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临时决定钟丽乘飞机回哈,这才符合一个可随随便便拿二十五万投资的实力公 司经理的身份。钟丽好象糊里糊涂地上了飞机,安检时还被工作人员狠瞪了一眼, 原因是她还没等前面的人检完就跨过红线急着进去,坐汽车、坐火车都是有人不断 地催“快点儿、快点儿,跟上”,养成习惯不由自主地着急。 临别张跃凯叮咛她多看看字条上的人物,随时保持联系。十五万的邮政储蓄存 折踏踏实实在口袋里夹着,卫大伟送她下楼粗暴地行吻别礼甚至咬痛她嘴唇,姑姑 要登长城,他不能送她。 展开字条,上面写着北京经贸部一个韦主任的名字、相貌和性格,到时候钟丽 要在贺总面前提她的公司跟他挺熟,受他关照,还有几个商业人士,名字俗里俗气 不好记忆,直到早上拿到机票,张跃凯才把范叔的真实面目说出来,他是他的私生 子。 一切释然。 他们的爸爸,给他们未来,给他们钱,而钟丽的爸爸呢?钟丽不愿意想,即使 十年不见也不想,而且现在已经有五年了。 看宁吗?他妻子可能已经大肚子了,结婚的时候她不在他身边,他后悔了吧! 她现在穿着体面潇洒的名牌时装身价百倍,而且还象当年一样爱他,甚至有增 无减,你结过婚,我有过杨超和卫大伟的经历,我们扯平了……飞机开始降落,产 生颠簸,钟丽的耳朵被嗡鸣声搞得又痛又痒,但心中止不住紧张、激动。 闻到了家乡空气中特有的干燥味道,出口处有人高举写着“接钟丽”的牌子向 这边张望,登上一部闪亮的高级轿车,来人用亲切的家乡话跟她随意攀谈,但钟丽 却时刻小心地操着很正宗的北京话。 “你是个北京商人,虽然家乡在哈尔滨……”张跃凯强调每一个细节无非想让 钟丽装得更象个北京“老商人”,而钟丽已经在陈文友那里早就学会了“装模作样”, 可能这部戏太重要了,甚至能重新导演两个人的一生,所以尽管钟丽已经很有把握, 却还耐心地听张跃凯每一句多余的补充、说明。 轿车穿过人流涌动的尚志大街,在松花江边的“凯莱商务酒店”停下,钟丽在 感受九月微凉的江风时不自然地左顾右盼,身边不经意走过的面孔都似曾相识。钟 丽的房间在四楼,可以看见江边长椅上的人影绰绰。 换了一套长袖职业装,钟丽跟着陪同人员一起到楼下餐厅吃饭,贺总和鲁艳梅 都没到场,只有销售部罗经理陪着一起聊了会儿,罗一开口说话,钟丽就知道他是 干了多年销售的“老江湖”,便抓了几句她有把握的行家词应付,然后找个合适的 机会转移话题,大家并不了解,说来说去总觉得别扭,而且钟丽坚决不喝酒,没吃 上一小时就结束了。 在房间里,看见家乡夜幕降临时熟悉的感觉,钟丽站在窗前不由得痴了。 给张跃凯打电话汇报:接待并不热情,还凑合了,关键人物还没“现身”…… 随后给张母打电话,一个温柔的声音。 “伯母,我是钟丽,我已经到哈尔滨了,住在凯莱,您方便吗?我过去看您。” “钟丽呀,听我家跃凯说他一去北京就认识你,你一直很照顾他,我早就想见 见你了,来吧,有亲戚刚送来一麻袋粘玉米,我刚煮上,你过来正好吃……” 钟丽按照张跃凯事先给她的地址打了一辆“的士”,拎着七百八的玉枕敲开一 栋光线很暗的楼门,一位身材微胖、披一肩长发的中年妇女打开了房门,然后客气 地把她让进屋。她活脱脱和张跃凯一模一样,甚至包括转身的姿势。 “果真漂亮,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伯母,没想到您长得这么年青,跟跃凯站在一起象姐弟俩。第一次 见您,没什么好表示,听跃凯说您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就送您一个玉枕,对大脑也 挺好。”钟丽把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递过去,坐在沙发上趁张母倒茶之机环视四周, 这个家没有男主人,一切都象女人的心思,房子是旧的,家俱是新的,每个角落都 收拾得干干净净,电话边上堆着没织完的灰色毛衣,配着米色和蓝色的花格,这种 织法“内行人”一眼就看出费功费神费时间,钟丽想起她曾经给宁织过的方格围巾, 所有人都说是买的,不信是出自看似粗心大意的钟丽之手,宁只戴了一个冬季,就 被那个细声细气的小女人初次尝试的大窟窿小孔的白脖套替下…… “听跃凯说你也是哈尔滨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只有妈妈,还在哈尔滨,爸爸,前几年车祸离开我们……”钟丽稍做停顿, 为自己临时编造的谎话产生一丝快感。 “真可怜,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很遗憾没有,母亲身体不太好。” “听跃凯说你很出色,在北京干得不错,怎么不把你母亲接到北京去?算了, 我不该问,年青人的心思我们哪能理解得了。” “我想过,但时机还不成熟,等这次业务谈完,生意上了轨道,我就打算接母 亲过去……” “你和跃凯一直在北京做生意,离家这么远,我真是担心他。” “那您也一起过去呀,北京的气候比哈尔滨好些,吃的、住的跟哈尔滨也没什 么差别。” “算了,自从知青返城以后就没离开哈尔滨半步,住了几十年,没想过要走, 你们就在那好好做生意吧,常回来看我就行了。” “伯母,您性格真好。”钟丽越来越觉得这个老女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和谐的魅 力,怪不得张跃凯脾气这么好,那个范省长对他们母子还这么好,她身上永远都有 温馨的磁性,钟丽甚至想走过去闻闻她的味道,相信一定带着浓浓的香气。 整个两室的房子里都迷漫着煮玉米的芳香,钟丽胃口大开地连吃了两只,一看 天色已晚,心底暗自着急为什么张母还不把钱给她?再看她一会儿给钟丽拿纸巾, 一会儿又添水,好象没有提这回事的意思。 “伯母,真不好意思麻烦您,我们做生意还得让您跟我们一起担风险,明天我 要到公司去办款,您看……那个钱,跃凯说您已经准备好了。”钟丽脚底开始冒凉 气,越说越觉得事情好象没这么简单。 “啊,钱呀,我是准备好了,但是在他范叔那儿,你还没见过他范叔吧,办款 那么着急吗?等明天,老范说到家里来吃饭,你也来,到时候让他把钱给你,你好 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呆两天没关系……” 钟丽惊惶失措地回宾馆,马上给张跃凯打电话,电话忙音,肯定是他母子俩在 电话里沟通关于她的印象,难道张母不喜欢她吗?不会呀,她对她那么客气、那么 亲,没把钱给她,也可能怀疑她?回想她说过的每句话,好象没有明显的破绽。 钟丽连续按重复键,终于打通。 “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张跃凯的声音,钟丽听不出他的态度。 “我刚从你家回来,你妈……” “我知道,我们刚通过电话……” “你妈对我印象不好吗?” “你别着急,听我说,那钱不是我妈的,是范叔的,而且你知道我妈没什么主 意,什么都听范叔的,这么大的事她肯定也做不了主。” “可你没告诉我钱在姓范的手上,现在怎么办,要是我们的副省长对我印象不 好,是不是什么都泡汤了?” “你先别急,我比你更急,我妈对你印象挺好,除了觉得你嘴甜、耍小聪明以 外没什么大问题,你只要在范叔那里别出大错就没事儿,知道吗?明天你到我家吃 饭,买一瓶‘五粮液’陪范叔喝点儿,我妈不喜欢能说会道的女孩儿,但是范叔喜 欢,真诚点儿没问题,钱他已经答应了,况且这点儿钱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明天 去公司多提问题,拖两天没事儿,明晚你通过以后,范叔就会在贺总那里帮我们解 决问题。” “明白了,谁都不重要,只要呼悠住姓范的,就万事大吉了!” “你别老姓范的、姓范的,他可是你的老公公兼财神爷。” “老公公不假的,财神爷倒是真的。好吧,明天再跟你联系。” “看天气预报哈尔滨现在只有几度,多穿衣服别着凉,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我们在燕莎买的那套衣服现在穿正合适,明天你就穿它去我家吧!” 钟丽放下张跃凯的电话,心里暖暖的,事业已经把他们的喜怒哀乐系在一起, 把她摆在一个特殊的身份上,周旋在省长和某大集团老总们中间,如果没有大伟, 她能爱张跃凯吗?他给她足够安全感。算了,即使没有卫大伟,张跃凯也有自己的 未婚妻,他有那么一个母亲,说不上关心女人只是习惯罢了,他女朋友真幸运。 忍不住给宁打电话,宁曾经在电话里说过盼着她回来为她接风。 但是一个懒洋洋的少女般的声音问找哪一位,钟丽挂上电话,决定给宁打传呼。 宁过了很久才复机,电话里夹杂着各种噪音。 “喂?谁打传呼啦?喂?”宁一定喝酒了。 “我,我回来了。” “啊,小丽呀,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你现在哪里这么吵?” “我在外面吃饭,你也来呀……”电话里有人狼哭鬼嚎地在一边尖叫,有人大 声喊着“过来过来呀”。 “不了,你们玩吧,回头我们再联系。”钟丽失望地挂断电话。 宁的生活何以变成这样,九点多了,还在吃饭? 想来想去,钟丽给家里打了电话。 “妈,是我,小丽,你好吗?” “小丽呀,你在哪呢?是长途电话吗?有什么事快说。” “我在哈尔滨,没什么事,就是想问候问候你,你……身体怎么样?” “你在哈尔滨怎么不回家?住在哪里?” “我住‘凯莱’,你不用担心。” “你住‘凯莱’?小丽呀,你快回来,你在外面干什么呢,要是不行就别在外 面硬撑,前几天你马姨说‘大世界商城’招营业员,正式的,我已经拖她帮你问问……” “妈,我现在很好,我在北京开了自己的公司,正在搞一个投资五十万的项目, 你不用为我操心,妈,你能不能不小看你女儿,明晚我要和黑龙江省副省长吃饭, 后天我抽时间回去看你,你需要我买点儿什么?”本来一股温情现在都变成委屈, 钟丽想家的心情大打折扣。 “我什么都不需要,你能回来就好了。小丽呀,你可别干违法的事,象你爸……” “别再提他,他已经死了,妈,为什么你总跟我说我最不愿意听的话?”钟丽 的鼻子开始酸,眼泪已经不自觉地落在听筒上。 “不管你认不认他,他都是你爸呀……” “妈,算了,我不想说了,后天你有班吗?我过去看你。” “那我串班吧,你想吃什么妈做给你。” “不用了,我看看你就行了。” 钟丽挂断电话一头倒在床上大哭起来,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父亲就象个恶魔 的化身,母亲是羔羊,恶魔可憎但不知怎样去恨,羔羊可怜但同样软弱得让人恨, 恨铁不成钢地恨,可是她没有资格恨,她身上流着“恶魔”的血,吃着“羔羊”的 奶长大,她从小到大跟在宁身后,跟着他哭,随着他笑,才学会忘记父亲身边妖艳 女人恐怖的脸,和每次母亲被鞭打之后的伤痕,她抗议,把父亲赌博的麻将牌偷走 几张,然而替父亲“教训”她的竟是母亲,她选择牺牲女儿的办法挽留一个恶棍的 家,宁听她倾诉,很小就懂得安慰她,后来他家搬走了,他们还常在一起玩,一起 上学,一起做作业……十几年以后,他就结婚了,他并不爱她。