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前台经理迈克给钟丽起了个很好听的英文名字叫“美茜”,当玛吉把美茜介绍 给大家的时候,人人都看着她点头微笑,充满职业的习惯和技巧,但是微笑的魅力 就在于它无所谓任何动机和目的都会让人以最轻松的形式接受。 “你好,我叫Sandy。”一个高大的男孩说; “You are betty。My name is Athor。”一个瘦瘦的男孩。 “我叫大卫,你记得我吧!”钟丽想起那天被这个黑小子撞得满天星斗禁不住 笑起来。 接待部女士很少,大家都很容易相处,没过几天钟丽便和十一个同事和九个行 李员打得火热,要说技巧很简单: 把你的右手抻出来——呀,你这个人了不得呀,你是一个心思凝重的人,内心 世界很丰富,容易走两个极端,你执着追求爱情,可惜你存不下钱,你是那种对朋 友两胁插刀、对敌人决不手软的人,啊,你挺可怕…… 每个人都对钟丽丰富的语言和多变的表情说得五迷三道,一有功夫,大家都围 着她伸出手问长问短,有时候钟丽会疲惫地说“不行不行了,我每天只能看两个人, 再多看就不准了”,Sandy说“没关系,不准也随便说说吧”,钟丽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我得对你负责任!”Sandy大笑着回头对别人说“美茜说要对我负责任……” 到“雪莱商务酒店”常驻的不是外国人,就是西服革履的商人,他们的年龄都 不太大,拎着闪亮的提包,走路象乘着风,当他们走过来向钟丽点头示意,客气地 说“小姐,请给我房间钥匙”的时候,钟丽甚至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睛,那是两个世 界遥远的观望,钟丽觉得惭愧,但不想直视自己的自惭形秽,有一个韩国人常跟她 打招呼“早晨好,美茜,你今天很漂亮”,钟丽总是拘谨地回敬一句“你好,路伟 先生”,不象大堂副理丹妮一样早谄媚地迎上前去问长问短,她无法和那些客人套 近乎,他们之间的距离令钟丽觉得压抑。她骨子里不喜欢富人,不喜欢他们的压人 气势,也不喜欢他们妄自清高的宽容。 这天傍晚,钟丽一个人值夜班,将近后半夜两点了,一个胖胖的男人气势汹汹 地走进来。 “服务员,3022号房,中午订的。” “请问先生贵姓?”钟丽故意抬高声音。 “杨超!”这个男人突然把声音降了八度,直盯盯地看着钟丽,钟丽在电脑里 打出预订房单子,接过他丢过来的证件做记录。 “你,新来的?什么地方人?” “哈尔滨。”钟丽没抬头顺口回答,说出来之后才发现回答得有点唐突。 当钟丽把钥匙递过去的时候,他没接,定睛地看她,一双闪着放纵与诡秘的眼 光令钟丽混身别扭。 “先生,给您钥匙,您可以进房间休息了。” “美茜小姐,我的公司在这旁边,我是这儿常客,和这儿的人都很熟,”杨超 一直望着钟丽的胸签,“祝你晚安!” 钟丽觉得好笑,半夜才来住房,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说个没完,他是不是雄性荷 尔蒙分泌太多,看到年青美丽女人便克制不住兴奋? 电话铃响。 “Good evening,你好,总台!” “美茜小姐吗?我是杨超。” “您好,有事吗?” “没什么事,想和你聊聊,看你一个人在那儿也挺闷。” “不,我在工作。” “不必那么认真嘛!” “如果发现上班时间说闲话,我会被处罚。” “我知道,不就是扣钱吗?我赔给你好啦。” “先生请不要说笑好吗?” “如果……”对方语气顿住,沉默了一下,“如果你能来陪我一夜,我可以出 二千块!” “先生,你疯了!”钟丽把电话挂断,心中狠骂这个死胖子。 电话铃又响。 “Good evening,你好,总台!” “如果你是处女,我出五千元!” “先生,如果你再打这种电话,我要告你骚扰了。”钟丽愤怒地摔断电话。 电话铃又响。 “总台有我的电话号码,想好了随时来找我,我随时恭候,随时……” 钟丽一直没出声,听到这个男人在电话里迫切的声音,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恐 慌完全没有必要,男人的欲望简单且直白,不是吗?直到听清了他的意思,才把电 话挂断。 早晨,钟丽终于靠到吃饭的时候,带着一脸的疲惫和一夜的思考,钟丽和大堂 副理玛吉一起去食堂吃饭。 “昨天那个叫杨超的半夜才来,他说跟这儿的人都很熟。”钟丽假装无意地提 起来。 “那个人不怎么样,”玛吉极不自然地看了一眼钟丽,不放心地补充,“美茜, 别理他。” 钟丽发现杨超的确是个有点儿意思的人,再在这个聪明且敏感的女人面前提他 恐怕极愚蠢,于是她跟在玛吉身后夹菜,然后跟着她坐在靠边的位子就餐。 “陶姐,”一个穿食堂工作服的女孩走过来跟玛吉打招呼,在酒店里很少有人 称呼中文名子,可能在食堂里工作,见不到客人,也就不必那么讲究了。 “我,我就要不干了。”河南口音,黑黑的,瘦瘦的,皱皱的白帽子下面是一 张干瘦的苦命脸。 “为什么?”玛吉吃惊地问。 “有同乡给我介绍了别的工作,挣的比这里多,所以……过了这个月我就走了。” 女孩儿有点紧张,她偷窥玛吉的脸色。 “是吗?那恭喜你了,李红,在哪工作,以后保持联系。”玛吉的语气突然平 静,完全是应付似地问了一句。 “等我去了,我给你打电话。”女孩儿走了,重重地舒了口气。 “美茜,在这儿我看到太多年青女孩子吃不住辛苦,到外面捞世界了。”玛吉 摇头。 “你是说她去做那种工作去?” “当初我把她招上来的,她同乡我见过,陪她一起来的,在我们旁边那家夜总 会里做‘小姐’,以李红的条件能找到比在这里更高薪水的工作吗?” “原来是这样,”钟丽低头紧吃了两口,“那她去做‘小姐’会不会陪客人……” “上床?美茜,那还用说吗,钱来得容易,一步一步都是必然!对了,美茜, 你想没想过业余时间做点什么?” “也去‘三陪’吗?”钟丽笑着问。 “你会吗?”玛吉意外地看着她。 “如果连你都劝我,我就去。” “我怎么会?” “那我就不会!”钟丽觉得玛吉大姐很可爱,已经三十出头了,戴着一副小眼 镜,说话成熟且稳重,可事实上心理年龄——如此可爱! “我有个朋友刚刚从国外回来,开发了一种新产品,你有没有兴趣做传销?你 口才不错,而且外形条件好,他说要找几个年青能干又有能力的人做第一线打市场, 怎么样?” “你去吗?” “不,我有家有孩子,不能去外地。如果是五年前我肯定试试,反正做传销的 第一批人都有的赚。” “这里怎么办?” “你可以串班,况且,如果你做好了,也看不上这里的月薪八百了。” “做不好呢?” “你再回来。” “玛吉,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钟丽直视她眼睛,不解地问。 “他是我朋友,急需有人为他做,我看中你。五年前我在接待部,三年前我在 人事部,上个月我又回到接待部,雪莱百分之八十的底层员工都是我招来的。我看 人不会错。” “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钟丽想象不到在这个走马灯式的酒店里有人干了五 年,而且还只是个大堂副理。 “听起来很久,其实也不太久,有一天你若离开这里,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玛吉喝完最后一口粥,起身送餐具,然后回来拍拍钟丽肩膀说:“明天你是不 是下午班,我安排我朋友来见你,你提前一个小时过来。” “谢谢你,陶姐。”钟丽向玛吉点头,她发现叫她陶姐感觉更亲切,那些古怪 且谄媚的英文名字象廉价而夸张的装饰品,虚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