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三 第二天的中午,周翔跟了程思思坐出租车来到S 市的一家颇有名气的餐馆: 蜀风酒家。事前程思思征询了周翔的意见,他表示不反对辣味。 蜀风酒家在S 市所以有名气,是因为几年前中央的一个川籍的领导人来S 市 视察,曾在蜀风酒家吃过一顿饭,据说饭后满意极了,曾多次表示下次如果再来 S 市,一定再来蜀风酒家一饱口福。这番话自然不胫而走,流传颇广,蜀风酒家 没有花费一分的广告费用,却获得了比在电视上比在报纸上更具说服力和影响力 的广告效应。那以后,来省城S 市办事的各地市的大小官员皆要慕名来蜀风酒家 尝一尝那位中央领导人品尝过的川菜。每日的中午和晚上,蜀风酒家的门口时时 停满一溜高级的和不太高级的小轿车。 两位穿着旧时旗袍的妞儿立在门厅的左右,向每一位光顾蜀风酒家的男女致 以微笑,轻声软语说一句:“欢迎您来蜀风酒家用餐!” 周翔和思思一进门厅,立即被另外一个服务妞儿领到里边的一个雅间。这个 雅间是思思提前打电话订好的,否则这个时间来,不可能有空闲的雅间等着他们。 偌大一张圆桌,只有两个人用餐,就显得冷清了些。 穿着旗袍的服务妞儿递上菜单,请这双男女点菜。 周翔说:“思思你点吧,我不大懂川菜。” 思思说:“那你就吃亏了,我点就点我爱吃的了。” 周翔说:“只要你爱吃就行。” 思思说:“今天是我专门请你的呀!” 周翔说:“吃上我也很随便的,没有那么多讲究。” 推让了一气,还是思思点了。她要了一个鱼香肉丝,一个麻辣鸡块,一个辣 子鱿鱼,一个麻辣蹄筋,另要了一个中拼和一个酸辣黄瓜,两凉四热。她虽然有 钱,但并不甩摊儿,要一桌根本吃不完的菜。 思思问周翔喝什么酒,周翔说扎啤吧,扎啤喝着痛快。 两道凉菜和两大杯扎啤很快就端了上来。 思思用筷子指指酸辣黄瓜说:“我每次来这儿吃饭,总少不了要它,好吃着 呢!” 周翔便夹一片酸辣黄瓜塞嘴里,品了一会儿,说:“酸中有点甜,甜中又有 点辣,还挺脆,倒有点象怪味豆。” 思思说:“尤其吃了油腻东西,再吃上几筷子这种清口的酸辣黄瓜,嘴里就 非常的舒服。” 跟着,四道热炒也相继端了上来。 思思说:“别的馆子的川菜我也吃过,确实没法和这儿的比,来,你尝尝!” 周翔说:“你也要给蜀风酒家做广告啦!” 思思说:“我又不是什么大官儿,做也是白做。” 周翔说:“可你是香港大老板呀,人家会说有一个叫程思思的香港女老板天 天来蜀风酒家吃饭。” 思思说:“我可不是天天呀,天天来,再好的饭菜也得吃败了胃口。” 周翔说:“你当然不会天天来,可传来传去,人家就会说你天天来了。”他 笑笑,又说,“人家还会说那个香港女老板身边的一个跟班或者保镖什么的也天 天跟着来蜀风酒家混饭。” 思思说:“人家干吗要把你当成跟班或者保镖?人家没准还以为你是我的先 生呢!”她笑了起来,露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周翔稍稍愣一下,但旋即也笑了起来,笑得很不自然。 两人喝啤酒,吃菜,说着闲话。 半杯啤酒落肚,思思的脸颊袭了一层淡淡的红,这使得半老徐娘的她骤然有 了些光彩,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岁。 思思说:“我就是这个样子,喝啤酒也要上脸。” 周翔说:“男人喝得红头胀脸的不好看,给人一个酒鬼印象,女人却相反, 稍稍喝点酒,上点脸,象是涂了些胭脂,才好看!” 思思说:“你可真会说话。”她微笑着,心里甜甜蜜蜜,快活极了。 她吃了几口菜,停下来,对周翔说:“我的娱乐城很快就要开张了,不瞒你 说,我现在正在物色几个帮我干事的人……你有兴趣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周翔,那里边有着信任和希冀。 周翔愣了愣,说:“大姐高看我了,我这个人根本做不成生意,我也不大喜 欢做生意。” 思思说:“其实那也算不上做生意,你只需帮着照看一下,做做管理方面的 工作,我再给你配上几个下手,你动动嘴,具体事让他们去干。” 周翔说:“不牵扯钱吗?” 思思说:“当然要牵扯钱,我开的是娱乐城,赌城,不牵扯钱怎么行?” 周翔便摇头,说:“我肯定干不成那事,我会给你弄得一塌糊涂的。” 思思叹一口气,说:“我看你挺机灵,又挺实在,才对你说这话的。不瞒你 说,愿意干这事的人很多,在我这儿掛着号的就有好几个,我也见了见他们,但 我对他们都不太满意,主要的一点是我信不过他们。”她停了一下,又说,“开 赌城,手下办事的必须要忠诚,否则的话肯定砸锅。” 周翔静静地听着,不吭声。 思思喝下一口啤酒,似是润润嗓子。她说:“我知道你很忙,不缺钱,手头 有好几个主顾,不错吧?”她望一眼周翔,又说,“可我觉得你长期这么下去总 不是事,不说别的,就说身体,时间长了,你也受不了的……当然,你现在很年 轻,还感觉不到这一点。” 周翔忙说:“大姐,你误会了,我如何不希望有一个挣钱多的其他的工作? 你不知道,我当初正是走投无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事干,才不得已走了这条路 的。”他又说,“我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我也十分清楚别人都是怎么看我的, 男人们怎么看那些卖淫的小姐的,女人们就会怎么看我。” 思思笑笑:“至少我不会这么看你,否则我也就不会找你来陪我了。” 周翔说:“大姐的好意我领了,可要我为你做事我恐怕真的不行。” 思思说:“算了吧,我不难为你了。” 事后周翔想他所以婉拒了思思的这份工作,归根结底他是过惯了现在的这种 浪荡日子,自由自在,谁也管不着。说起来是他陪着好几个女人,从另一个角度 去看,不是也可以看成好几个女人在陪着他?他以为他是世界上占了最大便宜的 人,既玩了女人,又挣足了钱。所谓的不愿意做生意的话不过是搪塞之词,如果 眼下他依然贫穷拮据,没有事做,那么他还会推掉这份工作么?当初他不是还寄 希望于那个比他上五六岁的张老板,盼着张老板恩赐他一份事做么? 饭后,两人在蜀风酒家门前分手。思思打车回宾馆,她说她有午睡的习惯, 中午不睡上一会儿,下午会没精神。她提出让周翔搭车,说出租车可以先送周翔, 再送她。周翔谢绝了,他说他坐公共汽车,没有几站路,很方便的。 思思上车的一霎,周翔朝她挥挥手,说一声:“有事呼我!” 晚上,周翔去新月歌舞厅。 几个钟头前他在大款家里陪那可怜的女精神病人工夫阿凤呼他,周翔回了电 话,问他什么事,阿凤说晚上你来一趟新月,周翔以为他在催要介绍思思的酬金, 便说我什么时候欠你的?这么急!阿凤说你想哪儿去了,不是这个事。他说你来 吧,来了你我告诉你。 买一张门票进了里边,周翔照老规矩坐在他常坐的那个视线极佳的位子上。 肉头肉脑的阿凤提前到了,看见周翔,匆忙从那边的人堆里走了过来。 周翔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百元的大票给阿凤。 阿凤说:“我跟你说过了,不是这事。” 周翔说:“拿着吧,早晚的事。” 阿凤便收起了票子。他说:“跟你打交道,放心。” 周翔摸出两支三五烟,一支给阿凤,一支塞自己的嘴里。 阿凤看一眼纸烟的牌子,说:“现在你比我阔多喽!” 周翔点燃烟,抽了一口,问阿凤:“找我到底什么事?” 阿凤眯缝着一双鼠眼,笑笑说:“找你还能有什么事!” 周翔说:“就这事,至于神秘兮兮的?” 阿凤说:“这个女人没有在我这儿挂号,但我看得很准,她肯定是来这儿找 伴儿的。” 周翔说:“哪儿呢?” 阿凤说:“她现在还没到,一会儿她肯定来。” 周翔说:“你这么肯定?她要是不来可就把我涮了。” 阿凤说:“她昨天晚上来了,没有收获,今天晚上就一定还会来。” 周翔说:“你没过去搭勾塔勾?” 阿凤说:“我去了,邀她跳了个舞。我问她是不是想找个伴儿?她说什么找 伴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一副革命干部拒腐蚀的样子。我想她大概理解错了, 以为我要为她提供服务,她看我肉头肉脑其貌不扬,自然一口回绝了。” 周翔说:“你昨天惊动了她,今天她还能来?” 阿凤说:“如果她今天不来,那就是我打了眼。” 正说着,阿凤突然压低了声音对周翔说一句:“她来了。” 周翔没有立即扭了头顺着阿凤的目光去看,他知道她肯定要从他的眼前路过。 他用耳朵捕捉着愈来愈近的杂乱的脚步声。 她跟在一双男女的身后,但看得出这双男女和她毫无关系。她不过在进门的 一霎和这双男女走在了一起。 映入周翔眼帘的先是她的侧影,接着是她的背影。根据这个侧影和这个背影, 他估计她的年龄在30~33 岁之间,一个年轻的小富婆。她穿着不算十分惹眼,一 身普普通通的粉底白点的套裙,是那种椭圆形的好似一个个鹅蛋的白点,裙摆没 有绣花。她梳着披肩发,头发黑得发亮,透着柔韧和光泽。她的脚下不是半高跟 皮鞋,而是看上去极轻巧的富有弹性的白色旅游鞋。这鞋这发型这服饰令这个30 出头的小富婆周身透出一股青春的活力。周翔就想如果和她上床,肯定十分有味 儿。 穿粉底白点套裙的小富婆在距周翔不是很远的一个位子坐定,因为角度关系, 周翔看到的依然是一个侧影。 她肯定注意到了周翔的死死追逐的目光,但她从不往周翔这个方向偏斜一下 脸颊,仿佛有意不让他看清她的整个面目。 “这个小富婆不俗呀!”周翔对阿凤说。 阿凤眨了眨他的鼠眼,笑笑说:“你从哪儿看出她的不俗来了?” 周翔说:“她的身上有一种气质,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可以装出来的气质。” 阿凤说:“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才是,女人脱光了衣服上床都是一样的。” 周翔点点头说:“是呀,按说女人脱光了衣服上床都是一样的。” 他想起了阿云,阿云的身上也有着一种脱俗的气质,可以想见,坐在经理办 公室的阿云会是一种什么样子,若是有人偶然看见在周翔身下的阿云,定会瞠目 结舌。 这工夫,响起了乐曲声,是一支舒缓轻柔的慢四。灯光一下子暗下来,舞伴 们成双结对步入舞池,一边的车厢座立时空荡荡,冷清清,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 男女尚坐在那里,穿粉底白点套裙梳披肩发的小富婆是其中之一。 她小口啜饮着一听什么饮料,漫不经心地望着眼前翩翩起舞的双双男女,脸 上有着不可思议的微笑。她并不左顾右盼,也毫没有身单影只的孤独的惶惑。 周翔说:“她看上去不像是来找伴儿的。” 阿凤说:“你被她蒙骗了,有些女人就是这样,明明是来找伴儿的,可偏偏 要装得像个修女。” 他又说:“你看她这么沉稳,心里不定怎么着急呢!” 周翔说:“好吧,一会儿我去试试。” 阿凤说:“成了算你自己的,我不会擗你钱的,不成就算来这儿乐了乐。” 周翔笑笑说:“承蒙老兄关照。” 一曲终了,休息了会儿,第二支舞曲响起时,周翔捷步走到一直被他盯视的 小富婆的面前,微笑着,做一个极绅士的邀请的动作,问一句:“可以吗?” 她望了他一眼,立即就站起了。 是一支慢三。 周翔的舞技有了一些进步,他甚至还学会了几个花样,能不时地牵着舞伴的 手转上几圈。 “您一个人吗?”跳着舞,他问被他搂着的这位女士。 女士笑笑,反问:“您不是也一个人吗?” 周翔说:“您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 女士说:“您如果不是一个人,怎么肯丢下她,来找我跳舞呢?” 周翔一时无语,心说这女人可够聪明,也够狡猾的。 他意识到她一直在打量他。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女人非常清楚他是干 什么的。于是他决定不再兜圈子。他直截了当地问她:“想找个伴儿陪陪你吗?” 她笑笑:“我不是已经有了吗?”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怯。他想如果她不是一个老手,那便是聪明绝顶。 实在说,她不很漂亮,远不及他过去的对象邢芬,甚至也稍稍逊色于王羚。 她的眼睛不大,额头稍稍有些鼓,像南方人。然而正是这个稍稍有些鼓的光洁的 透着灵气的额头,给周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甚至觉得这个女人的所有的魅力, 就在这稍稍有些鼓的与众不同的脑门上。 现在他不得不佩服阿凤的眼力了,他想就拉皮条这个行当来说,阿凤也算得 上一个奇才了。 确定了各自的身份,下边的事情就好办了。 跳着舞,周翔问:“一会儿咱们去哪儿玩呢?你有地方吗?” 女人说:“你跟我走就是了。” 周翔说:“能告诉我你的芳名吗?” “兰溪,小溪的溪。你呢?” “周翔,飞翔的翔。”周翔说,“你是南方人吗?” 兰溪笑笑说:“你看我长得像,是不是?可我偏偏不是南方人。” 周翔说:“北人南相,南人北相,大福大贵!” 兰溪说:“借你的吉言,我盼着这一天。” 慢三的曲子停了,周翔松了手。 兰溪说:“咱们走吧。” 两人便朝外走。周翔扭头寻见人堆里的阿凤,朝他得意地挥挥手。 兰溪拦了一辆出租车,是桑塔纳。 一路两人无话。 10分钟后,桑塔纳停了下来。付过车费,兰溪对身边的周翔说一声:“跟我 来吧。” 踏着路灯光,兰溪领他进了一片住宅区,又进了其中一幢楼的一个门洞里。 他们停在顶层也就是五楼靠右边的那个单元门前。楼道里很黑,没有光,这 给兰溪开门制造了点麻烦,钥匙串在她的手里哗哗响,她换了好几把钥匙才把门 扭开。 拉亮灯后,兰溪把周翔让进客厅。 “坐吧!”兰溪用手指一指靠墙的沙发。 周翔点点头,却没有立即就坐,他站在那儿,环顾了一眼四周。 谓之客厅,这其实是一间屋子。屋里除去沙发茶几彩电冰箱,还有一张单人 床。单人床的旁边摆一张写字台。这是一套两室的单元房子,没有厅,只有一个 过道。这种格局的屋子大多是若干年前的产物,最近几年的住宅楼图纸上都有厅, 有的宁肯牺牲卧室的面积,而把客厅弄得很大。 很明显,客厅的这张单人床属于孩子。兰溪有一个孩子吗?周翔的脑中闪过 这样一个问号。 屋里隐隐地透出些凄清。 周翔坐了下来。兰溪忙着为他沏茶,但周翔发现她找不到茶叶筒,连着打开 两个小罐,里边都不是茶叶。后来总算找到了,但暖壶的水不开,杯中的茶叶都 浮萍般漂到了水面。 兰溪的那个充满灵气的额头上冒出些汗珠。她打开屋顶的吊扇。家里没有空 调。 这是兰溪的家吗?周翔的脑中闪过第二个问号。 兰溪的脖颈上没有项链,左手的无名指上也没有戒指。周翔不相信她没有, 现在的女人大多都拥有这两样东西,尽管说明不了财富,却是一种不可或缺的装 饰。兰溪没有,只能理解为她有意没有,或者是她有,锁在抽屉里,但不愿趋俗 将它们戴出来。 周翔点了一支烟抽,他抽烟的工夫兰溪坐在他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微笑着静 静地看他。当然也可以看作是她在等他,等他抽完这支烟,等他喝完这杯没有沏 开的茶水,然后两人脱光了衣服上床。 她望他时的目光很特殊,里边有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的意味。她在欣赏她 挑中的一件“东西”。她对他显然是满意的,否则她不会把他带到这儿来。对男 人她很挑剔,否则昨天阿凤就不会碰钉子。但周翔以为这种挑剔很正常,她花了 钱,当然要花得值。找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和找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为她服务在感 觉上是不一样的,正如男人找一个漂亮的女人睡觉和找一个丑陋的女人睡觉的感 觉不一样一样。 周翔觉得她很内向,至少不像阿云那样对他刨根问底,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她 不想知道他的其他的事。 他掐熄了手中的烟蒂,对一直静静地望着他的她说一句:“咱们开始好吗?” 她说:“你不喝一口茶?” 他说:“等办完事咱俩一块儿喝。” 她便站起身,说声:“那好,咱们开始。”那口气仿佛他和她要进行的是一 项真正的工作。 她领他进了旁边的一间屋。 她问他:“你觉得开灯好还是不开灯好?” 他笑笑说:“这全在你,你觉得怎样好就怎样。” 她就“啪”一声拽亮灯。她说:“开着灯情绪会好一些,是不是?” 周翔依然笑笑,不置可否。 屋里一张双人席梦思,床架是电镀的,有的地方稍稍生了锈。周翔猜这张席 梦思摆在这间屋里至少六七年了。除去席梦思,屋里尚有一张写字台,一张床头 柜,一个木衣架;写字台的对面是一排浅色的组合柜,它们几乎占了整整一面墙。 屋里很满当,是常见的三口之家的摆设,没有更特殊的地方。 兰溪开始脱衣服。她先脱上身那件和裙子配套的粉底白点有着垫肩的短衫, 接着脱裙子。脱了套裙的兰溪只剩了一个乳罩和一条三角裤衩。乳罩和三角裤衩 均是白色。她的身段苗条,乳房和臀部隆起得恰到好处;她的皮肤光洁、细腻, 闪着惑人的光泽。 她背过双手,去解背后乳罩的带子,但好像发生了一点麻烦,带扣一时没有 解开。 “帮帮忙!”她瞥一眼在一边注视着她的周翔。 周翔便走过去,他轻轻一解就解开了,帮了忙的双手顺势摸到了前边去,摸 住了她的一双丰腴硬挺的乳房。她的周身轻轻震颤了一下。他猜她解不开乳罩不 过是她的一个小小的阴谋。 他的双手抚摸着她的双乳的同时,他稍稍俯下头,去亲吻她的乌黑、闪亮、 柔韧的头发。她的头发里有着一种他陌生的区别于王羚区别于阿云区别于胡大姐 区别于程思思也区别于那个美丽的女精神病人的发香。他弄不清她使用的是哪一 种牌子的发乳。吻过头发,他又去吻她的精美得不忍惊动的脖颈,吻她的柔软的 耳垂。 猛一下,她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他,并踮起脚尖,仰起脑袋,将她的嘴凑 近他的嘴…… 两人都吻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良久,两张粘在一起的潮湿的嘴分开了。她用手为他脱衣服,他要自己来, 她说:“不,让我来。” ……半个钟头后,两人躺在床上休息。他和她都满头满身的汗。她下床打开 落地扇,随后上床重新躺下。 周翔摸出一支烟来抽,屋里没有地毯,他就将烟灰直接弹地上。 “你没有结过婚,对吧?”他看一眼身边的她,“当然,你不是处女,你对 性生活很在行。” 她也看一眼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没结过婚?” 他一笑,说:“你的乳房很硬,你的肚皮上也没那种生过孩子的花纹。” 她说:“你观察得够仔细的,可这能够说明我没结过婚?” 他说:“当然你也可能结过婚,但肯定没有生过孩子。” 她笑笑,没说话。 “离了吗?”他问。 “对,离了。”她说,“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这几年你一直独身?” “对,一直独身。” “为什么不再找一个?” “独身不是很好吗?” “他为什么离开你?” 她突然有些恼火:“你是警察吗?” 他愣了一下,旋即明白是自己错了,他不该问起人家的隐私。 他抱歉地说一句:“对不起。” 他自己也有些奇怪他怎么会犯这么个错误,在兰溪前,他从没有出过这类错。 是兰溪这个女人过于神秘了,令他多少产生了些好奇?他说不清。 好在兰溪没有怎样往心里去,她的情绪又好起来。“忘了告诉你,你挺棒的。” 她说,口气里透着满足。 周翔半开玩笑说:“竭诚为您服务。” 兰溪说:“需要付你多少钱?” 周翔说:“你看着给,多点少点都没关系。” 兰溪说:“我听说一次50,是这个数吗?” 周翔说:“好吧,就50. ” 兰溪起身去拿钱,拿出的却是一张百元的大票。“拿着吧,”她说,“活儿 好,就该多给点儿。” 周翔照例客气一句:“不好意思。” 十四 周翔去看胡大姐。 他中学的一个叫做菜瓜的同学陪着他,菜瓜的姐夫在S 市看守所做副指导员, 提前和他打了招呼,说是可以见面,但见面的时间不能超过10分钟。这已经是破 例了,因为按照惯例,人犯在收审期间,除去办案人员和律师,其他人一般不准 接触,主要是担心人犯在尚未定案之前和外边的人串供。 本来他想叫上魏星,魏星在他母亲进去后曾给她送过一次东西,但没有见上 面,后来仔细一想,觉得不妥,他担心魏星看出他和她先前的那种关系。那种关 系会令大学生难堪的。 周翔和菜瓜都骑车。看守所在S 市的西北,途中周翔弯进一家食品店,买了 些面包饼干香肠之类的东西,装一个大食品袋里。 菜瓜问他:“关着的是你什么人?” 周翔说:“我的一个亲戚。” 菜瓜说:“早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开鸡铺的亲戚,我也好沾点光呀!” 周翔说:“我都没沾上光,你能沾上光?” 看守所高墙电网岗楼,门口一名持枪的武警站岗。 菜瓜进警卫室拨了一个电话,工夫不大,他的姐夫也就是那个事先打好招呼 的副指导员匆匆赶了来。 副指导员看一眼周翔和周翔手中的鼓鼓囊囊的食品袋,说声:“来吧。”他 的脸上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 前边的院子里,一班武警士兵正在操练,拳来脚去,又滚又爬,一个个英勇 无比。 穿过这个院子,沿一条拐来拐去的窄巷朝里走,不时看见一个又一个牢牢锁 着铁栅栏门的小院,小院的门口有看守值勤,小院的里边便是关押犯了种种案子 的尚未判罪的男女人犯。 卖卤煮鸡的胡大姐关在大院里的最后一个小院。脸上毫无表情的菜瓜姐夫将 周翔和菜瓜领进小院外的一间屋子,随后便去叫值勤的看守把周翔要见的人犯带 过来。 这是一间专门的会见室,屋中间摆一张桌子,桌子的一边是一把供人犯坐的 椅子,人犯坐在那里时背朝墙,脸对着门。桌子的另一边的两把椅子是供会见人 员坐的。屋里没有其他设施。 胡大姐被带进屋后,值勤的看守将供会见人员坐的两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以 便和人犯的距离隔得稍稍远些。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双方的说话声音不能过小,以 便留在屋里的负责监视的看守能准确地听清每一句。 菜瓜姐夫没有留在屋里,他对值勤的看守交代了几句什么,便回了前院的办 公室。 胡大姐穿一身白粗布的号服,号服对于她来说稍稍瘦了些,她的肥胖的身躯 将那号服绷得紧紧的,胡大姐因而显得颇滑稽,似一个杂耍的小丑。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刚刚发疯似的办过事,还没有来及梳理。她的脸色 苍白,眼神暗淡,不过短短的几天的时间,已全然不是过去的那个胡大姐了。 看见来看她的是周翔,她略略有些吃惊:“你……你怎么来了?”她的暗淡 的眼睛里转出些疑惑。 周翔带来的那鼓囊囊的食品袋已经放在了他和她之间的桌子上,他用目光指 指它,对她说:“给你带了点吃的。” 他所以特意说一句,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她带不进号里,只能存在看守那 儿,想吃时需向看守申请。因了这个原因,事实上这包东西她将和看守共同享用。 她点点头,说一声:“谢谢。” 周翔见她的目光落在菜瓜身上,便解释说:“这是我的朋友,他的姐夫在这 儿当副指导员,要不我还进不来呢!”他又说,“是魏星找到的我,要不我还不 知道大姐出事了呢!” 胡大姐的脸上就有些紧张:“他怎么知道的你?” 周翔说:“你的本子上不是记着我的BB机号吗?你进来后,他挺着急,想找 些人帮忙,就呼了我。” 胡大姐轻轻“噢”一声,不再说什么。 周翔说:“魏星已经为你找了律师,估计过些日子那个律师会来找你的。” 胡大姐苦笑一下,说:“我不抱什么希望,我用硫酸泼那骚货的工夫我就豁 出去了……” 周翔说:“不管怎么说,你在这件事上考虑欠周。” 胡大姐说:“考虑周到的话,我就得被那骚货活活气死。” 周翔说:“事情我都听说了。” 胡大姐说:“我一点不后悔,不管怎么说,我出了气,我现在担心的是那骚 货的眼睛不瞎。” 她说这话时她的一张肥脸上现出些仇恨的狰狞。周翔就想起忘了听谁说过的 一句话:女人狠起来有时会比男人还狠。 一直立在门口进行监听的看守咳嗽一声,暗示会见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周翔赶忙说:“你有什么话要对魏星说的吗?” 胡大姐想了一下,说:“两件事你转告他,第一不要因为我这件事耽误了他 上学,他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让他无论如何要上完大学。第二我这事反正就是 这样了,让他千万不要瞎花钱。” 周翔说:“我会把大姐的意思转告给他的。” 从看守所出来,菜瓜直呼他上了周翔的当了。他说:“那胖女人是你的什么 亲戚?我怎么就看不出你们之间的亲戚劲儿来?” 周翔笑笑说:“你没听我叫她大姐?” 菜瓜说:“叫大姐就是亲戚呀?车间里比我岁数大的女的,我都叫她们大姐, 她们就都是我的亲戚了?”他又说,“我可是在一边看着呢,那胖女人最后从屋 里出去时看你的一眼太意味深长了!简直是情人的目光!” 周翔说:“你开什么玩笑,她的岁数可以当我妈了。” 菜瓜说:“岁数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岁数悬殊的情人有的是。” 周翔一笑说:“你是非得要我承认我们之间有事你才满足了,是不是?那好, 我告诉你。” 他凑到他的耳边,用戏谑的口吻一字一句说:“我干过她,干过不止一次, 趴在那张大肉垫子上可真过瘾!我还数过她那地方的毛,她那地方的毛一共是… …” 菜瓜听得目瞪口呆,脑瓜发涨,周身燥热工夫,周翔哈哈一笑,蹬车子跑远 了。 半个小时后,他出现在魏家鸡铺。 魏家鸡铺在胖女人出事后关了几天门,现在又重新开了门。一切如故,只是 少了女老板。替而代之的是她的儿子魏星,一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 周翔见到他时他正在忙碌着。铝合金架子的玻璃柜台里边,一溜站着三个穿 白大褂的,一男二女,男的便是魏星。两个女的一个三十出头,一个四十出头, 均为胡大姐雇佣的工人。 三个人流水作业,魏星装鸡,将顾客选中的卤煮鸡装进外表印有魏家鸡铺字 样的食品袋,随后交给三十出头的女人;三十出头的女人负责过秤,计价,将装 着鸡的食品袋放进台秤的秤盘,旋即心算,准确地报出价格;最后的四十出头的 女人只管收钱。如此下来,有条不紊,且符合卫生条例,即抓鸡的不摸钱,摸钱 的不抓鸡。 买鸡的人很多,排队。 忙碌着的魏星终于看见了倚在门边的一直注视着他的周翔,便立即停止了工 作,找一条毛巾擦擦手,然后对旁边的三十出头的女人说:“我出去一下,有点 事。” 三十出头的女人没有二话,马上接过他的工作。现在她既要装鸡,又要过秤, 显得更忙了。 魏星和周翔站在鸡铺外边的一棵挨马路的老槐下说话。老槐的伞盖般的枝叶 为他们制造了一片惬意的荫凉。 周翔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后深深吸一口。“我去看守所了,见 了你妈。”他说。 魏星的眼睛立时放出了光:“你去看守所了?你怎么能进去?” 周翔说:“找了一个关系,他带我进去的。”他又说,“我本来想叫上你一 块儿去,可人家说去的人不能太多。” 魏星说:“你去了就行了,我妈怎么样?” 周翔说:“她挺好的。身体和情绪都挺好的。” 魏星愣了愣,又问:“她没说什么吗?” 周翔抽着烟,说:“说了,她让我告诉你两件事,一是要把大学上完,二是 不要为她瞎花钱。” 魏星听后半天不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第一件事我还没有考虑好,第二件事嘛我肯定不会 照她的意思去办的。我不在乎花钱,只要能把我妈放出来,花多少钱都行。我也 把这个意思对朱律师说了。” 周翔问:“朱律师怎么说?” 魏星说:“他说他理解我的心情,但要我做好坏的准备,不过他又说他会尽 力而为的。” 周翔说:“朱律师的话是对的,什么事都会发生,现在离开庭还有段时间, 谁知道最后结果会怎样?”看魏星的脸上有了愁容,他又说,“你是对的,该花 钱的时候要舍得花,办一件事花了钱和没花钱是不一样的。当然,你妈也不错, 她是为你着想,给你多留点钱。” 魏星的眼里转出了泪花。他说:“钱比人还重要么?人没有了,要钱又有什 么用?” 周翔说:“难为你一片孝心,你妈知道了会高兴的。” 他丢了手中的烟蒂,对魏星说:“鸡铺挺忙的,你去吧,有什么事完了再找 我。” 周翔转身去推车,魏星说声:“你等等!” 穿着白大褂的大学生匆匆进鸡铺,抓了两只卤煮鸡装食品袋。他举着鸡慌慌 张张跑出来工夫,周翔早就没影儿了。 踏进王羚的屋门时,已是近中午了。屋里弥漫着炖排骨的香味。周翔嗅嗅鼻 子,说一声:“好香!” 这顿午饭是昨天就约好的,王羚在电话上说她买了一块整猪排,让他第二天 中午来吃排骨。 她知道他爱吃排骨。 除去红烧排骨,王羚还炒了一盘西红柿鸡蛋,一盘笋尖肉丝,虽都是大路货, 但端到桌上来,色是色,味是味,显示了王羚在操持家务方面的能巧。 红烧排骨盛在一只颇大的汤盆里,满满的杠尖。 两人在餐厅里围一张方桌开始吃饭。 “味道怎么样?”看周翔咧着嘴啃一块排骨,王羚迫不及待地问。 周翔说:“大姐的手艺,还差得了!” 王羚说:“你就会拿好话嘘我!” 周翔调侃说:“我不能断了我的饭路呀!” 王羚说:“大姐巴不得你天天来我这儿吃饭。” 周翔说:“你们老头儿可别在饭口上冷丁杀回来,要不这盆排骨该不够吃了。” 王羚说:“对他来说,已经没这个家了。什么时候他想起该腻歪腻歪我了, 就领个妞儿回来睡一觉,别的时候别想见他的面儿。” 周翔说:“他还给你钱吗?” 王羚说:“他不给得行呀!反正我豁出去了,他腻歪我,我还想腻歪他呢! 有一次早晨他睡醒了拽了妞儿要走,我拦住了他,我说住店还得交个店钱呢。他 看一眼身边的睡眼惺忪的妞儿,说一声好吧,就给你点店钱,从钱夹里翻出五六 百元,摔给了我。” 周翔说:“你可别把他吓得不敢回来了,住一夜丢下五六百,这店费也够可 以了。” 王羚说:“我就盼着他不回来呢。” 周翔说:“别发傻,他不回来你上哪儿哭钱去?” 王羚说:“地球离了谁也转,没了他我们娘儿俩还不活了?” 周翔笑笑,不再吭声,心里却为王羚的未来暗暗担心,担心的同时,内心里 又多少涌出些愧疚,不管怎么说,王羚的家庭到了今天这个样子,有自己的一份 原因。 饭后,王羚刷碗,收拾餐桌,周翔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喝茶,翻看当 天的S 市日报。 王羚在厨房里一边忙,一边轻轻哼唱一首什么歌儿。她的心情好极了。 几分钟后,她也来到客厅,周翔已经为她沏好一杯茶,在那儿放着。 “好长时间没玩五子棋了,今天玩会儿,怎么样?”她微笑着问周翔。 周翔说:“只要大姐高兴。” 王羚便取出围棋,在茶几上摊开塑料棋盘。 王羚执黑,周翔执白。 截来堵去,几个回合下来,王羚冷丁连成了五子。她快活地拍手叫起来: “哈,我羸了!” 周翔说:“徒弟超过师傅啦!” 王羚说:“你是故意让着我。” 周翔说:“我干吗要让你?” 王羚说:“再玩一盘。” 这一次周翔执黑,王羚执白。 又是我连你堵,你连我堵,棋盘上渐渐黑黑白白铺了一片。 又是王羚冷丁最先连成了五子。 周翔说:“今天我输惨了!” 他腰间的BB机骤然“唧唧唧”叫了起来。他自语一声:“谁呼我呢。” 王羚的脸色一下子不太好看。 BB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是陌生的,但周翔立即就想到了她,那个脑门稍稍隆 起的有点像南方人但不是南方人的她。 “谁呼你?”王羚问。她的声音有些不自在。 “一个朋友。”周翔淡淡说一句,“我得用下电话。” 电话就在客厅。 周翔拨了那个陌生的号码,很快通了。对方问是周翔吗?周翔说是。对方又 说听出我是谁了吗?周翔说听出了。对方说晚上来我这儿,行吗?周翔说行。 接下来双方各说了一声“再见”,便挂了电话。 王羚一直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 周翔说:“一个朋友,托我办点事。” 王羚没说话。 周翔说:“咱们躺一会儿,怎么样?” 两人进了卧室,几下子脱得赤条条的,周翔抱起王羚,把她扔到席梦思上。 …… 办过事后,周翔发了会儿呆。 “是不是想起别的小富婆来了?”王羚问。 “哪能呢!”周翔说,“我是想起有一个老头儿头上光光的,一根毛都没有, 你猜人们管他叫什么?” 王羚猜不出。 周翔说:“叫他龟头。” 王羚笑起来,笑得周身发颤。 十五 晚上去会兰溪之前周翔提前在家洗了澡,洗去身上的汗臭味,又使了香皂, 周身上下包括那个地方都可劲抹了一遍。那是一种茉莉花香的香皂,洗过澡后周 身便散出淡淡的好闻的茉莉花香。 他所以提前洗个澡,是因为他们相会的那套房里没有卫生间。而带着一身汗 臭和女人做爱,会使对方扫兴,甚至会影响她做爱的情绪。 兰溪已经提前到了。他只轻轻叩了两下门,门便开了。 兰溪今天没有穿那身粉底白点的套裙,她穿了一件黑色的无袖无领的连衣裙, 连衣裙的质地颇好,薄薄的,软软的,摸上去手感极好。她的脖颈和手上依然没 有项链和戒指。但她稍稍施了些淡妆,描了眉,唇上抹了点口红,脸颊上也用了 一点粉饼和胭脂。看上去艳丽了一些,又绝无矫揉造作之感。她的头发依然披肩, 乌黑柔韧闪着光泽,整体去看,黑的披肩的头发,黑的婆娑的连衣裙,自然流畅, 凝重典雅,给人一种大家闺秀之感。 “你今天好漂亮!”周翔发自内心地赞扬了一句,赞扬的同时,内心里不无 得意,他知道她所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了他,因为今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看她。 “你喜欢这件连衣裙?”兰溪不相信地反问了一句,又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 展示了她的侧影和背影,犹如一个时装模特儿。 周翔说:“我可不是单单喜欢这件连衣裙,我喜欢的是你的整个儿!” 兰溪说:“你这话是出自你的内心,还是出自你的职业?” 周翔说:“我的职业虽然需要我讨好我的主顾,但我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奉承 人的人。” 兰溪笑笑说:“那就谢谢你的赞美了!”她又说,“其实谁都喜欢听赞美话, 就是有时明知道对方在讨好你,虚假地奉承你,也喜欢听,这是人性的致命的弱 点,过去的那些奸臣为什么受宠,而那些忠臣反遭迫害的原因就在这。” 周翔说:“你是大学老师吗?教哲学的?” 兰溪说:“我可不是大学老师。你怎么会想到我是大学老师?因为刚才的那 几句话吗?那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呀!” 周翔说:“不错,那道理似乎人人都懂,但能够说出那是人性的弱点的话来, 好像还没有几个。” 兰溪笑笑说:“会说这话可不一定是大学老师呀!” 周翔说:“也可能是和大学老师相差不多的什么,总之,从你的气质从你的 谈吐来看,你肯定不会是工人,也不会是一般干部,更不会是油腔滑调的生意人。 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兰溪不上他的当,岔开话说:“我可是肚子饿了,来吧,帮帮忙!” 她说这话的工夫,打开一只尼龙绸的红提兜,从里边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堆吃 物,一只卤煮鸡,一包五香鸡杂,一包酱牛肉,一包刘家烧羊肉,一包卤煮花生 米,两瓶五星啤酒,四包康师傅方便面。 兰溪说:“这儿是我的表姐家,他们一家三口去北戴河旅游去了,要一个礼 拜以后才回来。” 周翔说:“他们回来了以后如果你仍然需要我,咱们该去哪儿呢?” 兰溪说:“那工夫也许我就不需要你了。” 周翔说:“那你会难受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同样需要性生活。” 兰溪说:“天底下的男人不止你一个呀!” 周翔说:“如果你把我和别的男人作一番比较的话,你肯定会认为我比他们 更理想,忘了你赞扬过我,说我的活儿好了?” 兰溪笑笑说:“你是不是还要在报纸上登个广告呀!” 周翔说:“我还不想进去呢!” 两人贫着嘴,手里忙着,将那些吃物该切的切,该撕的撕,一一装进盘子。 兰溪又找来两只茶杯,洗净,启了一瓶啤酒,咕嘟嘟倒满,白沫子溢了出来。 杯杯盘盘的倒也摆了一桌。 周翔说:“中午电话上你告我一声,晚上我就留肚子了。” 兰溪说:“多少吃点,就算陪我吧。” 她端起了啤酒杯,说一声:“来!” 周翔也端起了啤酒杯,说一声:“来!” 两人都一口喝下少半杯。 兰溪夹给周翔一条鸡腿。 周翔问:“是魏家鸡铺的吗?” 兰溪说:“我去晚了,没有买上,这是别的鸡铺的。对了,听说魏家鸡铺的 女老板出事了…… 说是她用硫酸泼了一个女人的脸,那女人的一只眼睛瞎了。“ 周翔说:“这事你也听说了?” 兰溪说:“这几天S 市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事,我怎么会听不见?” 周翔关切地问:“人们都怎么说?” 兰溪看他一眼:“你好像挺清楚这件事,那女老板是你的什么亲戚吗?” 周翔愣了愣,说:“我常买她的鸡,挺熟的,另外,我和她的儿子也认识。” 兰溪“噢”一声,不再多问。 她说:“人们还能怎么说?在中国这样的国家,女老板的同情者当然会很多, 别说女老板泼瞎了那女人的一只眼,就是泼瞎了她的两只眼,甚至用刀杀了她, 人们也会同情她,人们会说活该,谁让那骚货把人家的老头儿勾跑了呢!” 周翔说:“听你的口气倒好像很同情那个眼瞎的女人。” 兰溪说:“你说对了,我同情她。”她又说,“为什么不该同情她?她怎么 啦?做错了什么? 说她勾跑了女老板的男人?女老板的男人就这么容易被勾跑?如果女老板的 男人很爱女老板,那么他会被别的女人勾跑?他所以能被别的女人勾跑,这不正 好说明了女老板的男人和女老板之间缺乏一种牢固的感情基础?“ 周翔说:“其实我也同情被硫酸泼瞎了一只眼的女人。” 兰溪说:“可你更同情那个被抓起来的女老板,因为你和她很熟,还认识她 的儿子。” 周翔说:“你把事情看得很透。” 兰溪说:“谁知道呢?如果我也认识那个女老板,和她很熟,也许我也会同 情她的,人就是这么怪!” 周翔说:“来,咱们喝啤酒。” 女老板的话题就不再提起,两人喝啤酒,吃菜,说一些天南海北的闲话。 兰溪不似程思思,喝一点啤酒脸颊就飞红,她的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周翔 就想兰溪说不定白酒也能来上几杯,他忘了听谁说过,说是有的女人不喝是不喝, 一旦喝起来比男人还能喝。 唯一的周翔能感觉到的变化是兰溪的话稍稍多了。 饭后,兰溪沏了两杯茶。这回水是新烧的,茶叶不再浮萍似的飘在上面。 周翔知道喝过茶后就该轮到他施展本领了,他决定把兰溪心中的欲火撩拨得 更旺些。 喝着烫茶,周翔说:“想听故事吗?我这儿有个刚刚听来的故事。” 兰溪说:“真的吗?我这个人就爱听故事。”她的眼睛里闪出些光亮来。 周翔点了一支烟,抽一口,淡蓝的烟雾从他的鼻孔里冒出。 他说:“有这么三个城市兵,女性,有一天傍晚吃过饭后出来散步,出了营 房大门沿一条两边都是庄稼地的小路遛达,正是夏天,天还很亮,农民们大多还 在地里忙。一辆空驴车停在路边,拉车的驴是头叫驴,看见三个漂漂亮亮的女兵, 叫驴猛然间”喔啊喔啊“地叫起来,声音嘹亮。其中的一个女兵忽然用手一指, 说:”看!那是什么?‘另外两个女兵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几乎同时’呀 ‘了一声。她们看见叫驴的肚子下边伸出一根黑黑的,粗粗的,长长的东西,比 擀面棍还长,几乎快触着地了。三个女兵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那是何物。 正在这时,一个穿四个兜的连长从后边走了过来,最先发现新大陆的那个女 兵拦住了连长,问他:“那是什么?‘连长顺着她的手看一眼,说:”那是…… 战备腿!’连长说后,扭头走了。三个女兵欢欣鼓舞,都为自己长了见识而兴奋, 嘴里一个劲儿嘟囔着战备腿……“ 讲完了,周翔问一句:“这个故事怎么样?” 兰溪一声不吭,站起身朝旁边的卧室走去。 周翔愣了一下,但旋即恍然,暗笑一下,掐熄了烟蒂,跟了过去。 兰溪已经一丝不挂地躺到了床上,乳罩、三角裤衩以及那件黑色的连衣裙被 弃在一边的椅子上。 他三下两下扒掉身上的衣服…… 一场狂风暴雨过去了,两人瘫软在床上好半天都没有动。 “真好呀!”兰溪说,“刚才就那么死去才好呢!”她又说,“我现在开始 考虑我的表姐一家从北戴河回来后咱们在哪儿相会的问题了。” 翌日一早,周翔来宾馆见那个香港女老板程思思。 思思是昨天晚上呼他的,BB机响的工夫他和兰溪还躺在床上。 兰溪说一声:“你够忙的呀!”口气里透着醋意的嘲讽。 周翔光着身子下床,BB机在他的脱下的裤带上别着,他看一眼,知道是思思。 他说:“一个朋友。” 屋里没有电话,他得离开这儿找公用电话才能和思思通话。 他重又上床躺在兰溪的身边,他怕匆匆忙忙离开兰溪,兰溪会不高兴。 兰溪却说:“你怎么还不走?人家会等急的。” 周翔说:“不会有什么事。” 兰溪说:“人家呼你就是有事,快去吧!” 周翔犹豫了一阵,说:“那好,我走了。” 他下床穿了衣服,收了兰溪给他的票子,朝外走。 兰溪在他的后边说一句:“去了别忘了给她先讲一个战备腿的故事!”说完 她开心地一阵笑。 周翔踏着夜色来到街上,寻了一个电话亭给思思拨电话。那工夫已是深夜了, 街上的路灯放出孤寂的光,路人稀稀,偶尔一辆汽车亮着大灯急驰而过。 两人很快听到对方的声音。周翔说你找我吗?我这就去。思思说你发昏了, 这个时候你进得来吗?宾馆大门关上了。思思又说我呼你是想让你明天一早来, 周翔问几点?思思说你睡醒了就过来,咱们一块儿到外边去吃早点,吃了早点咱 们玩去。周翔说去哪儿玩?思思说你来了就知道了。周翔说当天回来吗?思思说 当然回来。周翔便说好吧,明天我一早过去。 周翔进屋的工夫,思思正在卫生间洗漱。听见敲门声,她喊一声:“门开着!” 思思洗漱完,又梳了头,施了淡妆,方踢踢沓沓周身散着香气走出卫生间。 她下身穿了一条白的短裤,露出两条白白的大腿;上身还没来及穿衣服,只 一只箍住丰乳的乳罩。她的皮肤明显地松弛着,失去了青春的弹性和光泽。 “咱们今天玩去。”她说。 她将那件宽宽松松的短袖蝙蝠衫穿在身上,绿底白碎点儿,软软的,和下身 的白短裤就颇协调。周翔想其实思思是很懂得一点审美的,看似穿衣随随便便, 却透出了一种不事雕琢的随意美。有的女人衣着讲究,色彩艳丽,大红大绿大紫, 到头来反而给人很怯很不舒服的感觉。 周翔正在抽烟。他问:“去王八淀?” 思思说:“王八淀我去过几回了,咱们今天去西边的山上玩玩,这个主意怎 么样?” 周翔说:“好啊,只要大姐高兴。”他又说,“鹰嘴上很好玩的,有好几个 景点值得看看。” 思思说:“鹰嘴上我去过了,我这次想往里边走一走,听说里边有一个白云 岭,也怪好玩的,是不是?” 周翔说:“白云岭还不算正式的旅游区呢,那儿很少有人去的。” 思思说:“人多了就没意思了。”她又说,“一辟作正式的旅游区,就会有 好多人工的痕迹,这反而破坏了山的自然美和原生美。” 周翔说:“没想到大姐还有这个雅兴!” 思思说:“人正经应该常到大自然里走一走,否则人在大城市里呆惯了,会 染上许多城市病。” 她和周翔说话的工夫,穿上了一双轻便的旅游鞋。 “走吧,”她说,“有话咱们路上说去。” 两人锁了房门出来。 思思交给周翔一只可以折叠的天蓝色的旅行包,她说一会儿得去食品店买点 吃的和喝的。她自己拎一只精巧的棕色的真皮包。 他们先在宾馆附近的一家早点铺用早餐,豆腐脑和炸糖片儿。思思喜辣,豆 腐脑里放了许多辣椒。思思说她插队那会儿,每次探家从S 市过,只要赶上早晨, 她总要到馆子里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脑。她说北京的馆子里也有豆腐脑,但不 知为什么不如S 市的味道好。后来去了香港,她还常想起S 市的豆腐脑,在她的 先生面前不知提过多少次。 吃过早点,周翔进了一家早早开门的食品店,按照思思的吩咐,面包饼干香 肠方便面饮料矿泉水之类的东西装了半旅行包。他想若是跟了王羚出去,这些东 西根本不用他去准备,女人和女人看来就是不一样。 周翔拎着旅行包出来的工夫,思思已经找好了一辆出租车,是乃兹。 开车的是一位30出头的年轻人,蓄着小胡子。思思包了他的车,一天200 元。 也就是说这个小胡子把思思和周翔送到白云岭后,不能走,要在山下等着,等两 人从山上下来把他们再送回S 市。思思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白云岭尚未成为旅游 区,那儿不要说出租车,连班车都没有。 两人上车后,出租车箭似的窜了出去。 那工夫,正是人们骑着自行车或者搭乘公共汽车匆匆忙忙上班的一刻。望着 马路两侧潮水似的自行车流,周翔的心里就涌出些骄傲和惬意。他想人们去上班, 而他却去玩,坐着出租车,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 他和思思聊天,说些道听途说的马路新闻,诸如哪儿的一个孩子让猫抓了一 下,抓破了,没在意,结果染上了狂犬病,没有多长时间就死了;哪儿的一个买 瓜的和卖瓜的打了起来,卖瓜的操起瓜刀捅了买瓜的一刀,肠子血呼拉的流了出 来……等等。思思则说些香港的事,香港的巴士,香港的大酒店,香港的黑社会, 香港的警察…… 开出租车的小胡子便知道这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是位香港姐,他后悔他刚才被 她的一口纯正的北京话蒙骗了。 出租车行驶了50分钟后,进入D 县,不进县城,而是从它的边上擦过,随后 沿着一条傍山的曲曲折折的柏油路,朝着大山的深处驰去。 前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路标指示着一条通向鹰嘴山旅游区,一条通向白云 岭。通向白云岭的路已不再是光光滑滑的柏油路,而是坑坑洼洼的沙石路。乃兹 立时颠簸起来,犹如一条遇到了风浪的船。从这个岔路口到白云岭的山脚下,大 约10公里路。若是10公里柏油路,司机只消加加油,乃兹全速跑上10来分钟就到 了。可这是沙石路,乃兹跑不起来。 握着方向盘的小胡子便嘟嘟囔囔,抱怨这种沙石路毁轮胎,毁车。他说一条 轮胎好几百呢! 思思和周翔都明白这小子的意思,想长点儿钱,或者说想敲一杠。两人都不 吭声,不接这个茬儿。思思有思思的理由,二百元一天是事先讲好的,而且所以 给到二百元,正是考虑了这段不太好走的沙石路。 小胡子嘟囔了一阵,看看引不起香港姐的反应也就不再嘟囔了。 半个钟头后,出租车将这一双男女送到白云岭的山脚下。 小胡子提出先结一半的账。思思想了想,说声“好吧”,便从她的棕色真皮 包里取了一张百元的票子给小胡子。 思思环顾了一眼四周,看不远处有一棵浓荫遮蔽的参天大树,便对小胡子说: “把车开到阴凉里,睡上一觉,我们不会太晚下山的。” 她又让周翔从旅行包里取些吃的喝的留给小胡子。随后两人沿一条曲弯的不 时被灌木丛遮掩的小路上山。太阳白花花的,天气很热。思思说她忘了买一顶草 帽,头上戴一顶草帽就不会这么死晒了。 小路曲曲折折,路边丛生着山胡子草,野菊花,山荆条,刺槐,山英子之类 的绿色植物。山荆条不时探出手臂,拦住去路;刺槐也需时时小心,否则说不定 什么时候会被它的尖尖的刺划伤。路上铺满了刺槐的落叶,落叶在他们的脚下发 出轻轻的呻吟,于是他们闻见了原生的枝叶腐败的气息。 山路时而崎岖,时而陡峭,好几次都是周翔抓住山荆条攀上去,然后伸出手 去拽下边的思思。 道路越是艰险,思思就越是兴奋。她说小时候她曾梦想成为一名地质学家, 那会儿她觉得终日生活在大自然里,爬山越岭过沙漠的是件天底下最有意思最有 意思的事了。 周翔说:“那样的生活你过上三年,你就会觉得这是天底下最没意思最没意 思的事了。” 思思说:“也许吧,可毕竟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没有过过,所以儿时的梦想 至今吸引着我。” 周翔说:“这么说今天你是来圆儿时的梦的,是吧?” 思思说:“多少有点这个意思。不过我的确喜欢大自然,只要一有机会,就 不愿放过它。” 周翔说:“忘了带个相机,好不容易来一趟,留下点纪念才好。” 思思说:“相机我那儿没有,我只有一架M7. ” 周翔说:“摄像机就更棒了!拍下来回去在录像机上一放,跟电影似的。” 思思说:“我想带来着,后来想想这只能增加你的负担,你想想你又要背旅 行包,又要扛摄像机,我怎么过意得去?”她又说,“如果再多一个人,我肯定 带上了。” 爬至半山腰,他们进入了一片密密的油松林,油松们棵棵碗口粗,枝叶繁茂, 太阳从林隙中跌跌撞撞穿进,撒下些梦幻般神秘的光斑。从林隙间往山下看,已 是白茫茫一片,大海一般,甚是壮观。 周翔就知道他们爬得很高了,这白茫茫一片是云雾。 思思喘息着,有些累了。她说:“咱们歇会儿吧。” 两人便相继一屁股坐到地上。周翔从旅行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递思思。 油松林里静静的,只有鸟儿们在不甘寂寞地鸣唱。因为它们的鸣唱,就愈发 衬出油松林或者说这整座山的静寂。 思思说:“弄不好这白云岭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周翔忽然想起什么,说:“那小胡子不会丢下咱们跑掉吧?” 思思说:“放心,他才不会跑呢!他这么着跑回去,他今天算是白干了,我 给他的那一百元也就够油钱。” 周翔不再说什么。他点了一枝烟抽。 思思喝下几口矿泉水,说:“这儿太美了!” 她突然歪过头,睁一双朦胧的闪烁着渴求的眼睛望着他,说:“你说,咱们 不该在这儿留下点纪念?” 周翔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笑说:“在这山上吗?这可太有意思了!” 思思说:“原始的山,原始的林,原始的山林里一双男女干着人类最原始的 事情……” 周翔说:“天人合一。” 他们迫不及待地甩掉各自身上的衣服,迫不及待地搂抱在一起。在大自然里 做爱这件事刺激得他们血液沸腾。 思思说:“这山上只有你和我。” 周翔说:“对呀,这山上只有我和你。” 他们将两人的衣服铺在一块平展的地方,铺成一块床单形,旋即思思躺下去。 那片密密的茅草地诱惑着他。林间的微风拂来,乌黑曲卷的茅草轻轻摇曳着。 周翔趴在她的身上,吻她的头发,吻她的脸,吻她的嘴,吻她的脖颈,吻她 的双乳,一路吻下去…… 思思微闭着双眼,轻轻呻吟着。 “这山上只有你和我……”她重复着这一句。 “对呀,这山上只有我和你。”周翔也重复着一句。 周翔身下的思思呼吸渐渐急促,双乳起伏着,头上冒出了汗,脸色愈发的红 润。骤然她尖声喊叫起来,喊声之大,连周翔都吃了一惊。那是人类的最原始的 喊,毫无掩饰的喊,淋漓畅快的喊,绝无半点压抑的发泄的喊。喊叫声传得很远 很远,分明整座山都听见了。 思思喊叫了很长时间,直至精疲力竭。 办过事后,两人都不忙着穿衣服,就那么赤条条躺着,向苍天向大山向这片 原始的油松林展示着他们各自的躯体。 休息了片刻,他们坐起来吃东西。在他们刚刚发过疯的地方铺一块报纸,报 纸上摊一堆吃的和喝的。 周翔问思思:“还往上爬吗?” 思思说:“既然来了,怎么也得爬到顶呀!” 周翔说:“那咱们得抓紧,我怎么看天有点阴上来了。” 果然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躲起来了,山风也稍稍大了些。 思思说:“不会下雨吧?昨天我还是专门听了天气预报的,说是没有雨嘛。” 周翔说:“预报也有没准的时候。当然,也可能这片云彩一会儿就过去了。” 两人匆匆吃过东西,穿了衣服,收拾起旅行包,继续朝山上走。可是遮蔽了 太阳的那片阴云不仅没有过去,反而魔术般招来了更多的阴云,阴云们重重叠叠, 凝聚在一起,将天空眨眼间弄得像口巨大的倒扣着的黑锅。山风也越来越大,将 思思的那件绿底白点的短袖蝙蝠衫刮得啪啪直响。她的头发乱得像一团草。 周翔说:“糟了,大雨马上就要来了!” 思思说:“咱们往回走吧,一会儿雨下大了下不去山可麻烦了。” 往山下走的时候,周翔紧紧拉住思思的手,生怕她一脚踩空滚到山下去。天 很黑,他们几乎是一步一挪地往山下走。路边的被山风刮得呼呼作响的山荆条不 时抽到他们的身上和脸上,犹如挨了鞭打,火辣辣痛。 雨终于落了下来,最初的雨点稀稀的,但很大,很硬,直直地砸下来,砸在 山石上啪啪响,犹如砸下一阵碎石。 “像是雹子!”思思说,她的头上挨了一下。 周翔说:“你把你的包举起来,护着点儿头。S 市有一次下雹子,就把一个 人的头砸破了。” 思思就真的用空着的一只手举起了她的棕色的真皮包,顶在头上。那上边立 即发出了几声脆响。 果真是雹子,落在周翔脚边的几粒,圆圆的,泛着白光。 几秒钟后,夹在雨中的雹子密集起来,铺天盖地,周翔的头上实实着着地挨 了几下。好在雹子没有持续多久,雹子没有了,剩下的就全是雨。两人浑身湿透, 湿透的衣服紧紧地贴在各自的身上。下山本来就比上山难,又因了这突如其来的 一场大雨,山路就愈发难走。先是思思滑倒了,接着是周翔滑倒了,工夫不大思 思又一次滑倒了。好在两人相互紧紧拉着,否则说不定哪个真的滚下山去。 终于回到了不久前他们做爱过休息过的那片密密的油松林里。狂暴肆虐的大 雨在这片天然的屏障面前多少收敛了一些。周翔和思思躲到一棵粗大的油松下, 40出头的香港女老板泥一身水一身,冷得脸色苍白,周身发抖。周翔把她紧紧抱 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思思说:“都怪我,选了这么个日子来山上玩。” 周翔说:“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只能怪气象台的那帮饭桶!” 思思说:“多亏了身边有个你,今天要是没有你,我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周翔说:“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反正你一个人不会跑到山上来。” 说话的工夫,天亮了些,风雨也似乎小了些,油松们的枝叶不似先前那样拼 命地摇摆了。 思思看了一眼腕上的小巧的金壳表,两点过五分。平时这个时间,她还在撅 着屁股午睡。 两人在油松下相互搂抱依偎了很长时间,各自的体温为对方增添了些许热量。 思思的身体已经不再抖动了。 思思说:“我插队那会儿,有一次队里派我去县里办事,我是借了人家的一 辆车子骑车去的,办完事从县里回村的路上赶上了雨。那雨下得大极了,有点像 今天的这场雨,也可能比今天的这场雨还要大,反正在我的记忆里那场雨大极了, 大得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见路。我推着车子,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后来我 好不容易跑到路边的一棵树下,那是棵杨树,细高,遮不住什么雨,我冷得要命, 浑身发抖。那工夫我就想,如果这时候有个男人来到我的身边,不管是谁,搂一 搂我,让我的身上暖和起来,我就和他结婚,嫁给他……” 周翔说:“男人们都傻了不是?放着这么便宜的事都不去干!”他又说, “那工夫我要是路过那儿就好了,我肯定会给你一点温暖。” 思思说:“那工夫你多大?三岁还是四岁?还在撒尿和泥呢!”她开心地笑 起来。 这工夫天色更亮些,雨也更小些。 周翔说:“咱们走吧,那个小胡子在山下说不定早等急了。” 思思说:“有了这场雨,我倒想给他加点钱了。” 两人牵着手,匆匆忙忙出了油松林,顺着来时的那条时而崎岖,时而陡峭的 山路朝山下走。 雨虽然小了些,但没有停。雨水在头发上聚集多了,便流淌下来,时时模糊 了视线。 两人交替着摔了几交,满身满脸的泥污弄得他们面目皆非,这工夫有哪个认 识的看见他们,定会吓一跳。 他们花了两个小时走完了来时只花了一个小时的路程。当他们终于跌跌撞撞 时而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下了山,朝着停着出租车的那棵苍老的参天大树跑去时, 他们一下子傻了。 沐着雨水的参天大树下空空的,哪里还有出租车的影子?哪里还有小胡子的 影子? 周翔恨得切齿骂起来:“我操他小胡子的祖奶奶!” 十六 那一刻四点二十分。 如果是好天,这个时间一点都不晚,就是没有车,他们可以步行着走到那个 岔路口,10公里路,一个多钟头也就到了。只要到了那个岔路口就好说了,他们 可以拦一辆从鹰嘴山过来的旅游车或者班车,上了车再有一个多钟头,他们就可 以平平安安地回到S 市。然而现在是雨天,雨天会为行走带来些困难,何况经历 了刚才的万般艰难困苦的下山后,思思的双腿几乎迈不开步了。他们能在天黑前 走到那个救命的岔路口吗?他们能拦上一辆晚归的旅游车或者班车吗? 思思说:“这事怨我,那个小胡子在抱怨那段沙石路不好走的时候,我应该 接茬儿,给他长上50元他肯定就不会把车开跑了。” 周翔说:“那小子是欠揍!下次别让我碰上他,碰上他我非给他点颜色看看 不可!” 思思说:“说什么都晚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周翔说:“我记得咱们坐出租车进来的时候,山口那儿是有几户人家的,不 管怎么样,咱们先去老乡家里避避雨,歇一会儿,否则,在雨地里时间长了,你 会淋出病来的。” 思思是乏冷交加,自然一口应允。 眨眼间,雨又哗哗哗大起来。不能再有丝毫的拖延,周翔搀起思思的一条胳 膊,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雨,踩着深深浅浅的水洼,朝山口走去。 山口并不远,越过一个干枯的河床,拐一个弯即是。一个稍稍隆起的小山坡 上,散落着八九户人家,俱是石砌的房屋,屋顶也是用薄薄的青石板铺就。几乎 家家的屋前都有羊圈,羊圈也用石头垒就,风雨里,湿透的羊们挤挤挨挨,瑟缩 在一个旮旯儿,时而发出一两声不安的“咩咩”声。一个石磨冷落在风雨里,雨 水将它冲刷得很干净,很鲜亮。 周翔叩开一户人家。开门的是一位很干巴很黑,看上去有五十老几的女人, 看见这一双仿佛水中捞出的狼狈之极的城市男女,她的眼睛里闪出些惊讶。 周翔叫她一声“大娘”。 他说:“大娘,雨太大了,让我们在你这儿避避雨吧?” 他后来才知道这个被他称为“大娘”的女人其实不过刚刚40岁,比思思还要 小上一两岁。 可是从外表看,这两个女人之间像是差出了20岁。 这个不过刚刚40岁的山村女人已经做了婆婆。 山民们很纯朴,很好客。做了婆婆的40岁的山村女人没有因为惊讶而将这双 湿漉漉的城市男女拒之门外。她把他们让进了屋。 “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她用一口他们听起来颇费力的山里话问。 周翔说:“我们是S 市的,来这儿玩,爬白云岭,谁想赶上了雨……我们的 车也跑了,大娘,你没看见一辆小汽车从这山口过?” 山村女人说:“小汽车吗?看见的……刚下雨那阵,一辆小汽车从白云岭那 边开过来,唰一下跑了,跑得好快好快。” 思思说:“那就是我们的汽车,司机把我们丢下了。” 山村女人说:“作孽呦!这么大的雨,怎么好丢下你们呢?”她看一眼这双 浑身湿透的男女,又说,“这么着可不行,要淋出病来的。” 其时,周翔和思思的脚下已是一片水了,那是他们的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 的衣服所为。 山村女人带一顶草帽跑了出去,几分钟后,她又跑了回来。跑回来的山村女 人的手中多了几件衣服。 她让周翔和思思赶紧换衣服。她说这衣服是她儿子和儿媳的,凑合穿,不一 定合身。 思思就顾不上体面,抓了一身属于山村女人儿媳的衣服进了里屋。 这是北方农村常见的那种对三间屋子,中间的是灶间,一只风箱傍一只灶, 灶上两口大锅,一口锅里烧饭烧菜,另一口锅里烧水。灶间有一张很矮的小方桌, 坐在板凳上吃饭的那种。 灶间两边各有一间屋,一间大些一间小些,大些的砌一条火炕,睡人;小些 的盛粮食,农具和杂物。 思思进的屋子便是那间大些的砌着火炕睡人的屋子。她躲在一个旮旯儿,脱 去身上的湿衣服,又用一条毛巾擦干身子,最后换上山村女人儿媳的一身衣服。 是一条长裤和一件短袖的花衬衫。虽是旧衣服,但洗得很干净。思思猜这身衣服 怕是山村女人儿媳的很象样的一身衣服了。 果然不合身,山村女人的儿媳肯定不及思思这般丰满,否则穿在身上不会绷 得这样紧。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勉强扣上了裤扣。她担心什么时候裤扣会绷开, 绷开就好看了,里边没裤衩。 思思拎着自己的一身湿衣服出来后,周翔抓着山村女人儿子的一身旧衣服进 去了。 这一双男女倒换着换衣服的工夫,40岁的山村女人为他们做饭。她在面盆里 和了一团面,旋即在支在吃饭的小方桌上的一块面板上擀起面条儿,又切了炝锅 的葱花。这些事情做好后,她点燃了柴灶。她把风箱拉得呼呼直响,灶眼里的柴 草便熊熊燃旺,映红了她的看上去有五十老几的脸。 思思这工夫已经把两人换下来的湿衣服在脸盆里洗一把,拧干,搭在屋里的 一根铁丝上。 她对山村女人说:“我来烧火。” 山村女人说:“你们城里人烧不惯的。” 思思说:“我下过乡,下乡的时候天天烧这种灶。” 山村女人便让给她。思思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添着柴草,果然熟练。 屋外依然大雨不止。天很黑,山村女人早早点了一盏带玻璃罩子的煤油灯。 山村女人说:“你们今天走不了了,住下吧。”她又说,“等明天天晴了, 看谁们家有去乡里的驴车,你们可以搭一段车。” 看来只能这样了,周翔和思思相互看一眼,脸上愁苦着,没说话。 “你们是……一家子?”山村女人忽然问。思思猜她所以问这话,是在考虑 怎样安排他们睡觉的问题。 思思说:“我们是姐弟。” 周翔见思思这样说,也赶紧补一句:“她是我大姐,在北京工作,这一次出 差来S 市,正好有点时间,我就陪她来山里玩玩。” 山村女人点点头:“是这样呀!”释了疑团的样子。稍倾,她又说,“你们 城里人真是发呆,山里有什么好玩的?” 思思说:“在城里住长了,就觉得山里新鲜,就跟你们在山里住久了,觉得 城里新鲜一样。” 山村女人说:“是这话,别说是大城市了,就是去县城转一转,就觉得好得 不得了了。” 说话的工夫,锅开了,下了面,山村女人又敲了两个鸡蛋在里边。 山村女人拿出三个大碗,每碗都盛得满满的。 端到思思和周翔面前的碗里各卧着一个鸡蛋,这使这双落难的城市男女十分 感动。周翔从旅行包里取出剩下的几个面包和香肠。装在塑料袋里的面包和香肠 经受了风雨的考验,均完好无损。 思思剥开一根春都香肠给山村女人。 山村女人受宠若惊,接过香肠的时候手有点抖。她的眼里放出光亮。她说: “在县城里见过的。” 她见过,但没吃过。 吃着饭,山村女人告诉这双男女她的男人死了好几年了,是得肺癌死的。她 有一儿一女,儿子娶了媳妇,闺女嫁了出去,嫁到了山外边。她说儿子在县城里 打工,当泥瓦匠,一个月回来一次。 正说着,一个鼓着肚子的年轻女人从外边的雨中跑进屋,她戴着草帽,挽着 裤腿。推开门的工夫,从外边刮进些风雨的冷湿。 她摘下淌着雨水的草帽后,周翔方看清她的脸,这是一张多少有些丑的女子 的脸,丑就丑在她的两只黄黄的大板牙朝前撅着。她的肤色微黑。她看上去有25 或者26,但周翔猜她的实际年龄也就是20挂零,也可能20还不到。山里人的婚姻 不像城里人管得那么严。 山村女人对周翔和思思说,这是她的儿媳。 思思便笑笑说:“我穿得是你的衣服吧?” 大板牙媳妇说:“山里人,没什么好衣服,不合身吧?”她的脸上现出一丝 羞涩状。 思思说:“挺好的,没你这身衣服,我说不定冻坏了。” 做婆婆的问她吃了没有,她说吃了。 她是来接婆婆过她那边睡觉的,借了这个理由,她可以看一看这双来自S 市 的陌生男女。 对山里人来说,家里来了两个城市客,是件稀罕事。 大板牙媳妇见还没吃完饭,就搬了一条板凳坐到旁边的一个角落去等。 周翔问:“外边的雨还挺大?” 大板牙媳妇说:“大着呢!”她又说,“今年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呢。” 做婆婆的说:“老下个没完,你们说不定明天都走不了。” 周翔说:“这话怎么说?” 做婆婆的说:“雨下得工夫长了,山水就说不定会把柏油路冲断。” 大板牙媳妇说:“那一年下过一场大雨,山水就把公路冲断了,班车好几天 过不来。” 思思说:“山水有这么厉害?” 做婆婆的说:“厉害着呢!山水下来的工夫连汽车都能冲翻。” 思思的脸上便忧心忡忡。 周翔说:“公路冲断了,什么时候能通车?” 做婆婆的说:“这就没准了,三天是它,五天也是它。” 思思说:“我的天,把咱们困这儿了!” 做婆婆的见这双城市男女着急了,又忙说:“这雨兴许一会儿就停了呢,雨 停了就什么事也没了。” 周翔说:“但愿吧!” 吃过饭,做婆婆的刷了碗筷,收拾停当,便戴了草帽随大板牙媳妇去了那边 睡觉。临走前,她叮嘱一声:“你们姐弟俩也累了,早点儿歇息吧。” 其时还不过7 点多钟,山里人睡得早。 两个山村女人走后,周翔和思思又说了会儿话,渐觉无聊,就吹了煤油灯也 早早躺下了。外边依然大雨不止,耳闻这无休止的哗哗的雨声,两人都心烦意乱, 就无心思做爱。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时,雨已经停了。两人都睡得很死,说不清雨是什么时 候停的。 见门开了,做婆婆的山村女人便从媳妇那边过来为他们做饭。 周翔和思思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 周翔急着要走,思思也说不吃饭了。 做婆婆的山村女人说:“别急,怎么也得吃了饭。”她又说,“我已经让媳 妇借了车子去公路上看了,咱们吃好饭她也就该回来了,到时候再定走还是不走。” 思思说:“她鼓着个肚子,怎么好让她骑车跑这么远的路?” 做婆婆的说:“不碍,山里的女人没这么娇气,肚子再大点,也还下地呢。” 只好作罢。 三个人吃过早饭,歇息了一刻,做儿媳的山村女人就骑着车子风风火火回来 了。 她带给周翔和思思的是不好的消息。她说公路被山水冲断了,冲断的那个口 子有好几米宽。 她又说一早从县城方向开过来的一辆汽车被拦住了,司机下来看了看冲断的 口子,什么话也没说,调了个头,又把汽车开回去了。 做婆婆的山村女人说:“人不留客天留客,这是老天看你们姐弟俩还没玩够, 有意留你们在白云岭多玩两天。” 周翔说:“是呀,这回可就玩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