点别的吧。” 她看周翔喝完一筒饮料,便说:“要不要再来一筒?” 周翔说:“我喝好了。” 她笑眯眯地望着周翔,说:“听说你的床上工夫很行,是吗?” 周翔笑笑:“我想我能使大姐满意。” 思思说:“我好久没有乐乐了,今天咱们好好乐一乐。” 她说过,去了卫生间。十分钟后,她穿着拖鞋从里边出来。腰间只围了一条 不算很宽的浴巾。 她的上半身赤裸着,一双泛着光泽的丰乳上尚有几滴没有擦净的水珠儿。 “现在该你了!”她用女人特有的勾魂的目光望一眼周翔,转身进了里边的 卧室。 十分钟后,周翔也从卫生间出来,不同的是他的腰间没有围浴巾,就那么赤 条条一丝不掛地走了出来,又走进里边的卧室。 …… 狂风暴雨过去了,两人躺在床上休息。尽兴后的思思心满意足,周身沉浸在 高潮后的不可言喻的快活中。 周翔起身到外间屋把烟灰缸拿来,放在床头,旋即点了一支烟,重新躺在思 思的身边。 思思说:“这些天我没什么事,多陪陪我,行吗?” 周翔说:“我把我的BB机号给你,你需要我的时候呼我一下就行。” 思思说:“我想让你这两天就在我的身边,行吗?” 周翔想了想说:“大姐还是有事呼我吧,我要是整天在你身边,你肯定会烦 我的。” 思思说:“你可真会说话,你怕影响了别的主顾是不是?” 周翔笑笑,不置可否。 思思说:“好吧,我不强求你,不过明天中午你过来一下,咱们一块儿到外 边去吃饭。” 思思又说:“咱们初次相识,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呀!” 周翔说:“让大姐破费了,我明天上午十一点半准时到这儿。” 两人又说了一气闲话,看看时间不早了,周翔起身告辞。 思思下床去找钱包。她取了一张百元的大票塞给周翔。 周翔说:“不好意思。” 思思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多劳多得,这不是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 两人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