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七 周翔和思思回到S 市已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离开那个只有八九户人家的小山村时,思思给那个做了婆婆的山村女人留下 了三百元钱。她告诉她其中的一百元是给她的儿媳的,她说让她什么时候去县城 买身衣服穿。 算上来时的那天,周翔和思思离开S 市整整四天的时间。周翔知道,如果他 在S 市,这四天里他的BB机不知要叫多少次。因而回到S 市的第一件事便是打电 话,他要向所有和他有联系的男人或者女人通报一声他回来了,胡汉三又回来了! 他先给阿凤拨了一个电话,阿凤一听出他的声音,立时叫起来,他说天啊! 谢天谢地,你可回来了!周翔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阿凤说还能出什么事,你 失踪了,好几天不露面,女人们都管我要人呢!周翔听了就笑,说她们熬不住了 吧?离开这么几天就想我想得不行了? 阿凤说你小子出门怎么也得打声招呼呀!弄得她们找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 付她们。周翔说都谁找你了?阿凤说阿云,还有那个女精神病人的父亲。他说尤 其那个女精神病人的父亲,他来了好几次,对你好几天没去他家里他特别生气, 他认为你不守信用。周翔说这事是我的不对,我退他钱算了,也省得再受这份洋 罪。阿凤说这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我听他的口气,好像他的女儿有点离不开你 了,你没去的这几天,她天天又哭又闹。周翔说她哪是离不开我了,她是离不开 她的大富。阿凤说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方大款只是告诉我,让我一见到你,就 让你赶紧去他的家。周翔说好吧,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后,他点燃了一支烟,想了一下,又拿起电话,用右手的食指厾了 几个号码。 接电话的是阿云。 他说是我,周翔。阿云说你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你找不到。周翔说电话上说 不清楚,等见了面再告诉你。阿云便说好吧,今天晚上我正好有空,咱们老地方 见。 周翔打出的第三个电话是给王羚的,他知道她不认识阿凤,如果她认识阿凤, 也早不知她找了多少趟了。 电话没人接。他又拨了一次,话筒里传来一遍又一遍的震铃声,依然没人接。 周翔便猜王羚上街了,说不定现在正在哪个商场里逛着。王羚没了事喜欢逛商场。 女人们其实都喜欢逛商场。他决定中午的时候再给王羚拨个电话,做出这个决定 的工夫他的内心里荡起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第四个电话他想打给兰溪,但没法打。兰溪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电话号码。兰 溪来无踪,去无影,迄今为止,他知道的只是那套他和她做过爱的属于她表姐的 屋子。他不知道她的职业,也不知道她的单位。他想她肯定呼过他,不止一次。 可现在他该怎样和她取得联系,怎样找到她?他想她连着呼了他几次,呼不到, 就不会再呼了,这么想着,他的内心里生出些烦躁。 他忽然觉得这几天他其实是一直惦着她的,和思思在白云岭的那片油松林里 做爱的工夫,脑子里也曾闪过她影子。他说不清为什么,他和兰溪相处的时间并 不长,她也并不比别的女人对他更好,但她硬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觉得 她很有学问,很“各”,很神秘,尽管和她做起爱来她没有什么和别的女人不同 的地方。 在电话亭打过几个电话后,周翔进了一家叫做爱你的理发店。他很长时间没 有理发了,又经历了在白云岭的四天的落魄日子,头发乱糟糟,胡子也长了。无 论哪个女人见了他这样子都会吃惊的。 爱你理发店的老板是位女性,和周翔的岁数仿佛,浙江温州人,说一口南腔 北调的普通话。 这是一家不起眼的理发店,门脸颇小,里边不过七八平米的地方,正中一把 理发椅,面对理发椅的墙壁上挂一面镜子。镜子的两侧贴满了各种男女新潮发型 的彩色图片。除此,屋里尚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光洁的供理发用的洗脸池。洗脸 池上方的墙壁上挂一只桶,里边兑上温水,桶底接一根胶皮管子。胶皮管子平时 窝着,窝一个死折,主顾需要洗头时,将它展直,兑好的温水便顺着胶皮管子, 淋到客人的头上。 靠墙角的单人床则属于老板自己,叫单人床,其实只是一块单人的床板,没 有床架。被褥卷着,露出大半截硬硬的木质不是很好的床板。卷着的被褥要到晚 上关了门后方摊开,白天的时间或者说营业的时间供等候的客人们坐。 眼下周翔就坐在这张卷着被褥的床板上。和他岁数仿佛的女店老板正在为一 个中年男人剪发。 她对周翔说:“你稍等,这位先生马上就好。”说过这话,她送周翔一个迷 人的微笑。 周翔在床板上坐了下来。他所以决定在这儿等,是因为附近的几家理发店里 的人都比这儿多。 这些理发店的老板们大多来自浙江温州,又大多是年轻女性。她们的生意都 极好,极好的原因除了为北方的S 市带来南方的新潮发型,不可忽视的另一个原 因或者说另一个秘密,是这些来自浙江温州的年轻女性们晚上关了店门后都从事 着出卖肉体的生意。 坐下来的周翔点了一支烟抽。 “喏!旁边有报纸。”忙着的女老板说。她得给他找点事做,以免他等得不 耐烦了跑掉。 女老板圆乎脸,不很漂亮,个子也不很高。这或许是生意冷清的原因? 周翔不缺女人,所以不在乎她的长相。他抽着烟,翻起了身边的报纸。这是 一张隔日的S 市日报,被坐在这儿等候理发的客人们翻来翻去翻旧了,第一版的 右下角还不知被谁撕掉了一块。 他先看了第三版上的一篇关于炒股的文章,接着又看起第二版上的一篇署名 “小溪”的文章。 文章的四周被一道黑线圈起,圈成一个长方块。文章的题目叫做《从一瓶硫 酸谈起》,题目的左上角尚有四个小字:小溪茶座。 周翔知道这是栏目的名称,就像电视里的“综艺大观”“环球45”“人与自 然”这类的名称一样。“小溪茶座”其实就是这个叫做“小溪”的人的专栏,每 星期四的《S 市日报》的第二版上必有他(或者她)的一篇文章。周翔想起先前 他是看过“小溪茶座”的几篇文章的,都是无所事事时瞎翻翻见的,当时只觉得 有点意思,并没有十分在意。他不是那种每天离不开报纸的人,书和杂志也看得 极少,就是有些人很迷的武侠书他也懒得去翻。 “小溪”的这篇《从一瓶硫酸谈起》的文章,他一口气读完,读完后他深深 吃惊,吃惊的原因在于这篇文章的观点和兰溪的观点如出一辙。文章先是简要介 绍了卖卤煮鸡的女老板用硫酸泼那女人的经过和背景,接着笔锋一转,用一种嘲 讽的口气谈起S 市的街头巷议,谈起人们对作案者也就是卖卤煮鸡的女老板的同 情。同情的潜台词是憎恨,不言而喻,人们憎恨第三者,那个被硫酸泼瞎了一只 眼的女人。至此,文章的作者忿忿不平地反问一句:这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女人何 罪之有?何故既遭受了皮肉的痛苦,还要蒙受大众舆论或者说“道德”的谴责? 如果说文章前边的这些还只是引起了周翔的怀疑和猜测,那么紧跟着的后边 的这段话几乎使周翔深信不疑了:那个被硫酸烧瞎了一只眼睛的女人到底做错了 什么?说她勾跑了女老板的男人?女老板的男人就这么容易被勾跑?如果女老板 的男人很爱女老板,那么他会被别的女人勾跑?他所以能被别的女人勾跑,这不 正好说明了女老板的男人和女老板这间缺乏一种牢固的感情基础? 这是那天夜里兰溪对他说过的那段话,几乎一字不差。这么说这个“小溪” 是兰溪的化名或者说笔名?这么说兰溪是个作家?是啊,怪不得她懂得这么多, 怪不得他看她像个大学老师,怪不得她说出话来与众不同!坚定了这个信念之后, 周翔的心里骤然腾起一股洞悉了某个秘密的欣慰和激动,仿佛他用一把钥匙捅开 了一把一直捅不开的锈锁,又仿佛他解开了一道很难很难的数学题。 “来吧,该你了!”年轻的不很漂亮的温州女人轻轻唤他,“你怎么在出神?” 那个中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女老板的手中举着刚刚从中年男人的脖颈 上摘下抖落干净的白围巾,正微笑着期待着他。 “哦,哦……该我了吗?”周翔像是从梦中醒转,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丢下那张被撕掉了一角的报纸,走过去,坐到墙壁上挂着捅的洗脸池面前。 他知道这种新潮理发店都要先洗头。 温州女人将那块白布围在他的脖子上,随后将他的头轻轻按低,展开窝着的 胶皮管,桶中的兑好的温水便淌到他的头上。她在他的淋湿的头发上打上洗头液, 随后她的两只纤手在他的头发里轻轻揉搓,抓来抓去,抓出一团香喷喷的白沫, 抓得他发痒的头皮舒舒服服,他恨不得这个温州女人永远这样抓下去。 她看出了他的心思,就有意延长了一点洗头的时间。 “很舒服,是吗?”她问。 “是呀,洗头是件舒服的事情。”周翔说。 “还有比那更舒服的事情呢!” “什么?” 温州女人笑笑,不说话。但她的身体贴得更近了,洗着头的周翔能感觉得到 她温热的身子不时地贴他一下。 洗过头后,周翔坐到了理发椅上。温州女人用一条干毛巾为他擦净脸上的水, 接着又擦耳朵。 她的两只纤手各抓了毛巾的一头,同时捂住两只被洗头水淋湿的耳朵,稍倾, 又同时将手指顶着毛巾轻轻伸进耳朵窝,那么转了一下,转得他痒酥酥的舒服极 了。 剪头的工夫,周翔问她来S 市多长时间了,温州女人说一年多了。周翔问她 干吗要跑到这儿来,她说这儿的钱比温州的钱好挣。 干着活儿,拉呱着,温州女人的温热的身子仍有意无意地挨他一下。屋里没 有第三个人,周翔的手只消从围着的白布里稍稍伸出,就可以摸她一把,她或许 等待的就是这。 周翔却始终无动于衷。这使温州女人多少有些扫兴,周翔明显感觉出她后边 的活儿做得不如先前的细腻了。 一切都结束后,周翔付了钱。他递给温州女人的是一张五元的票子,理一次 发四元,温州女人应该找他一元。但他说:“不用找了。” 周翔收起钱包,用手指一指床铺上的那张缺一个角的《S 市日报》,说: “把这张报纸送给我好吗?” 温州女人说:“你拿去吧!” 周翔说声“谢谢”,抓起报纸朝外走。 温州女人不甘心地最后献给他一个飞眼,说一句:“不理发的时候也好来坐 一坐的。” 出了爱你理发店,周翔来到先前打过电话的电话亭。他按照报纸上注明的副 刊部的号码拨了一个电话。电话起先占线,他等了一会儿,拨第二次的时候,电 话通了。 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听声音好像很年轻。 周翔问是副刊部吗?对方说是,您有什么事?周翔说我看了昨天报纸上第二 版的那篇《从一瓶硫酸谈起》的文章,想问一下署名“小溪”的这个人是不是叫 兰溪?对方沉默了一下,旋即问你打听这干什么?口气里有着明显的警惕。周翔 说我不干什么,就是想打听一下。对方便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周翔听她有 挂断电话的意思,匆忙又说我是兰溪的朋友,我现在正在找她,请问能不能将她 的电话告诉我。对方依然一副警惕的口气,说既然你是她的朋友,她会不把电话 告诉你?随后又说对不起,我们不认识兰溪。电话立马挂断了。 听着电话里传出的忙音,周翔又气又恨。他骂一句:“小屄丫头,欠操!” 他定了定神,看一眼腕上的表,近中午了,就再次拿起电话筒,给王羚拨电 话。 这一次电话很快通了。王羚一听出是周翔,便说周翔你跑哪儿去了?我不知 呼了你多少次,口气里似是夹着哭音。周翔便吓一跳,说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王羚说你来吧,马上就来。 周翔说你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王羚说我们离婚了,今天上午刚刚办 完手续。周翔说怪不得我刚才给你打电话家里没人,我还以为你去街上了,又说 是协议离婚?王羚说不错,协议离婚。周翔说好吧,我马上就到。 出了电话亭,周翔立即乘公共汽车去王羚家。 他不过离开了S 市短短的四天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想像得出王羚 找不到他时的焦急,如果他在S 市,他至少能为王羚出些主意,就是到了真的非 离不可的地步,他也好为王羚在财产上多争一份。现在他担心王羚可能吃了亏。 他风风火火出现在王羚的面前,胸脯微微起伏着。下了公共汽车后,他是一 路小跑着来到王羚家的。王羚见状心中淌过一道暖流,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猛 丁扑入周翔的怀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周翔搂抱着她,又用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她的背,她的臀,好半天,离 了婚的王羚方渐渐安静下来。 周翔松开她,说:“还没弄饭吧?我可是饿了。” 王羚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水,说:“放了电话我就准备了,就等你了。” 两人进了餐厅。方桌上果然饭菜都已摆好,散着缕缕的热气和淡淡的香味。 两双筷子两碗米饭,一盘肉丝青椒,一盘西红柿鸡蛋,一盘五香鸡杂。 王羚又从冰箱里取出两瓶五星啤酒,她洗了两只杯子,咕嘟嘟每人倒满一杯。 两人在方桌前坐定。 王羚说:“来吧!” 周翔说:“来吧!” 两人都端起飘着沫子的啤酒。 周翔说:“祝贺你到底挣脱了不幸福的婚姻的羁绊!” 王羚苦笑一下,说:“怪文绉绉的。”她又说,“你不是一直在劝我不离婚 的吗?” 周翔说:“开始我是那么想来,但后来我就看出,你们离婚是早晚的事。” 两人都喝了一大口啤酒。 王羚说:“尝尝这鸡杂!” 周翔便夹了一块鸡肝放嘴里。他望着王羚,说:“现在好好说说吧,到底怎 么离的?” 王羚说:“是他突然提出来的,我猜他准是急着要和哪个小妞儿结婚。” 周翔说:“他怎么说?” 王羚说:“他说咱们好说好散,条件由你提。” 她夹了一筷子青椒放嘴里,嚼着,咽下后又喝下一口啤酒。她接着说:“我 就提了这套房子归我,家里的所有折子归我,孩子也可以归我,但他每月至少负 担200 元的生活费,否则孩子就归他。” “他怎么说?”周翔问。 “他连个磕绊都没打,就同意了。” 周翔松了一口气,说:“比我想像的要好。” 王羚说:“我早想过了,别的钱我提也是白提,我一分都得不上的。” 周翔叹息一声,说:“不管怎么说,你坐在家里当富婆享清福的日子与你无 缘了,靠折子上的五万元吃利息是肯定不行的。” 王羚说:“其实我也早过腻了这种无所事事的所谓的享清福的日子。” 周翔好奇地看她一眼:“你好像有了打算了,是吗?” 王羚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周翔定定地望着她。 她说:“我准备把这套房卖掉。” “你要卖这套房?”周翔有些吃惊。 王羚点点头:“这套房值15万,还不算装修的费用。我卖个13万或者12万总 没问题吧,这房住了也就一年多的时间 .” 周翔说:“卖了房你们娘儿俩到哪儿住去?” 王羚说:“我再买一套两室一厅的旧房,花个六七万就行,这样我就有10万 元的资金。” 周翔的嘴里正嚼着一筷子西红柿鸡蛋,听了这话,他一下子停止了咀嚼。他 忽然觉得这个大他11岁的小娘们不那么简单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想做买卖?” 王羚说:“我想开一个饭馆。” 周翔说:“开饭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辛苦着呢!” 王羚说:“这我知道。”她又说,“其实我们两口子最早就想开饭馆来着, 只因为当时没这么多资金,才相中了倒腾服装这条路。” 周翔放了筷子,点了一支烟抽。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没说话。 现在王羚定定地望着他。她说:“这会儿我只愁一件事。” 周翔笑笑说:“我已经猜到了你愁的是哪件事。” 王羚说:“你钻到了我的肚里不成?” 周翔说:“你发愁没一个好帮手。” 王羚说:“你果然灵性,接着说下去。” 周翔说:“你其实已经物色好了一个人,只可惜这个人没这份本事。” 王羚说:“不,这个人有这份本事。他要说自己没有这份本事,那就是他在 这关键时候不肯帮我一把。” 周翔说:“我不是开饭馆的料。” 王羚说:“我只求你留在我的身边,帮帮我,饭馆是咱们俩的,赚了钱咱们 对半分……” 周翔说:“这是什么话,你开的饭馆,我怎么好分你的钱?” 王羚说:“这个饭馆就算是咱们俩的,这10万元里有你5 万。” 周翔愣住了,看王羚的表情,他知道她是一片真心,绝非玩笑。 他好一刻没有说话,只是抽烟。 王羚也不再吃饭,只是不错珠地乞求般地望着他。 周翔抽完了这支烟,掐熄了烟蒂,随后冲王羚笑笑说:“大姐的一片好意我 领了,不过我怎么好平白要大姐的5 万元钱呢?” 王羚说:“你怎么还不明白大姐的意思?你非让我把话说得那么透亮才行?” 她的脸颊刹那间飞红,她的眼睛里闪射出无限的情意。 她说:“你看不出么?大姐已经离不开你了,明白吗?大姐喜欢你……大姐 甚至做梦都梦见你……”她猛丁用双手捂住脸,泪水便从她的指缝里一点一点淌 出。她的双肩微微抖动起来,便抖出一阵低低的呜咽声。 周翔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抚慰她,他想像刚才那样把她揽到怀里,她却挣脱 了,转身跑进了卧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周翔知道他伤了她的心,知道这个大他11岁的女人动了真情。这份真情其实 他早就感觉了,也早就看出了,只是他一直在躲闪,一直在回避,他想用躲闪和 回避来淡漠她的这份情,却谁知她在感情的陷井里愈陷愈深,到了拔不出脚来的 地步。 他摇了摇头,愣了一刻,跟过去,扭开卧室门。 王羚趴在席梦思上,她的双肩依旧微微抖动着,便依旧抖出一阵伤心的呜咽 声。 周翔轻轻唤她一声“大姐”。他说:“大姐,你这是何苦呢,有话好好说, 我又没说一定不帮你,我只是说我不是开饭馆的料。”稍倾,他又说,“要是大 姐一定需要我,我帮大姐干就是了。” 这两句话传入王羚的耳朵,她的双肩就渐渐停止了抖动。几秒钟后,她翻身 坐起,不好意思地看一眼周翔,孩子似的“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了。 周翔见状,挨着她坐到床上。她将她揽到怀里,他用手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 稍倾,他的手一滑,便从浅浅的领口滑入她的胸脯。他的手在她的一双软软的奶 子上摸来摸去,摸得她不时周身抖颤一下。 王羚便索性脱去自己的衣服。她说:“咱们今天痛痛快快干一回吧!从今以 后,咱们不用担心那王八会闯进来了。” 周翔说:“离了婚了也好,至少咱们办事的时候不会再受到惊吓了。” 他也脱去自己的衣服。 她问他:“大姐好吗?” 他说:“大姐好。” “答应大姐的可不能变卦呀!” “我什么时候骗过大姐。” 办过事后,两人躺在床上休息。王羚说:“我知道你的身边还有几个小富婆, 这种事你瞒不了我。我虽然没有看见过,但我能感觉到,女人在这方面有着天赋。 我不想指责你什么,我只是内疚,是我把你领到了这条路上。我对不起你,知道 吗?对不起你。” 周翔说:“你这是什么话,大姐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王羚说:“这次我拉你做我的帮手,也有让你洗手不再吃这碗饭的意思,一 个好小伙儿不能总做这种事呀!” 周翔沉默着,没吭声。 王羚又说:“我早想过了,我们之间的岁数悬殊太大,我和你结婚是不现实 的,我不强求你。 但我真的喜欢你,我还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男人……没有你在我的身边,我 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周翔说:“我已经答应过你了,帮你开饭馆。” 王羚说:“可你没有答应我,从今以后,不再去挣那份钱。” 周翔说:“你给我一段时间。” 两人又说了一气闲话,周翔忽然想起一件事,翻身坐起,问王羚:“我记得 你家里订着《S 市日报》的,是吧?” 王羚说:“订着的,每天都有。” 周翔说:“过去的报纸你没有丢吧?” 王羚说:“也短不了擦个什么包个什么,不过报纸大都还在。你干什么?她 的眼睛里闪出些好奇。 周翔说:“你帮我找出来。”他又说,“我找几篇文章。” 王羚说:“没见你对文章感过兴趣嘛!” 周翔说:“我现在感兴趣了。” 王羚说:“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很快从一个旯旮儿,翻出蒙着些尘土的厚厚的一摞报 纸来。 她说:“请翻吧,今年的报纸都在这儿了!” 十八 晚上,周翔和阿云相会于“老地方”。 周翔到的早些,提前用电热杯烧好开水。他又收拾了一下屋子,该扫的扫, 该擦的擦,末了,他点燃了几根从外边带来的檀香。点燃的檀香分别插在门框上, 窗框上,以及双人床的床架上。屋子里立时弥漫了幽幽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檀香的 香气。 阿云进屋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夸张地耸动鼻子,使劲嗅了嗅,说一句:“真 香!” 周翔说:“我们好几天没在一起了。” 阿云说:“你没忘了我呀?”嘲讽的口气。 周翔解释说:“事出有因,去了一趟白云岭,本来想当天回来的,谁想赶上 了一场大雨,山水把公路冲断了……” 阿云说:“敢情去了白云岭了呀!总不可能一个人去的吧?” 对于阿云,周翔知道不该有半点的藏掖。他说:“是陪一个香港女老板,这 个香港女老板原是北京人,后来继承她伯父的遗产才去了香港的。” 阿云说:“玩得很开心?” 周翔说:“开心得有点过了头了,你想像不出下雨那会儿我们的狼狈样。” 阿云笑笑说:“落汤鸡呗!那是老天在跟你们逗着玩呢。” 她躺到了床上,没有脱衣服。她从自己的小包里摸出一支细支烟,衔嘴里。 周翔见状寻了火柴,划着火为她点燃。 “咱们也巴结巴结领导。”他说。 她一笑,说:“你不想抽支女人烟?” 周翔说:“我这儿有劲儿大的。”他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又说,“你今天 的脸色好像不怎么好,是不是累了?今天开会来?” 她说:“你的眼睛够尖的。” 她抽一口烟,待淡蓝的烟雾从她的鼻孔里全部钻出后,她轻轻叹息一声,说: “有时候不顺心的事,躲也躲不开。” 周翔说:“当领导的,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阿云说:“当领导的,不顺心的事才正经多呢!哪如单纯干自己的专业。” 周翔说:“可人们还是都愿意当领导,当了领导的还想当更大的领导。” 阿云说:“正因为这样,才有麻烦事。当领导的如果不用点心思来巩固自己 的位置,不用点心思来防别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家一脚踢下去了。” 周翔说:“我有点明白了,是不是有人在搞你?” 阿云说:“他现在还搞不动我,他倒是想着呢。” 周翔说:“告诉我是谁,我找点儿人给他点颜色看。” 他想起被他教训了的那个开东风车的司机,后来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 阿云说:“你开什么玩笑!这可不是小孩儿打架。” 她抽完了手中的烟,将烟蒂轻轻一丢,丢到床下的水泥地上。她说:“不提 那些烦人的事了,咱们好几天没在一起了,今天好好玩一玩。” 周翔说:“让大姐开心。” 两人便脱去衣服。周翔使尽浑身解数,来来去去折腾出一身汗,可阿云似乎 还没有尽兴,没有像往日那样快活得叫出声来。 阿云说:“咱们歇会儿吧,抽支烟。” 周翔便从她的身上下来。他下床用毛巾擦了一把汗。 两人各自点了一支烟抽。都没有穿衣服,就那样赤条条平展展躺着。 阿云说:“今天怪我,主要是没有情绪。” 周翔说:“如果大姐愿意,一会儿咱们再来一次。” 阿云说:“不要累坏了你。” 周翔说:“你看我壮的像牛一样,怎么会累坏?” 阿云说:“那就随你。” 周翔抽一口烟,想起了什么,说:“给你讲个故事吧?” 阿云说:“什么好故事?你讲吧。” 周翔一笑说:“给你讲个来情绪的故事。” 于是他就把给兰溪讲过的那个“战备腿”的故事又细细对阿云述说了一遍。 阿云听过,开心地哈哈大笑。“好个‘战备腿!’”她说。 她的情绪果然好起来。 他立即丢了烟蒂,翻身压到阿云的身上。 这一次工夫不大,阿云的呼吸便急促起来,胸脯起伏着,终于猛一下,她尖 声叫起来…… 战斗结束后,她回报以周翔一阵雨点似的吻,她的脸颊飞红,似抹了一层淡 淡的胭脂。“周翔,你真好!”她喃喃说。 周翔笑笑,说:“你是不是又想你那个大学同学了?” 阿云说:“现在我只想你。” 两人又抽起烟。 阿云脸颊上的红晕一点一点地褪去,她恢复了常态。她说:“过几天我在秦 皇岛有个会,我想让你跟我一块去,咱们可以好好在海边玩玩。” 周翔一愣,他想起答应王羚开饭馆的事。他说:“我跟你去,方便么?” 她说:“公司里只我一个人去,如果有别人去,我也就不会叫你了。” 周翔说:“得好几天吧?” 阿云说:“一来一去,五六天吧。” 她见他在犹豫,又说:“你能陪那个香港女老板在白云岭呆四天,就不能陪 我去秦皇岛玩几天?” 周翔说:“你一定需要我么?” 阿云说:“这样的机会很难得,这一阵我觉得很累,就算陪大姐出去散散心, 怎么样?”她用一双期望的眼睛眼巴巴望着他。 周翔说:“你让我想一下,好吗?” 阿云说:“好吧,反正还得过几天才去。你想好了告诉我,我只是希望你别 让我失望。” 第二天周翔一觉睡到近十点,其间,他醒过一次,大约早晨七点多钟的时候, 枕边的BB机唤醒了他。他睁开眼睛看一眼BB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见是阿凤,便 没有当事儿,去厕所撒了泡尿,回来倒床上接着睡。 他昨天晚上没有回家,阿云走得很晚,阿云走后他就没有动窝。 周翔起来后洗过脸,抽了一支烟,抽烟的工夫便记起阿凤呼他的事情。他猜 得出阿凤为了什么事,那位方大款肯定又去找了他,其实方大款今天不找他,他 也会去找方大款。他和那个美丽的女精神病人之间的故事应该结束了。 他锁好门后下了楼。他先乘车回了一趟家,取2000元现金放身上。都是百元 一张的票子,装口袋里不显山不露水。拿钱的工夫他看见母亲留给他的一张条子。 母亲的条子用一只空水杯压在写字台的正中,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条子上只有一句话:“你回来后给我打一个电话,切切。” 周翔看条子上的日期,知这是前天的事了。他反复念了两遍条子上的话,隐 约觉出母亲的话里似有着另外的话。母亲像是为了什么事急着找他。 他从楼下的小房里推出自己的车子,打上气,随后一骗腿蹬车子上了街。 他找到一个闲着的电话亭,锁了车子。他先给母亲的学校拨了一个电话。母 亲在带毕业班,暑假没放几天假,便提前开了课。接电话的说他母亲正在上课, 请他10分钟后再来电话。 于是他给阿凤拨电话,阿凤刚好在。阿凤听见他的声音说我7 点就呼了你, 你怎么这会儿才回电话?很不满的口气。周翔说晚了吗?阿凤说你再晚点来电话, 事情就过去了。周翔问什么事?阿凤说方大款今天中午在“天天香”请你吃饭, 他让你11点半之前务必赶到。周翔说方大款不是生气了吗,怎么还会请我吃饭? 阿凤说这我就不清楚了,他请你吃饭你就吃呗。 周翔沉吟了一下说也好,我正要找他呢。他问阿凤是不是也去,阿凤说人家 可没有请我。 放了电话后,周翔又等了片刻,估摸着够了10分钟方又拿起电话。 这一次找到母亲了。43岁的吃粉笔沫的母亲听见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喊了起来, 她说你可回来了!周翔说我看见条儿了,有什么要紧事吗?母亲说我有事要和你 商量,电话里说不清。 她又说晚上我回家,咱们见面说吧。 放了电话后,周翔出了一会儿神。他猜母亲要和他商量什么事,开东风车的 汽车司机又打母亲了吗?还是她在为他张罗对象的事?她曾经对他说起过她的学 校有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儿。 肚子有些饿了,他看了一下表,11点了,就骑了车子直奔“天天香”。 “天天香”是一家新近开张的中档餐馆。只因为餐馆老板雇了一位当年曾为 周总理做过饭的老厨师,而广为人知。其实这位老厨师并不亲自掌勺,只是指点 指点。许多人慕名而来,也不一定多么想尝尝他烧的菜,而是想看一看他,仿佛 看见了他就看见了当年的周总理。餐馆老板深深理解食客们的这种心理,因而在 一定的时候,他总会让这位老厨师从灶间出来,在几个雅间里来回转一圈,和食 客们见见面。那情景多少有点像一出戏演完,演员们从台后来到台前,亮一亮相, 向观众们谢幕。 周翔骑车到达“天天香”时11点20分,比方大款约定的时间稍稍早了一点。 他正犹豫着是不是在门口等一会儿,方大款已经在里边喊他了。 “周翔,进来吧!”方大款向他致以亲切的微笑,老远就伸出右手,仿佛周 翔是他期待已久的佳宾。 周翔不忍心让方大款伸出的右手尴尬,便也伸出自己的右手。“方厂长早来 了?”他问。 “我怎么也不能落在客人的后边呀!”方大款说。 两人握过手,方大款说声“请”,便将周翔领进一间他事先订好的雅间。 周翔说:“何必破费呢,方厂长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方大款说:“我一直想和你坐一坐,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我忙你也忙 ……”他忽然觉得不妥,又连忙改口说,“噢,主要是我忙,我忙。” 这工夫餐馆的一个服务妞儿进来,递给方大款一本菜谱。 方大款将菜谱转递给周翔。 “周翔点!”他说。 周翔说:“也好,我先点。”他翻着菜谱,又说,“咱们一个人点两个,再 多了就浪费了。” 他点了一个糖醋排骨和一个盐爆百叶。点完他把菜谱一合递给方大款。 方大款点了一个炸腰果,一个油闷大虾,一个红烧鸡翅,一个浇汁鱼。另外 要了一个中拼,一个素什锦,两升冰镇扎啤。 服务妞儿在她的小本子上一一记下,转身要走时,方大款又说:“再来两盒 三五烟。” 扎啤、凉菜和烟眨眼间就送了上来。 方大款扔一盒烟在周翔面前的桌上,旋即拆开剩下的一盒,取出两支,递一 支给周翔,自己的嘴里衔一支。 周翔赶忙划着火,先凑过去给方大款点,随后给自己点。这样就显得颇亲热。 两人抽着烟。周翔等方大款开口。 方大款却迟迟不开口。一支烟抽完,第一道热菜盐爆百叶送了上来。 方大款拿起筷子对周翔说:“来,尝尝!这可是你点的菜。” 两人吃喝起来。稍倾,糖醋排骨和炸腰果也相继端了上来。 方大款仍没有开口的意思,仿佛今天他请周翔就是一个内容:吃。 周翔便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喝下一口啤酒,说:“方厂长今天这么破费,莫 非有什么事需要我周翔出力?” 方大款满脸堆笑,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又从烟盒里取出两支烟,一支递周翔, 一支衔自己嘴里。 “也没什么事,没什么事。”他说。 周翔自然不会相信他没什么事。 两人开始抽起第二支烟。 周翔说:“前几天我陪一个朋友去山里玩,不想遇上了雨,发了山水,把公 路冲坏了,我们被阻在山里,好几天……耽误了去陪方小姐,我很抱歉。” 方大款说:“这事我已经听说了,既是山水把公路冲坏了,就怪不得你。” 他停了停,又说,“今天我把你请来,是想对你说……我们方静有点离不开你了, 这几天,你没去,她又是哭又是闹的……” 周翔笑笑说:“方小姐怎么会离不开我呢?她是离不开她的石富,你忘了我 每次去都要换上石富的衣服了?我不过是一个演员。” 方大款抽一口烟,说:“你错了,我们方静早就知道你不是石富。” 周翔一怔,但马上说:“这不可能,我每次去她总是管我叫大富。” 方大款说:“她一开始的确的你当作了她的大富,否则你也不可能接近她, 但后来时间长了,她就发现你不是大富,我也说不好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只是 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喜欢上了你。” 周翔的样子有些呆,他一口咬定:“这不可能!” 方大款说:“我干吗要骗你?其实我也不希望有这一幕,原来我以为找一个 假的石富陪她一阵,等她的病好了,神志正常了,就没事了。谁想她会喜欢上你 呢?” 周翔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她喜欢上了我?” 方大款说:“我和她谈过了,谈话的工夫她的神志非常正常,她问我你叫什 么名字,我告诉了她,这几天她的嘴里就总是周翔周翔的。” 周翔不再吭声,只是抽烟。 这工夫最后的几道菜都端了上来,满满的摆了一桌。 方大款掐熄了手中的烟蒂,重新拿起筷子,对周翔说:“来来,吃菜!”这 么说着,他夹了一筷子浇汁鱼放嘴里。 周翔没有动。他将抽剩的烟蒂用手一弹,那烟蒂翻着跟头滚到了一边的墙角, 冒着最后一缕淡淡的不甘灭亡的青烟。 周翔将疑惑的目光移到方大款的脸上,问:“那么,方厂长是什么意思呢?” 方大款的脸上笑出一朵花,他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方静的母亲又去 逝得早,你也看得出,我很疼爱她,她是我的一切,或者反过来说,我的一切全 是她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有一个工厂,工厂的固定资产在三百万元以上……“ 周翔已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但他佯装不知,不动声色地问:“方厂长到 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一点也不明白。“ 方大款就一下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周翔,我想……求,求你留在方 静身边,永远…… 明白了吗?我,我的一切都是你们两个的……明白了吗?“ 周翔冷冷说:“你是要我和您女儿结婚,是吗?” 方大款说:“方静很喜欢你。” 周翔说:“可我并不喜欢她。” 方大款说:“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方静的病是暂时的,只要你在她的 身边,她的病很快就好了,将来你们两个会幸福的……” 周翔却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腾地站起。他的脸色稍稍有些苍白,那是他的自 尊心受到了某种程度的伤害所致。他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他事先准备好的20张 百元的票子,朝方大款面前的桌上一拍,说声:“对不起了!” 他再没有解释什么,扭头拉门出了雅间。他听见方大款在后边急着喊他,但 他没有回头。 出了“天天香”,周翔觉得浑身一阵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个什么包袱,又似 是解开了缠捆在他手脚上的一根什么绳索。 十九 踏着夜色,周翔骑车来到一片住宅区。他环顾一眼四周,辨认了一下方向, 然后在里边拐来拐去,最终停在一幢旧楼的一个楼道门口。 他仰起头朝楼房顶层的一个长方的窗户望去。窗户里亮着灯。亮着的灯光透 过窗帘将一个长方的淡绿展示给夜色。 周翔锁了车子来回踱了几步,旋即走进楼道。楼道里没有灯,很黑。他摸索 着一层层朝上走,走得很慢。最后他停在顶层靠右边的那个单元门前。他记得他 第一次跟兰溪来时,兰溪换了好几把钥匙才把门扭开。 他定了定神,把要说的话在心里想一遍,随后敲了几下门。 门开了,但他没法进去,一个陌生的高个子女人站在光亮处,堵住了门口。 “你找谁?”她问,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请问,小溪在这儿么?”周翔彬彬有礼地问。高个子女人背着光,他看不 清她的脸。 他猜她是兰溪的那个去了北戴河旅游回来的表姐。 “你找小溪?”高个子女人的口气似有些惊奇,“小溪不在这儿。”她忽然 想到一个问题,便问,“你怎么知道来这儿寻小溪的?” 周翔笑笑,说:“您是小溪的表姐吧?小溪对我说起过您……噢,是这样, 她告诉过我一个电话,我忘了记在本子上,结果现在忘了一干二净。” 高个子女人说:“她的电话呀……”已经是到口的话了,但她又一下子警觉 起来。她换了一种口气说,“真对不起,她最近好像新换了电话,我还不知道号 码呢。” 听高个子女人这样说,周翔就知道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他想兰溪肯定叮嘱 过她,不让她把她的电话随便告诉于人。 于是周翔不无遗憾地说:“既然这样,就算了……对不起,打扰您了。”道 过歉后,他转身下楼。 高个子女人在他背后突然喊了一声“等等”。 周翔惊喜地转过身子,以为她改变了主意。 高个子女人说:“忘了问你的名字了,你怎么称呼?” 周翔说:“周翔。” 他像来时一样,摸索着小心翼翼下了楼。他骑车出了住宅区。回家的路上, 他回味着刚才和高个子女人的所有对话,心中不免沾沾自喜,他并没有白来。他 至少弄清楚了兰溪就是小溪,小溪是兰溪的笔名,同时可能也是兰溪的小名,或 者也可以这样说,兰溪用她的小名做了她的笔名。 他略施了一点小伎,高个子女人上了当。她说:“你找小溪?小溪不在这儿。” 仅此一句就足够了。 高个子女人还问了他的名字,用意自是一目了然,她肯定会什么时候把今天 晚上的这件事告诉给兰溪。你认识一个叫周翔的小伙子吗?喏,高个子,宽肩膀, 精精神神的。你认识吗? 兰溪会怎么说呢?这样的一个小伙子来找她,当然不会丢她的人。她肯定会 说是周翔吗?认识的,我正要找他呢。她说不定还会埋怨她的表姐没有将她的电 话直接告诉他。这么想着,周翔在心里笑了笑。 回到家,已是近九点的样子了。 43岁的母亲正等着他。 母亲的身上穿得很少,上身只是一只乳罩,下身一条淡绿的短裙。丰满坚挺 的乳峰将乳罩高高地顶起,肥厚圆滚的臀部将淡绿的短裙撑得很圆。母亲的身上 散着一股刺鼻的香气,那是一种劣质香水的味道。她分明刚刚洗过澡,头发尚湿 漉着。 几天没有见到母亲,周翔蓦然觉得有些陌生了。在他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 有使用过香水。 穿得少的时候倒也有过,天气热,周翔又不在家,但只要周翔从外边一回来, 做母亲的就会马上寻了一件褂子穿上。 可是这一次,43岁的母亲似乎没有马上穿上点什么的意思。看见周翔,她亲 切地问一句:“吃饭了吗?我给你留着饭呢!” 周翔愣怔了一刻,说:“我在朋友那儿吃过了。” 母亲说:“那就沏杯茶。”不等周翔表示什么,她便扭着颇性感的臀部在周 翔的面前忙来忙去。 她沏了两杯热茶,周翔一杯,自己一杯。 两人坐在开着电视的客厅里,电视的声音拧得很小,只有图像在忽明忽暗的 变来变去。这样便于谈话。母亲在电话里说有什么事要找他商量。 周翔点了一支烟抽。 母亲坐在沙发上,他坐在母亲对面的一张木椅上,中间隔了一张放着茶水的 小小的茶几。 周翔几次想提醒母亲身上应该穿上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这 样也许会让母亲尴尬,母亲肯定是忘了自己身上没有衣服。 抽着烟,周翔问:“妈到底有什么事和我说?” 母亲叹息了一声,说:“我好苦呀!” 周翔正诧异,做母亲的又说:“我想和他离婚。” 周翔愣了会儿,问:“那畜生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母亲的眼睛里转出些泪花,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 周翔说:“那畜生是不是又忘了挨打的事?” 母亲说:“他挨了那次打以后,没有再打过我。” 周翔说:“那你这是为的什么?” 母亲说:“他倒是不打了,但他折磨我……” 周翔一时不解:“他怎么折磨你来?” 母亲低了头,脸颊微微泛出红晕。她说:“他根本不碰我……” 周翔明白了,对于一个性欲旺盛的女人来说,身边守着一个男人,但这个男 人碰都不碰她一下,这的的确确是一种折磨。这折磨甚至超过打骂,有的夫妻白 日里大打出手,寻死觅活地闹,到了晚上两口子照样亲亲热热钻一个被窝,照样 抱颈叠股,将双人床干得山摇地动,谓之曰:夫妻没有隔夜仇。 她又说:“他知道我需要,可他就是不碰我……有一次,他当着我的面手淫 ……” 周翔打断她说:“妈,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做母亲的便不再吭声。 周翔也不再吭声。他将目光盯在没有声音的电视图像上。那是一出言情的电 视剧。 过了一会儿,43岁的母亲说:“离得成离不成我还不知道,这事我没有和他 提起过,但从今天起,我不想回那边去了……” 周翔说:“也好,你在家里住一段吧。” 他站起身回自己的屋。 母亲说:“你再坐一会儿嘛。” 她望着他。她的眼睛亮亮的,闪动着周翔十分熟悉的属于女人的那种渴求。 周翔扭了脸。他说:“我要睡去了,妈也早点休息吧。” 他回了自己的屋,关了门。 他躺在床上抽烟,头枕着没有展开的被子。他的心里很乱,很烦躁。 客厅里传来些响动。他用耳朵细细捕捉着,这些响动告诉他母亲关了电视, 离开了客厅。接着母亲去了一趟厕所,随后回了自己的屋,关了门。 一支烟抽完,他掐熄了烟蒂。他先去了厕所。从厕所出来,他进了厨房。 他打开水龙头,擦脸,擦身上。他尽量把声音弄得小些,他知道母亲躺下了。 擦洗完,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屋。他只穿着一条三角裤衩。他想再抽一支烟, 抽完这支烟便睡。 这时他听见母亲喊他。 母亲说:“周翔,你帮我倒杯白水,再从客厅的电视柜抽屉里拿两片吗叮宁, 我的胃不怎么舒服。” 周翔应了一声。这种事他先前也做过的,母亲哪儿不舒服了,喊他一声,他 便为她倒一杯水,找上两片药送过去。他没有往其他的地方想。他只是犹豫着就 这样穿着三角裢衩过去,还是穿上点衣服再过去。放了往常,他不会产生这种犹 豫,在母亲面前穿着三角裤衩也是常有的事。但今天似乎不同,他觉得他和母亲 之间有了一种一时还辨别不清的距离。母亲并不是他真正的母亲的事实仿佛他今 天第一次知晓。 他慌着穿上了衣服。 母亲听他没有动静,就又喊了他一声。 周翔说:“就来!” 他先在电视柜的抽屉里找好两片吗叮宁,旋即又倒了一杯白开水。 母亲的屋门虚掩着,他一只手端水,一只手拿药,推门而入。 他一下子傻在那里。 床头的落地灯亮着,亮着的落地灯经那粉色的灯罩的折射,就将一片弧形的 柔和的光投到双人的席梦思上。 女人裸体于现在的周翔来说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什么样的女人裸体没见过? 胖些的或者瘦些的,年轻的或者不很年轻的美丽的或者不甚美丽的,乳房高耸的 或者不太高耸的,小腹平平的或者稍稍鼓起的,皮肤白得耀眼的或者稍稍有些泛 黑的,等等。也许是从事的职业的原因,无论怎样的女人裸体都会对他产生一种 刺激,都会令他在短短的几秒种之内产生一种冲动。然而眼下,面对43岁的可以 说绝对性感的母亲的裸体,他不仅毫没有任何的冲动,毫不感到任何的刺激,他 甚至还多多少少有着一种恶心感。不错,他曾经被母亲身上的那股淡淡的奇特气 味,以及她的丰满的双乳和她的快要绷破裤子的肥厚圆滚的臀部所诱惑过,那一 霎他心跳剧烈血液沸腾,但仅仅是一霎,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念头的荒唐和丑恶。 他深深谴责了自己。 那时他还根本不懂女人。 好一会儿他无所措手足。 “来呀,你还等什么?”43岁的母亲说。她的声音里有着他陌生的挑逗和放 荡。 他忽然醒悟,意识到自己应赶快离开这间屋子。他朝前走两步,将手中的水 和药放在母亲身边的床头柜上,旋即转身朝外走。 “等等!”母亲喊住了他。 “你转过身来。”母亲又说。 他没有转过身。他不想再看到母亲的裸体。 “我现在需要你,我也可以给你钱。”母亲说。 他浑身寒冷似的哆嗦了一下。他觉得他的心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刺得好痛。 母亲窸窸窣窣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不是你的母亲,我们之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她又说,“你不是告诉我你在跟一个老板做生意么?到底在跟哪个老板做生意? 做的又是什么生意?你以为我相信过你的话么?我曾经跟过你,想看看你到底跟 了一个什么样的老板……” 周翔的脸色骤然变白,白得没了一点血色。他猛丁转过身来,说:“妈,你 太过份了!你有什么权力跟踪我?”他又说,“不错,你不是我的真正的母亲, 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的眼里,你永远是我的母亲,我永远叫你‘妈’ ……” 他的胸脯起伏着,停了一下,他换了一种无限痛心的口气说:“妈,你睁开 眼睛好好看看你自己,看看你干了些什么?!” 周翔跑了出去,跑出去的工夫将母亲的屋门砰一声带上。他回到自己的屋, 他想抽一支烟平静一下,划火的时候手抖得划了好几次才划着。 这工夫他听见母亲屋里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他觉得屋里的空气很憋闷,憋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25岁的周翔就掐熄了手 中的还没有抽几口的纸烟,随手丢到水泥地上,随后他跑了出来。 单元门被带上的时候,声音很大。很大的声音告诉正在哭着的43岁的母亲: 他走了。 周翔按响王羚家的门铃时已是深夜了。 王羚睡了,好一会儿的门铃声方把她从睡梦中唤醒。她没有想到是他,隔着 门警惕地问了好几遍是谁,直到听清真的是周翔,方把门打开。 睡眼惺忪的王羚立即投入周翔的怀抱,亲吻搂抱了好一会儿,方想起周翔这 么晚了来她这儿应该是有些缘由的。 “出了什么事?”她松开了周翔。 “没什么事。”周翔说,“只是想你了,就跑了来。” “怎么不早点儿?”王羚似有些不信,依然一脸的狐疑,“是不是陪哪个小 富婆在歌舞厅刚刚疯够?” 周翔说:“不管怎么说,这会儿我在你这儿,而没有在别的女人那儿。” 这么一说,王羚就笑了。她说:“至少今天晚上你别想走了。” 周翔说:“也许明天晚上后天晚上我还会在你这儿,不会烦我吧?” 王羚说:“我盼你永远住我这儿。” 她把他让进客厅。她说:“你先歇会儿,我去煮荷包蛋。” 周翔说:“半夜三更的,算了吧。” 王羚说:“别算了呀,咱们一块吃,我也有点饿了。” 这么说,周翔就不再拦了。他为自己沏了杯茶,又点燃一支烟。他的心就渐 渐得以平复。他想王羚这儿今后说不定会真的成为他的一个“家”,或者叫做栖 身地。 一支烟抽完,王羚的荷包蛋也煮好了。她喊周翔去餐厅。 每人的碗里两只荷包蛋,散着缕缕热气。王羚又拆开一包奶味酥饼干。 她说:“吃吧,荷包蛋不够,吃饼干。” 夜宵吃过,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茶。喝茶的工夫王羚说起她在S 市日报的报缝 里看到一则转租餐馆门脸的消息。 她把那张报纸拿出来让周翔看。 周翔有些困了,草草看了一眼,说:“这个地段好像还可以,这家餐馆开得 好好的怎么要转租呢?” 王羚说:“我看了报纸就打了个电话过去,接电话的说餐馆的老板是个南方 人,钱挣得差不多了,又正好赶上家里出了点事,就想赶快收摊回家。” 周翔说:“这倒是个机会。” 王羚说:“找个合适的餐馆门脸不容易,我想明天就过去看一看,陪我一块 去好吗?” 周翔想了想明天好像没什么事,就一口答应了。他说:“好吧,咱俩一块去。” 王羚立即在他的脸颊上印了个吻。“咱们睡吧。”她说。 两人将该洗的地方洗了冼,便一道进卧室,脱衣上床。 因为时间晚了,因为第二天还要去看门脸,两人便没有怎样玩花样,只按传 统方式草草交战了几个回合。 两人旋即进入梦乡。一夜无话。 第二天两人醒来得很晚,周翔看看表,都10点了。 王羚要去弄饭,周翔说:“咱们先去看门脸,留着肚子中午多吃点儿。” 王羚说:“也好,咱们中午在外边吃。” 两人草草洗了一把脸,便匆匆下楼。 王羚从小房推出她那辆黑色的迪爵125.她对周翔说:“你别骑车了,我带着 你。” 周翔不放心地说:“你行吗?咱俩别一块钻了汽车轱辘呀!” 王羚说:“咱俩真的钻了汽车轱辘,那是天意。” 摩托车突突突响起来。 周翔坐到了王羚的身后。他说:“大街上少见女人骑摩托带男人的。” 王羚说:“那就让没见过的见一见。” 这么说着,摩托车窜了出去。扑面的热风将她的裙子鼓荡得似一面飘扬的旗 帜,旗帜温温柔柔又似一只女人的手,抚慰着周翔的胳膊和身子。 车速不快,但很稳。坐在王羚身后的周翔便渐渐放心了。 报纸上登的那家急着要转租的餐馆座落在S 市的A 区,一条颇繁华的商业街 上。 王羚将摩托停在餐馆对面的一个存车处,她将车存了起来。 餐馆已经停业,上着门板。 门虚掩着,两人推门进去。 听见响动,一个中等个子,瘦瘦的,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从后边的灶间钻出, 迎了过来。 “二位是……?”他用不很纯正的普通话问。 王羚打量了他两眼,断定他就是那位在S 市挣足了钱急着回南方的老板。她 笑笑说:“我们看了报纸上的广告来看餐馆。” 瘦老板“噢”一声,说:“昨天打来电话的那位女同志就是你吧?他们对我 说起的。” 两人寒暄说话的工夫,周翔便独自在餐馆里转来转去。 这是一家中档规模的馆子,四个雅间,六张散桌,加起来一共十张桌子。灶 间很大,足有20多平米,另外还有几间闲屋,作了库房、办公室和宿舍。 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或者叫做天井。 四处转悠的工夫,他腰间的BB机响了。他看了一眼BB机上显示的阿拉伯数字, 知是胡大姐的儿子胡星在呼他。 周翔有些日子没有和他联系了,不知他母亲的案子进行得怎样了。 他对瘦老板说一声:“我用一下电话。” 瘦老板连连允诺,笑容可掬:“用去吧,在后边的办公室。” 只是王羚狐疑地望他一眼。 电话很快拨通了,胡星说他母亲的案子还没有最后的结果,离开庭还得有段 时间。他说他花了些钱,该送的都送了,本来形势很好,朱律师也很卖力气。主 管他母亲案子的刑庭的法官也表示十分同情他母亲,朱律师和他私下交谈时,他 表示尽力而为,暗示胡星的母亲不会判重。可是这时候突然冒出一篇文章,一个 署名“小溪”的人在S 市日报写了一篇叫做《从一瓶硫酸谈起》的文章。这篇文 章完全站在那个骚货的立场上,虽没有对胡星的母亲直接谴责,但它所表达出来 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这篇文章一出,主管他母亲案子的那位法官的态度就有 了变化,朱律师似乎也有点儿一筹莫展了,他说这篇文章来得太不是时候,又说 胡星的母亲很可能会因为这篇文章而多蹲七年八年甚至十年的牢。 听胡星电话里的声音情绪很低落,周翔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他一点没想 到兰溪的这篇文章会对胡大姐的案子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他问胡星是不是需要他 帮什么忙?胡星说你能帮我查一查这个署名“小溪”的人是谁吗?周翔就吃一惊, 说你想怎样呢?胡星说他猜这个“小溪”说不定是他父亲那边的人花钱雇的,要 不平白无故的他帮她说什么话呢?周翔说事情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样,也许写文 章的人既不认识你母亲,又不认识你父亲那边的人,他不过是对这件事有着自己 的看法。胡星说他可以有自己的看法,但他干吗一定要写出文章来呢? 周翔说你没见文章的栏目标着“小溪茶座”吗?这是专栏文章,这个叫“小 溪”的人每礼拜都会有一篇文章在“小溪茶座”上发表的。胡星说我知道这是专 栏文章,可他干吗一定要写这件事呢?他什么事不好写? 周翔就知道这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钻了牛角尖,他没法说服他。 周翔便说好吧,我帮你查一查,便说一声再见,放了电话。 王羚和那个南方老板在灶间,她查看着包括冰柜在内的所有炊事设施,她甚 至还拉了开关,试了鼓风机的好坏。看样子,这个精明的南方老板是想把所有的 破烂都甩给王羚。 看见周翔,王羚说一句:“你这个电话打得时间够长的!” 周翔说:“一会儿我告诉你。” 王羚转身对南方老板说:“杜老板,我们回去商量一下,接还是不接这个餐 馆都会尽快给你一个回音的。” 杜老板说:“好,我等你们的回音。”他停了一下,眨动一下狡黠的小眼, 又说:“不过,你们要抓紧,不瞒你们说,昨天一天,我们就接了20多个电话, 今天算上你们已有五拨人来这儿看过了,估计一会儿还会有人来看。我的条件刚 才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谁尽早接受我的条件我就和谁尽早成交。” 杜老板说到这儿,冲办公室方向喊一声“小张”,一个20多岁的圆脸妞儿便 跑出来。这个叫做小张的女孩子周翔打电话时已经和她照过面,他猜她和杜老板 之间肯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餐馆的所有人马一夜之间都被杜老板遣散了,只 留了这个小张帮他看门接电话,料理善后。若没有非同寻常关系,杜老板何故单 单留她? 杜老板说:“小张,你去拿一份咱们的资产估算表来。” 小张应一声,去了。只几秒钟,她再次出现,再次出现的小张的手里多了一 页纸:复印的餐馆资产估算一览表。 她将这页纸交给杜老板,杜老板转手交给王羚。 王羚收了起来,说声:“好吧,我们回去核计核计。 杜老板忽然笑笑说:“咱们真要是成交的话,我还可以把小张介绍给你们, 这姑娘原是我们这儿的领班,人机灵,老实,许多老客户她都熟悉,是个打着灯 笼也难找的好帮手。” 听杜老板这么说,小张的圆圆的脸上便涌上一抹红晕。她微笑着朝王羚和周 翔点一下头,大大方方说一句:“请关照!” 王羚对她就多留意了一眼。从餐馆出来,王羚对周翔说:“这个女孩儿咱们 要了。”周翔说:“这么说你决定接这家餐馆了?” 王羚说:“你的意见呢?” 周翔说:“干吗要问我的意见,你是老板,你决定。” 王羚说:“咱俩都是老板,你怎么忘了这里边有你的一半?” 周翔说:“我只答应做你的帮手。” 王羚说:“那还不一个意思?不管怎么说餐馆是咱们两个的而绝不是我王羚 一个人的。” 周翔叹一口气,说:“大姐呀大姐,你是要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你的情是不是?” 王羚笑笑,岔开话,说:“咱们找地方吃饭去,我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她取了摩托车,插了钥匙一扭,摩托便突突突响了起来。 她带着周翔在街上的车流里钻来钻去,犹如一条欢快活泼的鱼儿。几分钟后, 她将摩托停在一家叫做“888 酒家”的餐馆门前。 王羚说:“咱们今天就这儿了,图个吉利。” 周翔看一眼餐馆门前的牌匾,说:“倒让它抢先了,路上我还琢磨咱们的餐 馆也叫个‘888 ’呢!” 王羚说:“叫‘时运’怎么样?人走时运马走膘嘛。” 周翔想了想,说:“‘时运’这名字不错,比888 还好,888 有点俗了。” 王羚锁好摩托车,旋即和周翔一前一后走进餐馆 .早有一位将嘴唇抹得艳红 异常的服务妞儿在门口恭候他们:“吃饭吗?里边请!” 这是一家中档偏低的餐馆,两个雅间,四张散桌,门面和里边装修得都不够 理想。没有空调。 餐馆的卫生状况似乎也差劲,一只苍蝇在空中飞来飞去,最后瞅准机会落在 一张餐桌的台布上。 他们没进雅间,选了一张靠角落的看起来稍稍干净些的餐桌。 还没有到正中午,食客不是很多,餐馆显得有些冷清。 王羚要了一个糖醋排骨,一个盐爆百叶,一个熘肚片,一个京酱肉丝,基本 上都是周翔爱吃的。 她又要了一升冰镇扎啤。她对周翔说:“你的。” 周翔说:“你不喝?” 王羚说:“你想钻汽车轱辘?” 周翔说:“一点啤酒,不会有事。” 王羚说:“真出点事就晚了,咱们的餐馆还没办,人没了。” 周翔便不再坚持,说一声:“随你。” 等着上菜的工夫,他点了一支烟抽。 王羚想起那个电话的事,对周翔说:“你不是说一会儿告诉我吗?现在你说 吧。” 周翔说:“也没什么,一个案子的事。你没听说魏家鸡铺的女老板用硫酸泼 瞎了一个女人的一只眼睛的事?” 王羚说:“那事呀!满世界的人都知道。” 周翔说:“你怎么看这事?” 王羚一笑,反问:“你怎么看?” 周翔说:“我先问的你呀!” 王羚说:“你怎么看我就怎么看。” 周翔说:“我可是同情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女人。” 王羚说:“那女人的确怪可怜,可细想想,事出有因,那魏家鸡铺的女老板 怎么不用硫酸去泼别的女人?” 周翔说:“你看看,跟我的看法不一样了不是?” 王羚说:“你真的一点不同情魏家鸡铺女老板?” 周翔说:“我认识她的儿子,怎么能不同情。那会儿的电话就是她儿子打来 的,他说他母亲的事挺麻烦,说是主管他母亲案子的法官原来很同情他母亲,现 在突然发生了变化。” 王羚说:“为什么?” 周翔不想告诉她文章的事,那样会把兰溪扯进来,便说:“谁知道,也许对 方活动了吧。” 这工夫菜上的差不多了,扎啤也送了过来。 王羚说:“咱们吃饭吧。” 周翔掐熄了烟蒂,也说:“吃饭吧。” 筷子刚刚拿起,腰间的BB机响了起来。 他匆忙摘下BB机,显示的电话号码却是陌生的。他立即想到了兰溪,只有兰 溪的电话变化莫测。他曾经按她先前呼过他的那个电话给她又拨了一次,对方却 说是物资局,又说他们那儿从没有过叫兰溪的人。 周翔问一个刚好从他身边走过的服务妞儿:“你们这儿有电话吗?” 服务妞儿看一眼他手中的BB机说:“有的,里边。” 周翔便冲王羚笑笑,说:“我去去就来。” 王羚酸溜溜说一声:“去吧,别误了你的好事。” 果然是兰溪。周翔说我去你表姐那儿找过你,你大概听说了吧?兰溪说你找 我有什么事吗? 周翔说也没什么事,只是想告诉你我回来了,如果你还需要我的话。兰溪说 等我找好地方的吧,周翔说如果你想玩,地方我这儿有。兰溪说你家里?周翔说 怎么能在家里,你放心好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地方。兰溪似有些不信,问 真有这么个地方?周翔说真有,你今天晚上就可以来。兰溪说好吧,晚上我去。 接下来,两人商量在什么地方见面。兰溪说这样吧,晚上7 点钟咱们在“沙锅居” 见,先一块吃点儿饭,吃了饭再去你那个地方,怎么样?周翔说我正愁晚饭没地 方吃去呢。 放了电话回到餐桌,周翔对王羚说:“一个朋友,约我晚上吃饭。” 王羚说:“你是自由的。” 两人就都不再吭声,闷着头吃饭。 过了一会儿,周翔忍不住,对王羚说:“你答应过的,给我一段时间。” 王羚说:“我什么也没说呀!” 周羚说:“可你不高兴。” 王羚说:“你陪别的女人吃饭,睡觉,还要我高兴?” 周翔说:“对不起。” 王羚淡淡说:“吃饭吧,吃完饭咱们回家。” 二十 华灯初放的时候,周翔骑车来到位于市中心的沙锅居。这是一家老字号,国 民党时期就有了它一席之地。馆子门脸不大,但在S 市颇有名,提起沙锅居,几 乎没有不知道的。 兰溪已经来了,坐在一个角落的车厢座上。沙锅居没有雅间,也没有那种惯 见的可以围坐10来个人的大圆桌。沙锅居全是车厢座,贴着墙壁转一圈,和“新 月”歌舞厅里的车厢座仿佛,稍稍的区别是“新月”的车厢座是软座,沙锅居的 车厢座是硬座。 这种车厢座的好处在于适合情人,恋人,三口之家或者四口之家。一男一女 如果使用10人坐的大圆桌,就显得十分冷清,要的菜少了让人觉得贫气,寒酸, 要上十盘八盘摆一桌又吃不了,好好的一筷子没动的菜丢掉了怪让人心疼。如果 使用的是散桌,还需忍耐别的男女和你同桌,那种场合就只能是闷着头吃饭,悄 悄话要另寻别的地方去说。 周翔进来的工夫车厢座几乎满了,餐馆里沸沸腾腾的怪热闹。他想兰溪若不 是早来会儿,他们说不定还要站着等。 兰溪看见了他,向他挥挥手。 今天的兰溪将披肩发扎了起来,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的样子,就愈发显出她 的稍稍隆起的光洁聪慧的脑门。周翔觉得她这样反比披肩发时好看。 今天的兰溪衣服也换了,她穿了一件藕色的透着端庄的连衣裙,前边系扣子 的那种,说不上有袖子也说不上没袖子,给人的感觉是恰到好处。因了连衣裙前 边的那一排非同寻常的扣子,就愈发的给人一种脱俗典雅的印象。 周翔微笑着走到她的面前,说一句:“你今天好漂亮!” 兰溪一笑,说:“你这话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膙子来了。”她又说,“要想恭 维女人,你得多学点词汇才行。” 周翔便有些发窘,喃喃说:“你今天真的很漂亮,这件连衣裙很适合你……” 他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她不再难为他,笑笑说:“你怎么来的?” 周翔说:“骑车。” 兰溪说:“正好,我也骑车,省了打车钱了。”她又问,“那地方离这远吗?” 周翔说:“不很远,骑车15分钟吧。” 这工夫开票的服务妞儿走了过来,请他们点菜。 兰溪对周翔说:“这儿的拿手好戏是沙锅羊杂碎,我吃过的,味道好极了, 咱俩一人来一个,再来上三瓶啤酒,你两瓶我一瓶,完了每人一碗牛肉面,怎么 样?” 周翔说:“好啊,尝尝这儿的羊杂碎。” 开票的妞儿一下记下后,转身去了。 周翔将自己的烟拿出来。抽出一支衔嘴里,随后划着火点燃。 抽着烟,他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对面的兰溪,忽然说:“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了。” 兰溪也微笑着望他:“干什么的?” 周翔说:“你是个作家。” 兰溪的一条眉梢微微一跳。她问:“你从哪儿知道我是一个作家?” 周翔笑笑说:“我看了你那篇《从一瓶硫酸谈起》的文章,还看了你的登在 ‘小溪茶座’那个栏目里的一些别的文章。”他停了一下,抽一口烟,又说, “署名‘小溪’的只能是你,因为我亲耳听过你的一段话跟那篇文章里的一段话 一模一样,总不会有那么巧合吧?” 兰溪笑笑,说:“这么回事呀!”她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周翔说:“我早就觉出你不是一般人。” 兰溪说:“作家又怎样?这会儿谁还把作家当回事?作家只能讨人嫌,写点 儿谁都不喜欢的文章,还挣不上几个稿费。” 周翔说:“可在我的眼里,作家很崇高,很神圣,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了,作家是灵魂的工程师。” 兰溪说:“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知道我的职业,当然,你现在知道了就知道 了,但你千万别把作家看得很崇高,很神圣,在你面前我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 出来花钱寻欢的女人,一个和你接待过的其他女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女人。” 周翔说:“脱了衣服的女人是一样的,但穿上衣服就不一样了,就跟脱了衣 服的男人是一样的,但穿上衣服就不一样了一样。” 兰溪说:“你这话说的有点儿意思。” 这工夫三瓶啤酒送了上来,服务妞儿还捎来两只啤酒杯和一个啤酒瓶盖起子。 稍倾,两个沙锅羊杂碎也相继端了上来。沙锅很大,热气腾腾,里边的水还 在吱吱响着。羊杂碎的香味立时弥漫了这双男女四周的空间。 周翔动手开了啤酒瓶盖,为兰溪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啤酒。啤酒的白沫一直溢 到杯口,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 他端起自己的啤酒杯,对兰溪说一声:“来,咱们喝酒。” 沙锅里除去羊杂碎,还有木耳,黄花,鲜蘑之类的东西,味道的确好极了, 羊杂碎没有一点膻味。 周翔吃得满头是汗。他说:“以前光听说这儿的沙锅羊杂碎好,没吃过,这 回算是饱了口福。” 兰溪说:“一个人要一个沙锅,一碗面,再来上一瓶啤酒,花不了多少钱, 吃的还挺舒服。” 周翔说:“你常来这儿吗?” 兰溪说:“来过几回。” 周翔说:“一个人吗?” 兰溪说:“有必要向你汇报这么详细吗?” 周翔说:“对不起,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兰溪见他又有些发窘,便岔开话说:“关于那篇文章,你没有听到些什么吗?” 周翔想起魏星的电话,说:“有些人好像不太高兴。” 兰溪说:“不止有些,可能很多人都不高兴,报社的副刊部已经接到好多读 者电话了,有的还扬言要给我点颜色看看。你瞧,我这作家当的,快挨揍了。” 周翔说:“有这么严重吗?” 兰溪说:“这一点儿都不新鲜。你没听说一个作家写了一篇报告文学后,有 人给他寄去一粒子弹的事吗?” 周翔说:“我……没有,我原来不太关心这些事。” 他想怪不得他打电话给报社的副刊部问小溪是不是就是兰溪时,对方的声音 那么警惕,他们肯定也把他当作要给兰溪点颜色看看的读者了。 周翔停了停,又说:“我很喜欢你的文章,真的,尤其当我翻出今年的《S 市日报》,读了你的好几篇‘小溪茶座’上的文章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兰溪一笑,说:“你用不着讨好我。” 周翔说:“我干吗要讨好你?我真的很喜欢,我觉得你的这些文章有点像中 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针贬时弊,透着思想的光芒……” 兰溪说:“你读那些文章的时候,已经带着感情色彩了,因为你认识我。你 在不认识我之前,对那些文章感兴趣吗?喜欢了吗?” 周翔说:“我原来不大读书,也不大看报,所以没有注意过你的文章,不过 我想只要我注意了,读过了,就是不认识你也会喜欢的。” 兰溪说:“那好吧,我接受你的恭维。”她想了一下,又说,“我的文章怎 么好跟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相比呢?我只不过在文章里表达了一些我个人 的想法和看法,很片面很主观的,也不一定就对。有时和一些读者的看法相似时, 这些读者就喜欢我或者说喜欢这篇文章,有时和一些读者的看法不一致时,他们 就骂我或者说骂这篇文章,这很正常的。” 周翔说:“不管怎样,我反正觉得读你的文章和读报纸上的其他文章不一样, 报纸上的有些文章我看上几句就倒胃口,看不下去。” 兰溪说:“光顾说话了,羊杂碎都凉了,羊杂碎凉了就不好吃了。” 于是两人不再说话,一心吃喝。 饭毕,兰溪结了账,两人一前一后步出沙锅居。 15分钟后,周翔带兰溪来到属于阿云的那个秘密的地方。 夜色里,兰溪格外注意辨别四周的景物。她说:“任何地方我只要来过一次, 第二次我就不会找错。” 周翔说:“不愧是当作家的。” 兰溪说:“这跟当作家没关系。” 周翔说:“怎么没关系,观察力强呗!” 两人来到屋里。 周翔拉亮灯,旋即拉上窗帘。 兰溪四处看看,说:“我这是沾了哪个女人的光?” 周翔说:“你真的想知道?” 兰溪说:“不,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我只是随便这么一说。” 她躺到了床上,说:“这个地方不错。” 周翔说:“我烧杯开水怎么样?” 兰溪说:“我不想喝。我想听故事,还有战备腿那样的故事吗?” 周翔不好意思地说:“让你这当作家的见笑了。”他又说,“那天我要是知 道你是作家,说什么也不会给你讲那个‘战备腿’了。” 兰溪说:“这会儿我不是作家。刚才吃饭的工夫我就对你说了,在你面前我 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出来花钱寻欢的女人,明白了吗?” 话说完,她坐了起来,几下就将身上的包括乳罩裤衩之类的东西都脱掉。旋 即,赤条条的她重新躺下,在床上摆一个“大”字。 她说:“你说过的,女人脱掉了衣服就都一样了,是不是?” 他说:“是的,女人脱掉衣服就都一样了。” 她柔声说:“那你还等什么呢?” 周翔便匆忙甩掉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缺了往日的那份勇猛,也似乎少了些往日的自信。 他觉得今天的自己忽然有些笨拙了,笨拙得有点像一个初上游泳场的毫无经验的 新手。 “你今天怎么了?”兰溪感觉了,不满意地嘟囊一句。 他也说不清自己今天到底怎么了,做爱的工夫他的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他看过 的兰溪的那几篇文章,怎样驱赶也驱赶不掉。 他用了些力气,努力克服着自己的笨拙。身下的双人床嘎吱吱响起来,震颤 起来,兰溪微闭着眼睛,胸脯起伏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周翔知道,只要他再 努一把力,用不了几分钟,兰溪就会轻轻呻吟,轻轻喊叫起来。然而就在这关键 的一霎,他失去了控制,闸门提前打开了,奔涌的潮水一泻千里…… 兰溪气得用手狠狠在他的身上拧了一把,立即拧出一块青紫。 周翔像是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脸颊涨得通红。 他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 兰溪说:“我凭什么花钱来找你?因为你的活儿好,因为你能让我舒服,让 我快活,让我要死要活的叫上两声,可是你今天……” 周翔说:“我不要你的钱,一分都不要。”他又说,“不瞒你说,我伺候的 女人不止你一个,从来没失败过,从来没出现过今天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我今 天怎么了。” 兰溪坐了起来,穿了衣服。 她轻轻叹息一声。 周翔说:“一会儿我想再试一次。” 兰溪说:“算了吧,我要回去了。” 周翔说:“还不晚呢。” 兰溪站了起来,责怪地看一眼周翔,说:“你知道你的错误在哪儿吗?你不 该看见我的登在《S 市日报》上的那几篇文章,更不该喜欢它们,明白了吗?” 周翔也穿好衣服。他没有吭声。他摸出一支烟。衔嘴里,旋即划着火点燃。 “再坐会儿,好吗?”他对兰溪说,口气里有着一丝恳求。 兰溪犹豫了一下,坐下了,坐在床沿上。 她愣了一会儿,说:“记得我对你说起过,我结过一次婚,后来离了。” 周翔抽一口烟,说:“你说起过。” 兰溪说:“那好吧,我来告诉你。” 周翔茫然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如其来地说起这件事。 兰溪说:“他是个文学青年,一个极好的小伙儿。他比我小两岁。他是我的 崇拜者,爱我爱的发疯。他收集我的所有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好多篇他可以一 字不落的背出来 .他性格内向,多少有点腼腆。一开始他总是远远地望着我,我 能感觉到他眼睛里的火热。后来我收到了他的情书,他在情书上说他无论是睁着 眼睛还是闭着眼睛,他的脑中想着的永远是我;他说他得不到我他会疯,会死; 他说他将一辈子做我的奴隶,一辈子服侍我……情书几乎每天一封,雪片一样, 我终于被他感动了,我想我能嫁一个爱我爱得如此深沉的男人,是我的福分。我 们结了婚,我期待性生活带给我的快活和甜美……可是我失望了,他的那玩意儿 根本挺不起来,我掐他,骂他,我羞辱他,我说你他妈也算个男人!他没有失言, 他对我很好,甚至愿意为我擦身,为我洗脚。他在家里洗衣做饭扫地刷碗,无需 我做任何事,但我仍然和他分了手。我对他说我需要一个男人,不需要一个保姆。 “我们的婚姻只维持了三个月。离婚后没有一年,我听说他又结了婚,找了 一个郊区户口的女工。我当时十分惊奇,他怎么能结婚?又想他肯定蒙骗了那女 人,过上三两个月跑不了又是一出离婚闹剧。哪个女人肯守活寡?我却想错了, 人家两人不仅没有离婚,且小日子过得十分甜蜜,一年后有消息传来,做过我三 个月丈夫的他当上了父亲。他的郊区户口的女人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我当时好生纳闷,和我在一起连性生活都过不了的他如何能种下儿子?后 来我读了一本佛洛伊德的书,就明白了。做过我三个月丈夫的他并没有什么病, 他的错误仅仅在于他太爱我太崇拜我了,以致他把我当做他心目中的偶像,女神, 也就是我在他的眼里过于伟大,过于神圣了。他怎么好和他的偶像他的女神一道 做爱呢?他那玩意儿举不起来就一点不奇怪了。 那是一种由于心理方面的原因所造成的性障碍。和我离了婚,无论他再娶一 个什么样的女人都会制造出儿子或者女儿来。“ 兰溪一口气讲完了她的故事。 周翔听得有些发傻,呆呆地好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兰溪用手理了理她的稍稍有些凌乱的头发。她说:“好了,我要走了。” 她站起来,说一声“再见”,送周翔一个迷人的笑,随后朝单元门走去。 周翔想起什么,说:“我怎么找你呢?” 兰溪停住了,回过头说:“我记得我对你说过,我如果需要你我会呼你的。” 周翔说:“昨天你呼我的那个电话是你的电话吗?” 兰溪说:“那是一个公用电话。” 这句话说完,她开了门走了出去。周翔用耳朵捕捉着她下楼的渐去渐远的脚 步声,直到完全消失,再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