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钟丽早上从“大众”出来的时候,看见唐智明在门口吃西瓜,于是加快步伐, 不想看他的脸,也不想被他看见。外面男男女女,顽颇的孩子大清早就在街上嘻闹, 钟丽满脑子都是男女之间不得见光的“勾当”,拼命令自己集中精力想“生意”, 但是做不到。 张跃凯早已正式地坐在那里等她,已经打印好的合同还散发着油墨味。 “你好,我果真没看错你,这份是公司的代理合同,这份是我和你之间的合作 合同,你看看。” 《代理合同》很详细,没什么好补充,必竟是公司早已制定好的计划,可是钟 丽将以什么身份与集团签约?一个在北京打工的无业游民吗? “你不是有一家挂名公司吗?” “别再提那事,早都没有啦。”钟丽理亏地不看张跃凯的脸。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找一家北京公司挂靠看行不行……”张跃凯想起范叔, 他在北京一定有很多关系,办这事应该不难。 两个人的合作合同,钟丽认真仔细地看了两遍。 “加两条,一条是如果由于你所在公司的投资拖延或失误而造成损失的,由甲 方你全权负责任……” “那是公司的问题!” “公司是公司的,我们是我们的,你是代表公司和我合作吗?” “好吧,我相信你不能把我推上绝路。” “第二条:不管有什么情况,一旦有钱,先为乙方付清投资,责无旁贷!” “钟丽,我们是签合同,不是打赌,应当公平……” “不是我的钱,我必须这样,我就是赌,拿自己的幸福和别人的家业做赌注!” “我也是孤注一掷,我们都是投资方,得平等相待、相互信任……” “我信你,可我不信钱,还是写清楚!”钟丽一再坚持,张跃凯只好同意, “只要你没骗我,你就毫无危险。”钟丽补充。 “算了,你是大股东大老板,听你的。” 钟丽带着合同打了一辆车接卫大伟去拍卖行,她看见房产证之类的证件在大伟 的怀中,不想跟着他奔波,就在门前的沙发上坐候。刚才看见他时心里乱得可以长 草,又怕他板着脸孔,又怕他改变主意。 等了很久,差一点儿倒在沙发上睡过去,有人拍她的肩。 “办完了,下午他们派人去看房,明天拿现金。”大伟魂不守舍地站在她面前, 把一张单据递给她。 “我请你吃饭,让你跑了这么长时间,不好意思。”钟丽慌忙站起来。 “不必跟我客气,反正我要跟着你,以妨你跑了我找不到。”卫大伟不自然地 笑起来,尽力地放轻松。 “我还没拿到钱,怎么能跑!”钟丽也陪着笑,然后不经意地拉着他的手一同 走出去。 尽管北京的天空已经在立秋以后渐渐冷却一点,卫大伟的手掌安静地在钟丽掌 心里握住,但钟丽此时的心已狂跳不止,说不出为什么就感觉浑身发热,她带着他 又进了“麦当劳”,坐在他对面跟他回忆每一个他们相处的日子,重温每一个开心 的玩笑……一万元的存折和她的日记本都在包里,她曾经答应过都送给他做抵押,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如果他不提起。 “一会儿你跟我一起见张跃凯吗?”钟丽问。 “不,我因为你才借钱给你,我对他和你们的生意不感兴趣。”卫大伟从衬衫 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钟丽。 是一张写好的借据。 “如果限期内不能偿还,一切后果由承借方负责?”钟丽念着最后一句不解地 拧起眉头,但只是一瞬间,便从口袋里拿出笔在后面签字。 把卫大伟送回家,钟丽不免心潮澎湃,怪不得人们常说“朋友之间一旦掺进女 人和钱,就是圣人也难做”。卫大伟说晚上等她一起吃饭,不容她拒绝,钟丽明白 他们之间好象开始了某种默契的交易,所以她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温暖和安 全感。当任何情感撕去伪装变成固定的交易时,都可以赤裸裸地看见里面的利欲私 心。 钟丽又回到“雪莱”,张跃凯在案头忙着。两个人在一起把整个工作顺序和前 景都整理出头绪,最后决定由钟丽负责做商场、人事和内部管理,张跃凯负责与公 司各项事宜的接触和广告宣传,至于财务,必须两人共同签字支出……能想到的都 想了,钟丽从没想过当老板,琐碎的事情总是措手不及,张跃凯不断提出问题补充 未尽事项。 大伟打电话说拍卖行的人来过了,钟丽客气而紧张地吱唔着,满脑子想着今晚 的归宿,他就是今生要相伴相守的男人吗?她没有选择余地。 钟丽越想越觉得自己太仓促,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怎么在北京开公司?所 有的钱都将汇进总公司的帐户,没有任何流动资金可用,总公司随即发来的化妆品 放在哪里?怎么办?难道都等着那五十万广告费来再说吗?如果这笔钱有什么意外, 怎么办?世界末日! 钟丽决定放下令人头痛的“怎么办”,回“大众”取她的东西,然后找大伟, 虽然她没答应过他什么,但她感觉她必须为他付出。 钟丽后脚刚刚踏出门槛,张跃凯的心就开始下陷,他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女孩儿 怎么搞到的十五万现金,也不知她今天神神秘秘、魂不守舍地要去哪里,他几次有 把她按倒在地逼她坦白的冲动,可惜他没权利这么做,而且她是他的大股东。 现在暂且抛钟丽个人的事情不谈,就一个签约问题已经让张跃凯搔头一天,至 今他没想好这件事怎么跟范叔说,他已经打过招呼说要找个北京公司合作,突然冒 出来一个三无身份的哈尔滨姑娘,怎么解释?什么理由可以让范叔接受?对于有范 叔那样地位的五十几岁人来讲,谎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什么事没经历过? 实话实说?年青人不是太贪婪吗?总想一口吃个胖子,自己没那个金刚钻,又 非要揽那个瓷细活,钟丽是什么人,为什么信她?一连串的问题张跃凯自己也解释 不清。 算了,只好用个老套的谎言! 且果真奏效,范叔答应帮他,并全权委派一个正在北京开会的秘书长上下地照 顾……张跃凯高兴得搓着手来回踱步,他发现他完全可以把范叔当做自己的亲人。 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钟丽吧,走的时候她不开心。 “喂,钟丽,我们没问题了,一个省级秘书长在北京帮我们,明天我们一起去 找他……” “对不起,我现在没空,过一会儿我给你电话好吗……”钟丽竟打断他兴奋的 好消息匆忙地关了电话。 发生什么事?她语气那么紧张,有危险吗?张跃凯又打了一遍,电话已关机。 她住在哪里?前门那么大哪里找?她不能有事,他们远大的事业还没开始…… 张跃凯焦急地坐在那里呆望着电话机。 钟丽此时的心情更是烦乱不堪,从“雪莱”出来,她象往常一样坐车回家,途 中没有任何不对劲儿的感觉,哪想到后面竟跟着一个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女人! 听到敲门声,她还以为是大伟,打开门,她惊叫起来―― 可怕的女人不容她看清楚就闪身进屋,把门关上。 “怎么?不认识了吗?”长发女人把头扬起来,让钟丽看她的脸。 不看还好,一看更恐怖:紫青色的眼圈中间一双好象不会转动的眼睛,还粘着 长长的黑睫毛,象黑夜月光下受伤的厉兽血迹斑斑仍一脸杀气地让人不寒而怵,鲜 红的艳唇边上还挂着一块於青色,类似植物杂草纤维般的乌黑毛发披在苍白的脸两 边,活象一个专噬玩童鲜血的疆尸扮成的小丑在黑夜里逡巡…… 不过,还好,刀削般的脸颊还是让钟丽惊愕地认出她。 “是你,你一直跟着我回来?”钟丽向后退,靠着桌角。 “把欠我的钱还我!你不给我,我今天就不走啦!”女人迈着旧社会的妓女小 步重重地坐在唐智明曾经自残的椅子上。 “什么意思,我有欠你钱吗?当初是我们说好的,我还多给了你五百,都是你 情我愿的事,现在你象鬼一样跟着我回家,说我欠你钱,凭什么?” “你当时没告诉我杨超给你多少钱,我他妈地救了你,你还挣我的钱?” “当时你也没问我,咱俩谁救谁都不一定呢,就你这洗衣板身子挂在市场上卖 也不值二千块……” “钟丽,我告诉你,我知道你现在跟上了一个哈尔滨做买卖的,你今天要是不 给我钱,我有你好看!” 这时电话响,钟丽三言两语挂上了张跃凯的“好消息”,索性把电话关掉,关 键时分,看出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你倒是了解我不少呀,你听着李红,我们的事别扯上别人,否则我也让你好 看,你还嫌脸上挂彩不够吗?”钟丽轻蔑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怕啦?那就赶快把钱给我,三千块,多了我不要,少了决对不行!”李红 点燃一支烟,姿势甚至还保持着从前钟丽教她的模样。 钟丽突然间愣住了,想起那个在卫生间里赤身裸体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想起 闭着眼睛咬着烟卷被她推出去任由恶兽摧残的无力羔羊,再望望眼前这个甚至破落 街头用身体讨口饭吃都困难的烟花女子,不觉心软。 “你的脸怎么搞的?”钟丽降低声音,几乎是关心似地问。 “打的,客人打的,你高兴吗?”李红吐了浓浓一口烟雾不屑地说。 “为什么?是杨超吗?你怎么了他要打你?” “你问这干什么,都是你害了我,还装什么好人!” “算了,别提这件事,我答应给你钱,李红,你听好了,不是还,是给,三千 元吗?我身上没有,银行关门了,明天我提出来给你……” “不行,我不信你,整个‘雪莱’服务员谁不知道你钟丽最狡猾,你现在身上 有多少给我多少,剩下的明天再给我。” “你是要打劫,还是怕我跑?为了你那区区三千块至于吗?再说我要不想给你, 根本不能答应你,我可怜你,你以为我怕你吗?”钟丽动怒了,她竟跟她提“雪莱”。 “我现在身无分文,你不给我钱,今晚我上哪睡?”李红听说钟丽可以给她钱, 语气已经软下来,此时说到可怜之处更是不禁鼻头一酸,“我被一个河南老乡骗了! 他还找人打我,我现在没钱,等你把钱给我,我就去找他,我他妈地问问他……” “李红,你进来的时候有人看见吗?”钟丽看了看表打断她。 “没有。” “听着,李红,今晚你可以在我这里住,明早你跟着我一起去取钱,我只能帮 你这么多,我们再没什么关系,现在我出去买东西吃,你在家等我,千万别出去, 如果让人发现你在我这里住,我和你今晚就都没地方住了,明白吗?” 钟丽叹口气走出门,给大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有个不速之客打扰了他们的好 事,没办法。买了两个馒头和几样小咸菜,路上还在思忖着晚上怎么睡?跟妓女同 床共枕吗?刚才看见她摘下假头发的样子活象阴间上来讨债的瘟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