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十五 几天后,周翔和女经理阿云回到了S 市。 正如阿云所说,在以后的几天里,他们没有再遇到麻烦。最后的两天,阿云 的会上包了两辆豪华旅游车,拉了参加会议的厂长经理们到周围的几个旅游景点 转了转。不少的厂长经理们都是带家属来的,男的带老婆和孩子,女的则带丈夫 和孩子。这些家属平时和周翔一样,住在别的旅店里,到了会上组织旅游的工夫, 便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拥上豪华旅游车。阿云本不想让周翔来凑热闹,她想单 独租一辆小车拉着她和周翔转转,后来一想,似无必要。会上的人来自全国各地, 大多萍水相逢,再加上诸多的家属乱哄哄的,没人会去注意周翔。就是有人问起, 她说他是她的表弟,搪塞一句也就过去了。这样既方便,又能省下一笔钱。周翔 也觉得这样好,他不想让阿云甩摊儿。他知道阿云虽是公司经理,但公司是国家 的,不是她个人的。她又不似有些头头脑脑,善于将公款装进自己的腰包。 他对阿云说:“大车小车还不是一样坐。” 这样便铸成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后来葬送了阿云的前程。 参加会议的家属们中有一个是和周翔住一个招待所的,那天晚上周翔和阿云 发生麻烦事时,她曾是看热闹的围观者之一。阿云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 当她和周翔相继认出这个女人时,这个女人也认出了她和周翔。于是就有了一系 列的连锁反应,这个女人的男人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或者说这个女人的男人很快 将她和周翔与他脑中的那对男女对上了号,因为他的女人肯定在这之前就对他讲 述了这件事。噢!原来是她呀!是她呀!于是又很快,这个男人周围的另外几个 男人也知道了这件事。旅游活动中能有这种事助兴,实在也是一乐。人们传播着, 议论着,用无比兴奋的目光在人丛里搜寻着阿云和周翔。不过一天的时间,所有 会上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了。 如果仅止于此,倒也罢了。这儿毕竟不是S 市,会议一散,人们各奔东西, 就是知道这件事又怎样呢?他们损害不了阿云的半根毫毛。偏偏参加会议的人里 有一个是阿云公司的那个副经理的同学,这位副经理的同学在散会后的几天后, 给这个副经理写了一封信,信的主要内容是一件另外的事,信中只是顺便提到了 秦皇岛的这次会,提到这次会时又顺便提到了属于阿云的那件桃色事,他说阿云 成了这次会上的新闻人物。这位副经理的同学绝对没有故意伤害阿云的半点意思, 因为他本不认识阿云,和阿云无怨无仇,且他也根本不知道他的同学和阿云之间 的矛盾。他所以在信中顺便提及,是因为觉得这件事怪有意思。他甚至还在信中 叮嘱他的同学,千万不要扩散这事,你一人知道就行了,扩散出去对阿云没有好 处。 如此,就有了那个副经理的好戏。他的同学无意之中送给了他一发可以致阿 云于死地的炮弹。 他正愁寻不到阿云的把柄呢! 周翔回到S 市后,自是依旧住王羚家。自从那天晚上他和母亲之间发生了那 样的不愉快的事后,他还没有回过家。 王羚的孩子,那个上着五年级的女孩儿从北京她姨家回来了。在这之前,周 翔曾见过她两面,但从未当着她在王羚那儿吃过饭,更不要说住在那儿了。因此 当周翔从秦皇岛回来的当天晚上,看他很晚了还没有离开她们家的意思,她便问 她妈:“周舅舅要住在这儿吗?” 王羚说:“对,周舅舅住这儿。” 女孩儿问:“他睡哪儿?” 王羚说:“和妈妈睡。” 女孩儿说:“他不是我爸爸,怎么能和你睡一块呢?” 那一刻的周翔尴尬极了,他真想一走了之。他不是没有地方,他完全可以睡 在阿云的那个秘密的地方。 王羚说:“大人的事不用你管,你快睡去吧!”她将女儿赶上床,旋即和周 翔从那间兼做客厅的屋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屋。 王羚说:“孩子不懂事,你千万别介意。” 周翔说:“我不会生孩子气的。” 吃饭的工夫两人就已经互通了情况,周翔自是先编一套他在天津看他姑姑的 谎言,那是他在路上就想好了的。他说他姑姑得的是胃癌,吃不下饭,还一个劲 的吐血,人已经皮包骨头,瘦得不成样子。他还说他把王羚给他的那二百元钱交 给他了的姑夫,让他随便派个用场。给她买吃的东西已是浪费,周翔说听医生说 他的姑姑活不过两个月去。谎言编得很圆,可谓滴水不漏,值得怀疑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他的皮肤晒得那么黑,周翔对此的解释是那几天他天天的出去为姑姑找药。 王羚显然信了这话,或者说从表面看她信了这话,因为她没有再问下去。接下来, 王羚讲了这几天家里的情况,时运酒家装修的进度,厨师和服务员找了几个,还 缺几个,桌椅、餐具以及其他一些设施的准备情况,等等。 两人好几天没在一起了,晚上自是要好好亲热一番。没了卫生间,王羚将热 水端屋里。她插了门,让周翔先洗。 周翔便脱了衣服,先洗脸,洗了脸擦上身,擦了上身再擦下身,整个身子擦 完,已是一盆黑水。王羚开了门,倒掉脏水,为自己换了一盆新水。程序相同, 先洗脸,洗了脸擦上身,擦了上身再擦下身。稍稍不同的是,王羚用了两盆水, 第二盆水专门洗了那个地方,且用了香皂。 洗净了身子的这双男女立即如胶似漆地粘到了一起,周翔施展着种种炉火纯 青的床上功夫,王羚配合默契,只一个眼神或者一个手势,她便知道该去怎样做。 床上游戏为她带来的是难以言传的快活和愉悦。她的身子轻轻抖颤着。 周翔一边卖着力气,一边问她:“想我了是不是?” 王羚娇羞作答:“想了,想死我了……” 周翔逗着她:“哪儿想了?” 王羚呻吟着,说:“心里。” “还有呢?” “……” 周翔便不胜快活,愈发地卖力,席梦思上下颠颤着,发出阵阵怪叫。 办过事后,周翔躺在床上抽烟,王羚则依偎在他的身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 他的宽阔厚实的胸脯。她依然陶醉在尚未全部消失的性的快活中。 周翔问:“这几天S 市有什么新闻吗?” 王羚说:“你想听哪方面的?” 周翔说:“随便。” 王羚想了想,说:“前几天一个骑摩托的女的死了。” “怎么回事?” “也怪她没有经验,正骑着摩托,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大风将她的长裙兜 起,一下子蒙住了她的脸,这时候她赶紧刹住车就好了,可是她慌了,加着油撞 到了路边的墙上,人被弹出去,碰着了头,当时就没了气。” 周翔停了抽烟,叹息一声,说:“红颜命薄。”他又说,“大姐以后骑摩托 可千万小心。” 王羚说:“放心,我命大,不会有事的。” 周翔抽一口烟,说:“还有别的吗?” 王羚说:“对了,B 区新开张的777 娱乐城被赌棍们砸了,就是过去的鸿宾 楼那个地方……” 周翔一怔:“什么?B 区新开张的777 娱乐城让人砸了?!” 王羚说:“那是个香港女老板开的,装修得可漂亮了,可开张了没两天,完 了。” 周翔问:“怎么回事?” 王羚说:“这几天人们都在念叨这事呢,说是关键是那个香港女老板没用对 人,她手下的帮手和大赌棍们勾着,捉弄了她。那天晚上,S 市的几个出名的大 赌棍都去了,玩什么掷色子,愣是赢了女老板七八十万,女老板当下拿不出这么 多钱,保险柜里只有五十来万,赌棍们就砸了楼下的游戏机……” 周翔惊得好半天没出声,也忘了抽烟。过了好一会儿,他喃喃说,“怎么会 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想起什么,问王羚:“那……女老板人呢?” 王羚说:“谁知道?没准回了香港了吧。” 她看出周翔的脸色有些异样,疑惑地问:“你认识这个香港女老板?” 事情已经这样,他不想再骗王羚,便点点头,说:“我认识。” 王羚发愣,没吭声。 周翔说:“这事怪我。” 王羚说:“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翔说:“思思一直想让我帮她,可我没应她,后来她就找了个姓孙的做帮 手,那个姓孙的一看就不地道,像个痞子,思思也看不上他,但她在S 市又找不 到更合适的人……临开张的头一天她还要我帮她,她说她不放心那个姓孙的,可 我怎么能帮她?我告诉她我已经帮了一个朋友在弄餐馆,她这才死了心。”他又 说,“思思这下可惨了,一百多万扔了进去,连个响都没听见。” 王羚说:“这叫做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周翔说:“思思不是一点背景都没有,她原就是大陆人,是后来才去了香港 的。她父亲原是老干部,北京的,在S 市有些老关系,没有她父亲的这些老关系, 思思也不敢在S 市开娱乐城呀!” 王羚说:“现在的事复杂得很,她父亲的老关系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关系。她 孤身一人,又这么有钱,谁不琢磨她?” 周翔叹息一声,说:“是呀,她孤身一人……她毁就毁在孤身一人上了。” 两人说了一气闲话,渐渐困了,便拉了灯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晨吃了饭,孩子背了书包去上学,王羚骑了摩托去餐馆,周翔则骑 了自己的车子去寻思思。兵分三路。 周翔对王羚说,他无论如何要见思思一面。王羚在这事上表现得颇豁达,她 说这个香港女人也委实可怜,栽这么个大跟头,她说她要是栽这么大跟头,说不 定会自杀。她的言外之意是周翔如果寻见了她,该好好安慰安慰她才是。竟然毫 没有半点醋意,女人的侧隐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周翔骑车先奔777 娱乐城,他想那儿或许会有一个留守人员,在事情没有彻 底结束之前,看看门听个电话什么的。找到这个留守人员就好办了,思思的行踪 他(她)一定清楚。 20分钟后,他立在了777 娱乐城的门前。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纸封条将个777 娱乐城封了。 周翔扒着茶玻璃朝里看,里边一片狼籍,几乎所有的壁灯都碎了,灯的碎片 张张扬扬躺了一地,几台777 倒在地上,身子瘪了,操作的键盘碎了,零零碎碎 滚了出去,几把散了架的椅子横在地上,一条椅子腿躺在一台倒地的777 身上… … 周翔不敢想信眼前的事实,一个礼拜前,这里还漾溢着开张前的喜庆,几个 男女雇员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擦的擦,钉的钉,搬的搬。请柬发了出去,几桌 酒席早早订好了,五百响的大地红买了整10挂。周翔没有赶上开张,开张的那天 他和阿云正在开往秦皇岛的列车上,但他能想像出开张的喜庆场面,鞭炮震响了 一条街,红的纸屑厚厚地铺了一地,硝烟久久不散,身着红装的礼仪小姐守候在 娱乐城的门前,向每一个前来光顾的客人致以微笑。礼仪小姐的身边摆一溜花篮, 花篮里鲜花盛开,芳香扑鼻。777 游戏机响了起来,一片“唧唧唧” 的响声,此起彼伏,清脆悦耳…… 周翔最后看一眼霓红灯下的那一溜用有机板做成的广告词:“777 伴您大吉 大利7 乐无穷乐在7 中”,心中苦笑一下,旋即蹬了车子离开娱乐城。 他来到宾馆,按201 房间的门铃,出来的却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头儿。 “你找谁?”老头儿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请问,”周翔说,“住这屋的程女士在吗?” 老头儿笑笑说:“这屋只有我一个人,哪来的程女士?” 周翔连忙说声“对不起”,转身下楼。他来到登记室,问一个脸上布满雀斑 的服务妞儿是否清楚思思的去向。 “程思思?那个香港女人?”雀斑问。 “对,程思思,住201 房间的那个香港女人,”周翔满脸堆着笑,“您知道 她去了哪儿了吗?” 雀斑看了一眼登记薄,说:“走了,昨天下午结的账。” 周翔说:“她没说去哪儿吗?” 雀斑说:“没说。” 周翔说:“她没留下什么话或者什么信吗?” 雀斑奇怪地看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她冷冷地说:“没有。” 周翔怏怏地离开登记室,离开宾馆。思思走了吗?回了香港?周翔觉得不大 可能,回香港要提前几天订机票,思思没有回香港的准备,不能说走就走吧?当 然她也可能先去北京,在北京等机票,北京是随时都可以走的。可封了的娱乐城 怎么办?总得把它了清,有个结果吧? 周翔有个感觉:思思还在S 市。他想她所以离开这家宾馆,是怕那些赌徒们 再寻她的麻烦。 他想她只要仍在S 市,他总会想法找到她的。 回时运酒家的路上,周翔绕了个弯儿,这样就可以路过魏家鸡铺了。他想路 过魏家鸡铺时往里瞭一眼,看看魏星还在不在,这几天正是大学开学的时间,照 理魏星应该回学校了。 魏家鸡铺前还是那么多人,并没因为女老板的被捕而有所冷清。 周翔停了车子,探了头朝里张望一眼,见只有两个女人在张罗着卖鸡,没有 魏星,便想他一定回了学校。心里一时有些欣慰,他想不管怎样,总该把大学读 完。培养一个大学生无论从家庭还是从国家的角度去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蹬了车子正准备离开,一辆拉达出租车减了车速,缓缓停在魏家鸡铺的门 前。 一个脸上满是粉刺的小伙子从车上下来,是魏星。 今日的魏星有些变样,一扫过去的大学生的青嫩,他穿了一条浅色的西装裤, 上身一件水洗丝的短袖衫,砖红色,短袖衫的下摆煞进裤腰里,系一条真丝的黑 领带,脚下是一双棕色的皮凉鞋,刚刚吹过了头,喷了发胶,几日不见,已是一 副小老板的模样。 魏星也看见了周翔,脸上露出些惊喜,喊一声“周哥”,跑了过来。 周翔说:“我出了一个礼拜的门,今天路过这儿,看看你在不在。”他又说, “怎么,你没去学校?” 魏星说:“我不上了。”他这么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盒阿诗玛,抽出两支 烟,递一支给周翔。 自己的嘴里衔一支。 周翔说:“你抽烟了?” 魏星说:“出门办事不会抽烟不方便,就学着抽抽。”他想起什么,又说, “对了,我正说一会儿呼你呢,我母亲……明天开庭,喏,我刚从朱律师那儿来。” 周翔说:“明天开庭吗?几点?” 魏星说:“早晨八点半,你来吗?” 周翔说:“好吧,我来。”他又问,“朱律师怎么跟说的?” 魏星抽一口烟,布满粉刺的年轻的脸上现出些忧郁。他说:“朱律师尽了很 大的力,我也找了一些人,最后定的是10年……” 周翔说:“还没开庭,刑期都定好了?” 魏星说:“开始我也觉得奇怪,可后来别人告诉我,在咱们国家,所在的刑 事案子基本上都是这么弄的,开庭只是走走过场,开庭前的活动才是最重要的。” 周翔轻轻叹息一声,他想魏星的母亲服完10年刑,出来就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魏星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不托人,不活动,那是肯定判15年的。” 说到这儿,他忿忿骂了一句脏话。他说:“若没有那篇文章,我母亲判个七 年八年到头了,妈的!写文章的那个臭娘们得不了好死!” 周翔见魏星提起了那篇文章,赶忙说:“噢,我忘了告诉你,你托我打听那 个写文章的人,我一直没有打听到……” 魏星说:“算了,没打听到就算了。”他又说,“这事我侧面了解过,这个 叫小溪的好像跟我父亲那边没什么关系。” 周翔便说:“没关系吧?我跟你说过的,这事不一定跟你父亲那边有什么关 系。” 魏星说:“那臭娘们才是!吃饱撑的,没什么关系打那么一横炮干什么?” 周翔不爱听这话,岔开话说:“你真的不打算上学了?可惜了你这个大学生。” 魏星说:“我上学去这个鸡铺怎么办呢?我原来想着找个人替我管一下,可 找来找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把鸡铺交给一个不可靠的人,等于让他挣了钱去。” 他停了一下,又说,“其实,这个大学上不上的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大学毕了业 又怎样?分到一个企业里,每月二三百元的工资,有什么意思?我这鸡铺,一天 的利润就有二三百元。” 周翔说:“是呀,鸡铺没人管也不行……”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忽然觉得挺乏味,这魏星,年轻轻的身上就有了一股 铜臭味。还有哪儿也让周翔觉得不舒服,对了,他管他叫“周哥”。当然,从年 龄上说,叫他一声“周哥” 似不为过,可是不要忘了,他周翔是魏星母亲的朋友,他是先认识魏星的母 亲,然后才认识魏星的。周翔管魏星的母亲叫“大姐”,魏星却管周翔叫“周哥”, 这不是乱套么? 周翔弃了烟蒂,说声:“好吧,就这样,明天开庭我一定去。” 魏星说:“八点半!” 周翔说:“我记住了。” 二十六 从魏家鸡铺出来不远,周翔见路边有公用电话,便下了车子。 他先给邢芬拨了一个电话,邢芬在电话里一听出是周翔,便高兴得叫起来, 说你跑哪儿去了? 我呼了你好几次都呼不到你。周翔故意逗她,说你呼我干吗?有事吗?邢芬 说别的女人都呼你干吗?周翔沉默着不吭声。邢芬说你骗不了我,不是吃这碗饭 的你的活儿能做得那么好? 周翔说可你上次没给我钱呀,邢芬说就算我记账好了。周翔说跟你开玩笑, 实话跟你说,我已经准备不干这个了,上次在你那儿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在帮 一个朋友弄餐馆,很快就要开张了。邢芬说来我这儿玩玩也不行吗?我好寂寞… …这儿只有我和墩布。周翔的心里一动,说你真的想我了?邢芬说真的想你了, 你来吧,你现在就来。周翔便说好吧,你准备午饭吧,我一会儿就到。 放下电话后,周翔只觉得周身舒畅,心里漾着发泄后的甜美。他想若是别的 女人这个时候约他,他说不定就推了,可邢芬不同,他一点儿也不想她,只想干 她,发狠地干她。干她一次,他的心里就平衡一次。 他接下来拨了一个“114 ”,询问市文联的电话号码,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旋即电脑发出声音,将一个电话号码清清晰晰重复了两遍。 周翔记住了,立马拨了这个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周翔说我找兰 溪,那男的说兰溪不坐班,在家呢。周翔说她家有电话吗?能不能告诉我她的电 话?男的便问你是哪儿的? 找她有什么事?周翔说我是北京新星出版社的,来找她谈一本书稿的事。男 的听是这事,便说你稍等,几秒钟后他说你记一下:3257693 ,他像刚才114 的 电脑一样,将这七个阿拉伯数字重复了两遍。周翔说声“谢谢”,放了电话。 周翔开心极了,他终于寻宝一样寻到了兰溪的电话。兰溪对他封锁得那样严 密,可是他还是得到了它。现在他可以马上将电话打到兰溪的家里,只要他愿意。 这一刻的兰溪或许正坐在写字台前伏案疾书,当然也可能正歪在床上读一本什么 闲书——作家也不可能总是在工作。 不,这工夫还是最好不要打扰她,何况他要对她说的话还需好好想一想。 这么想着,周翔离开了公用电话亭,蹬了车子去邢芬那儿。他浑身轻松,腿 脚有力,感觉天地焕然一新。他一边骑着车子,一边轻轻哼起一支流行曲。 30分钟后,他出现在邢芬的面前。邢芬正围了一条围巾在厨房里忙,她让周 翔进客厅里先坐会儿,她说她马上就完。 墩布显然认出了周翔,围着他的腿跑来跑去,忽而用牙拽拽他的裤腿,忽而 伸出舌头舔舔他的皮凉鞋的鞋面,显出了异乎寻常的亲热。 周翔将它抱起,翻过身子看了看,看见了小小的雄性的标志。他说:“是只 公狗呀!” 邢芬在厨房里说:“和你一样。” 周翔说:“和我一样,你干吗还找我呀?你找它就行了!” 两人相互挑逗着,开着心。 邢芬在厨房里忙着的工夫,周翔开了录像机,选了一部美国西部片放。 他一边抽烟,一边看录像。墩布蹲在他的脚边,也睁着一双眼睛傻看。 工夫不大,邢芬摆了桌子端上菜来。一只炸得焦黄的美国风味的炸鸡,一盘 酱牛肉,一盘青椒肉丁,一盘油菜海米。炸鸡和酱牛肉是邢芬到外边买回的现成 货,另外两道菜则是她的手艺。 她从冰箱里又取出两瓶啤酒,启了瓶盖,斟满两只玻璃茶杯。 “来吧,咱们喝啤酒。”她招呼还在盯着电视屏幕的周翔。 周翔便掐了烟蒂,将录像的声音拧小,这样吃喝的工夫,还可以随意地瞭上 几眼。 邢芬向周翔推荐美国风味的炸鸡。她说:“你尝尝,味道不错的。” 她掰了一条鸡腿放在周翔面前的碟子里。 “张老板这几天没来吗?”啃着炸鸡腿,周翔问。 “他出门了,去南方了。”邢芬停了一下,说,“他出门前来过的。” 邢芬显然不想提起张老板,岔开话说:“你还没有告诉我呢,前几天你去哪 儿了?” 周翔看一眼录像(那上边的一个美国牛仔正掏出左轮手枪朝一个匪徒射击, 枪响人倒),说:“去秦皇岛了。” “你一个人?” “你说呢?” “陪女人去的?” “说对了。” “你不是对我说你洗手不干了么?说是在帮一个朋友开餐馆。”邢芬说。 周翔笑笑,说:“这是最后一次,回来就洗手不干了。” 邢芬说:“怪不得你变黑了,敢情是和那个小富婆天天去海里游泳吧?” 周翔说:“说得非常对,我们天天去海边玩。”他这话里多少有些气邢芬的 意思。 邢芬不再说什么,她的脸上果然现出些不悦,或者说是醋意。周翔便十分得 意。 周翔想将这幅杰作完成得更好。他说:“那个小富婆只有30多岁,长得有点 像刘晓庆,又漂亮又性感。她不怎么会游,我就托她的肚子,教她……” 邢芬的脸色有些发白。她说:“说点别的怎么样?” 周翔开心得想笑,好不容易抑制住了。 接下来两人都不再吭声,只是默默地喝啤酒,吃菜。倒也不觉怎样尴尬,因 为放着录像,两人都可以不时地将目光投到电视屏幕上。 饭后,邢芬恢复了先前的情绪,她为周翔和自己各沏了一杯茶。 西部片已经放完,邢芬关了录像机和电视机。 邢芬说:“一会儿咱们一块休息会儿,行吗?” 周翔喝着茶,笑笑。他明白“休息会儿”的含义。 他故意说:“一会儿吗?一会儿我还有事呢。” 邢芬说:“大中午的,能有什么事?” 周翔说:“餐馆还缺一个会计,约好了今天中午跟她去谈谈。” 邢芬说:“打个电话,告诉她改个时间。” 周翔说:“人家家里没有电话。” 邢芬说:“晚上去吧,就说你中午突然有件事拖住了,给她道个歉。”她用 明亮亮的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他。 周翔说:“这样……好吗?”他又说,“我晚上再来你这儿不是一样吗?” 邢芬突然歪到他的怀里,她伸出两只光滑的胳臂,蛇一样紧紧的缠住他的身 子。她小声地昵喃般地说:“不,我就要中午,我就要现在……答应我,周翔, 行吗?” 周翔心里得意非凡,但不吭声。他想继续折磨她一会儿。他搂住她,将自己 的脸颊贴着邢芬的脸颊,一会儿,又用温热的舌尖去舔邢芬的耳垂。邢芬的欲火 就被他撩拨得愈加旺盛,她周身轻轻地抖颤。 周翔说:“好了,我得走了……” 邢芬紧紧地箍住他,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她说:“我要你,我现在就要你 ……周翔,我不让你走,我不管你什么会计不会计,我反正不让你走……” 周翔一下子来了情绪。他说:“那好吧,我就失一回约,谁让咱们相好过呢 ……走吧,咱们去床上……” 第二天的早晨,周翔跟王羚打了一声招呼,说是他的一个朋友的母亲今天开 庭,他无论如何得去一下。这件事王羚多少知道点儿,便没有多问。 她说:“这几天放你假,把该办的事办办,过几天咱们餐馆开张了就忙了。” 她的意思是:这几天你还可以再自由几天,过几天餐馆开了张你就不要再到处跑 了。 为了这句话,临出门前周翔献给王羚一个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热吻。 八点二十分,他骑车来到S 市C 区法院。这是一个临街的院落,院子里一幢 旧式的尖顶的四层楼,一个小礼堂,一排车库,一个宽敞的自行车棚。 院子门口分别戳着三块显赫的大牌子:S 市C 区人民法院;S 市C 区人民检 察院;S 市C 区律师事务所。 一楼属于律师事务所,二楼以及三楼的一半属于法院,三楼的另一半以及四 楼则属于检察院。 自行车棚和小礼堂三个单位公用。小礼堂大多时间闲置,只在审理大案时方 用。一般的案子只在各庭的办公室开庭,这叫做简易庭。 魏星母亲的案子虽在社会上影响颇大,但仍不属那种大案,故照例在三楼刑 庭的办公室开庭。 这是一间足有24平米的大屋,屋里的办公桌略略调整了一下:朝北的一头放 了几把椅子和凳子,算是听众席;屋子的中间孤零零置一把椅子,那是被告的位 子,届时魏星的母亲将坐在上面;和听众席相对的也就是朝南的一头并排摆了三 张桌子,三张桌子上置着几个纸板的牌子,上边分别写着“审判长”“审判员” “陪审员”“公诉人”“书记员”的字样,这便是审判台了。 另有两把椅子放在被告席的旁边,靠着墙。那是辩护律师和证人的席位。 周翔进来的时候,屋里已经不少人了。魏星没在屋里,魏星在楼下的院里, 是魏星告诉的周翔在三楼刑庭的屋里开庭。和魏星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近70岁的头 发花白的老妪,魏星告诉周翔那是他的姥姥,也就是魏星母亲的母亲 .老妪不似 她的女儿那么胖,多少有些驼背,戴一副老花镜。她的脸上蒙了一层凄苦。 一老一少所以等在楼下的院里,为的是押解犯人的囚车一到,两人好最先见 到自己的亲人,如有机会,还能说上几句话。自母亲被捕进了看守所,魏星还没 有见过她。 母子以及母女想见的场面周翔没有目睹,不过他能想像得出。他看见的是后 来的一幕,那一刻胖女人被两个女大盖帽一左一右带进了屋,魏星搀扶着他姥姥 从后边跟进来。胖女人和魏星的眼圈都红着,头发花白的老妪则一只手摘下老花 镜,另一只手不住地颤颤抖抖地抹泪。 胖女人依旧穿一身绷得紧紧的白粗布号服,滑稽得似一个杂耍的小丑。看守 所里的窝头咸菜竟然没有使她瘦下多少,只是过去的神采过去的光泽过去的有钱 人的骄傲在那张臃肿的胖脸上荡涤干净,代之而有的是暗然是悲哀是苦涩。 两个女大盖帽把她带到屋中间的那把椅子前边,随后用钥匙打开她手腕上的 铐子。 审判员示意她可以坐下后,她坐了下来。 完成了押解工作的两个年轻的女大盖帽退了出去,退到了门外,在宣布休庭 之前,她们暂时无事可做。 听众席的椅子和凳子准备得不多,因而不少人站着。周翔在这些站着的人里 忽然发现了兰溪。 她怎么也来了?周翔先是有些纳闷,接着便有些担心,因了那篇文章魏星恨 死了她。如果有人告诉他这就是那个写文章的人,魏星出了这个屋门肯定会指着 她的鼻子臭骂一番。 兰溪也看见了周翔,她朝他点点头,微笑一下。那是在不便使用语言的场合 下的一种极普通的致意方式,却莫名地在周翔的心底荡起些感动。他觉得有股温 暖瞬间涌遍全身。 今天的兰溪依旧穿着周翔上次在沙锅居见过的那件藕色的前边系扣子的连衣 裙,端庄而典雅。她的头发没有扎,披散着。乌黑闪亮的头发透着青春的活力。 周翔觉得她美极了,在这间24平米的屋子里,她简直可以说是光彩照人。 周翔不由自主地挤过去,站到她的旁边。 他用细小的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她:“你怎么也来了?” 她说:“来看看。”声音同样细小得只有他才能听见。 这工夫审判员宣布开庭。审判员是个和周翔岁数仿佛的年轻人,宽脸盘,高 颧骨,像个蒙古种。 第二个发出声音的是一名被称之为“公诉人”的检察官,同样戴着大盖帽, 大盖帽上同样有着一枚国徽。周翔很长时间一直将检察官和法官混淆,现在总算 区分开了,衣服和大盖帽的颜色发黄的是检察官,发蓝的则是法官。这个收获使 他觉得今天没有白来。 检察官是一名女性,长脸大眼高鼻,五官端正,皮肤也算白皙,但不知为什 么,周翔觉得她一点也不可爱。她的脸上有着一种职业的酷冷。 女检察官宣读了事先草拟好的“起诉书”,胖女人的罪名是“故意伤害罪”。 “起诉书”里称胖女人的罪行为“蓄谋已久,手段残忍”。 这工夫人们的目光就都朝证人席坐着的毁了容且又瞎了一只眼的那个年轻女 人望去,那女人的位置正好和被告席上的胖女人成丁字形,她的因疤痕累累而变 得丑陋无比的半边脸以及那只瞎了的眼睛刚好跃入人们的眼帘。周翔原是匆匆见 过那个女人一面的,今天又目睹了她的被毁了容的样子,强烈的反差令他震惊不 已。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毁容更可怕的事呢?由此去想,卖卤煮鸡的胖 女人也确有点“手段残忍”了。 魏星的父亲不知为什么没有来,或许是有意回避了。周翔原以为坐在被害人 旁边的那个瘦削的中年男人是魏星的父亲,后来轮到辩护人发言了,他才明白这 是朱律师。 审判员进行法庭调查时耽误了一些时间,反反复复询问一些细枝末节,诸如 被告是怎样认识被伤害人的,认识的时间,因何而怀恨在心,被告和其丈夫离婚 的时间,被伤害人和被告的原夫结婚时间,被告和被伤害人第一次争吵的时间地 点起因,以及后来作案的时间地点动机手段工具等等。这是固定的法律程序,所 有的这些细枝末节其实早就被记录在案,一问一答重复一遍只是给听众们听,或 者说给无形的听众们听。 胖女人背对着听众,因而无论谁都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她的声音听起来有 点疲惫,有点失真,好像不是出自周翔所熟悉的那个胖女人之口。 接下来是陪审员的询问,坐在陪审员席的是两个和魏星岁数仿佛的大学生模 样的年轻人,一个略胖,一个略瘦,略胖的戴一付近视镜,俱稚气未脱。周翔猜 他们或许就是S 市哪所大学的学生。 这也是固定的法律程序,无论两个大学生询问什么或者不询问什么都无法改 变胖女人的早就内定了的刑期。 朱律师的辩护是最后的节目,瘦削的朱律师照本宣科地读着一份事先准备好 的辩护词。中国的律师某种程度上说只是一种象征性的,和电影电视上看到的西 方律师相去甚远。他们所有的才智所有的能力更多表现在没有人看见的庭下。 朱律师的辩护词主要从两点上为胖女人辩护,一是作案的动机,也就是她为 什么要用硫酸去泼那个女人,二是作案后主动投案的表现。在谈及被告作案的动 机时,朱律师做足了文章,他认为被告的行为虽然违反了法律,但事出有因,若 不因为第三者插足,若不因为被伤害人夺去了她的丈夫,她何故去伤害她? 这篇洋洋洒洒的辩护词语言流畅,逻辑性强,结构严紧,引经据典,语词之 间闪烁着律师的狡黠,甚至可以说多少带点煽动性,令听者一时忘记被告的残忍, 对她动起同情之心。 兰溪的嘴角牵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朱律师的辩护词尚未全部读完,她 便退了出去。周翔见她走了,也马上跟了出去。 他在楼下的院子里追上了她。 “你去哪儿?”周翔问。 “回家”她说。 “快中午了,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咱们一块找个地方坐会儿,”周翔说, “我做东。” 兰溪调侃一句:“你发财了?” 周翔说:“发财不发财的,请你吃顿饭还是请得起,你说吧,去哪儿?” 兰溪说:“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还是头一次请女人吃饭吧?” 周翔有些发窘,说:“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兰溪犹豫了一下,随后说:“那好吧,我接受你的邀请了。” 周翔的脸上转出喜色:“咱们去哪儿?要不……还是沙锅居?”他征询地望 着兰溪。 兰溪说:“好吧,就去沙锅居。” 于是双双去自行车棚推车子,朝院外走。 C 区法院离沙锅居不是很远,20分钟后,两人已经面对面坐在了车厢座上。 不是上次的车厢座,上次的车厢座已经有人坐了。 正是接近中午的时候,餐馆里渐渐热闹起来。 周翔照老规矩每人一个沙锅羊杂碎,每人一碗牛肉面,另外要了两道凉菜, 三瓶啤酒。两道凉菜是:卤煮花生米和凉拌百叶。 凉菜和啤酒眨眼间就送了过来。 周翔用起子开了啤酒,将两只杯子斟满,先兰溪后自己,啤酒沫恰到好处地 溢到杯口,但不流出来。 周翔说:“咱俩先慢慢喝着,沙锅羊杂碎还得等一会儿呢!” 兰溪说:“你后来又来过这儿?” 周翔老实地回答:“来过。” 兰溪“噢”一声,笑笑,没说什么。 周翔岔开话说:“今天你怎么也去庭上了呢?” 兰溪说:“我怎么就不能去庭上呢?你不是也去了吗?” 周翔说:“我去是因为我认识那个胖女人和她的儿子。” 兰溪说:“庭上可没规定一定要有什么关系的人才能进去呀!” 周翔说:“你不知道,那个胖女人的儿子托我在打听你呢!” 兰溪说:“你告诉他你认识我了?” 周翔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能做那种事么?”他又说,“看见你的 时候我真有点担心,别有谁认识你,然后再告诉胖女人的儿子……” 兰溪说:“那又怎么样,他总不至于当着检察官和法官的面给我两下吧?” 周翔说:“可你不出屋了?到了外面人家骂你几句,你能怎样?” 兰溪一笑,说:“那是他的权力,他愿意骂就骂好了,在美国,骂总统都可 以。” 周翔不吭声了。他吃一口菜,又喝一口啤酒。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在体 验生活,对吧?” 兰溪说:“你挺聪明的。” 周翔说:“前几天我去了一趟秦皇岛,有一天没事的时候我去一家书店转了 转,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兰溪说:“你也有闲空转书店?” 周翔说:“我看见了你的《雨夜遐思》。” 兰溪喝一口啤酒,淡淡地“噢”一声。她说:“你会觉得它很没意思。” 周翔说:“恰恰相反,那天晚上我在旅馆里看它看得很晚,我觉得它很有意 思。”他又说,“读了那本书,我觉得我一下子走到了你的心里……真的,读了 那本书,我觉得我离你近了,我的文化不高,可我觉得我还是读懂了那本书……” 兰溪岔开话说:“聊点别的吧?谈那本书有什么意思?” 这工夫服务妞儿端来了开着锅的沙锅羊杂碎。沸腾的水吱吱响着。 羊杂碎散出诱人的香味,令人谗涎欲滴。 兰溪说:“趁热吃吧。” 两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儿,彼此都不再说什么。周翔就忽然觉出了一种别扭,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没有,和先前的兰溪在一起时也没 有。这是一种说不出的很特殊很特殊的别扭,或者说叫做不自在。他想对她再说 些什么,可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嘴笨,感觉到了自己 的无知。 吃着羊杂碎,他抬头望她一眼,脸莫名的红了,心也莫名地有些跳。 兰溪却根本不看他,香香地吃着沙锅里的羊杂碎,间或喝一口杯中的啤酒。 沙锅羊杂碎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服务妞儿又端来了牛肉面。 半个钟头后,茶几桌上盘杯狼籍。周翔结了账,随后这双酒足饭饱的男女来 到外面。 两人相继开了车锁,推了各自的车子。 兰溪说:“谢谢你的款待,咱们……各奔东西吧。” 周翔忽然涨红了脸,说:“再……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兰溪愣了一下,随后笑笑说:“以后吧,以后我需要你的时候我会找你的。” 她又说,“中午我有午睡的习惯,我想回去睡一会儿,再见!” 她转身蹬了车子汇入熙熙攘攘的自行车流。 周翔扶着车子立在那里发呆,兰溪的骑车的背影渐去渐远,消失在他的视野 里。他的心底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怅惘。他弄不清今天的自己究竟怎么了。 二十七 他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就没有回王羚那儿,骑车子奔了属于阿云的那个秘密 地方。在那套绝对安全又绝对安静的一室一厅的屋子里,周翔美美地睡了一个午 觉,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半了。 他用电热杯为自己烧了点水,沏一杯茶,旋即又点燃一支烟,这样,他一杯 茶喝完,一支烟也正好只剩了烟蒂。 从屋里出来后,他觉得精力充沛,浑身有劲。他骑车奔了附近的一家白天鹅 宾馆。S 市共有宾馆20多家,档次和规格不一,思思原来住着的S 市宾馆属三星 级宾馆,在S 市已是塔尖。 剩下的诸多宾馆虽也算得上豪华,上乘,但都够不上星级。 昨天下午从邢芬那里出来后,周翔已经去了几家宾馆,它们是:金桥宾馆, 东小园宾馆,华龙宾馆和邮电宾馆。周翔在每家宾馆的营业室里都仔细查看了所 有这几天登记住宿的人,均不见程思思。 他想今天再去几家宾馆。 白天鹅宾馆距阿云的秘密地方只隔一条街,不过三五分钟,周翔便出现在白 天鹅宾馆登记室的窗口。 值班的是一位很秀气的妞儿,她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丹凤眼。 “请问小姐,”周翔弯下身子问丹凤眼,“这几天在咱们白天鹅住宿的有一 个叫程思思的吗?” 他的脸上尽量绽出微笑,以便留给对方一个好印象。 “男客还是女客?”丹凤眼看他一眼问。 “是女客。”周翔说:“麻烦您查一下好吗?我找她有点急事。” “好吧,您稍等。” 丹凤眼打开桌上的一本厚厚的登记薄:“您再说一遍她的名字。” “程思思。” 丹凤眼很认真的一页一页查看,末了,她抬起头抱歉地一笑,说:“对不起, 我们这儿没有程思思。” 周翔说:“是前天或者大前天。” 丹凤眼说:“这一个礼拜的我都查过了。” 周翔愣怔了一会儿,旋即说:“那好吧,麻烦您了。” 他转身离开了营业室。 从白天鹅宾馆出来,他骑车去煦园宾馆。 正走在路上,忽听有人叫他。 周翔捏闸跳下车,寻声望去,原是住周翔家对门的邻居,一个退了休的老头 儿,姓宋。宋老头去年突然中风,半边身子不能动,住了半个月的医院,好了, 但留下些后遗症,一条腿不太听使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一瘸一拐的宋老头坚持锻炼,每天顺着马路边上的人行便道走很远的路。 周翔叫他一声“宋大伯”。他说:“宋大伯,有什么事吗?” 宋老头一瘸一拐走到他的面前,说:“周翔呀,这些日子怎么没有看见你?” 周翔说:“我出门了,去了一趟秦皇岛。” 宋老头说:“你还没有回家吧?” 周翔说:“还没呢,我昨天刚回来。” 宋老头说:“那你赶紧回家看看吧,你妈好像病着呢,我看她好几天没去学 校了……” 周翔吃一惊,说:“我妈病了?” 宋老头说:“前两天我在楼道里碰见她,看她气色不好,问她去哪儿了,她 说去医院了,不病她去医院干什么?” 周翔说:“好吧,我这就回去。” 他朝宋老头挥挥手,蹬了车子忙着朝家赶。 路上他买了些苹果香蕉以及麦乳精芝麻糊桔子汁之类的东西,鼓鼓囊囊装满 一个大塑料袋。 43岁的母亲果然病了,躺在床上,脸色腊黄。 周翔吓了一跳。他将东西放在母亲床边的床头柜上,说:“妈,你这是怎么 了?” 看见周翔,43岁的母亲不自在地一笑,脸颊稍稍红了一下,瞬间又消失了。 自那天晚上后,两人还没见过面。 母亲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她说:“我没什么,有点儿感冒……另外,我 有了……” 周翔的脑瓜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问:“你有什么了?” 母亲说:“我怀孕了,这几天有点反应,不想吃饭,吐。” 周翔半天没吭声,只是木木地站在那里。43岁的从未生过孩子的母亲怀孕了, 要有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儿了,该为她高兴,还是该为她担忧? 周翔点燃一支烟抽。淡蓝的烟雾悠荡在母亲的屋子里。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母亲说:“我想要孩子。” 周翔说:“你不和他离婚了?” 母亲说:“离。我一天都不想和他在一块儿。” 周翔说:“你既然想着离婚,那你就该把孩子做了去。” 母亲不吭声,似在思考着什么。 周翔又说:“除非你离了婚后不再结婚,如果想着再结婚,就坚决不能要孩 子。” 43岁的母亲离了婚后能不再结婚吗?她的性欲那么强,她会熬不住的。他想。 母亲说:“让我再想想。” 周翔问:“他知道你有了么?” 母亲说:“不知道。” 周翔说:“不知道就好,知道了还麻烦。” 母亲说:“回家住两天,好吗?” 她望着他,一脸羞愧的样子。她说:“是我不好,忘掉那天晚上的事。” 周翔抽着烟,说:“我这一阵很忙,我在帮一个朋友弄餐馆,再有几天就要 开张了。”他停了一下,又说,“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呼我。” 43岁的母亲就不再说什么,眼睛暗淡下来。 周翔回自己的屋看了一下,拿了几件替换的衣服,随后过来跟母亲告别。他 说:“我得走了,我还有事……怀孩子的事你自己考虑,我的意见是你尽快做了 去。” 母亲要下地送他,被他拦住了。 母亲的眼睛里转着亮闪闪的泪花,他的心一动,暗自责问自己母亲病着的时 候不留下来是不是有些不孝?母亲虽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可毕竟把他抚养成人, 其间倾注了她的多少心血? 若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他周翔如何会忘记她的养育之恩?那天晚上的事, 在他和43岁的母亲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他依然承认她是母亲,依然可以 叫她“妈”,但要他和她再在一个屋顶下睡觉,便觉得那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带上了门,小跑着下了楼,仿佛害怕有人追他。 他是在座落在S 市A 区的商业宾馆寻见思思的,寻见思思的工夫已是傍晚。 在这之前他去了煦园宾馆和东方宾馆,加上他昨天下午去过的几家宾馆,合在一 起差不多S 市的一半宾馆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一开始他只是在商业宾馆的营业室查到了思思的名字,但思思出去了,屋里 没有人。他便守株待兔般坐在宾馆前厅里的沙发上等,工夫不负有心人,一个钟 头后,他终于等见了从外边匆匆而归的思思。 思思看见他时,稍稍愣了一下,问他:“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周翔说:“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从秦皇岛回来后的第二天,我就去市宾馆找 你,可人家说你已经结账走了,我不相信你这么快回了香港,我有个感觉,你还 在S 市,就满世界到处找你,你看,我的感觉还准吧?” 思思说:“来吧,咱们进屋里说话。” 思思的房间在307.这是一间双人的客房,和思思先前住过的市宾馆的201 房 间相比,相去甚远,没有套间,没有冰箱,没有电话,彩电不是21寸的,而是14 寸的,卫生间的面积也稍小,没有每天都有人送的牙膏牙刷和香皂…… 周翔问:“包房吗?” 思思说:“包房。”她又说,“凑合住,我反正住不了几天。” 周翔在沙发上坐下后,点了一支烟抽。 思思进卫生间洗了两只杯子,沏了茶。 她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你到处找我,有什么事吗?”思思问。 周翔抽着烟,凝视着她。思思瘦了些,也憔悴了些,她的眼睛里闪动着疲惫 和无可奈何的愁苦。 周翔说:“我只是想看看你,陪你坐一会儿,说说话。” 思思勉强地一笑,说:“真难为你了,找了这么多地方。” 周翔说:“只要能找到,再多跑点路又算什么?” 思思说:“秦皇岛玩得好吗?” 周翔说:“挺好的,天天去海里游泳。” 思思说:“难怪你晒黑了。” 说了几句话,思思看一眼腕上的小表,说:“肚子饿了,咱们一块儿到外边 吃点饭去,商业宾馆斜对过有一家馆子很不错的,我吃过两回了。” 周翔说:“我有点儿像是来你这儿赶饭来了。” 思思说:“你这是什么话!我正想和你说说话呢。” 思思进了卫生间,解手,洗脸,化妆,几分钟后,她从里边出来,对周翔说: “你也去洗把脸吧?” 周翔正想方便一下,便进去了,同样地解手,洗脸,只比思思少一样事:化 妆。 他从卫生间出来后,两人关了门下楼。周翔从家带出的几件替换衣服就先放 在思思的屋里。 只有几步路,两人步行着去餐馆。 正是吃饭时间,雅间满了,两人便寻了一张无人的散桌。 一个服务妞儿过来开票。 思思对周翔说:“你点吧。” 周翔说:“还是你点吧。” 思思说:“这样吧,我点三个,你点三个,凑六个,图个吉利。” 周翔想着思思一败涂地,上百万的票子打了水漂儿,不忍让她破费,便说: “我看四个菜就可以了,六个菜咱们吃不了。” 思思说:“我今天有点儿饿了。” 她点了一凉二热,凉的是中拼,热的是虾仁黄瓜和浇汁鲤鱼。 她把手中的菜谱递给周翔,说:“该你了。” 周翔草草翻了一下,点了一个酸辣黄瓜,一个盐爆百叶,一个糖醋排骨。 酸辣黄瓜他是为思思点的。 思思又要了四瓶啤酒和两碗米饭。 周翔说:“我有两瓶啤酒足够了。” 思思说:“我今天想多喝点儿。” 周翔说:“你可是一沾酒就上脸的。” 思思说:“上脸不一定就是醉。” 周翔便不再说什么。 须臾,两道凉菜和四瓶啤酒送了过来。 周翔动手启瓶盖,倒啤酒。 两人对饮起来。 周翔说:“我昨天去过娱乐城了,见那儿封着。” 思思说:“是我要求公安局封的。” 周翔说:“这事公安局插手了吗?” 思思说:“怎么说呢?这事很复杂。在大陆,赌这件事本身就是违法的,我 不可能要求警方去追究那几个闹事的赌棍。” 思思喝一口啤酒,叹息一声,又说:“我被他们算计了,到头来吃个哑巴亏, 还声张不得。” 周翔说:“那个姓孙的一看就不地道。” 思思说:“我原来只是觉得他不可靠,但没有把他想得那么坏,我怎么也想 不到他会和那几个大赌徒勾结在一起,一块儿算计我。在香港,这样的事黑社会 才干得出。” 周翔说:“那会儿我要帮帮你就好了,可我……” 思思说:“这里没你的事,你用不着内疚。我前前后后想过这事,我的错误 是不该在这儿投资,换个地方,比如北京,我也许不会栽这么大跟头。” 周翔说:“什么地方都有这类坏蛋。” 思思说:“北京有我不少过去的同学,他们都会帮忙的,在这儿,我两眼一 抹黑。可在北京,这样的事又绝对搞不起来,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阴错阳差, 就是这么不尽人意。”一杯啤酒落肚,她的脸颊渐渐红起来。 周翔为她满上,他知道她不胜酒力,但对付两杯啤酒还是绰绰有余。 四道热菜相继端上来。餐桌上溢着扑鼻的香味。 周翔说:“吃菜!” 思思也说:“吃菜!” 两人便都伸筷子。 周翔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思思说:“把几台777 处理掉,然后回香港,我的老公让我回去呢。” 周翔说:“找到主儿了?” 思思说:“有一个茬儿想要,但出的价很低。他这是趁人之危,想狠狠宰我 一下呢。” 周翔说:“他看准了你急着要走,当然要宰你。” 思思不吭声了,只是喝啤酒,眨眼间,第二杯啤酒空了。 她抓起桌上的启了瓶盖的一瓶啤酒,要往自己的空杯里倒。 周翔说:“你不能再喝了,你的脸红得快成红布了。” 思思说:“我还没喝够呢,我今天要喝个够。” 说话间,她的杯子满了,溢出些白沫。 思思说:“这几天我总是想起咱们去白云岭玩得那几天,虽说那次天不作美, 下了大雨,又发了山水,可那几天我觉得痛快极了……还有,咱们在白云岭的那 片油松林里,天人合一…… 那是我最痛快的一次,现在我想起来骨头还会发酥……“ 周翔不由得有些紧张,环顾一眼乱哄哄的四周。思思的声音很大,不过还算 含蓄,不明真相的人不会知道她在说什么。 周翔打断她的话,说:“吃菜!” 思思说:“吃菜!” 她的筷子却没动,只是端起杯子,又往肚里倒了一大口啤酒。 她想起什么,问周翔:“你和你那朋友的馆子开张了吗?” 周翔说:“快了,再有个三五天吧。”他又说:“等开张那天,大姐去捧个 场好吗?” 思思说:“你们开张那天,如果我没走,我肯定会去的。” 她端起啤酒杯说:“来!周翔,咱们提前为你们的馆子干一杯!” 周翔说:“你表示一下就可以了,千万别干,你会喝醉的。” 思思说:“我还没醉过呢,我倒想醉一次试试。” 她一仰脖子,第三杯啤酒进了肚。 这一次周翔提前将桌上的一瓶刚刚启了瓶盖的啤酒抓在手里。他说:“你无 论如何不能再喝了,你的眼睛都有点红了呢。” 思思乞丐似的乞讨说:“我再来半杯,半杯总可以吧?” 周翔犹豫着。 思思说:“你是个好人,好男人,心眼儿好,没坏心,床上功夫也好……倒 回去二十岁,我说不定会嫁给你的。” 周翔便又一次紧张地环顾四周,思思的啤酒喝多了,嘴上没了把门的。这是 什么地方?餐馆,公共场所,众目睽睽的,说话这么放肆还了得?这酒不能再喝 下去了。 周翔招呼一个服务妞儿上饭。他想尽快结束饭局,然后好把思思送回商业宾 馆。 两碗米饭端上来后思思却说她不想吃饭了。她说她已经饱了。 她只是将杯中的少半杯啤酒倒进肚里。 周翔匆匆吃了几口饭,放了筷子。 他站起身要去结账,思思拉住了他。 她说:“是我请你……明白吗?”她站起来,还没迈步,便摇晃了一下。 周翔忙着将她按在椅子上。他说:“你喝多了,你现在不能动。我去结账, 结了账我搀你回商业宾馆。” 思思说:“也好。” 她抓过她放在桌上的坤包,要掏钱,周翔却趁机脱身,去了结账的柜台。 半分钟后,他回到思思的身边。 他吓了一跳。 思思正趴在桌边埋着头低低地啜泣,立时就有无数道箭似的目光从四面八方 射过来,射到思思的身上,也射到周翔身上。 食客们猜测着,相互小声嘀咕着什么。 这儿半刻都不能再呆了。周翔搀起思思,对她说:“咱们走吧。” 好在不过百多米,好在不过只隔一条马路,没费什么劲,周翔搀扶着思思回 了商业宾馆的307 房间。 思思喝多了,但还没有醉得不成样子,至少没有一滩泥似的扶都扶不起来, 也没有哇哇的直吐。她只是受了委屈似的小声啜泣,或许女人喝醉了就是这个样 子? 周翔将思思弄上床,给她脱了鞋,又忙着进卫生间拧湿了一条毛巾,为思思 擦去脸上的泪痕。 稍倾,他又沏了一杯热茶,放在思思伸手可及的床头柜上。 思思说:“周翔……你不要走……” 周翔说:“我不走。” 思思说:“我的头晕得很……” 周翔说:“我说让你少喝点,你非要喝。” 思思说:“我没醉……” 周翔说:“你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就好了。” 思思便闭了眼,和衣睡了。周翔轻轻给她盖上被子。旋即他也躺下来,躺在 旁边的那张空床上。他点了一支烟抽。他知道他现在不能走,就是思思没说那句 话他也不能走。 抽着烟,他想起兰溪。两人上午刚刚见过面,中午还一块儿在沙锅居吃了饭, 分手不过半天时间,他就又有点想她了。他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想起兰溪时,他 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像是一件什么事情没有办牢靠,又像是一根断了的绳子没 有来得及将它系上。他一直等着兰溪再给他一次机会,可是仅仅是因为那次床上 的失败吗?他怎么会在她的面前感到有点别扭? 那是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和王羚在一起,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家庭的温馨; 和兰溪在一起,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无须半点遮掩的坦诚;和思思在一起,他感受 到的是一种无拘无束的随意;和邢芬在一起,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和畅快的发泄……这么想着,他的心底蓦然亮了一下,像是滑过一道手电筒的光 亮。光亮处,他看见了一个叫做爱的东西。他爱上她了吗?这就是爱吗? 一个钟头后,思思醒了过来,去了趟卫生间。她是被尿憋醒的,若不是因为 尿,她这一觉到了天亮也未可知。 从卫生间出来,她喝了一杯热茶。头已经不晕了,啤酒的醉劲随着尿排了出 去。 看着周翔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思思十分感动。 “我刚才真的醉了吗?”她问周翔。 “你记得起你哭了的事吗?”周翔说,“记得起就说明你刚才没醉。” 思思说:“我刚才哭了吗?” 周翔说:“看看,你哭了你都不知道,还不承认自己醉了。” “那我出丑了,”思思说,“我真没用,几杯啤酒就醉了……” 周翔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思思说:“不说那事了。” 她望着他,眼睛里闪射出迷朦的渴求。她说:“咱们玩会儿好吗?” 周翔说:“只要大姐高兴。” 思思便起了床,脱去外衣,身上只剩了乳罩和裤衩,重又进了卫生间。 她说:“我得洗洗。” 立即就有淋浴的水声从卫生间传出。 哗哗的水声里,思思提高声音喊周翔。她说:“你也进来吧,咱们一块洗, 快点!” 周翔正要点一支烟抽,听见喊,就放下了。 他脱了衣服,脱得一丝不挂,然后趿一双拖鞋,去水声处寻思思。 水的温度调节得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水幕里思思的身体闪烁着水的光泽,就仿佛比往日更白净,更丰腴。 挨着思思的身体,周翔也钻进水幕里。 两人都觉得很新鲜很好玩,很刺激。 10分钟后,两人用毛巾擦干了身子,回到了屋里。 他们将战场挪到了床上,又继续上上下下的折腾了个把钟头,直至筋疲力尽。 …… 二十八 第二天的一天,周翔没有出去,帮王羚的忙。时运酒家里里外外的装修已接 近尾声,应该添置的设备也陆陆续续买了回来。三个厨师和五个服务妞儿都一一 谈好,单等开张那天来正式上班。剩下的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临时想到的事,比如 五个服务妞儿的服装,哪儿还缺一个插销,排风扇的安装,米面油以及各种调料 的准备,等等。 近傍晚的时候,周翔在后边的办公室里给兰溪拨了一个电话,那工夫王羚为 一件什么事出去了,领班小张在前边的餐厅。 电话几乎没有怎样振铃就通了,因而周翔猜兰溪家的电话就在兰溪的写字台 上,她正在工作,电话一响她便抓了过来。当然也有可能电话在兰溪床边的床头 柜上,那么这一刻的兰溪就该在床上躺着,睡觉或者看书。可是根据现在的时间 看,后一种可能似不大,谁近傍晚了还在床上躺着? 兰溪问是谁?周翔说是我,周翔。兰溪的声音就有些变了,她说你是从哪儿 找到我的电话的? 口气里有些狐疑也有些不悦。周翔说我把电话打到你的单位,是你单位的一 位先生告诉我的。 兰溪说你对他怎么说的?周翔说我就说找你,他就告诉我了。兰溪说他没问 你是干什么的吗?周翔说问了。兰溪的声音便有些紧张,追问说你怎么说的?周 翔说我告诉他我是一家出版社的,找你来约稿。兰溪说你可够聪明的呀!嘲讽的 口气,但刚才的紧张没有了。 停了一下,兰溪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周翔说你晚上有事吗?要是没事我请 你去歌舞厅玩玩,新月,富康,艺海,任你挑。兰溪说对不起,晚上我有事。周 翔愣了一霎,随后说那明天呢?明天晚上怎么样?兰溪说明天晚上我也有事,旋 即她又说你还是找个别的女人吧,不是你身边有好多小富婆吗?口气里又有了嘲 讽的意思。周翔说我只想和你去,明白吗?我只想和你去。他把这句话重复了两 遍。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在考虑什么。兰溪最后的回答是:不,我不想去,今 天不想去,明天也不想去,后天同样不想去。明白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关 系了,我不再需要你……好吧,就这样,再见! 不等周翔再说什么,她挂了电话。 耳听着电话里的阵阵忙音,周翔痴呆了好一会儿。他只觉得一阵狂风刮过, 所有的东西都刮没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他放了手中一直握着的电话,坐下来,旋即点了一支烟。他浑身瘫软无力, 仿佛身上被谁抽去了一根筋。他的心里隐隐作痛,似是刚才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 一下。度过25个春秋的他,刚刚在心底的角落寻到了尘封已久的那个叫做“爱” 的东西,却不想兜头一盆冷水泼他个透心凉。是的,他不缺女人,只要他愿意他 随时都可以和她们中的一个做爱。他也并不缺少女人的真心实意的爱,比如王羚, 为了他,她甚至愿意奉献一切。他当然也喜欢她,他欠她很多很多,他把她当作 他的朋友,他的大姐,可他并不爱她。这里边并不仅仅是年龄的原因,兰溪也比 他大上五六岁,要紧的是和王羚在一起时没有那种“感觉”,那种在一起时有些 脸热心跳,别别扭扭不自在的感觉,那种一旦分开便朝思幕想魂不守舍的感觉。 晚上,他依旧住王羚那儿。吃过晚饭,看会儿电视,看电视的工夫孩子做作 业。为了不影响孩子做作业,他们将彩电挪到了他们的卧室,孩子做完了作业早 早睡了,他们也就关了电视,洗洗涮涮,做着上床的准备。 两人先是默默地抚爱,相互用手或用舌头撩拨着对方的情绪,半个钟头后, 估摸着11岁的女孩儿睡熟了,方抱颈叠股将双人床弄得嘎吱吱地震似的响,方一 个气喘吁吁一个哼哼唧唧,间或要死要活不顾一切地叫上几声。 办过事后,周翔照例躺床上抽一支烟,这一刻的王羚绵羊似的依偎在他的身 边,陶醉在尚未消失的性高潮的余波中。她的一只温温软软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 年轻而宽厚的胸脯。 “周翔,你想什么呢?”过了一会儿,她问。 “没想什么。”周翔说。 “真的没想什么?” “真的没想什么。”周翔想了想,又说,“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踏实,很 舒适……我还想什么呢?” 王羚像小猫一样用舌头舔他的粗粗的胳臂,添得他痒兮兮的。她说:“可我 怎么觉得这几天你不对劲?” 他愣了一下,说:“我挺好的,没有什么不对劲。” 王羚说:“你常常愣神,有的时候还丢三落四,你肯定有什么心事。” 周翔说:“我有什么心事?” 王羚说:“那本书是怎么回事?” 周翔说:“那本《雨夜遐思》?那是……我在天津的一家书店里买的,有一 次我去给姑姑买药,路过一家书店,弯进去转了转,看这本书是咱们S 市的一位 作家写的,就买了它。” 王羚说:“是一位女作家。” 周翔说:“对……是女作家。” 王羚沉默了会儿,说:“你真的以为我相信你去了趟天津?” “……”周翔无语。 王羚用手继续轻轻抚摸着他的宽厚的胸脯。她说:“你出门了一个礼拜,脸 晒得那么黑,身上也晒得那么黑,只有三角裤衩那个地方是白的,我一看就明白 你去哪儿了。” 周翔说:“对不起……我是怕伤害你,所以……” 王羚说:“我本来不想说破这件事的,可我觉得这几天你不对劲,就猜想这 一定和你那次出门有关。”她又说,“你是和写这本书的女作家一块儿出去的吗?” 周翔说:“不,不是。”见王羚没吭声,他又说,“是一个女经理,她去秦 皇岛开会,一定要我陪她去,我推不开……” 周翔丢掉手中的烟蒂,转过身来,面对着王羚。这一次轮到他用手轻轻抚摸 王羚的圆滑的肩头了。 “那个女作家叫什么?”王羚问。 “兰溪。”周翔说,“不过写文章时她用的名字是‘小溪’,‘小溪’是她 的笔名。” 王羚说:“我知道,你不是总在找S 市日报上的‘小溪茶座’看么?” 周翔没吭声,心想女人真是敏感细心得可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睛里。 沉默了会儿,王羚忽然问:“她多大岁数?长得漂亮吗?” 他听出了她话语里的酸味。 周翔说:“她比我大个五六岁,人嘛,一般,说不上漂亮也说不上不漂亮。” 王羚说:“我还以为她漂亮得赛过天仙呢,要不怎么就把你给迷住了呢?” 周翔说:“我也不知道……她反正……有点儿与众不同。” 王羚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不就是会编点文章?” 周翔说:“不光是会编文章。” 王羚说:“她那玩意儿好使?活的?” 周翔一笑,说:“你想哪儿去了?” 王羚说:“那怎么就把你给弄得神魂颠倒呢?” 周翔说:“我真的不知道……” 王羚说:“她对你很好,是吗?” 周翔说:“论对我好,再没有超过大姐你的了。” 王羚说:“你这不是挺明白的?” 周翔说:“我欠你的,我下辈子也还不清。” 王羚说:“我不要听这个。”过了会儿,她轻轻叹息一声,又说,“我怎么 就拴不住你的心呢?” 周翔划着火,点燃上床后的第二支烟。抽着烟,他说:“那是另一回事…… 明白吗?另一回事。” 两人都不再吭声,仿佛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 一支烟抽完,周翔说:“咱们睡吧。” 王羚说:“睡吧。” 数分钟后,两人都轻轻打起了鼾声。 第二天周翔照例在时运酒家忙,近中午的时候,阿云忽然呼他。 他立即拨了电话,问阿云什么事?阿云说你在忙什么?他说在忙餐馆的事, 餐馆再有一两天要开张了。阿云说中午你能出来吗?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周翔便有一种出了什么事的预感,他说怎么回事?阿云说中午咱们找个地方一块 吃饭,吃饭的时候我再慢慢告诉你。 接下来两人在电话上商量去哪家餐馆,周翔说要不去沙锅居吧?那儿有车厢 座,说话方便,另外沙锅羊杂碎的味儿好极了。阿云说好吧,咱们就去沙锅居。 旋即两人互道一声再见,放了电话。 王羚正在前边忙。 周翔对她说:“那个女经理出了点麻烦事,让我去一趟。” 王羚说:“不是那个女作家找你?” 周翔说:“我倒盼着是她。” 王羚说:“就是那个女作家找你,大姐也不会拦你的,你去吧。” 周翔说:“她们都知道我在弄餐馆,没有要紧事不会找我的。” 王羚说:“我知道,你去吧。” 周翔转身出去了,内心里装着一份内疚。如果王羚冲他发一通火,或者至少 现出些不满,那么他的心里还说不定少一点内疚。 他比阿云到的稍稍早些,寻了一个闲着的车厢座坐了。他已是这儿的老顾客 了,几个服务妞儿都冲他微笑。 他点了一支烟抽。 一个服务妞儿为他倒了一杯免费的茶水,以示对老主顾的优惠。 他一边抽烟,一边喝茶,一边想些闲事。 沙锅居食客盈门,若不是他早来一步,占一处车厢座,他和阿云说不定还要 站着等。 一支烟抽尽,阿云出现了。 她朝他走来时,他注意到她的气色不好,生了病的样子,脸上暗然无光,全 无往日的神采。 他的心里便咯噔一下:出了什么事。 阿云坐在了他的对面,将手里拎着的包放茶几桌上,靠着墙。 “给我一支烟,”阿云说,“我忘了带烟。” 周翔就忙着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阿诗玛递给阿云,又忙着为她划火。随后周翔 静静地望着这位具有知识妇女气质的女经理,等着她说话。 先前为周翔提供免费茶水的服务妞儿见周翔要等的客人到了,便过来开票。 周翔照老规矩要了两个沙锅羊杂碎,两碗牛肉面,三瓶啤酒。 他对阿云说:“你点两个凉菜吧。” 阿云说:“你点吧,我随便。” 周翔便要了一个卤煮花生米和一个五香鸡杂。 服务妞儿在小本上一一记下,去了。 眨眼间,卤煮花生米和五香鸡杂和啤酒相继送了来,置于两人中间的茶几桌 上。 周翔用启子开了啤酒,斟满两杯,一杯给阿云,一杯给自己。 周翔说:“来!咱们喝。”他端起啤酒,朝对面的阿云示意一下。 阿云便也端起啤酒,但没有掐掉手中的烟。 她喝下一口,放了杯子,继续抽烟。 周翔终于有些忍不住,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云说:“我恐怕要让位了。” “让位?”周翔吃一惊,他猜到了什么,“那小子搞了你?” 阿云抽一口烟,待丝丝缕缕的淡蓝的烟雾从她的鼻孔和嘴里散尽时,她说: “咱们在秦皇岛的事传到了公司。”淡淡的口气。 周翔愣了半晌,说:“这怎么可能?那儿没人认识咱们,尤其是你,你连身 份证都没有给他们看。” 阿云说:“会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停了一下,她又说,“我现在说不清 这事到底是怎么传过来的,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想搞我的人手中有了把柄。” 周翔想起了阿云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在中国,对于当领导的来说,可怕的错 误或者说丢掉乌沙帽的错误只有两样,一是经济事,二是男女事。 他不由地为阿云捏一把汗。他说:“是哪个混蛋吃饱了撑的,传这种闲话! 我知道了非放平了他!” 阿云说:“其实当不当这个经理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当经理我可以去搞我的 专业,我是学机电的,我这个人的性格恐怕更适合于搞专业。可是这么让人搞下 去总觉得挺窝囊……” 阿云掐熄了烟蒂,开始喝啤酒。 周翔说:“还有什么挽救的办法吗?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阿云摇摇头,说:“你帮不上什么忙。” 周翔说:“你完全可以不承认这件事,反正派出所也没有怎样咱们。” 阿云说:“我当然不会承认,但这种事无论你承认或不承认人们都会相信, 一旦上上下下有了这种舆论,你还怎么在经理的位置上继续坐下去?自己就先没 了底气。” 周翔一时无语。 这工夫服务妞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沙锅杂碎。 周翔说:“尝尝吧,味道不错的。” 阿云说:“那间屋子不能再用了。” 周翔明白了什么,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分辨了一下,摘下其中的一把,递 给阿云。 阿云又说:“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原来在北京,前两年去了海南,两口子一 块儿去的,双双受雇于一家外企,每人每月工资四五千,她早就来信想让我去那 儿看看……” 她说这话时,没拿筷子的一只手把玩着那把钥匙。 周翔说:“大姐有意去海南?” 阿云说:“我也不知道……也许吧,过些日子我想先去看看。” 周翔望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跟我一块去,怎么样?”阿云微笑着,忽然说。 周翔愣了一下,但立即明白,阿云在和他开玩笑。她那微笑着的眼睛里分明 隐藏着一种无奈的苦涩。她这次去海南绝不同于她上次去秦皇岛,她如何有心思 带周翔一块儿去? 于是周翔笑笑说:“大姐是怕路上不安全,想找个保镖吧?这样的话我得赶 紧进武馆先学上两招。” 他也和阿云开了一个玩笑。 两人相视一笑,那种会心的笑。 阿云收起了钥匙,说:“我还没尝你推荐的羊杂碎呢。” 周翔说:“快吃吧,要凉了。” 和阿云在沙锅居分手后,周翔骑车回王羚家。刚刚拐一个弯,忽听路边有人 喊他。 周翔扭了头看,见是阿凤,匆忙捏闸下了车。 阿凤的两片厚厚的嘴唇上油亮亮的,他正用一根细细的牙签剔着牙。他的背 后是一家川菜馆,那景象分明刚刚结束了一场饭局。 肉头肉脑的阿凤朝他走来,脸上挂着些事事顺遂的得意。 周翔已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 “去哪儿了?”阿凤眨着一双鼠眼问周翔。 “和你一样,”周翔说,“喂脑袋。” 他把车子支在便道上,随后掏出烟,抽出两支,递一支给阿凤,自己嘴里衔 一支。 阿凤便赶忙丢了牙签取了身上的打火机,打着火,先点周翔的,再点自己的。 两人的嘴里鼻孔里便都冒起了烟。 “又有小富婆请你了?”阿凤问。 “托你的福。”周翔说。 寒暄了几句后,阿凤提起了方大款和方大款的女儿。他说:“周老弟呀周老 弟,你可把我害苦了。” 周翔问:“怎么了?” 阿凤说:“你把事情一推,二千块钱一还没事了,可把我窝在了里边,方大 款后来见了我,这个不高兴。” 周翔说:“不高兴就不高兴呗,他要是事事高兴了,别人就不高兴了。” 阿凤说:“方大款这点儿难听话!” 周翔说:“他还有什么抱屈的?我一分钱没要他的,白陪了他那个精神病女 儿这么多日子。” 阿凤说:“人家就不这么说了,人家说你占了他女儿这么多日子便宜呢!” 周翔说:“妈的!他说这种话!换了我,谁陪他的疯丫头?” 阿凤说:“算了算了,事情反正过去了,不提它了。” 周翔想知道那个年轻的女精神病人后来究竟怎样了。他问阿凤:“方大款为 他女儿找到女婿了?” 阿凤说:“上哪儿找去?人家方静就要你。” 周翔抽着烟,不响。 阿凤叹口气说:“你不去了以后,说是方静整天又是哭又是唱,反而更厉害 了,弄得方大款没法,只好又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他又说,“这种痴情女人 还真是少见,原来是爱她的丈夫,现在又爱你。过去常听人说谁谁爱谁谁爱得发 疯,可从来也没见谁真疯,这回我算是看见了一个真疯的。” 周翔心中挺不是滋味。他的眼前展现着那个年轻又美丽的女精神病人的胴体, 赤裸着的她美艳惊人,她的身子白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她的一双乳房丰腴而 硬挺,她的小腹平坦而滑润…… 他丢了手中的烟蒂,用脚狠劲碾死,碾碎。他问阿凤:“你没事吧?” 阿凤说:“这些日子你怎么不去‘新月’了?我手头又有好几个小富婆。” 周翔说:“你找别人吧,我准备洗手了。” 阿凤眨着一双鼠眼,颇觉奇怪,说:“你小子这是又犯什么病呢?明摆着挣 钱的道儿,洗什么手呀?” 周翔说:“我在帮一个朋友开餐馆,顾不上了。” 阿凤说:“搂草打兔子,你就是开餐馆也误不了那事呀。” 周翔说:“我反正不打算干了。” 阿凤愣了一会儿,说:“你那朋友每月给你多少钱?” 周翔说:“很多。” 阿凤说:“你那朋友女的?” 周翔说:“女的。” 阿凤说:“我认识吗?” 周翔说:“你不认识。” 阿凤便“噢”一声,说:“是这样,我明白了。” 周翔看一眼表,说:“你没事了吧?” 阿凤说:“没事了。” 周翔说:“没事了我就走了,回去休息会儿。” 他推了车子,下了便道,朝阿凤挥一下手,说一声“再见”,一骗腿,蹬着 车子汇入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流。 阿凤目送着他,万事顺遂的脸上蓦然跃上些惘然若失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