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钟丽在房间里整整穿戴了一个早上,在西单买了一双黑色矮沿瓢鞋,配上这条 长裙子,照镜子的时候,钟丽自己都觉得惊讶,服饰对女人的魔力绝对无法抗拒。 钟丽把手机、她刚刚印制的名片、北京地图和一包纸巾装进很小的女士坤包里, 然后习惯地理了理重新修过的短发,走出门,唐智明在服务台前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走过去,走廊的灯光昏暗得只能看见闪烁的眼光,钟丽感觉到一个饥渴的灵魂在她 的身边充满了企图……她在令人窒息的注视中走到阳光普照的大门外,打了一辆 “的士”,刚刚跟住在“雪莱”的那个张经理通电话,他对她的出现极其惊讶,广 告还没登出去,就有女士登门造访的确令人质疑。 “雪莱”很高,钟丽下车的时候,故意摘下眼镜,让行李员看见她坦然的微笑, 据大卫说玛吉已经把她的辞职手续办完了,她已从“奴隶”成为“上帝”了,她不 必惧怕别人的目光和指点,尽量保持良好的心态迈上台阶。行李员为她开门,冲她 微笑,她还记得这个高个子小伙子的手纹,还记得她说他是个爱情路上多坎坷的多 情种子,当时他还自嘲“我这人太重感情”,而如今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钟丽仿佛变 成另一个世界的来客一样,彼此好象从未相识过,从他僵硬且完整的笑面上,钟丽 想起曾经自己也这样对着每个客人都保持着虚假面孔,但现在身为客人,推开这扇 落地的玻璃门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就不需要再考虑属于他们的那个世界,此时的钟 丽已决意颔然前行,把别人的恭敬都抛在身后,以她轻盈的身姿证明她足以配上 “雪莱”的尊贵高傲。 4017号房门紧关着,里面没有声音,钟丽从容敲了两下,有人应声—— 一个戴眼镜文质彬彬的男子为她开门,不知为什么,两个人都惊讶了一下,沉 默了一会儿,男子先缓过神色问:“您就是早上打过电话的钟小姐吗?” “是的,张经理,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可以,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张经理闪身请钟丽进去,然后示意钟 丽坐在窗前的沙发上。 “雪莱”所有的套房都是一模一样的格局,她曾经把她的竖条裙子脱在这种花 样、这个位置的沙发上…… “钟小姐怎么知道我们公司要在这儿寻求合作伙伴的呢?”张经理坐在写字台 前的椅子上问。 “雪莱有个前台接待,以前在我们公司里跟着我一起做销售,后来不做了,我 们还保持联系,前几天偶然在街上遇见,他得知我正在寻找项目,就提起你,我想 还是来看一看,了解了解,也许是一次机会。”钟丽想起她曾经就是以这种口气对 她的“下线”说话,那时做的算“销售”吗? “啊,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我们很巧啦。不知钟小姐在哪家公司供职?” “一家保健品公司,去年做得很好,但今年公司内部有些问题,我决定找些其 它的产品做做。” “是这样,钟小姐,我们的系列化妆品是想找一个有实力的公司直接代理,不 想与个人合作,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一些公司不想担当的风险,不知您是否理解……” “明白,现在我有自己的注册公司,这个张经理不必担心……”钟丽随口编出 一套谎话并把名片递上去,那上面除了工作单位什么都写清清楚楚。 张经理认真地把淡蓝色的名片前后翻看,口中念着名片背后钟丽想了许久才决 定印上的“赠语”:一切都开始在我们遇见的时候…… “钟小姐的名片很特别,这句话写得很有意思。”张经理脸上露出特殊的笑意。 “多谢夸奖,可能也有卖弄的嫌疑。”钟丽有点得意也有点紧张。 “不知钟小姐毕业于哪所大学?” “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钟丽随口说出来,她太了解那个陈旧的师大文史 楼了,宁在那里读书的时候,钟丽总在楼前草地的台阶上等他下课,他总是夹着书 与同学谈笑风声地走出来,看见她的时候总是惊喜地跑过去问她有没有吃饭…… “哈师大?我们是校友!”张经理惊呼的时候,钟丽想起宁总是喊她“小丽”。 “是吗?”与其说钟丽“惊喜”,毋宁说她开始“惊恐”。 “你哪年毕业的?” “97年。” “哦,原来是这样,我94年就毕业了,真没想到。” “世界很小!去年校庆你没回去吗?”钟丽尽量回忆着与宁在一起时师大的样 子,那个时候的热闹气氛。 “那时候我在俄罗斯,真遗憾,从前的校友去得全吗?” “反正人很多,我都不认识,但我想他们能认识我。” “为什么?” “因为文艺汇演的时候我隆重亮相了。” “哦?你演什么节目?” “《你的样子》。” “我记得这首歌,的确,那肯定是中文系的长项!” 张经理不知想起什么沉默下来,钟丽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是宁的那个魏小文在 汇演上唱的《你的样子》,当时她坐在宁的身边,听宁在她嫉忌的眼光里夸奖另一 个女孩儿…… 钟丽害怕这个一提起“师大”便满脸兴奋的张经理再继续谈“师大”,索性主 动改变话题,“你毕业就分配到这家公司吗?” “不,本来去当英语老师,临时有朋友介绍请我给这个公司的中方经理当翻译, 结果合作谈成了,我就到这里来了。你怎么单枪匹马到北京来,看不出你才毕业两 年,我以为你与我相差无几,你看起来很成熟。” “北京竞争太激烈了,要想在这里立住脚必须得提前成熟,我也是环境所迫, 其实自己何尝不想活得纯朴。”这后一句是陈文友的口头禅,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 事情,这句话都足以把他的自私和狡猾开拖得一干二净,并扮以令人怜爱的苍桑感。 “难得在这里遇见老校友,这样吧,中午我请你吃饭,北京我虽然来了几次但 还是不熟,你可得帮我当当向导。” “没问题!”钟丽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虚虚的,北京她了解有多少?区区一个 前门的小乱街和一个直线到“雪莱”的距离,她可以领着他走遍“雪莱”的大厅、 客房、餐厅甚至后灶,但出了这个“金碧辉煌”的大门,她除了知道乘九路车回前 门便不知还可以去哪里,地图揣在手袋里其实是心里安慰,她从没有当众打开它的 勇气。 “不过,张经理,中午我要回公司去办点儿事,改天我请你吃饭吧!”钟丽极 力地掩饰心中的不安,渴望着快一点儿离开他关注的各种关于北京和师大的寻问。 “是吗?如果这样,那我们改天吧,你的手机每天都开机吧,这是我的名片, 如果你有空可以呼我。” 钟丽一再让张经理留步,关上电梯门的时候,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涨红的脸和偷 笑的表情竟然异常兴奋,钟丽尽量让自己保持均速运动,不让别人看出她的慌张, 前台Sandy当班,刚才那个行李员又毕恭毕敬地为她开门,问她“请走好”,本来钟 丽想问候他一句“你的气色不错,是不是情场得意?”但看他客气地站在一边,刻 意保持着距离,话到嘴边又咽下。 阳光刺眼,照在身上暖暖的,比冷气吹在身上舒服多了,钟丽立刻电呼大卫告 诉他“谈话”的详情和需要他配合的谎言,之后得意地哼着《你的样子》。 又路过“麦当劳”落地玻璃窗,听见小姐清脆的声音,钟丽决定进去坐一坐, 然后给初河打电话。知道他一定不会原谅她的不辞而别,尤其象他那样对一切都有 要求的男人,但钟丽总觉得不甘心,如果他不是她老板,他们决对应该成为朋友! 钟丽要了一包薯条,一杯可乐坐在角落里。请他到哪里吃饭呢?他肯赏脸吗? 他还能给她机会吗?其实“红叶”公司那份不怎么样的工作,她并不希罕。 “喂,您好,请问初经理在吗?”钟丽听到一个女人妩媚的声音,一定是夏姐, 那个企图控制一切的女人。 “请问哪位找他?” “初经理在吗?找他有点儿业务。” “你等一下。” 钟丽摇头,这种多事的女人初河看重她哪一点? “喂,哪一位?” “初经理,您还记得我吗?钟丽,您可能因为我的不辞而别而恼火吧,但是您 总可以给我机会解释吧,况且现在我诚挚地邀请您共享午餐!” “哦,记得,公司又新来了一个职员。”初河的语气有点生硬。 “您误会了,我不是求职,想与您聊聊而已,如果不方便,改日没有问题。” 钟丽有点儿后悔了。 “聊什么?” “这个城市中繁忙的生活和各种我们都需要的机会,或者我可以借此机会向您 道歉。” “那好吧,请留下电话,如果一会儿有空,我Call你。” 钟丽留下手机号,然后把电话放进手袋,开始悠闲地吃薯条,心中盘算着她可 以跟这个不好对付的初河聊些什么“生活”和“机会”,陈文友说过所有的人都会 对共有的生活和机会感兴趣,并教会钟丽他们尽量把握每一个人共同的兴奋点。但 是初河对什么感兴趣,钟丽没太大把握,加上从前留下的隔阂,恐怕并非易事,况 且钟丽连他是否来赴约都拿不准,听他口气也不怎么热情。 人很多,许多人还站在那里找座位,无形中催促钟丽想如果初河不肯赏面她下 一步的去处…… “小姐,请问这里有人吗?”一个穿运动衫的男人端着吃了一半有点儿狼狈的 拖盘。 “暂时没有。”钟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看着他坐下来并不灵活的样子,钟丽才发现他并不象他看起来那么年青。 “您不是北京人吧?”他操着极浓重的北京腔问钟丽。 “不是!”钟丽想起自己从前百无聊籁地坐在这里希望有人来搭讪却屡屡失望 的时候,和现在坐对面的这个男人,一副假装年青又随意的高深模样,因为这条裙 子吗? “小姐的普通话讲的很标准,是不是东北人?” “不是!”钟丽故意把吸管的声音吸得很大声。 “不过您长得很象东北人。” “五百年前可能是。”钟丽摆出一副“老江湖”的姿势。 “不知您是做什么的?”他吃汉堡的样子象西方人吃牛排一样假装讲究。 “猜!” “猜不出,搞艺术的,或者做生意的吧?” “猜对了一半……”就在钟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电话铃响,“对不起。” “喂,是钟丽吗?我是初河,12点我在公司楼下的‘金香阁’等你。” “让我想一想‘金香阁’……” “你一到街口就能看得到。” “好吧,不见不散。” 钟丽把电话关掉的瞬间发现对面的男人一直在关注着她的手机。 “‘阿尔卡特’是吗?这个牌子在国内用户不多,不过性能不错。” “对不起,我要走了。”钟丽准备起身。 “小姐,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业务可以合作。” 钟丽踟躇了一下,还是接过卡片,粗略地看一眼,果真内行,通讯器材公司的 技术经理,转身的瞬间,钟丽看见自己裙子上有一小块薯条,忙用餐纸掸去,然后 忙不跌地走出去,她觉得有点儿尴尬,被人用目光纠缠和猜忌的感受就好象在“征 婚大会”上被众多单身男人品头论足一样赤裸裸地窘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