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牟晓晨睁开朦胧睡眼的时候,天还没亮,眼前的这扇窗子从没见过,大脑剧烈 的疼痛说明她并非在梦中神游,迅速地伸手触摸身体,衣服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才轻叹一口气,干嘛喝得这么醉? 风扇有气无力地为热空气煽风点火,使死气沉沉的黑夜更加窒息,房间的门开 着,门外睡着一个轻打鼾声的男人,光着上身,弯着背,从窗下月光的角度看象一 只脱了毛的肥狗,梁的同屋不知被赶到哪里住了,昨夜酒醉以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好象她洗过澡,好象还撞在桌子上,不记得了,真的假的,很模糊,真丢人。 口渴得要命,最怕就是酒醒之后没水喝,幸好桌边有个小冰柜,牟晓晨蹑手蹑 脚走过去,妙不可言,各种饮料应有尽有,就象一个行将在沙漠中渴死的游人发现 驼队一样,为了不吵醒沉睡的男人,牟晓晨放弃会发出金属声响的听装饮料,把三 瓶软包装苹果汁统统喝光,虽然舌苔已经在酒精的浸泡里失去味觉,但糖精的甜涩 仍强烈刺激着整个口腔。 桌上闹表积极地工作,计算着梁的世界,每一件安静的物什好象都不欢迎她这 个不速之客。水喝进去,胃在膨胀,反而把无法消化的酒精反上来,身体在拼命地 反常工作中寻找“生物钟”的平衡,再躺下来吧,凌晨三点,世界还在规律里沉睡 不醒。 这张男人床没什么异味,很久没人住过,缺人气,这么闷热的夏天睡在厚厚的 棉被上就跟被卷进裹尸布一样,让人绝望。 梁翻了个身,还带着享受安宁的满足感,如果每天都有个好觉,足以令任何人 满足。有多少人是二十年睡不够,二十年睡不着,再浑浑噩噩二十年以后就快长眠 不醒了。牟晓晨不情愿地翻身以缓解脑和胃的沉重压力,隔着衣服抚摸自己凸起的 胃,至少要到下午才能“痊愈”,带着酒气上班吗?不想看见他们,少看一会儿是 一会儿。 半梦半醒之间,天已大亮,日出似乎不需要什么勇气,自然冲破黑夜迷雾。闹 表嚣张地响起来,把牟晓晨吓了一大跳,梁懒洋洋地发出各种怪声以后才不情愿地 站起来,夸张大的短裤下两条毛绒绒的腿,再没什么风度、气质、优雅、睿智而言, 大梦初醒时人人都是一脸茫然和无奈。 “你用不用上班?”梁看见牟晓晨瞪着眼睛就问。 “正在考虑。”牟晓晨目不转睛地看天花板,脑里不断盘算着怎么开口问昨夜 的糗事。 “你可以在这里呆,但得你自己弄饭吃,冰柜里有饮料和方便面,你可以看影 碟,这里很多三级片,走的时候记得帮我锁门。” “昨天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快1点。” “我喝多了。”牟晓晨故做镇静。 “是吗?我看你还可以,就是洗完澡不开灯进屋,宁愿撞桌角……” “我不记得我怎么跟你回家了,这以后的事我都不记得。” “是吗?你说要来我这里,不想醉熏熏回去让物业的人说闲话,你还说……” 梁停住,想了想,摇摇头进卫生间。 “说什么,我都说什么?”牟晓晨坐起来高声冲着卫生间喊。 “哗哗”水声,好象嘲笑声,梁置若罔闻。 牟晓晨下床找了半天梳子,自己披头散发肯定象个厨妇,没有,镜子也没有, 脸上一层厚厚的油腻,被风扇吹得更粘乎乎一团糟。 梁嘉国走了,来不及吃早饭,其实也没什么好吃,一个身在它乡的单身男人都 极力把生活简单化,可以节省的麻烦都自然而然地省了,“早起”和“早餐”当然 属于麻烦。 牟晓晨松了口气,一个人就不必为昨夜不知发生的什么糗事惭愧。重新打开冰 柜,除了两袋牛肉面和一堆饮料以外,实在找不出其它可以充饥。电视机上糊乱地 堆着一些影碟,都是些大胸脯女人似露不露地卖弄风情,别说“三级片”,就是 “顶级片”牟晓晨也看过不少,日本的、香港的、美国的、欧洲的,从高声狼嚎的 大器官的野兽般亢奋的黑人到娇声嗲气袖珍型妩媚的东方人,中间有白皮肤的“金 丝猫”过渡,统统没什么好看,翻来复去的新花样,都走不出《金瓶梅》一部古书 的经典荟萃,男人都喜欢看“黄片”,没什么水平、层次高低,男人就是这样,他 们在街上看到一个肥硕的臀部也许都会勃起,但女人即使见到潘安迎面而过也不会 湿润。 牟晓晨随便把一张碟放进影碟机,两个赤裸的女人时而用鞭子猛抽那两眼冒火 的男人,时而又极度迷情地伸长着舌头为他轻舔伤痕,间或骚首弄姿,拼命撅着屁 股犹豫着似献非献,好象屁股里夹着“和氏壁”,那男人两眼溜圆,崩着血丝,象 吃了致命发情春药,如果不马上做之而后快就要化骨生烟……牟晓晨实在忍不住笑 出声,想象着如果有一天她在林飞面前扭怩做态,然后一个媚眼一件衣服地脱,边 提着胯骨边扭着腰,林飞不瞠目结舌大倒胃口才怪,爱是一回事,欲是另一回事。 有些男人就愿意以他们赤裸的欲望来嘲笑女性。 算了,平白无故的大热天,撩拨自己的情欲出来纯是自寻烦恼。 上班时间已到,如果看见办公室依然如故,知道她夜未归宿,他们怎么想?不 想回去。 牟晓晨给“雪莱”打了个电话。 “张经理吗?我是牟晓晨,您还记得吧?……计划怎么样?这段时间我正在给 一家服装公司做宣传策划,如果你现在可以定下来,我可以稍带着给你们的产品宣 传做些铺垫,你看怎么样?――是这样啊,那等等再说吧,有事你就找我别客气, 好的,就这样,再见!” 他还要多久才能做决定,她在“超越”的工作和她与林飞的安排都要等这件事 情的发展才能定,有多大的希望,成与不成都是一瞬间的事,不好说。 牟晓晨又给公司打了个电话,李鸣接的,语气毫无惊讶,“噢,你生病了,要 请假呀,行,好吧,你安心养病吧……再见。” 真他妈地可笑,兔死假狐悲,我一直住办公室,现在无家可归的,到哪里安心 养病?是不是心虚嘴慌,怕我当场发火让你下不来台?牟晓晨在心里骂了几句,也 不觉得解恨。 突然看见墙角几页报纸,意外发现几处租房信息,租金高得惊人,打电话咨询, 中介费也贵得如房价般又没的商量。一个月只挣一千几百块,如果除了七、八百房 租,一日三餐、通勤费、日杂费,要怎么一省再省才能维持?就算加上从家里带来 的几千块也架不住天天往里搭呀! 总算找到一家便宜的宿舍,说是离京广大厦以东五百米,可电话里咨询却在11 7路电车的终点站还往北走八百米远,四百元一个月买来一张大学宿舍般的床位,既 不能做饭,也不能洗澡,每天上班、下班还要赶那么远路,跟住办公室有空调、有 热水又不用奔波的条件比不了,没办法,精神和肉体至少要舍一方忍受折磨,怕是 怕做了取舍以后也是白费。 牟晓晨开了一听可乐,然后拿方便面出去煮,梁嘉国的境遇还是不错,分配到 北京来,就有宿舍住,而且国家正式干部,谁也扳不倒,有能力就上,什么也不是 的话也能吊儿郎当有口饭吃,而且听他说他在单位算是相当不错的,最年轻的副主 任,看得出,有这么好的宿舍,公费的手机电话,车费、饭费实报实销,这年头, 怪不得人们愿意花钱买官当,可话说回来,哪一朝哪一政不这样,“十年清政府, 万两雪花银”,史书上早有的残酷现实轮不到今天才开始慨叹权贵的万贯家财。 知道梁的电话都是公费,牟晓晨放心地给家里打长途,报了个平安以后就不知 道说什么,干干巴巴地关心了几句自己都觉得无聊,跟林飞通了个话,坦白昨夜的 酒醉它乡,省着林飞从梁那里被动地知道再找她吵架,想不起来“韶华”集团的电 话,只好打广州114查询,张少华不在。 “吕秘书吗?我牟晓晨,几家报纸已经把文章发出来了,我陆续给你寄过去, 但是《人民日报》恐怕不行,等张总回来,你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做它下属一个刊 物的理事,如果这样,上《人民日报》就没什么问题了,费用是二年20万,外加刊 物一整版广告和三版企业专题特稿,然后我跟我们总编说一声,尽量先安排你们集 团上大报。怎么样?张总会感兴趣吗?” “这些我不太清楚,这种事你最好亲自跟他说,我说不太好啦。” “好吧,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再打电话。” “说不上,他在省里开会。电视节目什么时候能播?” “回头我跟于记者联系,一有消息,我肯定最先告诉你们,放心吧。” “是呀,牟小姐办事我们怎么不放心?”吕克拉着长声的南方口音听起来真象 老奸巨猾的商人。 牟晓晨又给于雷打电话,片子制做完毕,他自己都很满意,已经排上了,大约 下个月能播。 牟晓晨想不出再给谁打,还有什么事要办,把梁的家翻了个底朝上,没意思透 了,头还隐隐做痛,面条在胃里跟酒精战斗着抢地盘儿,她不想再象孤魂野鬼一样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也不想象困兽一样闷在只有电扇页片旋转声的空屋里受刑, 更不愿回办公室看“杂种”们的非人类表情,说不出的浮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